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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烛光盛宴 > 这些照片像蜘蛛丝牢牢抓住我(3)

这些照片像蜘蛛丝牢牢抓住我(3)

一方阳光斜­射­入窗,刺醒她的眼睛,这方阳光弥足珍贵,令她想起水难前的江河景象,她深吸口气,下床来,庆幸遇上这个好心人家,更庆幸整个水难事件她记忆深刻,只不知这一睡睡了多久。来到前厅,出了宅院,卖面人和太太正在一侧厨房里准备生意所需用料,见了她忙迎出来。卖面人还拿来一份报纸,说:“这日报,报道了昨天那场船难,只找到两名生还者,可都男生,没有小姐哩。”

“哇,那我岂不成了鬼魂。”

“您的家人见了报,恐怕要急坏了。需要我先去送个消息吗?”

“谢谢呀,这样的好人,恩情我会记得的。我得回家去,只消帮我叫部车。”

卖面人抵下那条金炼再折了些钱给泊珍当路费,双方说好来日赎回金炼。泊珍换回已晾­干­的衣服,尽管全身酸痛,仍得把握难得的几日假期。

再次站在渡船头,天气一扫前日­阴­霾,船坞里是另一艘船,开船的是另一个村落的船夫,她问船夫,宝叔呢?

“小姐,你没看到报纸吗?船难死了呀,大江滔滔,哪里捞人?”

她心里百味杂陈,谁知道她昨天也在那艘船上呢,即使家人看了报,也不会知道她大难不死,她并没有预先告知归期。如此又置身船中,像是另一个魂坐在那里,她一时也理不清时间与空间的关系了。

待回到家乡,渡船头折损了宝叔,小凉亭结了白丝带,摆了一张桌子放上宝叔画像,给乡人祭拜。她走进小凉亭,合掌拜了几拜,没有跟谁提起那只木箱,宝叔的亡灵若在江里,应会知道她有多么感激那只木箱漂到她跟前救了她。

家门前挂着白纱灯,门内气氛肃穆,守门的福哥像早料到小姐此时会回来,快步迎出来,泊珍抬头往二楼望,那里悄无动静。福哥说:“老爷夫人也许在后院里。这些时候,他们常常在那里散心。”

“除了那两盏灯,家里还有什么布置?”她问,声音微弱,福哥当那是伤心的语气。

“尸身都找不到,只在当地做了法事,把灵位请回来。”

“先带我去拜灵!”

福哥带她到大厅神龛前,祖先牌位处多了一座新灵,福哥替她捻了香,她举香念的是:“既寻不着人,也得不到衣冠,这时人说不定在哪个岸边人家享福,这一拜,算是拜二叔找到一个圆满人生。”二婶来到身后,听到她的祷词,面无表情,那脸像久浸在水里,肌­肉­都松了,对现实还反应不过来,静静地看着她。她往二婶胳臂一提,二婶才像回神,说了句:“人是走了,否则你爹不会设这灵堂,那尸身一定捞上来了,给那女人优先埋了。”二婶将脸朝向大门方向,头上的白花颤了颤,掉到地上,二婶弯身捡起来又贴着耳朵Сhā回发里,一抬头,眼前来了黑压压一群人,听说小姐回来,家人婢女都往这边来,二婶见着泊珍的爹,瞪着他对泊珍直嚷:“你看,这鬼头带着军队来,就是这些人炸了你二叔,他们终究走不出冤魂的土地,他们自己回来招认了。”她伸手往前抓,扑空,手掌落到白老爷的掌心里,白老爷吩咐福哥将二婶带走,二婶一手抵在墙上,摸到一把椅子将自己托在那椅子上,说要守灵,嚷嚷如何珠江那个女人可以埋尸,她不能守灵。

这条美丽的江水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4)

白老爷将泊珍带离灵堂,泊珍跟在父亲身后,心里像注满江水无处宣泄,来到小偏厅,昏黄的夕阳徘徊门边,照见父亲黑灰不匀的发丝,他一向自豪一头黑发像山川水月光泽,如今枯­干­无光。他坐在他接见客人常坐的椅子上,枯瘦的手掌覆着椅背,两眼炯炯有神看着她,她也望着他,全家族只有她敢直视父亲,父亲像­射­了一发子弹过来,劈头就说:“你二叔没了,我也损失了一艘船,虽然还有整片山的产业和几艘船,但这些东西很快就不值钱了,你既在外面见过世面,我也只你一个女儿,你回来接二叔的工作,战争有歇息的时候,家业不能不继续,我们不能等到战争结束,家业一败涂地。打仗时就得趁势壮大自己。”

“还有三叔。”她语气淡然。

“这是我一手建立的家业,我们这房需要有人接下事业。我原寄望王顺,王顺既然走了,你来佐助我无不可,现在时代不同了,女人也可以发挥长才。”

既然时代不同,当初何必安排婚事,现在不过一时找不到人力,拿我充数。泊珍心里如此想着,却没说出口,说出来的是:“我有更多的责任在伤兵身上。混在男人堆里的工作不适合我,村里有的是壮丁,你给他们优渥的薪水,他们有的是时间和体力为你卖命。”

家族对他们的争辩无可置喙,众人将这位从战区回来的小姐当个男人看,俨然就是家业的继承人,也只有她敢与老爷争辩,老爷虽要求她代替二叔的工作,心里却犹豫一个女人指挥男人工作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就是这点考虑,让泊珍还有争辩的机会。老爷坐在暮­色­的厅堂里,等着泊珍自己愿意担下来。泊珍靠陷在椅子里,不再反驳,周围的暮­色­逐渐下沉。

她回房里后,先打开锁在五斗柜后方的一只暗箱,搬出漆金的铁盒,里头的金饰还在,之前带去桂花家的金条只是一部分,这只铁盒里还有阿爹过去从外地替她买回来的宝石。她将这些饰品全装在一只锦袋里,又放入一个柜底翻出来的帆布袋,置回柜子里上了锁,决心将这袋宝石也带去重庆。之后便倒头栽在床上。小翠端来一盆洗脸水,见她已躺在床上,拧了毛巾给她,不禁问她:“小姐,你回家里来,怎么没有行李?”

“你倒细心了。人需要行李吗?没行李反而轻松呢!”说罢擦净脸,便昏昏睡去。

睁开眼,不知何时何日,窗外天空一片淡蓝,后山青竹仍然翠绿。她略事打扮,往灵堂去,二婶不在灵堂,拐个弯到后院,孩子们全在那里打拳,原来白老爷为孩子们请了师傅来教拳法,最小的樱也在孩子群里挥拳踢腿。樱五岁了,白刍的脸颊透红如桃花,圆圆的身子,十分灵活,她一眼就看到她混合着壮族人的外形,壮族山区的孩子们莫不长着一副同样可爱的模样。她别开脸,往二婶的房间去。

不见家眷,推开门去,二婶坐在一只桌前,手持一串佛珠,闭目礼佛。泊珍坐到她面前,二婶听闻声响,缓缓睁眼,姣美的脸­色­此时看来有几分鬼气,二婶伸手抚弄她的衣衫,还是船难穿的那一套,像二叔的眼神,在水里抚着她的神魂,叫她向右滑去,她才能往岸边靠近。她望着二婶,问:“二婶,你还好吗?”

二婶抿起嘴一直笑而不答,笑僵了,沉静下来,久久才开口:“昨天在大厅里,见你气­色­不好哇!”

“你才不好呢,似乎糊涂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这条美丽的江水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雨(5)

二婶低头,又一阵沉静,才说:“你二叔来梦里,说在水里见了你。”

泊珍突然觉得背脊一片寒凉,坐直了身子。

“那么他是真的死了。”她近乎喃喃自语。

“他是生是死,说到底,对我何妨。除了那两个孩子,没留下什么。”

“阿爹不会亏待你和孩子。留在家里,衣食总不愁的。”

“我们不如你,可以自己去外面挣口饭吃。只我不服气你阿爹任由你二叔在外地立一个家,从来没说过你二叔一句不是。现在二叔为了家业亡命了,若能有些选择,我希望离开白家,活得自在一点。可你阿爹在家一段时日了,没说过一句怎么安排我和孩子呢!”

“所以你就由着自己疯了­性­子!”

“送我去疯人院恐怕比赖在这里看脸­色­强些。”

“那当然不行,以后孩子怎么跟人说,说娘是个疯子吗?不如我劝阿爹让你去接替二叔的工作。”

“那不成,我没这个能力。”

“总有办法。在家里替我照顾壮和樱也名正言顺,就说是我托的,谁也没话讲。”

二婶这时将佛珠放回桌上,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凝视她。“亏你有这个好心,可你没想到,也许我想再嫁人呢!我何时要把余生埋葬在这里,我可不像小翠那婢才命,给夫爷占了便宜,便认了。”

泊珍等二婶把话说下去,二婶却是站起来到床边梳妆镜前整了整头发,她坐的角度看过去,铜镜中的­妇­人皮肤白刍,头发乌黑,模样标致,比实际年龄年轻,眼里有股寂寞停留不去。­妇­人可能也从镜中看到她的凝视,手盘着头发,回过头来说:“我这样像个带丧的未亡人吗?”

“你没有把话讲完。”

“什么话?”二婶放下头发,手肘抵在镜台上,眼神穿透镜子,严肃地望着她。

“小翠。”她的声音也严肃起来了,好像有人用刀子抵住她的咽喉,“王顺为什么离开白家?”

“他睡了小翠,不止一次。他们在你的房里,像一对夫妻。小翠自认在为你留住王顺,你阿爹不这么想,他说这个家要有规矩,小婢纳为偏房也得经他同意。他说,王顺是他买来传白家后代的,小姐有天会回来。”

泊珍玩弄那串念珠。

“是王顺自己走的,也许他也没有真心要小翠,小翠倒默默地照顾那两个孩子,不多话。”

泊珍站起来,不断在房里踱步,这是二楼的西边,往外望下去是花园,另一扇窗可以望见院外湖泊,蓝天绿湖,远处淡描山峦,她几次走到靠湖的窗口,惊叹这边的景­色­如画。她闻到一股气味,从厨房那端飘上来,她的肠胃绞动,像要绞出汁液来,她感到饥饿晕眩。靠在窗边,望见湖上似有军队泛舟而来,舟连着舟,与从山峦那边下来的骑马军队连成一个丁字形的队伍,不断结集的军队覆盖了山峦的高度。她感到胃部痉挛,低头捧胃,再抬头望向那湖,茵绿­色­的湖面遥映淡蓝的天空,湖的尽头连接着静默不语的山峦。她以为那些军队幻影终将进到村子来,她在火车上看到军队南移了,如果这村子也变成一片战场,再大的产业也可能成为炮灰之地,许多人将伏地为白骨,生前的喜怒哀乐,恩怨情愁将成为骨上的一点尘灰,随风飞灭。

“二婶,我是离了家的人,现在没有退路。若你还没有和这个家决裂到非走不可,将来哪天我不回来了,替我照顾壮和樱。”

“说傻话,小翠毕竟是婢女,王顺要怎样也由不得她,别因此赌气不回来。”

饭菜香一径飘上来,她全身疲累,饿到可以吃下一头大象。她拉着二婶的手说:“一定是吃饭时间了。走,我们下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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