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是双手，我的面孔、我的脸颊、我的脖颈都是黑的。即使我不去碰那些煤炭，它们也会黑。因为我所在的空间里四处漂浮着黑­色­的尘埃。现在我看着自己在那个时刻的状态，看着我所处的场景，我觉得需要光速才能到达。我是慌乱的，看见那些水的时候。

我曾经渴望它们。在我的身体如同­干­涸的河床，喉咙如同冒着青烟的炭石时，我渴望着水流。然而，当它们在我身边聚集，漫溢，无限增长和升高的时候，我感觉到真正的恐惧。我不知道如何能阻止和击退它们。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些水的来处。它们仿佛来自未明之境。

同样来自未明之境的还有我的爱情。在那个秋天，爱情和厄运同时到达。

我的身体遭受着双重困境，­肉­身的和灵魂的困境。

这些困境的来临是因为一个女子的噩梦。现在，我遥望着那个女子的噩梦，进入到她的生活中。

应该说，王芳是我的秘密。

跟王芳的爱情是我秘密生活的一部分。

在那个凉意渐浓的秋天，王芳的噩梦是一场接着一场。

最先是走进那个肮脏的单身宿舍。踏进那间宿舍她就变成另外的样子。

对于怎样走进那间单身宿舍的，王芳事后并不能清晰地记忆起来。

她只记得那里的混浊空气。空气里有屎尿的味道，还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腥臭味道，如过期的鱼虾。后来她知道，那是男人Jing液的味道。王芳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她能在空气里嗅出不同的味道，但是这种能力并没有带给她什么好处，反而令她吃尽苦头。从那间肮脏、污浊、­阴­暗的单身宿舍走出来之后，她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然而她的命运和处境却变得糟糕。她开始被厄运跟随。在那个深秋，厄运就像是她的影子，想甩也甩不掉。

对于刚满十九岁的王芳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严酷考验。

带她走进那间宿舍的是赵颜，矿上采煤区的工人，她的男朋友。那时宿舍里还有另外三个男子，他们是社会青年，正相约着打牌。只有王芳是女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害怕。身边的四个男子中，赵颜是一直在追他的，自然不用害怕，另外三个虽然不认识，可他们是赵颜的朋友，因此也不必害怕。

王芳和赵颜经常会在街上见面。他们好像有一种默契，总会定时在某个地方出现，也并不做什么，只是互相站在街角说话。他们通常选择的位置也不隐秘，人往车来。他们仿佛是故意站在那种开阔的地方，以避免熟人的闲言碎语。

现在如果坐在飞机上，从高空往下看王芳所在的地方，除了云雾很难看到什么。降低一些，可以看到黑­色­的云团。再降低一些，可以看到重叠的山峦和分布不均的土地，纤细的河流和经纬状的沟汊。再降低一些就可以看见这些山峦、土地以及河流的颜­色­，它们是黑­色­的。再降低可以看到矗立的井架，拖动着车箱在钢轨上蜿蜒而行的火车，还有就是行走在街上的人。从高空看那是如蚁的人类。这是矿区，王芳和她的父母邻居以及朋友仇人生活的地方。

现在如果有一部摄影机，把它对准王芳生活的家属区和街道，就能看到它的陈旧和寂寥。一条灰白破旧的水泥路把街道斜切开去，两边是建在土坡上一幢挨着一幢的低矮的平房及灰­色­楼房。楼房并不高，两层的样子。据说早年住在这里的多是有身份的人，现在楼房破旧，成为拆迁的对象。餐馆、商店及药铺占据了这条街道的主要位置。餐馆里有时候会闪出醉酒的男人，他们身体发软，脚步踉跄，眼神迷离，远去的背影就如风中飘动的陈旧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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