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洛雪跟我在一起。我们同在一座他人的城市。

她做了他父亲认定的叛徒，跟我在首都漂流。

我选择了那间四合院的偏房做栖身之所。我希望这是我可以栖身的居所，只要交足房租，我就可以自由和自在地住下去，就像海明威住在巴黎，梵高住在西提岛，卡夫卡住在他的城堡。我确实在效仿海明威和梵高，包括卡夫卡。他们在青年时代的困顿在那时对我具有无限的激励力量。每个人都会寻找到自己的榜样，他们就是我的榜样，让我在经历困顿的时候能够忍耐下去。

点燃煤炉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房东提供的煤炉是可以搬移的，在起火之前放在院子里，起火之后最初的流烟放掉，就可以搬到屋子里。我先找到放在屋角的铁钳，走几步就是房东的煤炉，我要用铁钳夹一块烧红的炭做火源，然后覆盖上别的煤饼，它们就相互燃起来。炉火是我需要的，我可以用它来烧水、煮饭，也可以用它来取暖。现在遥想那段时光，我觉得煤炉是我最亲近的物品。但要使它燃烧起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那除了考验我的生活技能，还考验我的生存耐心。耐心是必要和必需的。我对自己说。那时候，我要对任何事情保持我的耐心。我要使自己心平气和。伟大的耐心是调理困顿生活的良药。我以为。所以，即使是冒着乌烟的时候，我也不焦虑。煤炉有乌烟，这是不好的情况，一是要变天，二是煤质不好。有乌烟升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有更棘手的事情将要来临。比如下雨或下雪，意味着街边的道路泥泞，车辆拥堵；意味着我可能煮饭煮出夹生。这是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给我的常识和道理。我就是这样对待煤炉的。它是我一天生活的开始。

除了煤炉，需要我耐心对待的还有房东­阴­晴不定的脸­色­。

房东夫­妇­是两个中年人，老北京，说话声调高亢，音腔洪亮，男的活络，女的热情。当然这是在我走进他们家之前。走进之后，尤其是我把三个月的房租押给他们以后，两人的表情和神态就大变。

他们的高八度音律一直不降调，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对我来说，他们洪亮高亢的声音就是一种侵扰，但是我不能­干­预他们。在我委婉地表达了意见之后，­妇­人的脸马上变成冰霜：“我们就这样，你不乐意，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她知道押着我们的房租，我们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如果离开，房租是不会退还的。那时候，我们就知道，即使是在美丽而充满诗意的北京四合院里，也仍然会遭遇到人­性­的不友善，遭遇到冷酷和市侩。寄人篱下的体验在那时就被我们充分地品尝了。

在人­性­冷漠之外，我也体验着自然的寒冷。那三个月刚好是冬季，而我们租下来的房子里，只有一张铁架床和一套旧沙发。铺床的被褥是我跟洛雪从街边的小摊买到的，估计是黑心棉之类，盖在身上和铺在身下并不保暖。到深夜的时候寒冷就会侵入身体和肌肤，被冻醒来，就感觉空旷的房间里遍布寒意。在那样的时刻，世界的困苦和艰难就具化为一只御寒的炉火、一床加厚的棉被。我就那样体验着世界的困顿，在寒冷中期待着黑夜的离去，黎明的到来。

最初我还幻想着要写作，靠自由写作养活自己。那样的时刻来临，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的，我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如何让自己的身体维持住正常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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