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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o年的仲夏,那不勒斯。ww
海浪翻涌,仲夏热意酣然喷薄,海岸线迂回曲折,海浪浸蚀过的沙砾也滚烫起来。这是那不勒斯远郊一座寻常的小渔村。渔村的特殊风情之一便是涂漆得色彩斑斓的房子。夕阳褪去,热度却不减分毫,裹挟着熏熏然的海风继续发热。退潮后渔歌唱晚,撒出去的网终于都收了回来,龙虾、海蟹、蚌、海鲈、海鲷、竹蛏、金枪鱼、箭鱼、扇贝、蛤蜊,十足十分量的大丰收。
这个国家复杂的政治改革,隐秘中酝酿的风暴,并没有对渔民、市民们造成多大影响。
天彻底蒙蒙黑,渔火接连亮起,站在岸边、码头远眺,海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一切都照进了里头,随着波纹慢慢晃动着。大小渔船都栓了锚,据靠拢来在码头连成一片。将捕捞来的各种海鲜按品种布置摆放,鱼鲜、腥气飘在空气里,价廉物美的海鲜集市就这样快速形成了。
生活如此平和宁静,俗世纷扰都不存在。安德烈狄兰交掉了租赁铺子的租金,这个月生意挺好——这个挺好有那么点谦虚的意思。他来到这个渔村小镇的时间并不久,却颇受大家的照顾。渡船来到这里时,领主恰巧刚成功拐到自己未来的妻子,欢喜得疯掉了整天逢人便笑嘻嘻,便当场大手一挥签了合同,给最初的租赁减免了百分之四十的金钱。这对初来乍到的安德烈一家来说,是帮了大忙,他们生活的开始,也因此并不困难,比想象中要顺利不少。闲余的钱扎在粗麻袋里,安德烈揣着它穿梭在船头船尾,缇瓦嘱咐他买些鱼鲜回去,她准备炖汤。她说这些时脸上挂着笑,非常漂亮的笑容。
安德烈很满足于现在。待会儿回家将购买到的鱼鲜交给缇瓦,她拿去厨房熬汤,那么他就留在工作间继续修理钟表。普通简单,忙碌而充实,以及安安稳稳的幸福。
“看!那里漂来一个死人!”
安德烈把找钱塞回袋子,正准备接过经渔民宰杀处理过的鱼鲜,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这样一声惊惶的喊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匆匆而动,近处海面虽然幽深,却有明亮渔火照映。红澄澄的倒影上漂来一根竹竿,有截胳膊死死拽着它。可再仔细一看,胳膊的主人早就没了意识,头颅朝下埋着,像是条浮上来随着水流扑腾的死鱼。
确实,可能都认为他已经淹死了。
安德列不假思索,几步跨过逐渐围拢过去的人群,直接朝海里跳了下去!这个男人一落水,顿时飞溅起半人多高的水花,兜头罩了船尾上的人们满脸!救上来一看,竟还只是个孩子。ww男孩儿皮肤遭海水浸泡得微微起皱,脸上尤其明显,并且惨白惨白,唇色白中发青。安德烈湿漉漉地跟着在人的帮助下爬上来,顾不得身上,脸上挂着水,拨开围观人群替男孩儿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和急救,最后紧绷的眉梢微微舒展开,盯着男孩儿明显并无意识,但稍稍眯开了一条缝儿的双眼说:“性命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带这孩子去找家诊所让医生看看吧。”
钱还有剩,付诊金应该是足够的。于是安德烈就这样拎着鱼鲜,背上趴着昏睡的男孩儿,浑身湿漉漉地离开了。在看过医生后男孩儿还是没醒,一时之间没有去处,安德烈便将他一路背回了家。开门的缇瓦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抬眼看到姿态狼狈的安德烈,愣了。
缇瓦按照安德烈曾想过的那样,去熬起了汤。但却是为了在床上安稳睡着的男孩儿。医生说这孩子体内有淤血,内伤是人为,再看他脸上,身上虽然遭海水冲泡很久,狼狈的痕迹仍然看得见,胳膊后靠近肩胛的地方还有道发白的口子,比照锋利程度,应该是被冷兵器割砍到的。需要较长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能痊愈。
汤熬煮了好几个小时,安德烈放下手中的工作,看到缇瓦端着两碗鲜汤走出来。热气有形地漂浮出来,徘徊着遮掩住缇瓦的脸孔。安德烈突然觉得内疚,又让她开始操心了。
缇瓦视线和他对上,笑了笑:“辛苦了。一起他么?”
安德烈放下手中工具,捋了两下用劲太久的手指,起身:“好。”
他走过去,缇瓦将其中一碗汤给他。
男孩儿呼吸安稳,小小的头颅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他大约是很久没有这样安逸睡过了,呼吸声很沉,很稳。他们是连住房和店铺一起租下来的,面积狭小,因为房梁低矮,采光也不明亮。有点像逼仄昏暗的小阁楼,只够摆一张床。唯一的床上躺了个小病患,狄兰夫妇两人就只能躺在旧沙发上睡。缇瓦在耐心细致地喂下男孩儿大半碗汤后,见再喂不进去,把剩下的喝了。煤气灯只照亮了房间一隅,黄黄的光,照出男孩儿俊俏的脸蛋。之前替他换下了衣物,身上衬衫的衣料显然出自名品,这样看来,这孩子会受伤落海的缘由,恐怕不一般。她回头,想找的人却在黑暗里呼吸沉沉,长腿一横,俨然是躺在沙发里睡着了。缇瓦抱了条薄毯过去,柔软的触感贴着脸颊,另一边脸颊靠在男人的心跳上,背后是男人有力的臂膀环合,安心地闭上眼睡觉。
翌日中午,男孩儿才慢吞吞地苏醒过来。
被子不知不觉掩到了鼻梁,有些透不过气。男孩儿憋得脸腮通红,咳嗽了两声,眼珠才肯冒出来转溜了两圈。是不认识的地方。能确定的仅仅是,他还活着。之后他才终于搞清楚了,这是幢很普通的民居,男主人很高大很酷,女主人是异常美丽的东方人,十分登对的两人。
女主人搬了把小木凳坐在床边,身后站了骑士般姿态守候的男主人。
男主人抿直了唇线一直没开口,看着有点凶的模样。女主人冲他笑笑,温柔得像春天里香气弥漫了满城的海桐花。男孩儿一直都没觉得哪里痛,见了这笑容才觉得不仅身上,心上也被戳了很多洞似的剔骨的疼。闭上眼全是血光。网住他的灾祸太过狰狞可怖,一想起来就感觉体内所有器官都扭曲了绞在一起。他揪着被角手指绞紧得发白,有点想吐。
可这些情绪他没有表露出来,他习惯了让人喜怒不辨,总是一张老成的面瘫脸示人。
缇瓦先是将安德烈告诉她的过程重述了一遍,问:“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男孩儿沉默了片刻,紧抿的唇翕动了动:“恺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