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瓦蓦地身躯僵冷,错愕间回头一看,穿越常常距离,在这些浑身漆黑的追杀者背后,城堡高处深长的玻璃窗户里,一个男人正朝着这个方向,微笑着,冷漠地注视一切。
这副场景诡异得像是只曾在噩梦中出现,缇瓦刹那恍惚,手足却无端生出许多力气,子弹擦身而过,短短瞬息的生死一线,他们已经成功跨越过去。
像打了某种商量或是协议,居然没有人出来追。
按照扎雷特这样拥有只手遮天特权的贵族,缇瓦原本考虑的“大庭广众之下他们不敢开枪”思维定式应当完全可以否决,然而现在情况却是出乎意料的乐观。
心绪久久难安。
他们这是真的……逃出来了……?
集市开摊,繁华热闹得沸反盈天。人群摩肩接踵,恺撒砰砰狂跳的心脏已渐渐平复,却又因为微妙地,感受到一路上人群投注来的视线而绞紧了。为避免横生变故,他拉着身边缇瓦的手,步伐迈得更加急切。圣约瑟佩区大部分是田园和小镇,转出札特雷建筑在这个区的庄园以后,基本宣告安全无虞。尽管如此,恺撒仍是觉得心有余悸,再加上经过集市时的特殊情况,他不得不继续维持着警惕心。“缇瓦,我们接下来是去雇马车?”他小声问道,“这样安全么?”
...
他没有没等到缇瓦的回答。倒是因为远离了人群喧嚣,所以仿佛风在空气里流窜的微弱声音也能清晰捕捉到。随风安谧旋转着的风车在河对岸。牧场里牛羊成群,草木深深间雪白的颜色和深棕色混成不分彼此的一团。正因为环境这样的寂静,有些原本被掩盖掉的声音就自然而然暴露了出来,恺撒心脏如蒙重击,像走针因错轮滞住了它恒久坚持的转动般,思维空白。
只是这次,他可能无法修理好名为思维的针。
缇瓦:“雇马车的时候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恺撒:“……”
缇瓦:“谨慎判断,也许可能是盯着你的人乔装改变的呢?”
恺撒:“……”
缇瓦:“恺……撒?安德烈他……你有没有看见他……”
恺撒机械性地摇头想说没有,然后耳膜里灌入马蹄声阵阵,他猛然抬眼远眺,惊喜地叫喊道,像个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礼物而格外兴奋,兴奋到手舞足蹈的小孩子:“我看到安德烈了!”
这次他没有听见缇瓦笑着调侃,教训他必须得喊安德烈“父亲”或者“哥哥”。
恺撒忙回头去看,这短促的时间里在他视线的盲点,安德烈从马车门外猛地跃下,不待停滞地跨步飞奔而来。恺撒的手掌触及到衣裙下柔软但无力的身体,那份重量转瞬间压上掌心和手腕,恺撒狠狠夹紧了眉头,身畔暴风般袭来一股力量,代替他揽下了那份苍白脆弱的重量。
安德烈紧抿着嘴唇,脸上神情凛冽。他察觉到得慢了,更是来得慢了。手掌捧在缇瓦脑后,长年累月工作磨得粗粝的手指穿过她细细的,乌黑的发丝,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颈窝。因为还能感觉到她的热度,所以才能竭力告诉自己:不要紧,她还活着,他们还有漫长的未来。
恺撒徒劳地微微张着嘴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浑身都颤抖着,比先前面对任何一个死亡关头都来来得剧烈而无法停止。
这一次札特雷家族之行代价惨重。
缇瓦·狄兰怀了四个多月,全家人悉心呵护的小生命在这一天夭折了。缇瓦身中两枪,一枪中了肋骨,一枪差点卡进致命的肺部。想必之下肩部的子弹划伤根本微不足道。她一直硬撑到现在,而恺撒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路过集市时,假使他能回头看一下,或者不是心慌意乱没能听进人群中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他就会知道,他们走过的路上拖曳了长长的血迹。不仅仅是从子弹在肉体上钻下的孔中留下的,还有从她湿漉漉的双腿间,沿着不住打颤大腿留恋却无情冷漠地淌了下来。
狄兰一家搬离了原来所住的区域,来到陌生的小镇重新安顿下来。缇瓦身体和心理上的创伤花费了半年多时间才近乎痊愈。又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但她表现得很开朗,她常常摸着不敢面对她的恺撒的脑袋,安慰他说孩子没有了可以再怀,只要他们都没事,都还活着,未来还有无数的可能性与希望。并用尽了招数终于哄着恺撒乖乖点头表示他懂了。
恺撒也注意到安德烈在工作之余,偷偷练起了枪。大概是从什么市场上交易得来的手枪和子弹。缇瓦对此一无所知,安德烈是刻意要瞒着她的,但对于恺撒,他没有避让的意思。但是在恺撒来到他跟前,要求同他一起学的时候,安德烈的反应看上去平静而毫无意外,态度却坚决得令恺撒一瞬间心冷。
他拒绝了恺撒的这一请求,轻描淡写的陈述句。
恺撒被安德烈断了机会学枪。他依然持续着钟表修理的学徒生涯,充当着安德烈的幌子替他在缇瓦跟前加以掩饰。日子过得稀松平常,札特雷家族的人再也没有派人来找过他们。到底是找不到,还是已经放过了他们?平静时光延长得越久,恺撒和安德烈的猜想就越是倾向于后者。
此时此刻,他们谁也看不到渐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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