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起这些往事,许元贞倒吸了一口凉气:社教工作组来村,死了个老革命,制造了个疯子。ww***这次工作组来村,死了个知青,再不敢给川子沟制造个疯子了,要再出个疯子会是谁呢?很可能敬修这娃要疯了。他又急急地赶到这边来劝说许敬修。
直到日将西落之时,王青山一口气喝了一碗凉水,静了片刻,心想:范进疯了,胡屠户一耳光将他扇灵醒了,这办法也许对他管用,何不试一试再看呢?
有人在掰许敬修的手,就是掰不开,有人在扽他的胳膊,他还是不松劲。王青山牙子一咬,大步上前,抡起巴掌朝许敬修脸上扇去。大吼:“不要脸的懦夫!有种的,去找白有志算账,去北京讨公道……你狗熊包儿一个!”许敬修一惊一震,手略一松,王青山顺势夺走了夏如锦的尸体,赶紧交给了谢玉。
许敬修像个被人抢走糖葫芦的孩子,哭喊着:“给我,给我……”
谢玉将夏如锦的尸体抱进了搭好的棚子里,媚和“麻麻鸡”几个妇女急忙给她擦洗身子,换衣裳,然后入殓了。
媚和“麻麻鸡”把鼻梁都能冲垮的泪水,扑扑流着,扶住半死的范美芹看了已放进棺材的女儿最后一眼,几个男社员进来了,赶紧盖上了棺盖,叮叮咣咣钉上了七寸多长的“长命钉”。支书在棺盖上一拍喊:“起灵!”棺材立即被人抬走了。
黄昏,川子沟秃子梁对面的山冈上,多了一座新鲜的坟堆,与龙凤石遥相对望。
“老三届”这群活在阳世的人中少了一个善良美丽勇敢的才女夏如锦,乡党、同学、亲人、人、伙伴悲伤了许久,许久之后也淡些了。她的魂儿影儿却时时来到叙事者的笔端,听叙事者给她唱恨歌、挽歌,偶尔几句赞歌。
夏如锦的命运不是“老三届”们的主流命运。经过艰苦跋涉到达了成功的彼岸的“老三届”人,或没有多大成就的“老三届”人,请不要忘记她陨落时划过长空的那道亮光,从她渺小悲壮的死去中多少获得些启示跟教训,增强了奋斗的信心和力量。
或问,夏如锦那么聪明、勇敢,性格上还存在着许多顽强豁达,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一点小小的误会怎么就寻短见呢?是不是笔者虚意杜撰?这里回答:非也,其事,其人,原形真有!不妨请回视周围,古今中外,多少英雄豪杰,哲人名人,在险恶的风浪中能稳驾生命之舟,从容自如,而被一个小小的误会,哪怕是自我的误会就掀翻了生命的小船,我们见到,听到的还少吗?更何况她把和“冰清玉洁”看得比生命更可贵,这潜在内心深处致命的杀手存在,就决定她悲惨的命运。不允许对自己冰清玉洁有丝毫怀疑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年轻女性的普遍心理。而今,把这些枝枝蔓蔓的故事讲给本世纪那些把脱裤子看得比喝凉水还淡的年轻人是不会相信的。必然第一感觉是不真实;第二是叙述荒唐的往事毫无意义;第三,连贯全篇,勉强相信有其人其事在当时是存在的。那个夏如锦也是十分可笑可悲,不值得同。然而,笔者既然选择了叙述那个时代的故事,只能尊重那个时代,如斯叙述,如斯嗟叹!
夏如锦死后,高碧云把她的日记本转交给许敬修手里。
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一,晴
他说他有难之隐、隐指何事,何物?为什么见到我总是远着走?眼神又那么忧伤怨恨?我主动找他谈,又是那样冷淡地对待我。我做错了什么?他怨我的是什么地方?他说:他不值得人信任、依恋,是不是在说我不值得信赖、依恋呢?我要考虑,我要反思。
许敬修翻着夏如锦留给他的日记本,读着、琢磨着,痛苦地回忆着。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二,多云
同舍的高碧云呼呼入睡了,我怎么也睡不着,睡不着就不由得苦苦去求索许多为什么的答案。他对我的冷淡和幽怨的原因有个假设:听信了所谓我已经被白有志……的谣,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是。即使我真的被那禽兽破坏了贞操,他也不会计较的,我写到这儿不由自主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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