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色未亮,我就骑着自行车去矿井上班。
井口在西山,通往井口的道路是黑的,只能依靠感觉前行。那时候路边就有从矿井出来的窑工,他们穿着黑污的窑衣,满脸炭黑走在路上。有火车轰响着在高耸起的路基上驰过,它们或是车厢空着,或是满载着煤炭。在铁路的附近,有高高隆起的煤山,煤山之间有用来拉煤的绞车房。煤山的附近有几幢旧砖房,砖房的烟囱常年冒着黑色的浓烟。那些砖房中的一间就是交班房。到冬天的时候,交班房燃着火炉,幽暗的房间里炉火通红,使人感觉到身心的温暖。
在进入矿井以前,我会蹲在更衣室吸一支烟。
我没有吸烟的习惯,但是在走进入口的时候会吸一支。
刚刚用体温烘热的衣服脱下来,放到更衣箱。换上冰凉的工作服,那些浸透汗碱和煤尘的衣服坚硬冰凉,套在祼露的身体上有如铠甲。换好工作服,穿好靴子,然后坐下来,抽出烟盒里的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吐掉。看蓝色的烟雾在眼前漂浮。很多窑工都是这样。我也是。
走入矿井里,能不能再上来,上来的时候,身体是不是完好如初,对窑工来说都是未知的。
在一些乡村的小煤窑,矿工在入井以前会有祈祷的仪式。
他们焚香和上供,祭拜摆在神龛里的窑神爷。我没有信仰,没有神龛可供祈祷,只能躲在更衣室里吸一支烟,让蓝色的烟雾安定自己悬浮漂游的心魂。
那时候窑工的脑子里是有一个形象的,这个形象是人,不是神。
我的脑子里是王芳,我每天就是带着王芳下到矿井的。
罐笼是矿工上下矿井乘坐的交通工具,打开铁栏进去,里边可以供四五个人容身。巨大的钢缆吊着罐笼,在升井或下井的信号响起的时候,罐笼轰响着上来或者下去。
罐笼经常有事故发生,比如坠罐。那些粗砺的钢缆因为日久而被磨损,有的时候就断裂,绷断的钢缆缠绕到钢架上,罐笼则像脱缰的野马向井底栽去。这样的事故不常有,但遇到一次就算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