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堡所在的落雁山脉,本是一处极隐秘的所在,山阶前花木幽深,人迹罕至。但是现在,其下不老峰的整个山脚下都布满了五色劲装的陌生人,大约有数百,形态各异,有男有女,分别占踞了一方,将雷家堡围得水泄不通。夜色低垂,不见星月,风吹过来,都是刺骨的寒冷。这些人束手肃立在风中,每个人看去都平淡无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到哪里都不会让人奇怪,只是人却仿佛是冰雪结成的,面上根本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温无垢喃喃道:“死士”雷子谨在后应声道:“是。”杨夷中逐个看了一遍,总结道:“就像石雕。”秦元章轻轻道:“静如磐石,个个都堪称一流的好手。”
飞翼舟已靠在岸边,两方对峙,一片静默。突听柳无痕道:“子谨兄,或者由小弟前去试试。”雷子谨轻笑道:“多谢柳兄,不过正主儿还没来呢。”话音方落,突听晚风中,突然传来了车轮滚压之声,在静夜中听来异常刺耳。段天翔狐疑道:“山道崎岖,如何行车?”待看清眼前情景,不觉猛吸了口气。只见得五匹纯种的大苑快马,负着五色马车,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从山巅疾腾而下。虽然一路颠簸,马车却平静异常,仿佛是被人托着一般,几乎是平平而下,直至驶到雷家堡前。
秦元章倒抽了口冷气道:“车内人好强的内力。”却见得五色车帘里,都分别闪出了一位头梳螺鬓侍女,容颜各秀,年岁尚幼,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但都细腰修身,窈窕可人。待他们将车帘挑开之后,舟上静得落针之声都清晰可闻。
此刻据说撞晕了的雷二夫人正站在飞翼舟的雀台上,身旁是与她焦不离孟的高女侠。连她也瞪大了眼睛,点了岸上道:“高姐姐,你看,美女,绝对都是顶级的美女。”
第一辆是青骢马载着的油壁车,纤纤袅袅走下来一个穿青衣的女人,身材极为高挑,一般男人,恐怕还要被她高一个头。她面上蒙着半透明的青纱,只露出一双细长的浅碧色眼睛,看过她的眼睛,才能让人明白盈盈欲语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她行走的姿态,更宛如一枝活动的杨柳。她根本连面孔都没有露出来,却让人觉得此女婉约温柔到极致,每一步都予人无限遐想。段天翔喃喃道:“碧疏玲珑含春风,银题彩帜邀上客。”楚楚撇嘴道:“姐姐,叫我说,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还春风呢,明明就是风刀霜剑。”碧衣女轻笑道:“妾身翠浓,多谢二夫人赠诗。”眼波流转,好似上好的猫儿眼,翠色欲滴。
第二辆车周身都披着云霞般的红缎,车帘前垂着滴血般的红珊瑚珠。先伸出来的是一支红鹦哥绣鞋,窄弓尖尖,将行未行,欲进还退,缩回去时,楚楚甚至可以听清不少人略带遗憾的叹息声,总算红衣一闪,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她面上也悬着同色的红纱,下角还绣了朵娇艳的梅花,仿佛不胜羞怯,望了众人一眼,便急急低下头去,容色看不太真切,但雪颈如玉,映在红衫中,恰似红梅上飘落的一点晶莹霜花。
段天翔低声吟道:“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楚楚听得真切,呸道:“下句是‘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这个色坯,想到哪里去了?!可千万莫给他坏了事。”再也按捺不住,向外出声道:“这却不确,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外面哑然,半晌才听段天翔呐呐道:“二夫人点醒得是,天翔受教。”红衣女呀了声,道:“妾身红梅,也谢过二夫人佳句。”声音也是娇怯怯的,简直要碎开似的。
第三辆车是银车,水晶帘疏疏淡淡,慢慢地走出来一个麻衣白袍的女人。这女人非但在面上盖了块同样不伦不类的白麻布,身上白袍子就像一个宽大的口袋,完全遮盖了她全部的身形,连她的胖瘦都不太显得出来。但只要她一举步,周围人的眼色就不能不凝注在她身上。在这宽宽荡荡的衣裳下,她的身躯若隐若现,好像一首回环曲折的歌,每一摆动都是动人心弦的旋律,但每一下都嘎然而止,还没来得及叹息,下一音符又开始妖娆响起。
楚楚只觉得她是一条直立行走的蛇,而她略略有点凌乱地垂下的乌黑鬓发,就是跳动的鼓槌,敲响每一个颤击的鼓点。段天翔几乎看得目不转睛,想说什么,瞄了瞄内舱,笑着拿缠金扇掩了口。方世珲却击掌笑道:“雪霁万里月,云开九江春。”雷子谨啧啧道:“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果听得里面一声冷哼道:“醉客满船歌白苎,不知霜露入秋衣。” 白衣女子咯咯笑道:“怎么这般凑巧,妾身白露,莫非与二夫人曾有前缘?”
温无垢眼角不禁有了笑意,南宫陵颇有些赧色地垂下头来,柳无痕频频点头,杨夷中捅了捅秦元章,轻笑道:“你说不像,我倒说果然才色双绝。”后者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在那里生闷气,突听周围吸气声连连,抬头一看,只见得那黝黑的马车内,也有个玄衣女子走了出来。自她走出来的那刻,这肃杀的夜色突然就变了,像刀一般刮在面上的寒风,霎时就变成了和煦的柔风。
这女子无疑是个美女,但如果只是用美女两字来形容,却分明太单薄了。她并没有在面上遮挡任何东西,露出一张温暖如春的面容。她无疑已不再年轻,在强烈的灯光下,甚至可以看见她眼角细碎的皱纹,但她根本没有用脂粉来掩饰,或者说即便是满面皱纹,相信也不能削减她的半分风姿。她并不是美丽得无懈可击,相反,如果用挑剔的眼光看,会觉得她脸庞稍微大了一点点,五官也不是完美无缺,就是手指,也略嫌肥短。可奇怪的就在这里,纵然有那么多缺点可以明明晰晰叫人看得一清二楚,却照样让人觉得她是个美女,而且还是越看越美的那种。黑色本来是非常冷的一种颜色,又极易和周围夜色融为一体,然则穿在她身上,就仿佛是万紫千红凝积沉淀而就,从哪个侧面看,都觉得别是一番醉人的风情。
楚楚失声道:“这个女人,简直是女人中的女人。”高女侠瞧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已听外间段天翔按捺不住,击掌道:“马首寒山黛色浓,一重重尽一重重。”黑衣女嫣然一笑,道:“妾身乌黛,多谢段公子赞誉。”明明朝着段天翔,周围人却觉得这笑容根本就是对着自己,简直令人酥软到骨头里。段天翔痴痴道:“夫人容色,天翔只惭无句可描。”突听里面哼道:“怎么无句?夜入明河星渐少,曙摇澄碧扇风翻。”门帘一动,楚楚已走了出来,瞪了他道:“还有一句,高节雄才向何处,夜阑空锁满池星。”段天翔面红耳赤,雷子谨讶然道:“嫂嫂怎么不多休息下?”楚楚冷笑道:“我再呆下去,就怕你们非但连人都输光了,还要将这条舟倒抵出去。”瞧了他道:“这一个更强似一个的,堪称是对症下药。好在女人看女人,没什么分别。可惜高姐姐不杀人,我却没有这个忌讳,既然这些人心狠手辣,就不得不以暴制暴。我决定了,这仗我去,杀光了你的美人,你不要心疼就是。”
雷子谨讶然道:“你?!”摸了自己下巴笑道:“难道在嫂嫂心里,子谨就这般不济?”已听高女侠淡淡道:“我去。”楚楚笑道:“不是,姐姐,虽然你武功是极好的,但我瞧着,这些女人都有点不对劲。”突觉周围鸦雀无声,往前看了一眼,面上变色道:“这一个--天,这些女人都是哪里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般的手下?”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