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重重,再望不见春辉楼中无限风情。四喜从来有本事,也不知道从哪里替雷霆风搜刮到如许多佳丽,容貌各有千秋,却个个细腰长腿,丰|乳肥臀,眸色欲滴,轻纱半掩,乍眼望去,简直误以为置身胭脂阵中,是个正常男人,都忍不住会心跳加速。有了如此万全准备,想必今晚必不落空。
若是等她也至了盛放之年,又该是何等活色生香?此念一起,连自己都差点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是守护这个烫手山芋些许日子,再待几日便可总算将她交割出去,再不用提心吊胆,本来想起来就如释重任,简直值得浮一大白。这么多不能合眼的日夜,难道就不是为了等到这一天么?然则,再看不见那双清亮的眼睛,望见自己便会发出光来;再看不见那种全然依赖的神情,凝视自己犹如在仰望神砥;再听不到那软绵绵的声音娇滴滴叫着姐姐,当然,也再不用收拾她的泛滥同情心留下的一堆乱摊子,包括那两个桀骜不驯的小野孩;为何一直以为自己心如止水,一切不过是浮光掠影,可结果略一回眸,便是那么多往事奔流而过,下面还源源不断蜂拥而来,多得似乎已将自己生生撞裂开了一条缝,尚且不肯罢休,还在将这道口子拼命拉大,全不顾自己的身体,已一再鲜血淋漓,痛到无法忍受的程度。
是不能细想,为何自己莫名其妙不肯要小霏前来,无故蹉跎了若干日夜,可偏偏已经知道是一条不归路,居然仍然如此奢望,竟还妄想看到本就不可能属于自己的风景。什么都早已失去了控制,就像眼前,早就浮现出了她的幻影,恍若见到她也和那些女子一样,面颊上如染红霞,眼中水波潋滟,满含期待,却又含羞带怯,谁若领得这么一眼,只怕顷刻间脑肝涂地,亦无悔今生。
然则她永远不会如此,即便眼波流转,妩媚万千,不过是她生来眼睛就略略上吊,眼角天生如有余晕,但仔细去看,那双眼睛中其实空空如也,连笑意也是温暖中总带三分疏离,仿佛想把这个世界隔绝在外,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但对同性,就会将这保护膜放松许多。自己是生来便淡漠,修道之后愈发寡言少语,而她却是用满腔热诚,掩饰自己孤独的内心,若不是相处了这多日子,怎能相信这花名满天下之人,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对男女之情淡漠无比的女子,因其无心,所以什么都无所了解,也没太多顾忌。男男女女,在她眼中都不过是芸芸众生,她不吝惜对弱小剖心沥肝,却不理解应该如何回报感情。
这样的女子,做她的亲人,远胜于做她的爱人。可偏偏她天生妖娆魅惑,任是无情也楚楚动人,加之本性善良,待人赤诚,懂得感恩,又格调自成,欣赏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从不吝惜给予赞美帮助,极容易令人误会,可是,溺下去容易,待到醒觉,却已习惯了她偶然给的温暖,没奈何,也只得自欺欺人,其实,那与情爱,相去何止千里,对此或彼,不过一般无二。叫她对一个男人神魂颠倒,想来也绝不可能。明明是冷心冷肠,却又爱惜天下众生,也许,这才是上善若水,行止无心?
总不忍她偶然间露出的落寞,但这颗骄傲的心,恐怕永不可能对一个男人放下全部伪装,将自己全然交付。她将自己保护得那么好,又小心翼翼回报人家对她的好,却全然忘记了不在的心,永远都装不成痴心,漂浮的情,怎么都变不成深情。
总有人舍不得放手,然则,或则,正如她自己所言,其实对她这样的女子,其实放手才是一种成全?!那样玲珑剔透的心,自由随性的人,不给予她任何束缚,才是最大的爱惜与呵护。想必这也是她一直来的期望,可惜多的却是不肯罢手的人。但是,最可悲的,却是都已经想得那么透,临到放手,仍还是这般艰难,光是想起,都觉得痛不可遏。
思绪最终还是纠结成一个再也无力扯清的线团,幸亏的是,分离毕竟不在眼下,至少拖得一时算一时,到了无处可退,也许就能痛下决心。不管怎么样,总算自己暂时松下了一口气来,刚准备回转,突听下方有扇门吱啊一声开了,一只涂了鲜红蔻丹的手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推了出来,差点把她推得一个趔趄。一个女声冷冷嘲讽道:“世子从不留任何女人过夜,夫人还是走罢,否则世子醒来,却要怪小婢不懂世务了。”呯的一声,门刚重重合上,却又被拉开了一条缝。另一个甜蜜的女声笑道:“夫人,这腰带虽然断了,结一结,挂挂枝头还是绰绰有余的。我若是你,早没脸活在世上了。”两段绣花锦带被抛将出来,粘满了泥土,皱成一堆,滚落在那女子脚下。那女子微微侧着抬起头来,但见本来如花似玉的面上鲜红掌痕宛然,竟然是刚被掌掴过的。
两下里眼光对个正着,连她都不觉有些尴尬,正想装作不见,掠身离去,却见独孤娉婷快速以手略略理了理鬓发,向她投来一个落落大方的笑来,刚走了一步,似乎是脚下一扭,啪的一声,便重重摔倒在地上一个水坑里,鬓发上簪花都落在泥水里,狼狈不堪,抬起头来,鼻青眼肿,在地上挣扎了数次,还是不能直起身来。要是一般人,恐怕已忍不住放声痛哭,但她却一派漠然,面上赫然还有一贯的笑意,继续以手撑着,双脚蹬着,努力将自己拔起,即便结果不过是一次次落在泥里。
不知道是第几次重新跌回泥坑里,这次摔得更重,使她趴在那里半天都不能动弹。她默不作声,将头昂得更高,控制住瑟瑟发抖的四肢,一点一点,努力要将自己上身抬起,蓦地,右臂上绕上来一根柳条,将她一把拖了起来。柳条滑落开去,一个高挑的沉默身形转身要走,突听她在后面笑道:“谢谢你,高姑娘。”
高女侠头也不回,向前便走,却听身后寂静无声,什么声响都没有了。她以为有事,回头一看,却见独孤娉婷静静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上,默然看着满天星光。夜凉如水,她身上衣裳根本不能蔽体,本来细腻晶莹的肌肤,留着各种奇异的伤痕,有些红红点点的,有些是一根根的鞭笞印,有些却像是火烙伤的,有些是刚刚在坑里磨出来的,简直触目惊心。高女侠轻轻叹息了声,别过头去,她立即会意,笑道:“也没有什么。以前我在雷家,还算是金枝玉叶,现在不过是败家之犬,能留得性命就是万幸,这点伤痕算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