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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送上门的正夫

酸汤的材料并不复杂。小二生火煮着水,拿了个草墩坐来她旁边帮忙。瞧她动作生疏。又特意示范给她看,“顺着往手心这边刮,别反着来,不然容易割伤自己。”

笑歌很快便掌握了技巧,刮出几个来也算有模有样。她不由得高兴起来,胸中的烦闷似乎也被这小小的成功冲得淡了。

“要是刘老三他们晓得您担心他们醒不了酒明天会头疼,又亲自下厨房帮忙,八成连嘴都会笑歪了!”

小二见她有了笑­色­,暗暗松了口气,又试探地道。“刘小姐。您说的开铺子的事真地定下来了吗?不会再改了吧?”

笑歌诧异地瞥他一眼,轻轻扬了嘴角。“你瞧我的样子,像是出尔反尔的人么?”

“不不不!您别误会!”他急忙摇头。垂眼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只是想求您件事儿……您让老田派厨子去做点心,那卖点心总不能您自己来吧?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招呼客人这种事也做了快九年了,您看能不能……”

“原来你肯来帮忙啊。”笑歌莞尔,“我本来也想求老田带你一块儿过去,可又怕老田说我挖他的墙角……”

“没有的事!”他嘿嘿直笑,“老田也想让我过去,但他说要是我们楼里的人去的太多了,您会以为他不放心您……对了!刘小姐,我姓陆,叫陆仟。您以后管我叫小陆就行了!”

陆仟……陆仟?!

笑歌脸上的笑意一滞,刀差点划到手指。她扭头看看身旁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地少年,又不禁暗嘲自己想得太多——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隐庄有个陆仟,难道西六就不能有么?

她神­色­间的变化没逃过小陆的眼睛,他挠挠头,露出种丧气的表情,低声道,“我还以为已经没人记得这个名字了,没想到您……不瞒您说,我从前确是做下了不少缺德事。不过‘血怒刀陆仟’早在八年多以前就已从世上消失。现在的我,只是平允茶楼地一个小伙计……若是刘小姐不放心,我便不去阳鹤也行。”

血怒刀陆仟

笑歌彻底无语了。仔细看,这个瞧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的眼角与嘴角都已有了好些细纹,暗黄的皮肤上还有不少斑,而手背也是血管鼓凸——脸可以隐瞒年龄,但手绝不会说谎。

陆仟当年犯下不少大案,若非八年前有传闻说他葬身火海,大约捕盗衙门如今还在全国通缉他。这段历史并不光彩,面前这男人也不知她本来的身份,根本没必要冒认。那么隐庄里的那个陆仟……到底是谁呢?

娃娃脸、拳法、刀术……陆仟该有的特点,他都有。惜夕是个­精­明的人,绝不会放条毒蛇在身边。可,如果连她也不知道,那么究竟是谁从哪儿找来了这个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安Сhā他进了隐庄地呢?

笑歌忽然觉得身上如有寒流袭过,眼角余光觑见小陆­阴­沉着脸在搅红糖水,心神一凛,佯作无事般笑道,“不好意思,我方才失态了。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以前地事,也没想到你会误会……”

小陆瞅她一眼。也不吱声,显然不信她地说辞。笑歌低头继续刮姜。口中淡道,“抱歉。说实话,‘血怒刀陆仟’这名号我从没听说过,不过我几个月前遇到过一个自称陆仟的男人。他瞧起来也是十七八岁地年纪,所以那时候得知他已四十有二,我真是被吓了一跳……”

“四十有二?”小陆停住手,惊诧地扭头望着她。眉头拧出个极深的“川”字,“刘小姐该不是在说笑吧?我今年也是四十有二……”

“不会吧!?天下还有这般巧的事?”

笑歌地演技实在逼真,小陆睨眼瞧了她半晌,没看出什么来,心里已是信了大半。他缓了神­色­,拿种开玩笑的口吻道,“那他还跟您说了什么?莫不会他也是十八年前由拳法改习刀术,八年前收刀之后借火遁逃吧?”

“那倒没有。”笑歌摇头笑道。“他当时只是路过。可能之前走了很远地路吧,说是口渴所以敲门求碗水喝,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说起来,要不是我多嘴说羡慕他年纪轻轻就可以自己出来闯,他也不会那么认真地回答说——‘小姑娘,我今年已四十有二。论理。你该称我一声伯伯才是。’”

她现编现卖,说得很是风趣。小陆也被她逗得笑起来,做了个怪相,又拿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学着她的语气道,“是啊,小姑娘,我今年已四十有二。论理,你该称我一声伯伯才是。”

笑歌安下心来,立时回以鬼脸一个。“那我就可以放心地请你去卖点心了——想来伯伯定然不会一看见漂亮女孩子就忘了收钱的。是吧?”

小陆一听倒愣了,“刘小姐现在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您不怕……”

“武功高强,样貌俊朗,既卖点心,又可顺便当我的保镖——一份钱做两份工,我上哪儿还能找到那么好的帮手呀?”笑歌笑嘻嘻地打趣他。忽地又正­色­道,“刚才说地那些说过也就算了,但你到了阳鹤之后,绝不可再对旁人吐露半分,包括你的名字……我住的地方跟花街相邻,务必要事事小心——我既然认了柯语静这个朋友,就不想你们有事。”

不等小陆开口,她又微微一笑,小声道,“那个酒……谢谢你。”

“啊,您怎么会知道是我?”小陆讶异地道。没多会儿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压低了声音,“您也不用谢我,其实这些只是小事情。先前听见您说头疼,我想着您真要喝下那么些酒去,万一明天病了,扛把子又要不高兴了,这才……嘿嘿,糖水是不是搀得太多了?我瞅着您那会儿直皱眉头,真怕您会叫出来。”

“没事的。你们扛把子不也喝下去好几碗?”笑歌把刮好的姜全放进盆里,低笑道,“她一向吃不了太甜的东西。那会儿她喝完没吱声,就说明不算太甜……”惊觉失言,忙合拢嘴­唇­抱着盆去打水。

小陆没注意到她神情中的异样,上去夺过盆来就笑,“水凉,还是我来洗吧——您快去搅搅糖水,看一会儿都糊在锅底上了!”

“我就寻思你俩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躲在这儿说悄悄话!”

柯语静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把笑歌和小陆都吓了一跳。她揉着鼻子过来,很自然地从笑歌手里把锅铲拿走,边搅糖水边觑着小陆嘿嘿冷笑,“你小子可以啊……啥时候学会往酒里掺水地?嗯?”

笑歌瞧见她眼底藏着的笑意,耸耸眉头站到一旁抿了嘴偷笑。小陆却不明究里,立马急了眼,压低声音哀求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啊!您小声点!叫他们听见了,我以后还怎么混啊!”

“我管你怎么混!”柯语静按捺不住笑出声来,“你下回要敢再搁那么多糖整我,瞧我不揭了你的皮!”

小陆悬着的心一忽儿落回肚里,讪笑着挠头道,“明白明白!下回我一定注意!”抬眼见她丢了个眼风过来,会意地寻了个借口溜出厨房。

他前脚刚走,柯语静就突然脸­色­一变,盯着笑歌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认识小白,不然为什么要故意输给他?”

破笼卷 第二十五章 口水惹的祸

所以说,同柯语静在一起,随时都得留神她那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啧,该关心的事不关心,尽会注意这些小细节!

笑歌暗暗嘀咕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她轻轻一弯嘴角,端了盆去案板旁,边把姜切片边慢悠悠地道,“我输也不只输那几把,难道那些人个个我都认识么?再说了,我喝的东西你也知道是什么了,总不能仗着这个去欺负人吧?”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柯语静也不晓得该如何反驳,摸摸鼻子,又道,“那你是怎么想到要选那个游戏来赌酒的呢?”

菜刀滑了一下,本就厚薄不匀的姜片里顿时多出了几条姜丝。笑歌却头也不抬地道,“因为这个最简单,也不用大叫大嚷。要是玩‘两个螃蟹八条腿’的话,我的斯文形象就保不住了。”

“噗——”正尝糖水的柯语静忍不住喷了,见笑歌扭头看过来,赶忙抹抹嘴,举着锅铲道,“我喷到地上了!真的!一点儿都没进锅里!”

“……”笑歌瞥眼­干­­干­的地面,又把脸别过去,“反正我是不会喝了……不过侍郎大人应该不会介意多喝点吧。”

“你、你这人真讨厌!”柯语静的脸忽地胀得通红,一扔锅铲逃也似地出门去。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

笑歌笑着摇摇头。不多会儿小陆便进得门来。他瞅瞅锅里的糖水,又检视过笑歌地劳动成果。把袖子一撸,冲她笑道,“刘小姐,您先歇会儿。等把搁醋和姜下去熬会儿就可以喝了。”

笑歌刚洗净手,见他正要尝味儿,顾不得手湿,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道,“最好别喝!这是你们扛把子‘特意’给侍郎大人准备的……啊啊。当我没说。”

小陆看看已凑到嘴边的汤勺,忙不迭扔去一边。想了一想,又贼笑着小声道,“加的啥料?够不够劲儿?不够我再搁点别的!”

“别的?”笑歌好奇地凑近来,看着他从怀里掏出地那堆小纸包,顿时眼睛一亮,“你是说……”

“这样一个追一个躲太费劲儿了。要是能把她两个弄到一张……啊!实在对不住,刘小姐!我居然在你面前说这种混账话……”

笑歌完全没在听他的道歉,只搓着下巴做分析,“唔……这办法虽然不错,不过依你们扛把子地聪明劲儿,她应该也想得到才是。她不是个忸怩的人,可既然到现在她还没用这种方法,估计是想光明正大凭实力取胜吧……”

她蓦地眼珠一转。又笑嘻嘻地望着目瞪口呆的小陆道,“你说,这世上要是有种药,吃了之后既不会伤人五脏,又能令人感觉冷热交替,浑身无力。看起来像发热。过些日子就会恢复正常,但至少三四天下不了床,可以让别人好好照顾……咳,我随口说说,你就当没听见吧。”

说话间,小陆已打开其中一个纸包,拈了撮往锅里一撒,搅了搅又飞快地把东西收好。返身来盛出两碗,其余的全泼到后院里。这才回来拿托盘装了,笑眯眯地冲笑歌道。“我们一直忙着做酸汤。哪有工夫闲聊呢,你说是不是。刘小姐?啊!看我这傻蛋,怎么一不小心就把锅打翻了呢?只好另煮一锅给弟兄们了。唉,不好意思,麻烦您帮我把这两碗汤送过去,以免有弟兄……咳,趁热喝,解酒效果会更好。”

真是个可心的好帮手啊!笑歌端着汤走到门边又回头嫣然一笑,“那你先弄,我一会儿再来帮忙——对了。等人走了,记得通知老田收拾行李,明儿天不亮我们就得进城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某处二楼的一间屋子里,柯语静正搓着手走来走去。屋门大敞,寒风一阵接着一阵卷进来,她却是满头大汗,一副不知所措地模样。

“风寒而已,大夫不是说喝几服药就会好了吗?”笑歌歪在罗汉床上懒洋洋地道。

她来时没带什么大件,方才趁大夫给青穹号脉时已打包完毕。离启程还有段时间,索­性­泡了壶茶悠闲地看戏。

“可我看他很难受啊!你听见没?又在叫冷了!”柯语静抱头哀叫道,“我把家里的棉被都给他捂上了……你说吧,这回该怎么办?”

“拿几个火盆去烤烤,一会儿就热乎了——别关窗户啊,不然闷死了人可就是杀头重罪了。”笑歌连眼皮也懒得动,只盯着签好的合同看来看去。

“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慌啊!”柯语静恼了,上来就要抢,“他都生病了,你还有心情看这些玩意儿!”

笑歌往后一缩,轻松地避开她的扑击,淡淡一瞥她,慢吞吞地道,“又不是治不好,我­干­嘛要慌啊?”

瞧她气鼓鼓又要大叫,笑歌屈指一弹合同,笑微微叠好揣进怀里,眯着眼低笑道,“倒是你……我这没病的人听你大声说话就会觉得心慌,何况是……啧啧,生病本来就很痛苦了,要是还有人在旁边大吼大叫,只怕几天就能好的病也会越来越重吧。”

柯语静一愣,气呼呼地把笑歌杯里的茶一口喝光,又鼓着嘴坐在床边不说话。笑歌也不生气,重拿了个杯给自己斟茶,嘴里还笑道,“以前只听说西六扛把子武功了得,没想到口水也是一绝……侍郎大人那么威猛都躺下了,想来扛把子的福气也不是人人都受得地,我还是不要贪心比较好。”

听她又提起这茬,柯语静顿时气得直瞪眼。劈手夺了那杯来喝一口又放下。笑歌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到底是在跟我置气,还是跟你自己过不去呢?难道你不觉得庆幸——那一锅才盛了两碗就打翻了,不然今晚躺下的也许就不止一个人了……”

“我说……”柯语静憋出两个字又停住,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她,跟只可怜兮兮地小狗般扯着她的衣袖嗫嚅,“该不会真是因为我。他才生病的吧?”

“不是,绝对不是。”笑歌严肃地回答。可正经了没两秒。又蓦地大笑,“不过这也实在太巧了,那么多人就他中奖……咳,我觉得不一定全是口水的问题……总之,你对自己要有信心!”

不一定全是?她这算是鼓励吗?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好不好!

柯语静挫败地趴到桌上,把脸深深地藏进臂弯里。其实一听大夫说青穹许是吃了不­干­净地东西又受了寒,她就已经认定自己是罪魁祸首。只是那种惊惶无措的愧疚感实在让她吃不消。这才忍不住想从笑歌嘴里听见些诸如“跟你无关”之类的安慰话。

不过被笑歌这么一闹,那种搅得心乱地情绪也消褪了不少。柯语静定定神,闷声道,“好吧,就算是我的错。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弥补吧。”

“照顾他直到病好不就行了?” 笑歌竭力压制着涌上来地笑意,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以前你生病的时候,别人怎么照顾你。你就怎么照顾他——反正这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你不说,我不说,他哪会晓得那汤有问题?”

“可是我知道啊!”柯语静郁闷地拿额角撞了一下桌子,“你以为我这么心烦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就算我照顾他直到病好,他生病还不一样是因为我!”

“那就等他病好,看他平时喜欢吃什么。你亲自下厨做给他吃啰。”笑歌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柔声道,“或者陪他去他想去的地方,送他他想要地礼物……你跟他在一起地日子不算短了吧,怎么才能让他高兴,也能让你心里地愧疚减轻,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她地动作轻柔,语气温和,如同在哄闹别扭的妹妹一样,令柯语静烦躁的心似乎也得以安宁。柯语静阖目享受着这种放松的感觉。心里话不由自主就溜出了口。“他总说我野蛮,每次看见我都板着脸。我看啊。只有我消失他才会最开心……”

这妞心里头明白得很嘛!如果只是盲目地纠缠,就太难帮忙了。可既然她能自己把这话说出来,下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笑歌轻撩嘴角露出点笑,取出随身带着的桃木梳慢慢地替她梳着头,嘴里却道,“谁说你野蛮了?你这么率真正直,有什么说什么,要揍谁就揍谁,看不顺眼的人不管来头多大,你也照样敢大声说话大声骂——你有地是实力,这么做顶多叫嚣张,哪里算得上是野蛮?”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俊笨掠锞蔡着不对味儿,忍不住跳起来。一时间扯痛了头皮,哀叫一声又坐回去。沉默了一会儿,怯怯地瞥眼笑歌,低声道,“在你眼里,我真是那个样子的吗?”

笑歌笑而不答,执梳在她发间穿梭,慢条斯理地道,“说真的,那天在玉满堂的经历确实让我很不舒服。但我想,你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那种话,应该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吧?如果不是,如果你对别地人也是如此,那我就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柯语静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看她。笑歌微微一笑,又道,“其实以前我也跟你差不多。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够实力,能进攻我就绝不退让,从来不顾及旁人的心情。我高兴的时候就对人好,不高兴了遇上谁就拿谁出气,不管那个人有没有惹我。有实力嘛,就算惹了麻烦照样有人帮我善后,就算有人不幸被我当成了出气筒也照样不敢多说一句——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原来以前我把幸福当成是苦难,以为大家对我的宠爱和容忍都是理所当然。从没想过该问问他们想要什么,就把我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们……”

破笼卷 第二十六章 偶尔的安宁

那些话字字都打入柯语静的心里去,她听得入神,听笑歌停住了,不禁追问道,“后来呢?我可一点都看不出你是那样的人。”

“后来?”笑歌自嘲地耸耸眉头,“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等病好了,也就再回不去从前的时光。生活一落千丈,朋友也没了,做事更是不像以前那样可以不顾后果。……你知道吗?其实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不一定非要咄咄逼人才能达到目的。偶尔退一步,忍一句,很多事情就会因此而不同。”

“可是一退不就等于认输了吗?我不喜欢输!”柯语静咕哝道。

笑歌一收笑­色­,正­色­道,“那么你与我做朋友,是打算分输赢吗?还是说要像在玉满堂一样,闹得大家都不开心你心里才舒服呢?好好想想吧。若是当日我赶你们走的时候,你冲进来打我一顿,我们今天还能坐在一起喝茶谈天么?”

她放下梳子,拍拍柯语静的肩,又笑道,“放低声音说话、不开口就是讽刺、少挥舞点拳头,并不会让你损失什么,但你能得到的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对了。我听人说,再冷傲的人一旦生了病也会变得内心脆弱。如果这种时候有个人肯温柔地守护他、照顾他……啧啧,要是有个人这么对我,就算以前我再怎么讨厌他,想必会被打动吧……啊,差点忘了告诉你,这其中还有个秘诀。那就是——一定要彻夜不眠。据说要是可以熬到两眼通红,眼圈乌黑的话,效果会更好哦!”

天边泛出了鱼肚白,时候尚早,但西坤六那五丈来高地黑木栅门已经敞开。十数个天青劲装男子正望着门前纠做一团的两个身影束手无策。

“你不是来真的吧?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我?”

大冷天,柯语静却仅穿着身米黄细花的棉衣裤,连头发都没束。毫无形象地抱着笑歌的胳膊死活不肯放。

这场从责问到哀求的戏码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旁观的人不止冷地慌,对眼前这种不像是好朋友分别。倒像是弃妻求无良夫君回家的情形都有点吃不消。

但素来英明神武地扛把子就像吃错了药,谁劝骂谁,为了留下笑歌,只差没哭天抹泪撒泼大闹。

小陆领着三个拎着包裹的男人站在马车旁边,西六的二把手陈师爷正低声问老田道,“铺子一时半会儿也开不起来,你看扛把子……唉。你们就不能多留几天再走吗?”

老田摆摆手,拿眼神示意他看那两人。陈师爷一愣,抬眼看去,但见笑歌方才的温和笑意已经无影无踪,平淡的眉眼居然透出种令人心惊的威严。

柯语静听她不出声了,奇怪地抬头去看,正对上笑歌凌厉的眼。柯语静什么狠角没见过,可居然在她地盯视下慢慢松开了手。头皮发乍。心底发毛,嘴巴却依旧硬气得很,“我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反正、反正我不管!就不许你现在走!”

笑歌的眉头拧得更紧,半边嘴角却缓缓扬起,略微喑哑的声音低得只有柯语静听得见,“你几岁了?还是小孩子?我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我要去的不是天边,是坐马车半个时辰就能到的阳鹤——懂?!”

那神情很是熟悉,但末尾一个音带着丝凶狠,咬得极重。柯语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就缩了缩脖子,“可是、可是……”

“照顾一个风寒症病人,需要两个人?还是说,我也留在他身边,他才会好得更快?”

“不是……”

“那不就结了?既然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干­嘛非得两个人都留下?你要是用心点。他好得快点。三两天之后我们不就又能见面了?”

“嗯……嗯。”

笑歌见震慑的效果已达到,便微侧了头。懒洋洋地笑道,“反正有老田和小陆帮你看着我,你还怕我飞了不成?所以说,你呢,这几天就安下心来照顾他。记得多给他吃点好的,多跟他聊聊天,尽量让他保持心情愉快,让他快点好起来。而我呢,就先回阳鹤看看有没有哪家点心铺要转让烤炉地,再顺便想想该怎么宣传我们的铺子……对了,听你的弟兄说,再过五六天就到你生日了,你也该让我有点时间给你准备份神秘礼物吧?”

“你是说……你要送我生日礼物?”柯语静吃惊地望着她,片刻之后又激动地抱住她的胳膊,“快说快说!是什么呀?”

果然还是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呢。

笑歌嘻嘻一笑,抽出手来,慢吞吞地道,“说了是神秘礼物,怎么可能现在就告诉你……哦呀,要是那个被你丢着不管的人突然病情恶化,六天后还不能回阳鹤的话,我看我地礼物就只能等你下回生日再给你了。”

“不要不要!我这就回去照顾他!”柯语静跟火烧ρi股一样叫起来,立马转身就往回跑,跑出一截又回头招招手,“你快上车吧!至多三天,我一定带他回阳鹤——你赶紧把礼物准备好,我来了就要看的!”

话音未落,人已蹿得只剩个小黑点。她的态度和行为转变得太快,那群汉子顾不上向笑歌表达敬佩之情,就慌忙追过去。

刘师爷拿种看神仙的崇拜目光望了笑歌半天,才拱一拱手,道,“通行令牌在下已经交给老田了,请刘小姐慢走——得空请务必多来西六做客,我等随时恭候。”

“小姐啊,您在院里都站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是先进去喝杯热茶歇会儿吧!”

瞥眼厅里那几个局促不安的陌生男人,珠鸾暗暗皱眉,终于忍不住走到笑歌身边咕嘟着嘴低声抱怨,“小姐啊,您再怎么心急也不能把客人扔着不管吧?”

“哦哦,对哦。”笑歌回过神来,把纸和笔一收。又瞟她一眼,笑道。“咦,珠鸾,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西六地人么,怎么今儿个突然转­性­了?”

“讨、讨厌!我不跟您说了!我、我还得收拾客房去呢!”珠鸾小脸一红,白她一眼,扭头就跑。

这丫头真是经不起逗啊!不过,修个房子送点菜就能让她转变态度。也太容易被收买了。看来以后和别人谈事的时候,还是先把她支开的好笑歌抬头看看天­色­,不紧不慢地进厅里去,陪着老田等人聊了会儿天。待客房整理出来,这才让珠鸾带了他们去安置行李。

这宅子仅是二重院,连厢房带正厅也就九间屋子。平时只有张家的三个和笑歌她们住,还觉着地方大些。这会儿一下来了五个人,只好让其他三个和小陆分住两个屋——刨去留给老董那个冒牌爹的一间和张家住地一间。恰还能空出一间来改成烤房。

不过一想到今后既不用花时间另请伙计,也不用她出面应酬,更有五个可靠地护院日夜守卫,笑歌就觉着说不出地舒心惬意。

六颗东珠早有五颗已赶在红笑兮下令前分别卖出。买玉满堂花了八千八,剩地钱不要说开一个外卖点心铺,就算开十个也绰绰有余。只是她不想一次弄出太大地动静。引起别人的注意——“财不露白”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大约柯语静除了公主府,在城中也有别的住处,到辰时仍是那个疤脸汉子过来送包子和果蔬。跟老田他们打完招呼也不走,同珠鸾两个到一边聊得眉飞­色­舞,难舍难分。

珠鸾怎么看待男人的,笑歌大致也清楚。但瞧珠鸾那一脸春意不似作假,笑歌也只能推断大概是她离开的这两天无意中促成了一对鸳鸯。

任何人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都不能不说是件幸运地事,但笑歌实在高兴不起来。

虽然珠鸾名义上是笑歌的丫鬟,但珠鸾自己也说过多年来赵老鸨让她跟着花月。是打算等她满十八就接下花月的班。要是赵老鸨知道珠鸾在她这儿笑歌低低地叹了口气。等那疤脸汉子终于舍得走的时候。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张家的不在,指望珠鸾能做出顿像样的饭来等同于异想天开。笑歌本打算请客人们上馆子吃顿好的。老田却早是同着一起来地那三个男人做饭去了。

合伙人亲自下厨,主人却只能坐着等开饭,这让笑歌很是不好意思。可每每到厨房门口,还没等她进去,老田就会很客气地开口赶人。好在陪她聊天似乎已成为小陆的工作内容之一,两人闲谈一番后,她对这几人的脾­性­多少也了解了些,倒安下心来任老田他们忙来忙去。

做服务行业的人大都很好相处,加之笑歌这个未来老板也没什么架子,是以下午逛完街之后,大家就已熟络得跟一家子似的。而西六来的人都闲不住,等装修方案一定下来,立马通知西六那边派来了最好地工匠队伍,弄得个小院天天热闹非凡。

珠鸾初时还嫌吵,说是想回玉满堂避难。结果一听说那疤脸汉子是负责人,便每天一早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等。

说来也怪,这厢闹出那么大动静,笑歌和珠鸾也许久没去玉满堂露面,赵老鸨却一直没有出现,连花月也像是消失了一般,房间的窗总是不见打开。若非夜里照旧能瞧见玉满堂里透出的灯光,也照旧传出嬉笑声和琴声,笑歌简直以为那儿已经是座空楼了。

热闹而平淡的日子结束又开始。不过两天而已,笑歌想起过去的时候却已是越来越少。

抬眼看窗外,已是夜­色­浓重,这意味着新的一天就快到来。笑歌合上手中的书,揉揉眼睛正准备吹灭烛火,身后却蓦地响起个如珠玉碎裂般的动听声音

“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么……小阁?”

破笼卷 第二十七章 生死相连

那声音出现的突兀,却异常的熟悉。笑歌硬生生憋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蓦然转身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那人

右眼那抹浅棕里跃动着金,是与平淡无奇的脸全然不搭的耀眼与神秘。古怪的尖耳朵上一边扣着两个金环,如水的银发直拖到脚跟。血红衣袍绣着无数盘缠的藤蔓,隐隐流转着幽艳的光泽。

“见到恩人是不是有种喜出望外的感觉呢,小阁?”

银发少年笑嘻嘻地靠近她,轻轻眨一眨眼,那浅棕瞳里的金昙花就蓦然盛放,说不出的­精­致妖娆,“不过,会不会是因为乐极生悲,所以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友好呢?”

喜出望外、乐极生悲……这个可恶的、不要脸的、只会乱用成语的臭妖怪!他说过那些话之后,居然还敢这样大喇喇地出现在她面前!

笑歌左眼中的金芒骤绽,嘴角却淡淡浮起抹古怪笑意。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大声呼叫外援。他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抢在她之前开口道,“哦哦,差点忘了告诉你……除了你之外,没人看得见我,也没人能听得到我的声音。”

笑歌一怔,条件反­射­地撇嘴道,“想唬我?”

“不信可以试试看嘛。”离弦又欺近些,笑眯眯地道,“反正阳鹤附近的那座疯人塔已经很久没进新人了……”

笑歌一腔怒气顿时被这冷水浇得连火星也不剩一粒。­唇­抿成条直线,她睐眼死死盯了离弦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把扑上去揍他的冲动强压下去。

这男人与她曾经碰到过地任何人都不一样。他就宛如一汪泓净的泉水,明明一眼望得到底,却猜不出深浅。真要把他当做敌人的话,双方实力悬殊过巨,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能赢得了他——她多的是把柄在他手中,而他的弱点,她完全不清楚。

笑歌做事一向谨慎。讲求的是一击即中。但面对一个她连心思都猜不到的妖怪,除了茫然。就只剩下无力感。这样地感觉让她浑身都难受,她却无法消除半点。

“怎么不说话?我人都在你跟前了,难不成你还在思念我?”离弦交加双臂退开一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她,口气轻佻,眼中却藏着抹深情,“脸上多了点­肉­。瞧起来倒也不是太乏善可陈了……我还担心你会因为思念我而吃不下饭呢,看来真是我多虑了。”

跟这种傻蛋发火,不止无用,还会让自己看起来也像傻蛋!

笑歌深呼吸N回,猛地吹灭烛火,脱鞋上床拿被子蒙了头装死。对于不可知的事物,无视是最好地对策。

妖怪大人那高傲的姿态第N次毫无悬念地在她的无视下彻底崩溃。离弦扑上去使劲拽开被子,拿脑袋一个劲儿地蹭她的脸。“你别这样嘛!算我错了好不好?就算你要打我也行,不要装作看不见我啊!”

见她仍是阖目不语,他只得把口气放得更软些,掺了蜜般甜得几乎能腻得死人

“拜托嘛~我不过稍微离开几天而已,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对我啊?说了找到躯壳我就会回来一直陪你,我这不是去找了吗?虽然还得半个多月才能用。但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了……哎呀,你别睡,听我发誓先啦!”

真的……真的是吵死人了!

笑歌忍无可忍,一记反手拳过去,异常­精­准地命中妖怪大人的右眼。他哀叫一声,却整个人都黏上来,还把脸凑到她眼前,腆脸笑道,“只要你能消气,随便打。别客气。”

拳头明明击中了物体。但他地哀叫声实在很假,分明是跟以前一样感觉不到疼痛。打他也只是白费力气。

笑歌恨得直咬牙,却无可奈何。晓得再不出声,离弦绝对会继续这样蹭来蹭去,自说自话到天明,只得伸手推开他的脸,皱眉道,“说够了没?说够了就赶紧滚蛋——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右眼中的金芒一闪,离弦收了笑­色­,蓦地捉住她的手,俯身逼视她。语气淡淡,眼神却无比认真,“不,跟你,我永远都说不够——不止一辈子,是永生永世。”

他的鼻息拂过笑歌的脸,微微的寒意中带着点奇异的香。笑歌愣住。那朵妖娆地金昙花近在眼前,他的心跳声也清晰可闻——鼓动的节奏强劲有力,和她胸腔中的那一颗有着同样的频率。

左眼无由地炙热,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浮出来,渐渐蔓延开。就像是她身体地每个部分都在响应着某种无声的讯号,难以控制,无法控制。

“你和我,是分不开的。”

对,分不开的。能感受到喜悦愤怒悲伤,太美妙,他舍不得失去。于是他只还给她一半的心。还有一半,依旧在他的胸膛里。

生,一起。死,亦一起。

离弦轻笑,声音动听如天籁。看着笑歌左眼中的昙花绽出妖异的­色­彩,他满意地笑着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柔声呢喃,“我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生气的样子,你地一切我都喜欢。这些日子看着你玩得那么开心,我也感觉很开心。但,不要想摆脱我,笑歌。哪怕你不愿意……我们也会永远在一起。”

黑暗中,笑歌清楚地听见自己急促地心跳。那是种对未知的恐慌,就像当年站在冷清地街口,永远等不到父母时的恐慌。

这男人连强势也温柔得吓人,但笑歌知道他说的不假。没有理由,也不需要怀疑。她就已清楚地知道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笑歌,乖乖等我回来。知道么?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让你看看我地新躯壳……我很满意,等你看了也一定会觉得更惊喜、更开心。”

清清冷冷地一声笑过后,他已不见踪影。那般突然,就如他来时一样。

冷汗浸湿了笑歌的手心,离弦周身散发着的那种奇异的香气依旧萦绕鼻端,驱不走。挥不去,活物般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样的感觉纠缠着她。以至于整个早上她都无­精­打采,有几次还差点撞到门上去。她的异样连沉浸在浓情蜜意里的珠鸾也有所发觉,可不管怎么问,笑歌都避重就轻含糊混过。

到问得急了,她索­性­躲进茅房,宁愿被恶臭熏也不肯出来。珠鸾气结,跺跺脚发誓再不管她。听脚步声渐渐远了。笑歌这才悄不声地摸出来。

“刘小姐。”

小陆地声音忽然冒出来,吓得笑歌一个激灵又想退回去。他忙摆手道,“刘小姐,您别慌躲。那位侍郎大人明儿就能走会跳了……您昨天从街上回来不是说今天下午得去取礼物吗?我只是想问问您,需不需要我陪您去?”

对哦,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行吧,我换件衣服就出门。”笑歌­干­笑一声,对这个细心的伙计报以赞赏目光。“多亏你提醒我,不然明天真是没法跟你们扛把子交代了……额,不对啊,昨天老田说,今天你要回西六一趟……”

“嗯。不过我晚点回去也无妨。”

原来是在担心她啊

笑歌不好意思起来,摇摇头。道,“你办正事要紧,我自己去也一样地。”

小陆还待再劝,她已挥挥手走得没影。

“姑娘,您这就来取衣服了么?真是对不住啊,东家有点事,衣服怕还得再过些时候才能做好……”

肖氏成衣铺的小伙计为难地看看站在柜台前的笑歌,又望望门帘那边,低声解释道。

铺子里弥漫的中药味浓得呛鼻,笑歌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微微笑道。“无妨。那我就在这儿等会儿好了——急着拿去送人,只能麻烦你们多费心了。”

小伙计似乎很不情愿。却也不好开口逐客,只得泡了茶上来站在边上心不在焉地同她聊天。

“里头在煎药么?”

中药味似乎混得茶水也变了味,笑歌忍耐再三,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昨儿来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这种味道……”

不知是哪句话触到了小伙计的紧绷的神经,他忽然恨声道,“还不是那天杀地王会主造孽!也不晓得这世上的公道都上哪儿去了!莫名其妙跑来说什么要是我们东家再不肯加入阳鹤行会,就要让我们没生意做……”

瞥见门帘微微一动,他蓦地合拢嘴­唇­,眼神却仍忿忿。笑歌诧异地睁大眼睛,知他不想让里头的人听见,便压低声音道,“王会主……是宝香阁的王老板?如果你说的是他,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听人说自从他当了阳鹤行会会主之后,做了不少让大家受益的事……”

“不是他还有谁!”那小伙计低声道,眉眼间笼上层怒­色­,“姑娘你不是生意人,自然不会晓得他做下的那些龌龊事……外面的那些话根本听不得地!”

实在是憋屈得太久,况笑歌瞧起来也不像是生意场上的人。他忍不住就把藏在肚子里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这半年来,他不知逼得多少家铺子关门了——如果不加入行会给他上供,就联合其他人排挤你。等你支撑不下去了,他就捡便宜把你的店子和货都低价盘下来。你要是不卖,也行,不出一月,就包管你连阳鹤城都待不下去!”

他边注意着门帘那边的动静,边小声发泄着不满,“也不知怎地,现在盯上我们东家了。昨儿带了人过来,一语不合就动手打人。我们东家都一把年纪了,他们也下得去手!东家被打得断了腿,东家娘气得当场就厥过去……这还不算!我去报官,官府派人来看了一回,先前还说会替我们做主。结果等他们找过那王会主之后就没了音讯。今儿一早我们少东家上衙门去问,他们改口说是我们东家自己摔的,少东家一气跟他们吵了几句,就挨了二十板子……武大娘手艺再好,一晚上没睡也就赶出两件衣衫来。可这也没办法了,我们东家……我们东家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天去呢……”

破笼卷 第二十八章 不好!出事了!

竟有这等事?她所认识的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瘦老头,和这小伙计口中与恶霸无异的王会主果真是同一个人?一定有哪里搞错了吧。如果他一直以来都如此,就算她不知道,惜夕又怎可能会不知道?

笑歌皱眉暗忖,嘴中却道,“听说虽然阳鹤行会势力很大,但每年除了纳税和节礼,很少与官府打交道。再说无辜伤人这种事归捕盗衙门管,与户部也扯不上关系。捕盗衙门怎地会突然改口,难道……”

“嘘——”

那小伙计急忙阻止,又四处张望一回,方微微躬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姑娘一定刚到阳鹤没多久……捕盗衙门到底也归刑部管。说句不好听的,刑部和户部都姓‘紫’啊!你说扯不扯得上关系?”

这小子太不谨慎了!根本不清楚她的身份就贸然说这样的话,如果遇到的是别人笑歌淡淡瞥他一眼,轻道,“麻烦你帮我去瞧瞧衣服做好没有。不好意思,我极少出门,对外面的事不是很清楚,而且……家父也不喜欢我在外头待得太久。”

就此打住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小伙计的话匣子硬生生被关上,心内很是郁闷。阳鹤城里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如此谨慎又有自制力的极是少见。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张平淡无奇的脸,这才走开。

没多会儿便见他用托盘盛了套白­色­的衣服出来。笑歌抖开一看,三圈金滚边和盘扣都打得异常­精­致。那条同­色­地腰带也缝得十分漂亮,做衣服的人显是花了不少心思。

货好,打赏自然多给。等待小伙计打包的时候,笑歌心念一动,顺手指着外间架上挂着的布匹笑道,“这些布料我都要了。钱先付,不用包。就搁在你们这儿。等我有空了再过来挑样式做。”

“您这是……”小伙计惊讶地张大了嘴,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财神到门当然赶不得。可他瞧笑歌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太有钱的,忍不住就低声提醒道,“姑娘,莫说这些个布料加起来起码要四百两银子,就是做成衣服怕也有好几十套,您自个儿穿……”

“自己当然穿不了,拿来送朋友就不嫌多——你们这儿的东西不错。价钱也挺合适。连手工费算下来,买和做还是在一处比较划算。”

笑歌微微一笑,淡道,“要是过些日子你们东家身子好点了,我再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长期合作……这是六百两,剩地算定金吧。抱歉,出门没带多少钱。不介意的话,下次我来了再补。对了。家父不喜欢张扬,这件事请暂时不要对外人提起。”

并非可怜与施舍,而是相信自己地眼光。肖家的店子虽小,位置又偏,但这手艺在阳鹤不是数一数二也可以排在前十以内。她向来不做亏本生意,这次也不会例外。

小伙计把打包的事也忘在脑后。颤着手捧了那张银票看过不知多少回,方肯相信这是真的。绝处逢生的喜悦冲得他脑子发昏,感激得只会赞她是好人。

交了定金要立契,他忙进去引着个中年胖大婶出来。那女人也激动得很,摁过手印又郑重地在下头盖了肖老板的私章。笑歌收好单据,心情舒畅许多。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也许点心铺还没开张,她就会成为肖氏成衣铺地第二个老板。

小伙计和胖大婶大约也瞧出点端倪,感激的笑脸立马加进了不少殷勤的成分。笑歌却依旧保持着那种不卑不亢的友好笑容,随便聊了两句之后便以不便继续打扰为由告辞。这更是让那两人对她的好感止不住地成倍上扬。

但。正当笑歌拿着衣服走到门边时,对面却忽然哄乱起来。悦海赌坊的蓝布门帘被高高掀起。十多个官兵模样的人正押着四个缁衣男子往外走。

鉴于自己隐瞒的身份,笑歌对官兵不大感冒。她急急刹住去势,不动声­色­地退回店里来。

“咦,是他们啊?”小伙计凑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蓦地低呼了一声。

瞥眼满脸疑惑地笑歌,他忙低声解释道,“我认得他们。今早他们到过店里,进来就问我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残废姑娘,好像是叫、叫……哦,好像是叫‘小阁’吧。还说那姑娘偷了他们门主的什么东西……切,一看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人!连那姑娘的长相都说不出来,还说人家偷东西,十有八九是栽赃欺负人,活该被抓!”

说不出长相,是因为样貌太过平凡,所以日子一久,就根本想不起到底长的什么样了吧?

笑歌下意识地摸摸脸,轻轻扬起半边嘴角——倘若四五日不照镜子,连她自己也会忘记的相貌,他们又怎么可能印象深刻呢?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她的合伙人和员工能记得她,旁地人不记得也无关紧要。

且见官兵押着人走出去一段路,笑歌正打算出门。悦海赌坊里却又出来个白­色­的身影。

笑歌淡淡一瞥,不由得愣在当场——千山暮雪般孤傲的白,眼角眉间透出入骨的媚,薄长一弯红­唇­紧抿做条线,冷是冷,却如斯诱人。

紧闭的殿门外,那双黯淡的桃花眼犹在眼前晃动。想不到今日却是在这种情形下遇见他。

笑歌呆呆地看着紫因那熟悉的脸孔。那一瞬,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与他。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却仍是明白——从这边到那方,仅是几步路的距离,但实际已是条道跨不过的鸿沟。

紫因大约是感觉到了她地视线。眼波微转,那双桃花眼里如蕴了冰雪。沉郁得叫人心惊,全看不出他这个年纪该有活泼­色­彩。他微侧了脸朝她看过来,却仅是轻轻一瞟又飞快地移开去。

果然认不出。不,该说……果然还是认不出!情也好,恨也罢,两副躯壳两世人。紫因还是紫因,红笑歌却已成了过目即可忘却地一个普通女子。自然留不住他地目光。

笑歌看着远去的那抹白,自嘲地笑笑。出了肖氏成衣铺。无目地地信步闲逛——若不能平息心中的怅惘,回去也只是徒增他人的烦恼。她不愿,也不想。

红笑歌是红笑歌,小阁是小阁,记忆地痕迹不是打乱现今生活的借口。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冬日地街市大约只有富贵大街那边依旧热闹,笑歌不想再尝试那种相见不相识的挫败感。特意选了冷清的小巷慢慢地走。

心里藏了太多事,无人可倾诉。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纷乱的记忆便会像疯长的藤蔓般涌出来。虽然已经告别了红笑歌的身份,很多事很多人却仍是躲不了,避不开。不是感觉不到他们身边有危险在暗暗滋生。但,想帮,又该如何帮?

笑歌轻轻叹了口气,无意间瞧见前方地岔口处有个女子正左右张望。似乎正犹豫该走哪一边。两厢目光一对上,那着了艾绿小袄素­色­裙的女子便忽地低下头,匆匆往左边行去。

笑歌却愣在那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好。如果说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遇见紫因算是正常,那现在呢?为什么在这种偏僻的小巷里,她也能撞见春雪?

她长吁口气,故意把脚步放得更慢。到岔口时下意识地往左边望了一眼——如她想象的一般。春雪已走得不见人影。她可以大大方方转左直行,过三个街口就能到家。

至于为何春雪会在此处出现,她不想探究。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没必要再自找麻烦。

笑歌是这样想的,可老天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离巷口只差十步路而已,她身旁那扇紧闭的大门内却蓦地传出些奇怪地声响。

阻止好奇心的警钟还没敲响,她的脚已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完全是偷儿的习惯作祟,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左手早是半拢着耳朵,差两寸就将贴上门板去。霎时间。里头的声响争先恐后地涌入耳内。由不得她不听。

最初像是几个人在争执,声气压得很低。间或有一句大声些的。也分辨不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约摸听得出是女子地声音。不多时争执声渐大,还夹杂着扭打声和呼痛声

“快!把这小蹄子绑严实啰!看她还敢不敢撒野!”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你们已经害得我无处可去,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呸!究竟是谁不肯放过谁?我们才要问你到底想什么样呢!我们奉命行事,你也心知肚明。现在大家都已不再是那府里的人,你做什么还要跟踪我们到这里来?”

“我跟踪你们?明明是你们跟踪我,还递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帖子叫我来这里……算了!这些不提也罢!但我妹妹跟这些事无关,只要你们肯放了她,我任凭你们处置就是!”

“你意思是我们抓走了你妹妹,还威胁你到这儿来?哈!春监事啊春监事,撒谎你也不会找个好点的借口!我们都半个月没出门了,根本没人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而今你莫名其妙就闯进来,现在倒来个恶人先告状?”

“什么!?那我妹妹……啊!你是什么人,怎么会……”

正听到紧要关头,春雪的声音却戛然而止。笑歌皱皱眉头,扫视周遭不见有人,索­性­把耳朵贴得更近。但就像是里头的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一样,静得出奇。

她直起身子,正于推门与不推门的选择题间徘徊。一阵冷风掠过,空气中却忽然多出来种古怪的味道。

笑歌心里无由生出种不祥的预感。她将鼻尖凑近门缝,那种气味突然间就浓了许多,还杂着微微的腥,像是有很多铁器生了锈。

这种味道是……血!?

不好!出事了!

破笼卷 第二十九章 锒铛入狱

门看似紧闭,实则未上闩。笑歌猛地推过去,差点当场来了个前滚翻。她险险刹住前倾的势头,定神一看,对面堂屋前正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人。

惨白的天际衬得屋檐沉沉的黑,那些­色­彩各异的衣裳宛如盛开在水墨画间的鲜艳花朵,突兀又古怪。

走近些,便可瞧见有暗­色­的液体从她们身下慢慢渗出来,蛇一般沿着青石台阶向下蜿蜒爬行。

空气冰凉,血腥味愈显浓烈。笑歌的胃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酸水伴着疼痛阵阵上涌。这已不是“惜夕在侧,高枕无忧”的年代,她谨慎地停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凝神倾听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避过渐渐洇开的鲜血,前去察看是否还有幸存者。

仰面朝天的两个都是一击断喉,大张的眼空空洞洞,脸上却仍保持着茫然的神情,显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自后袭击。侧脸望着院门这边的两个,脖子与脑袋几乎分了家,也无活命的道理。

看容貌很是眼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到底在何处见过。笑歌捂着鼻子绕到面部朝下的那两人身旁,正想翻过其中一人的脸来看究竟,衣角蓦地一紧,惊得她差点一跤坐倒。

“救……我……”

沾满鲜血的一只手死命地攥着笑歌的衣角,手的主人奋力仰起头来,另一只手正紧紧捂住颈的右侧。鲜血从指间不断涌出。艾绿小袄地衣襟被染得变了­色­。那张俏丽的瓜子脸已血­色­全无,惟艳丽的吊稍眼里仍透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别说话!”笑歌慌忙去扶她,夹在腋下的牛皮纸包掉了也顾不得管。

“救……我……妹……”春雪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告……诉……公……主,小……心、小……心……常……常……”

似已将最后的力气用尽,春雪颓然伏倒。手指自笑歌地衣角上滑落,仅余下血迹斑驳的一处皱褶。

“春雪!喂!春雪!”

笑歌用力将她翻转过来。但那双瞪得老大地吊稍眼里已没了生气。­鸡­皮疙瘩蓦地爬满胳膊,笑歌愣愣地看着那张失了生命的面容,脑中空白一片。

如同讽刺一般,大门那边忽传来一阵嘈杂急切的脚步声。笑歌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得有人厉声高喊——“给我统统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几个暗红衣配黑束腰的带刀男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笑歌架到一边。没多会儿。有人高声道,“李大人,出逃的春监事和其他五名宫女都断气了!后院水缸里还有一具女子的尸体,看样子已经死去一个多时辰了!”

说话间,又有一人凑过来仔细打量了笑歌一番,大声道,“李大人,这女子毫发无伤。那七人之死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来人啊!把尸首和这女人一同带回刑部,待主事大人审过之后再行定夺——此事关乎公主声誉,若有人敢走漏半字,以同谋论处!”

“姑娘姑娘你往这儿看哟,俊俏的脸蛋不当饭!有力气卖命养老婆哟,像我这才叫男子汉~”

诙谐地小调在­阴­暗的牢房间回转。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戏谑和兴奋。一张张脏兮兮的脸辨不出美丑,挤在木栅的间隙里,或贪婪或好奇地盯着尽头那间单人牢房内的一个单薄身影。

“姑娘姑娘你往这儿看哟,­鸡­窝里也能出凤凰!杀人不过头点地哟,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诙谐的调子又响起来。有人合着节拍击着掌,有人则大声嘲笑道,“老丁,你莫要浪费口水了!那姑娘哪会搭理你这种丑脸汉!”

鼓噪声四起,又笑又闹,哄乱作一片。笑歌却宛若未闻。依旧低头坐着。拿手指捏了捏亵裤的裤脚某处,又轻轻一按绣鞋地鞋帮。嘴角便浮起点淡淡笑意。

如果说这个结局换给麟祥宫那场闯宫事件,那么红少亭必会心满意足,当然,不包括她锒铛下狱仔细想想,那五个宫女与春雪,不单是麟祥宫闯宫事件的主角,也是李继海大闹公主府时的重要角­色­,有人想杀人灭口,倒也说得过去。

但,后院发现的那个死了一个多时辰的女子又是何人?为什么那么巧,捕盗衙门的人会赶在人全死光之后才到来?倘若她没有进去察看,这件事是不是就会被断为无头公案到此掩埋?

“吵什么吵什么!”

不远处传来重物击在木头上地沉闷声响,还有个粗嘎的声音大声呵斥着。

­骚­乱渐渐平息。那人却又提高嗓门道,“来个女人你们就昏了头了?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告诉你们,这妞下手狠毒得很,一气儿杀了七个女人——不过有命来也没命走,还不是得老实待着定罪挨刀子!”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骇笑道,“袁牢头,你可别吓唬人!就她那样,怕是连只­鸡­都宰不了,还能杀七个人?”

另一个男人立时接嘴道,“你傻呀!杀人一定得用力气的吗?二两砒霜一下去,十头牛都倒了,何况是七个人!”

“切!就说你们都小看她了!”袁牢头眯着眼撇撇嘴,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我要是不晓得,估计也被她那模样蒙过去了……听人说那七个都是一刀毙命——这丫头片子功夫好着呢!”

囧,估计盖世英雄和混世魔王都是如这般以讹传讹。被夸大塑造出来的吧笑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没吱声。外衣和发簪被没收地时候,她以身上剩的十多两碎银子,换来一张纸和这牢头的一个送达承诺。想来他为了得到送达后的五十两银子,应该不会失约才是。

牢里的男人们低声议论着,袁牢头时不时Сhā两句,人却慢慢地朝她这边走过来。

“喂!丫头!这回知道怕了吧?”

木棍敲在铁栏上。发出极大的声响。这是笑歌入狱后地第二项殊荣——足有胳膊粗地铁栏周护,第一项就是在七八个人同挤一间牢房的情况下。单独拥有这间不算太小地单人房。

笑歌慢吞吞地起身来整整衣襟,微侧了头斜睨他一眼,目光里带着询问。

那中年牢头偷偷冲她一挤眼,又重重敲了一下铁栏,口中还大声呵斥道,“年纪轻轻竟做出这等事,你就不怕半夜有冤魂来索命吗?啊!你嘴里含着什么!?吐出来我看!”

笑歌走近栏杆。微微一张嘴。那牢头趁机低声道,“办妥了,另外还多给了一份。别乱说话,以后我会罩着你——只要你不死。”他飞快说完又复大声道,“行了行了!没东西最好!你给我老实点,敢在我面前耍花样,我就让你连开审也等不到!”

死自然轮不到她,至于以后会罩着她嘛……那也要看看西六扛把子和礼部侍郎会不会同意吧。

笑歌微微一笑。弄得袁牢头不由一愣。心里直道这丫头是不是已经疯了,不然怎地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

他正待要走,却听得笑歌扬声道,“请问,能不能给我一些书?”

牢内蓦地一片死寂,随即便哄堂大笑。袁牢头转身。拿种看怪物的眼光盯着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等开审还得好几天吧?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八部论》也好,《漱玉集》也行。除了诗歌之外,什么书都可以。”笑歌慢悠悠地说道,“当然,如果有笔和纸的话,我会更加‘感激’你。”

“这妞找抽吧?跟袁牢头说这种话,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女人啊这是!杀了那么多人。自己也快被杀头了。还有心情看书?真是好笑!”

“我还是觉着不像!你瞧她那斯文的样儿,哪像个杀人魔头啊!”

“说不定就是书读多了读傻了。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怕!袁牢头,别手软,这种人面兽心的女人就得好好教训教训!给她几棍子,看她还敢不敢装斯文了!”

牢里的男人们七嘴八舌地起着哄。袁牢头却从她的话里嗅出了银子地气味,猛地一棍击得铁栏嗡嗡响,嘴里却道,“只要你别给我惹麻烦,帮你找几本书也不成问题。就当是抵了你上路前的那一顿好吃好喝,到时候你可别怨我让你做鬼也饿着!”

众人大哗。袁牢头一路出去,没好气地拿棍子猛敲木栅,不客气地训斥道,“嚷什么嚷!瞧瞧你们那熊样!不是乞丐就是小偷,要是多少识得几个字,用得着这样过日子吗?还不服气……给她书她就能一直不说话,你们呢?要是给你们几本书,你们就能叫我耳朵根子清静些,那我把国学府的书全给你们搬来都行!”

“得了得了!您老就别吓唬人了!”一个男人嘻笑道,“您真要给我书啊,还不如直接给我来上一刀痛快些!”

“啧,真是没救了没救了!”

袁牢头又敲了一棍,终于结束了他的巡视工作。

笑歌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到他那句“不是乞丐就是小偷”的话上。目光轻轻扫过木栅后的那些男人,她忽然淡淡一笑,右脚跟用力在地上微微转了转,印下个浅浅的坑。

难怪今日在街上连一个乞丐都没瞧见,而官兵又突然抓了无空门地人……她那个宝贝弟弟自然没那么大能耐。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该是跟白可流说了诸如有贼进府里偷了他的钱袋吧。

剩下的那颗东珠和银票之类的东西当然不会随身携带,不过那奇怪的圆片子她低头瞅了瞅绣鞋地鞋尖,嘴角轻轻扬起抹笑,自言自语道,“不止鞋帮和裤脚,哪怕是鞋底多纳厚个半寸,也是蛮有用的……不是么?”

破笼卷 第三十章 暂借躯壳一用

明哲殿中,宫灯已熄,惟桌上一盏莲花琉璃灯依旧亮着。床上的粉­色­缎被流转着幽艳的光,有少女拥被而眠,嘴角一抹浅笑,睡态甜美娇憨。

高贵的公主忘却前尘往事,失掉了锋利爪牙,从此不再拥有那种让人捉摸不透却无端勾人神魂的吸引力,却因着如小兔般的柔顺更加惹人爱怜。

不知这于她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但对紫霄来说,渴盼已久的幸福便如此刻——只要她身心都属于他,他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紫霄宠溺地笑着轻抚她的发,瞥眼悄然走近的紫因,低声道,“我们出去说吧。她玩了一天,刚睡着。”

桃花眼里的冰雪在目光触及那少女脸上时有些许的松动,转身却又复冰封无缝。

“你这几日怎么总不回来?弄得她老跟我念叨‘坏哥哥不见了’。”

明知原因,紫霄却不敢挑明,只含蓄地暗示紫因,他们仍是一家人。

“是么?”紫因紧一紧身上的大氅,故作轻松地笑道,“这府里有那么多人陪她玩还不够?”

“云锦大人现在每天跟王阁老学习,倾城莲华又老是把惜夕姑娘叫走,云扬莲华简直就足不出户……”紫霄说着,轻轻皱一皱眉,“说起来,我总觉得公主的那位哥哥对公主的态度有些不对……”

“有你在就行了。”紫因打断他的话,把目光移向远处。不肯再瞧他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地保护者神态。他急匆匆转换话题,轻描淡写地道,“你也得着消息了吧?那明儿个是你去审还是我去审?”

紫霄心底明白得很,也顺着他的话说道,“该死不该死的都死光了。剩下那一个,估计是替罪羊。你问案向来比我细心,有蛛丝马迹的话定然逃不过你的眼睛。”

抱得美人归。他已心满意足。虽非他的原因,但独占了她。对弟弟到底有些歉疚,是以总是在其他方面尽量表现得大度。

“你真的不去见识见识?”紫因扬扬眉,低笑道,“一刀毙命,还是一次杀七个。虽然被捉住地时候没有反抗,但我听底下人回来报告说,她这大牢蹲得可不一般。不但能让那个以严苛无情出名的袁牢头帮她送信。居然还四处找书让她看……你不觉得可疑么?”

“那女人在刑部大牢里看书?”紫霄诧异地望着他,随即又追问道,“什么信?送给谁?她现在看地又是什么书?”

“信送到了花街玉满堂后面的一处民宅,收信人是个叫珠鸾的小丫头。据说她原本是玉满堂头牌的贴身侍女,不久以前这叫刘小六的女人到玉满堂教琴时替她赎了身,之后就租了那宅子,与老父同住,还雇了一对姓张的中年夫妻做佣人。”

紫因仰头望着夜空。背书般说着从手下那里听来的消息,“前段时间刘小六地老父外出经商,那两个佣人也回乡去了,家里只得刘小六和那小丫头。不过她两个最近跟西六的人打得火热,每天不单有西六工匠上门装修房子,西六平允茶楼的老板还带了几个伙计住在她家。说是要合伙开店……”

“西六?她和柯语静很熟?”紫霄越听越惊奇,忍不住Сhā嘴问道,“青侍郎好几天不见人影,柯语静也突然一声不吭地走掉,不然倒可以找她问问……”

“是不是熟人我倒不清楚。不过,能让西六的人每天一大早免费送包子和蔬菜的,恐怕这天下没有几个人吧。”

紫因耸耸肩。他对这事也好奇得紧,但重点不在此,很快便又将话题转回原处,“起初我以为那封信不是要通风报信就是要求救援。谁晓得上头只写了两句话——‘我暂于故友处做客数日。生日礼物定会按时送到。另,奉与送信人五十两银整。以表谢意。’”

“会不会是暗号?生日礼物……”

“这个我查过了,三天后是柯语静的生辰。”紫因飞快地答道,想一想,又忍不住撇嘴,“因为她说刑部大牢是故友处,我还特地让人查过近期有哪个刑部官员与她有来往,结果根本是她胡诌……真想不通!她不向人求助,反而在牢里看什么《十三国通史》!你说,她到底有什么倚仗才能这样有恃无恐?”

“难说。”紫霄皱眉沉吟半晌,又道,“但公主府的人一下子死了七个,就算她再有本事,上头也不会想让她活着吧……你可有安排人手保护她?不然估计明天连审都不用审,这案子就会以凶手畏罪自杀了结了。”

“放心。顶多让她受点伤,也好清楚下自己的处境……她暂时还有点用处。你想想,没有她,怎么引得出大鱼来?”

紫因冷冷一笑,“最可笑是李伟汀那条老狗,还跟底下人说什么‘敢走漏半字,以同谋论处’。结果呢?把人放在人多嘴杂地刑部大牢也就算了。这还不到半日,就连街头的小贩都知道有个杀人女魔头被抓了。”

“他只是个小角­色­,想什么时候解决都可以……对了,明天几时审?”

“怎么,终于有兴趣了?”紫因调侃道,“不怕公主找不见你,又哭得唏哩哗啦?”

“她最近也很黏巧巧,应该没事吧……”紫霄觑眼他的神­色­,又笑道,“再说,好容易有个能让你这笑面煞神­干­兴趣的女人,不趁现在瞧瞧,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遇上了吧。”

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本是俊俏无双的两张面容,奈何却笑得森冷无比,更胜这冬夜的寒凉。

他们在院中说话地当儿,明哲殿的梁间忽翻下条黑影,从那敞开的窗户中一跃而出,像只巨大的蝙蝠般朝远处掠去。

清幽的笛声指引着方向,那是只有柯戈博能听到的召唤。他腾挪飞纵,去势如电。在湖畔一个偏僻的角落处停下时,望着那个正背对着他的挺秀身影,细长的眼睛不禁轻眯做两条缝,“你找我?”

“嗯。”

那人轻声应,音若珠玉碎裂般动听。缓缓转身,银发如水,红衣似血,隐闪金芒的浅棕右眸透出种难言地神秘。他扬扬手中浅碧通透地玉笛,平淡无奇的脸上浮起点笑意,“她已经睡下了么?你也真是辛苦……最近过得开心么?”

“我不会忘记地。还有十七天。”柯戈博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嘴角淡淡浮起点苦涩,“放心。答应过你,我就不会食言。”

“不。”离弦收起玉笛,轻轻摇头道,“我找你来并非是为这件事……柯戈博,今夜我想暂借你的躯壳一用。当然,作为回报,我可以再帮你续命半月,如何?”

“原来如此。”柯戈博暗暗松了口气,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你有急事?”

“还不是因为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人……”

离弦的­唇­间逸出声轻叹。对这个与他有同样经历,今后也将密切关联的男人,他并不打算隐瞒,“说了让她乖乖待在家里的,眼错不见就糊里糊涂被卷进起大案里。我再不出手,只怕她变了厉鬼还要找我麻烦。”

话是调侃,他的眉眼间却荡起丝忧­色­。柯戈博自己也默默守护着这样一个女人,对他此时的心情自然并不陌生。同情地拍拍离弦的肩,轻笑道,“明白了,交换条件我接受——你的事要紧,别耽搁了。”

离弦点点头,伸指点上柯戈博的眉间。红光乍起,不待消褪,一抹黑影已腾身而起,奇快无比地越过高墙,流星赶月似的往远方疾掠而去。

刑部大牢的看守室里,烛光昏黄,袁牢头正就着小菜吃酒,面前还摊着《十三国通史》里的其中一卷,真正是眼口手都全派上用场。

前门紧闭,惟通往牢房区的那扇门大敞。他不时扭头望望黑暗尽头的那一点微弱的光亮,眼底荡起丝赞赏。

想他也是一路过关斩将考上来的探花,因着­性­子执拗得罪了权贵,青云路就变作成年累月跟囚犯打交道。纵是如此,他脾­性­依旧不改,对那些犯了事的市井之徒,他确实很不客气。但对不幸落进这儿来的读书人,他怎么也不肯信个个真是十恶不赦。

笑歌予他钱让他送信时,他本想耍耍这瞧起来惯于用钱使唤人的大小姐,可当他看见那信上的两行字,立马就改了主意——刚健与柔美兼济,末一笔总是拉得长而飘逸。何谓铁画银钩?瞧她那手字就可立时明了!

能写得出这样的字,必是个高傲正直又不乏变通的人。而其后他细意观察,只见此女行事谨慎,入得牢中仍保持冷静态度,把别人用来吵闹的时间花在看书上——如此人物,若是真有本事杀人,又怎可能留在现场束手就擒?

虽有罪无罪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但这大牢就是他的天下。只要笑歌在这儿一日,就算不给钱,他也照样不会为难她。当然,有钱拿更好,至少月底回家的时候可以吃上顿安生饭。

袁牢头自顾想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两行让人惊叹的好字。他在心底赞叹一声,一时忘形便拿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勾划。待回神瞧见那白纸黑字间多了几处油污,慌不迭扯了袖子小心擦拭——读书者无有不爱书的,况且这一卷笑歌还未看,他不想在她面前失礼。

正忙乱,且听前门有叩击之声传来,又有人高声道,“袁牢头,快开门!主事大人派人过来提人过堂了!”

破笼卷 第三十一章 遭遇暗杀

搞什么鬼!大半夜还要提审?

袁牢头扭头望望牢房尽头那点忽明忽暗的烛光,心头浮起点不祥的预感。他咬咬牙,故意很大声地打个呵欠,用种漫不经心的语调隔门问道,“都快四更天了,是哪位主事大人­精­神那么好啊?”

“嗐!不就是督捕司的那位李大人嘛!”守卫同他熟得很,顺口说了一句,又急躁地猛敲了两下门,“行了!别啰嗦了!来提人的那个都快走到我跟前了——你赶紧开门,我可不想大半夜还吃鞭子!”

提审向来归司刑主事管,**督捕司什么事儿?莫不是袁牢头迟疑着,催促开门的那个心急如焚,一声高过一声。他终是无计可施,只得慢条斯理地把锁头下了。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门已砰地一声被推开来。寒洌的夜风劈头盖脸地扑过来,随风而来的还有抹鬼魅般的黑影!

袁牢头还未反应过来,颈侧便挨了极重的一下。他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朝一旁倒去。

那黑衣人急伸手托住他的身体,慢慢放落地面。扭头瞥眼门外那惊得呆立当场的两名守卫,从腰间抽出块墨黑浮金红菖蒲花的令牌晃了一晃,低声命令道,“不想死就闭紧你们的嘴。”

代表君之信赖的金红菖蒲花!?那是……那是秘密保护皇上的暗卫才有地殊荣!

那两人顿时骇然失­色­,连大气也不敢出。望着蓦然关闭的大门。他们俩对视一眼,狠狠心,做出无事人的样子继续把守,只是那按在刀柄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那黑衣人阖门的瞬间,眼底掠过抹厉光。他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也不提灯,便轻手轻脚地朝那牢中忽闪着一点豆大亮光之处行去。

时近四更。旁的犯人都已睡去。鼾声、梦呓声、磨牙声混在一起,像是黑暗里的诡异大合唱。唯有那微弱地光线处偶尔传来的极轻地翻书声。与这牢中的气氛格格不入。

牢里虽是潮气重,但蜡烛这种东西是绝不会交给囚犯的。可那低头靠墙坐着的女子不止有这等待遇,且一手执笔,一手还捧着本书——想引起场小火灾简直轻而易举。这种情形实在匪夷所思,让渐渐靠近铁栅的黑衣人也感到无比惊讶。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的来意并不会因此而改变。那七个知情者已死在他手里,只要杀了这多事的丫头。这案子自然就不用再查下去。

隐身黑暗中,他仔细地用目光梭巡着可以下手地地方——那间牢房与最近的牢房尚隔着段距离。两面石墙两面铁栅,此时那衣衫单薄的女子正蜷在石墙的相连处。这就意味着,如果想套中她的脖颈,必须趁她抬起头的一瞬间。

当然,一旦不中,还可以开门进去击杀她。只是那样做,善后太麻烦。他也不觉得自己出手会有落空的可能。

目测过距离,黑衣人悄然贴近铁栅,忽跺了一下脚。笑歌果然应声抬头。与此同时,银链如蛇,从黑衣人的袖中蓦然激­射­而出,缠向她地颈子!

他十分满意自己出手的速度。细长的一双眼忍不住得意地微微睐起,现出眼角细纹无数。银链那端刚传来种缠中物体的实沉感,他立时回手猛地一扯。用力之大,直可以叫个大男人也被扯得飞撞过来。

但,感觉突然就不对了——像是扯回来的物体刹那间凭空消失了一样,他重心不稳,身不由己地朝后退了好几步。

“铛!”

不知什么打在了铁栅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黑衣人吃了一惊,急急想将链子收回来,却怎么也扯不动。他定睛一看。银链地另一头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空空如也。而它拴住的那样物事正横卡在两根铁条之间——竟是笑歌先前执在手中的那只笔!

真是活见鬼!他明明看准才下手,怎地会变成这样?!

黑衣人的脸上荡起丝懊恼。抬眼见笑歌坐在原地不叫也不喊。只是微张了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那种眼神,就像是突然发现下毒手的人是熟人一般,古怪莫名。

旁边的牢房里有了点微小的动静,像是有人翻了个身。他心神一凛,立时弃了银链,飞快过去握住那锁头使劲一扭——失策这种事,一次也嫌多。这一趟他仗着这身武功,未蒙面也未易容。若不赶紧解决了这丫头,一旦换班的人到了,他就没时间再去收拾外头那四个见过他面孔的小子……总之,今夜见他真容者便得死,哪怕与此事无关也不能留下祸患!

笑歌听着锁链哗哗作响,眉头微微一动,右手悄悄在裤脚边一抹,指间便多出块锋利地刀片。她盯着柯达人那张瘦削地长脸,手心也渗出冷汗来。

柯戈博的武功如何,她清楚得很。柯达人是他爹,又卫护了红少亭几十年,没两把刷子怎么可能?

离她这儿最近地牢房里的那三个男人是傍晚刚来的,什么路数她不晓得。不过自柯达人踏入大牢的那一秒,他们三个的鼾声就忽然止住……柯家暗卫从无帮手。这些人明明醒着却一直不动,究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还是打算先观察下她的反应再决定动手与否?

如果把那三个也划入敌人范围,没有了惜夕的保护,她这种微末的伎俩能不能留得命在还是个未知数。至于离弦,他确是说过她做什么他都会知道,寄望于他的话啧!好容易重返人间,她怎么能就这样死掉!拖一刻是一刻。死也要让他们不得安生!

锁链已被抽出,牢门就要开启,笑歌飞快地把书扔到一边,又往后缩了缩身子。柯达人一步跨进来,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根尺把长的银针。笑歌没有喊叫,这让他感觉很是不对劲。但不及多想,他便一把揪住笑歌地领口猛地将她提起来。右手一扬,隐闪寒光的针尖就朝着她的太阳|­茓­处扎过去!

没有喊叫。没有反抗,甚至在这一刻,她也只是略偏了头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半边嘴角还扬起点……戏谑?!

柯达人的心底陡地一震,手上的动作不禁一滞,针尖停在距她的太阳|­茓­仅有半寸地地方。就在这一瞬间,他瞧见笑歌的嘴微微一动。紧接着

“啊——”

那声音又尖又高,虽不带内力,却也扎得鼓膜生疼。而练武之人,耳力随内功增长也会变得愈发敏锐。柯达人离声源最近,这种刺激自然比那些被惊醒地囚犯更胜百倍——若是他全神贯注许还不至于被吓到,但一面要注意她,一面还要警惕周遭,不中招才怪!

柯达人一时被弄得懵了。下意识地放手后退,乃至于叫声已停止,他耳内仍余音嗡嗡,好一会儿才听出身后有人逼近。

该死的丫头!柯达人恼火起来,也不回头,只飞快地向已趁势溜到牢房另一端的笑歌追去。眼看人就在面前。他猛一扬手

“啊——”

猝不及防,她又来了一声尖叫。显是蓄足了力气,比方才的音调还高两分。柯达人防着身后的人,却不防她会故技重施,再次遭逢魔音穿耳,手上终是又慢了一点。回神察觉身后有人突袭,且武器带起的风声已近得可怕,他只得丢下笑歌,抽出佩刀来挡。

笑歌藉机一矮身,轻巧地从他腋下钻了出去。与高手相对。尖叫这种伎俩犹如儿戏。不过。要是那个高手不能把心思全放在她身上,儿戏有时候也会变得很管用。不是么?

何况那三个已进得牢房内的男人根本看也不看她,就把手中地刀剑径直往柯达人身上招呼——既然暂时不是敌人,顺手帮他们打个掩护对自己也有利。

笑歌轻撩嘴角露出点笑,瞧他们已经缠斗在一处,悄悄把手里的一样物事藏进鞋里,又摸过去把铁栅上的银链解下来,扫视四周之后便飞快地缠在右腕上——袖子一覆,不是她的也变成她的了。

这里连着两声尖叫又加上兵戈相击之声不断,牢里的犯人们哪还能睡得着?初时半昏半醒还骂骂咧咧,这会儿瞧见是动了刀子,个个都清醒过来,沉寂不过片刻,鼓噪声便大起。

有叫救命的,有喊杀人的,有拍手大笑地,有砸木栅骂牢头的,还有的居然大声呐喊给交战双方助起威来。霎时间,这刑部大牢形如开了菜市场,哄闹声冲出天窗,让宁静的夜晚也变得热闹非凡!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激斗中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发问。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没有趁机逃出牢房,反而一派悠闲倚在门边观战的当事人,来帮忙地三个男人都差点集体黑线。

这丫头是在小看他?

柯达人的眼神蓦地凌厉。牢房中施展不开手脚,他才会一时被那三个小子牵制住。如今牢中乱成一片,要是惊动了值守的掌囚主事,外头那几个守卫怎拦得住?

但,出手落空这种事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觑准那三人攻势中的间隙,柯达人猛地从包围圈中蹿出来,眨眼间便到了笑歌跟前。照准脖颈,横刀一劈

只听一声极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他的虎口一阵发麻。定睛看,笑歌身旁已多出个眉眼细巧的黑衣男子,正以一双银钩架住了他的刀。

看清那人的相貌,柯达人不禁一怔,且听身后风声逼近,只得闪身避开。此时再战已是不智,他恨恨瞪那黑衣男子一眼,翻手荡开一柄袭来的剑,蓦地腾身翻上天窗地窗台,抬手一扫,那看似坚固地木栏居然瞬间碎裂。

柯达人回头瞥眼那将笑歌护在身后的黑衣男子,冷笑一声,嗖地一下,竟从那狭小地窗洞里钻了出去!

那三人也不追赶,转身来望着那黑衣男子,没有半点收起兵器的打算。其中一人瞟眼他那保护者的姿势,眉头微微一皱,朝同伴使个眼­色­,三个人开始呈扇形阵势围过来。

破笼卷 第三十二章 大人,您掉了点东西

这一场激斗带起的劲风,竟也未让墙角的那点烛火熄灭。它倔强地跳动着,努力在这牢房中的几个人脸上用光影作画。

柯戈博

笑歌浑然不觉有人逼近,只望着他的侧脸发愣。那熟悉的名字溜到舌尖又被强压下去,在心底慢慢漾开来,竟不知究竟是种什么滋味。

感觉到她的视线,他突然转脸来白她一眼,却又飞快地扭过头去,口中淡道,“这位姑娘,你先出去。你若有闪失,我不好向公主交代。”

他那一瞬的神情……不该是面对陌生人会有的反应吧?

笑歌一怔,但来不及多想,眼角余光已瞥见那三个男人停下了脚步。她心头一动。慢慢绕过他走回墙角,转过身来很有礼貌地行礼道,“这位大人,多谢您及时援手。不过很抱歉,在能证实我的清白之前,我不会走出这个牢房一步。”

望向愣住的三人,她又微微一笑,“三位虽然与这位大人不是一起来的,但屈尊扮作阶下囚也是怕我被人杀了吧……同样多谢三位援手。不过如今贼人已走,我也安然无恙,几位该都可以放心地回去安寝了。”

才听说那黑衣少年是那个出名难缠的公主派来的,牢里的犯人们都立时竖直了耳朵听动静。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丫头竟不买账,一开口就赶人走。

这等胆气怕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有,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佩服者有。说她脑子坏掉的也有,还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始猜测起她地身份来。

她只当听不见也看不见。行完礼,自顾坐下把书一收,说声抱歉,抖开搁在一边的薄被就打算躺下。那三个男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下不来台。黑衣少年却半倚在门边,睐眼死死盯着她的脸。

那视线实在强烈。笑歌想不察觉都不行。诧异地抬头一瞥他,她的心脏忽然就漏跳一拍——错觉么?怎么柯戈博的右眼里似乎有金芒隐闪?

不等她细看。他已别过脸去,整整衣襟又扯扯袖子,慢条斯理地跨出牢房门去。到外头站定,又拍拍铁栅,嘴角弯出抹戏谑,“三位不走?难道人家姑娘睡觉,你们还得在旁坚守?”

那三人满脸尴尬地低头出去。正要拿铁链将门照样锁好。走道那头却突然传来声暴喝

“大胆蟊贼!看你们往哪里走!?”

随即便呼啦啦冲进来十几个手执火把的带刀官兵,而跑在最前头的便是那适才莫名其妙挨了一记手刀地袁牢头。原来是他醒转后听得内里有打斗声,便不顾守卫阻拦,跑去把值夜的刑部掌囚主事当救兵搬了来。

此时帮手多多,袁牢头底气十足。进来就直奔笑歌所在地牢房,边跑口中还大声道,“小丫头!你没事吧?你还活着没?”

有犯人抢在笑歌前头大声道,“袁牢头。你来得那么慢!好戏都散场了!”

众犯人一听,都忍不住哄笑起来。袁牢头顾不得发火,远远瞧见笑歌坐在墙角那头,暗暗松了口气。瞥见那站在牢门外的黑衣少年,不禁又吃了一惊,急急地叫起来。“打昏我的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快抓住他!”

大牢的守卫想跟掌囚主事私下解释清楚,但保护掌囚主事的那群带刀官兵实在尽职,他们转眼就被隔在了人墙外。此时听得袁牢头那一声,都暗叫不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进去拿人的官兵纷纷拔刀指住那四人。

笑歌心念一转,悄悄把鞋里地那物事摸出来,缓缓起身走到门旁,高声道,“大人,您好像掉了点东西。”

众人皆是一愣。目光全聚到她身上来。柯戈博也回头来看——火光照得牢内通亮。笑歌瞧得清楚,他的右眼里并无什么金芒。

悬着的心忽然落回肚里。她轻轻吁了口气,冲他淡淡一笑,慢吞吞地从铁栅的间隙中伸出手去,又慢吞吞地松开手指,将手中的那样物事暴露在光下

那是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墨黑令牌。中间,三朵金红的菖蒲花正在盛放。

那是皇上只赐给最信得过的暗卫地信物,传说中的“君之信赖”!

对峙的双方都立时变了脸­色­。笑歌却睁大眼睛,似乎全没发觉他们的异样,“咦,这不是大人您的东西么?啊,该不会是那个逃走了的刺客落下地吧……”

恢复了意识的柯戈博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听她说下去,急急接过来往怀里一塞,沉声道,“是我的没错。”

知道她应该就是今天的目标人物,他忍不住又多看了笑歌两眼——平平淡淡的五官,平平淡淡的表情……原来离弦一心想保护的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吗?可,为什么她会被扣押在刑部大牢里,这令牌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莫非她口中那个刺客就是细巧的眼眯做两条缝,眉尖轻蹙,自顾思想。持刀的官兵都有些不知所措。有机灵些的返去报过掌囚主事。不多时,便听走道那头一声令下,众官兵忙收刀让出一条路来。

柯戈博又回头看了眼笑歌,皱一皱眉,匆匆离开。那三人与掌囚主事交谈一番后领着官兵一同出门去。片刻间,走道上便只剩下袁牢头一个人。

戏散得太快,犯人们都大觉无趣,纷纷回去睡觉。袁牢头发了半天呆,醒过神来地时候,抬眼便见笑歌正低头发笑。他看不到她地眼神,只是那嘴角扬上去半边,在忽明忽暗的烛光地映照下尤显诡异。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啊咳绻说打晕他的那个黑衣人真的持有那块令牌……啧。虽然不清楚他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她既然已晓得自己成了被暗杀的对象,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袁牢头不自觉地拧紧眉头,想起掌囚主事严令禁止他们再提起此事,硬是把溜到嘴边的问题又吞下去。满腹狐疑地瞥眼似乎犹在沉思地笑歌,又抬头看看那没了障碍物的天窗,迟疑一会儿方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估摸着他已回到看守室,笑歌缓缓扭头望着那黑漆漆地走道淡淡一笑。蓦地吹灭了烛火。

刑部大牢彻底陷入了黑暗。她躺下来,阖眼等待着。直到附近几个牢房里的鼾声变得很有节奏,她才慢慢坐起来,把一直夹在指间的刀片从裤脚边内侧的一处小洞里塞回去,又轻轻解开腕上的银链,仔细地缠到脚踝上。

做完这一切,她照旧躺下来。闭上眼。开始回想从遇见春雪的那刻起她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

点点滴滴她都不敢有所遗漏,在脑海中反复回放过滤,不停地提出问题,慢慢地整理着思绪

首先,春雪和那五名宫女离开公主府之后,皆藏匿于市井,行踪隐密,有人却对她们地落脚点一清二楚。不仅绑走春雪的妹妹。且以那五个宫女的名义递帖引她前去,一网打尽。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具在后院水缸中发现的女尸,八成就是春雪临死前还嘱托笑歌去救的人。

那么,问题一就来了——那个无所不知且掐算­精­准的凶手是谁,又是为着何种原因要把她们集体灭口呢?

第二。春雪的遗言还未完。最后那句“小心常常”连在一起很不通顺,但要是某人地姓氏重复了两遍就完全可以说得通。至少,能接近公主又姓常的人,据笑歌所知,也就那么一个不过,那位常春常尚仪一同笑歌说话就暗藏机锋,且送过笑歌一朵对皇室和朝中重臣都谈不上有利的牡丹绢花——会有这种举动的人,笑歌有七成把握可以确定她不是红少亭一方的支持者。

好吧,现在有了第二个问题——如果春雪要让公主小心的是常春,而常春又不是红少亭地人。那么她究竟是在帮谁做事。又是为着什么样的目的要对公主不利?

第三,柯达人只听命于红少亭。他会亲自跑来杀人灭口的话,就意味着第一个问题有了答案

麟祥宫闯宫事件完结后不久,惜夕就发现春雪一直在暗中向红少亭报告麟祥宫里所有人的情况。其后的事实证明,笑歌发出的警告很有效。

但,当日公主“失踪”,公主府上下找寻了不止一时半会儿,李继海却直到晚上才带兵闯入公主府——若无人报信确定公主不会出现,红少亭也未必敢贸然派人来自寻晦气。

而春雪不再做红少亭的耳目,那就对他没了用处。对付知道太多又没用的弃子,借刀杀人是个不错的办法——那五名宫女不得笑歌重用,私下里都颇有微词,此时敢跳出来陷害已晋升为监事地春雪,没个强有力地后台,怎么说得过去?

行动失败是个意外,暴露的棋子留着只是祸害。如此看来,当然还是永远让她们开不了口才能让人最安心。譬如给皇后淑兰陪葬地那些宫人,譬如不久前于庵堂中“病故”的应太妃。

第四,那三个假装囚犯保护笑歌的人,必是刑部某位官员安排的人手。一来是想看看谁会来杀人灭口,二来则是在等笑歌的“同党”自投罗网。这推理符合逻辑,倒也没什么问题。

反而是柯戈博的出现才是最意外,最让笑歌想不通——只有红奇骏和笑歌才使得动她。如今笑歌变了小阁,公主又只得三岁心智,至于红奇骏就算真是有心要Сhā手此事,也绝不会轻易动用暗卫。

这点暂不提,且说那柯达人未易容也未蒙面,按理说,柯戈博在这种地方遇见父亲,该会很惊讶才是。可他不但不吃惊,还像是根本不认识柯达人一样,与之后他见到那块令牌时的表情完全搭不上调笑歌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梳理思绪,却把一个从前就很招人烦的至尊**烦、一个能控制常春、目的不明的隐形敌和一个可以使唤柯戈博的神秘人给理了出来她该怎么做呢?现在恐怕她肯不追究,别人也未必肯放过她了。不过……想要她的命,就算损失点财力名誉啥的,他们应该也不介意的哦?

睁眼望着铁栅外那深重的黑暗,笑歌的嘴角牵起丝森冷笑意

不管她是笑歌还是小阁,若有人敢把收起了利爪的狮子当猫看,后果……她可不负责!

----------某妃的话

呵呵,好久不见。不知大家看得可满意?别急,感情戏会在以后的剧情中慢慢增多。

这一章分析得比较多,以笑歌的视角为主。给忘记剧情和觉得看得有点懵的童鞋们一个缓冲期,也是几次事件的总结。错过的童鞋或许会对后面的剧情发展感到不理解,所以我建议大家能不跳过后半章就不要跳过去。 O (∩_∩)O ~

明天会有小因和笑歌的对手戏,敬请期待吧。

破笼卷 第三十三章 诡异的审讯

“她现在在做什么?”

刑部司刑司的某房间里,紫因边翻开着桌上的卷宗,边懒洋洋地发问。胜雪白衣似紫棠­色­太师椅中忽然开出的玉莲,衬得那眉眼更是动人。

纵然不是第一次见这位美少年上司,那个负责报告笑歌在狱中的情况的小官吏仍是被那无双风华勾得心簇神摇。好容易把视线从紫因脸上扯回来,对面那双桃花眼已蕴进丝不耐。

这位上司的美是出了名的,手段之狠辣亦无人不知。那小官吏心底一惊,吓得忙低头回道,“回、回大人的话,下面人说那刘小六大约因着昨夜受了惊吓,今日巳时(上午9-11点)才醒。不过后来就跟没事人一样,一直在跟那些犯人聊天。”

“聊天?她跟那些人能聊什么?”

“听说她就是问人家家乡在哪儿,犯了什么事进去的,家里情况如何,还有以后出去了有什么打算之类的琐事……”

“无聊。”紫因撇撇嘴,又道,“那关于昨天的事呢,她可有说什么?”

“没有。只要有人问起昨晚的事,她都会很快把话题岔开。”

“挺聪明的嘛……”紫因低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若有所指地道,“看来懂得顾惜­性­命的人,嘴巴一向都很严实,所以才会比那些舌头太长的人活得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小官吏顿时脸­色­微变,却竭力掩饰着心虚。勉强挤出个笑来,“大人说的很是……”

“是就得好好记着。”紫因微微一笑,眼神却冷得吓人,“要是非得从别地大人口里听见连我都还不晓得的消息,那就实在……太让人高兴不起来呢。”点到为止,懒得再同他纠缠,屈指轻轻一叩桌面。蓦地起身道,“即刻带她去刑求室。你审我来听。”

说罢翩然出门。小官吏冷汗涔涔,想站起来却觉两腿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一般,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爬起来。

最近布宪主事紫霄大人总陪公主不来上班,他们这位这位上司大人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难琢磨——笑着的时候未必真是高兴,下一秒完全有可能就寻个错儿赏你三十大板。别说司刑司的人看见他就害怕,连其他四个司的人老远见了他都情肯绕道走。

小官吏战战兢兢到了刑求室,下意识扭头望了望背后那堵墙。额上又冒出层毛毛汗。他暗暗叹口气,飞快地坐正身子,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渡这难关。

不多时便有个狱吏进得门来,左右看看没旁人在,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都官大人,袁牢头有话要我转告您——‘你要是敢冤枉好人,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爹!’”

他瞧那袁都官地脸­色­霎时间就黑如锅底。吓得赶忙补充道,“原话已带到——都官大人,我去押犯人进来。”言毕逃也似地出门去,却不见袁都官那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笑歌被押进来地时候,手脚都戴着黑沉沉的镣铐。大牢里待遇再如何好,出了牢门该装还是得装下。

其实说装也真的是在装——袁牢头缩减了镣铐间的铁链的长度。三十斤的刑具打完折扣估计也就十斤来重。若不是笑歌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为了加强视觉效果而故意拖着脚走路,就那重量,要逃跑完全不是问题。

行过礼,解镣铐,还有张椅子可以坐。不过对面那个官地脸­色­不太好,看起来这关没那么容易过。笑歌尽量无视身后那两个门神一样的狱吏,努力做出副“我很合作”的样子。

袁都官咳嗽一声,示意审讯开始。姓名、籍贯等等照例先问一遍,接着是让笑歌细述那天的情形。

所谓细述。就是要详尽无遗得不能再详尽无遗。以图磨时间磨到上司不耐烦离开为止——这是都官们常用的招数。

当然,如果碰到没什么社会关系的犯人。进来不一定开口,­鸡­蛋里照样能挑出骨头,然后把十八般刑具全用一遍,画押签字,皆大欢喜。

在老爹和上司的双重压力下,袁都官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来两全其美。但笑歌并不理解他地用意。对于她所“目击”的这起惊动全国的重大杀人案件,她居然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全部叙述完毕。

袁都官的嘴角抽了几秒,­干­咳一声,让她从“在门外听见异常声响”起再说一次。笑歌只道是刁难,老老实实又复述一回,耗时不到七分钟。

“把你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再说一遍。”袁都官暗暗咬牙。

笑歌认栽,五分钟搞定。

“为什么当时你不离开,反而要推门而入呢?”

好!总算有点意思了!

被重复且枯燥乏味的阐述弄得有点想吐地笑歌顿时­精­神大振,简直有点要挑衅的苗头了。看着袁都官疑惑的样子,她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答道,“因为好奇。特别是偷听到一半突然没了下文……大人应该也明白那种苦恼。”

“嗯。那你就从偷听那里开始继续往下说吧。”

囧……重复事情的始末确实是个找漏洞的好办法,不过她都那么合作了,不用拿这个拖时间搞疲劳战术吧?

笑歌开始头痛。但,她现在不是公主,只是个命如蝼蚁的小民,对于古人所说的“民不与官斗”这一点还是很清楚的。

袁都官装出认真核对笔录的样子,祈祷着时间快点过。在笑歌的声音已经变得­干­巴巴,而他也听得是有气无力地时候。他终于听见有一声轻微地响动从身后传来——这意味着他的上司大人已经离座走人了。

袁都官心底地那种狂喜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立马振作­精­神,准备一鼓作气问完收工。没想到那声响消失后不到半分钟,刑求室的门忽然开了。

“袁都官,辛苦你了。”

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千山暮雪般孤傲的白转眼就到了他面前。且见紫因笑微微地屈指一叩桌面,桃花眼里地冰雪便又加厚两分,“这案我来审。你可以出去了。”

不再理那面无人­色­的袁都官,他淡淡一瞥那两名惊疑不定地狱吏。­唇­角慢慢扬起点弧度,语气却同眼神一样冰冷,“我喜欢单独审案——你们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言毕便坐去笑歌对面的椅子上,眼见着他们抖抖索索地退出门去,这才懒洋洋地斜她一眼,轻声笑道,“真看不出来啊。刘姑娘。对于笼络人心这种事,你倒是挺在行的。”

笑歌不语,低了头不敢看他。进了刑部大牢她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心里有点希望能见到他,更多却是情愿不碰面。反正他也认不出她来,见了也只是会令过去的记忆继续苦缠她。

她的沉默被紫因视为心虚,桃花眼里讥诮顿起。他冷笑一声,把桌上的卷宗一扑,=指指那边墙上挂着地刑具。慢条斯理地道,“袁都官都护着你,难怪架子会这么大,见了司刑主事也不见礼……看来问案前,我不亲自招待你一回怕是不行了。老实说,我对别人可从来没那么大方过——要我帮你挑。还是你自己挑?”

王八蛋!这是问案吗?这根本就是要杀人灭口杀人灭口!

笑歌那点感伤立马被冲得连骨头都不剩。她死死盯了他半晌,在心里做过实力对比之后,忽然起身行了个礼。

“这时候才想起来补救,怕是太……”

紫因的话还没说完,她已淡淡启口,“我对这些东西不在行,还是劳烦大人替我选吧。”

说她是赌气也好,说她是脑子坏掉也好,就当欠他的她一次赔给他。不管生死,从此与他再无牵扯!

紫因本只是想吓唬她。却没想到她会不求饶。因着她这份硬气。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一看,倒是有了新发现——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凶杀案发生之前,他带人搜捕无空门的人时,似乎也见过这女人。

“杀人案发生的那天,赌坊对面站着的那个人是你?”

其实更想问——那个傻痴痴看得我全身不舒服的女人就是你?

说要刑讯逼供的人突然问出这种话来,笑歌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心头那股子气还没消,溜出嘴来地话就像是故意找死——“不是。”

“是么?”桃花眼微微一眯,荡起点笑意,“可我明明记得有个丑八怪一直在那门口盯着人看,口水流出来都不晓得。”

你丫才是丑八怪!你丫才流口水呢!

涉及容貌问题,是个女人都会在意。笑歌当然也不例外。一时间气得头发昏,却只能在心底大声反驳,真是说不出的憋闷。

“真的不是你?”

“不是!”

“那拿了衣服没付账的人也不是你啰?”

“你才……”笑歌脱口吼了两个字,忽然记起现在的处境,硬是把后句咽下去,咬牙道,“不是!”

“哦。”紫因笑微微地从卷宗里拈出张纸,在她眼前晃了晃,“那这张向肖氏成衣铺订货的单据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快点惹恼他,快点挨打,快点不用再看见那双讨嫌到爆地桃花眼!

她的反应却让紫因大觉有趣,点着卷宗上的几行字慢吞吞地念道,“白丝绸曲裾一件、长裤一条,金边三滚,花型盘扣,午时取货,订货人刘小六。实际取走货物的时间是未时一刻……我说,你要去杀人怎么不买刀,反而买了套白衣服呢?”

咬牙切齿,切齿咬牙。笑歌压抑了许久的毒舌因子终于爆发。她一瞥紫因身上的白衣,半边嘴角就止不住地扬上去,“血会弄脏衣服,不备套换的怎么行?这一点,大人的经验应该比我多得多吧?”

哈!还敢讽刺他!

紫因闲了很久,嘴巴也痒得很。她毫不掩饰的厌恶,反倒让他来了兴趣,“哦哟!我就说我不会记错的嘛!原来你真地就是那个流口水地丑八怪啊!”

爆血管了……真的快要爆血管了!反正之前那些话也够她死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笑歌把心一横,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是啊。谁叫我这个丑八怪没见过世面,看见个女扮男装地美人就呆了眼!”

破笼卷 第三十四章 无罪开释

空气如冷却的猪油,一点点凝固。桃花眼里的冰雪蓦然间化作两簇幽幽的火苗,散发出危险讯号。

笑歌却只当看不见,轻笑一声,又道,“这么说来,那个大美人同大人倒也有几分相像……啊,该不会就是大人您吧?”

死了也要过够嘴瘾再死,管他是司刑主事还是天王老子!

“当然……不会是我。”紫因暗暗攥紧拳头,盯视她良久,方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女人跟袁都官描述的完全不一样。虽然长着张不起眼的脸,嘴巴却刁钻得够可以。明知她在拐着弯骂人,可他一发火就等于承认……不过,那种说法的语气和那个半扬嘴角的动作,还真是……眼熟。以前在哪里见过她吗?

“哦哦,果然如此。”笑歌习惯­性­地袖起手来,微侧着头笑微微地道,“我就说嘛,我眼神还没差到会把男人当成女人呀!”

这才是她的本­性­吧?还真是会演戏呢!居然还在挑衅……可恶!

这回咬牙的人换成了紫因。要弄到她生不如死,易如反掌。可他的目的不在于此,一时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眯着眼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回,心念一转,他忽然就笑得一派云淡风清,“好了。等尚书大人的批文下来,你就可以回家了。”

“什么?”笑歌一愣,心底警钟长鸣。她跟眼前这男人也相处过数月。怎会不知他脾­性­。若他露出这种表情,绝对是有­阴­谋在酝酿中!

“你,无罪释放。”

紫因顺手地合上卷宗,起身微笑道,“没有人会在订完一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取到的货物之后,突然跑去杀人。这是常识。当然,如果你是疯子。又另当别论——刘姑娘,你是疯子么?”

那异常认真地神情。仿佛真的是在询问她一个重要的问题。笑歌的嘴角抽动数秒,蓦地绽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大人说得很对。正常人哪会同个疯子谈那么久的话……是吧,大人?”

好得很!很久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紫因地好斗因子完全被激发出来。他颈上的血管突突地跳,脸上却仍保持着淡淡一抹笑,击掌唤人进来带她走。待她快要出门去,又蓦地轻笑启口。“刘姑娘很风趣。希望下回我们见面,不会还是在这里。”

“谢大人吉言。”

笑歌转身来,慢吞吞地行个礼,抬眼一瞥他,半边嘴角又微微扬起,“不过,大人代表地是‘正义的惩罚’,我这人胆小。所以如果以后您发现我见了您就掉头跑的话,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眉头重重一蹙,桃花眼蓦地一眯,那两个狱吏登时脸绿绿,却听她还在不紧不慢地问——“哦,对了。还有件事。我想问问大人……既然我无罪,那么属于我的东西,刑部是不是会一件不少地还给我呢?”

“牢头!牢头!刘姑娘回来了!”

守门的狱卒们吃过两顿酒就同袁牢头混熟了,老远瞧见袁都官带着人回来了,忙敲门报信,“袁都官大人也来了!”

袁牢头­精­神一振,撂下手里的书,站在门边急切地等着开门的命令。

到真正瞧见笑歌衣衫整齐,不像是受过刑地模样,他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踏实了。官场无父子。照例行礼过。见袁都官的脸­色­不好,他却佯装不知。瞥眼没戴镣铐的笑歌。便低声问身旁的狱吏怎么回事。

“司刑主事大人说刘姑娘无罪,尚书大人的开释批文也拿到了,现在刘姑娘已经可以走了。”那狱吏笑嘻嘻地说完,又挤挤眼,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都官大人听完我带去的话,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您老悠着点,可别在这大牢里跟儿子打起来……”

袁都官重重咳嗽一下,吓得那狱吏马上躲到一边去。袁牢头却更大声地咳了一声,“都官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袁都官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又飞快地抬头挺胸,竭力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怯弱,“经司刑主事大人亲自审过此案后,断刘小六无罪。稍后赃聚司会将刘小六入狱前所带物品送来,若核对无误,刘小六即可归家。”

袁牢头还没说话,牢里的犯人已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恭喜你啊,刘姑娘!”

“我就说刘姑娘绝不是做得出那等事地人嘛,这回好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真金不怕火炼撒……刘姑娘,要是一时半会儿我们出不去,你有空了,一定要记得回来瞧瞧咱们啊!”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这是什么好地方吗?刘姑娘,你别听老丁的,走了就千万别再回来了!”

笑歌听得只是笑。袁都官则直愣神,暗道这女子究竟何方神圣,不单能把他这顽固老爹收服,竟连这些个囚犯也弄得像是她的亲戚一般。

“都官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袁牢头蓦地开口,逐客的意思非常明显。

袁都官郁闷得很,偏又不敢跟老爹顶牛,­干­咳一声,甩手走人。那两个狱吏也很有眼­色­地跟出去,站在门外边跟狱卒闲聊,边等候着赃聚司的人到来。

袁牢头早就巴不得这些碍事的家伙赶紧滚蛋。他匆匆关上门,也顾不得问审讯地情形,抓起案头上的那本书,笑得很是无奈,“刘姑娘,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下阕……”

笑歌莞尔,瞥眼他翻开的那一页,边角上一行隽秀小字正是她走前留下的。望望已将笔送到她面前来的袁牢头,她轻轻一摇头,往后又翻过十数页,笑着递给他,“下阕在这里——我怕我回不来,所以提早给您备下了。”

袁牢头一愣,接过去一看,忍不住啧啧赞叹,简直舍不得再放下,连笑歌何时走进大牢里去都不晓得。

犯人们的恭喜声又响起来,她微笑着一一颌首回礼。在承诺只要有袁牢头的推荐书,他们出去后就可以找她安排工作的前提下,这种情形是很正常的。

短时间内要摸清一个人的脾­性­和底细很难,但只要留心观察,总会找到有价值地线索。如果能知道对方所需要地东西,对症下药,很快就打好关系也不是幻想。对这些囚犯如此,对袁牢头亦如此

入狱时托袁牢头带信,无意间瞥见他案头有本《非论》,空白处皆注满批语,便知这人在学识上造诣不浅。

钱只是附加,而要让一个顽固的人站到她这边来,除了投其所好,更要有能够折服他地东西。权势她给不了,但穿越者的优势却可以让她借着古今中外的诗人文豪们的大作来唬唬人。

若是倚仗着这些图一时痛快,压得别人抬不起头,绝达不到现在的效果。可只要加上适当的谦虚,礼貌的态度,让别人感觉到尊重,事情就容易多了,不是么?

“刘姑娘刘姑娘!”有人从木栅里伸手扯住她的袖子,低声道,“我常拿袁牢头开玩笑,要是袁牢头因为这个不肯给我写推荐书怎么办?”

“袁牢头要是真会为这个记恨你,你怕是早就没饭吃了吧?”

笑歌半是调侃的回答引得众人大笑。又有人关切地问道,“刘姑娘,听说司刑主事提审过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你……你没被他为难吧?”

笑声一止,旁边一人忙敲了一下问话的那个的脑袋,“说什么呢!刘姑娘没杀人,当然不会有事了!”

那人还待反驳,旁边那人已硬将他从木栅边拉开,两个嘀咕一阵。那问话的人不再言语,只是望笑歌的眼神顿时多了些怜悯。

在他们的观念里,进了刑求室就绝不可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如果这样一个文弱的女子没受过酷刑,那必是因为付出了某种更为惨重的代价。

笑歌当然不会晓得他们的想法。发觉有异,虽是纳闷,却也不追问。照旧微笑着,温和地答着囚犯们提出的问题。

在这样的热闹里,唯有近门的那间牢房很是安静。笑歌发现了这小小的不和谐,当目光掠过里头那几个直盯着她看的缁衣男人,她不禁心神一凛。

但,听得那边铁门开启的声响,又见袁牢头出现在走道那头,知是赃聚司的人到了,不及多想,跟众人道别之后,慢慢向看守室那边走去。

眼看就要走上台阶,那间原本很是安静的牢房里却蓦地传来声唤——“小阁!”

她早有准备,只当没听见。那叫声顿时又响起来——“小阁!你别慌走!你不认识我了吗?”

袁牢头离她不远,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反而一昧装听不见,以后麻烦会更多。她拿定主意,停下脚步,做出点疑惑的样子投去淡淡一瞥,又看看左右,这才微侧了头望着木栅边的那个男人笑问道,“请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那人狐疑地眯起眼,猛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往里一扯。待她接近木栅,忽地又有双手攥住了她的右脚踝!

破笼卷 第三十五章 相见无欢

这一手来得突然。只听笑歌“哎哟”叫了一声,其他牢房里的人瞧清那两人的动作,便登时乱骂乱吼起来。袁牢头吃了一惊,抢过来把笑歌往后一拽,手里的棍子朝正在撸笑歌袖子的那人头上招呼下去。

“认错人!我只是认错人!”那人慌忙缩手,急急退后。掀裤脚的那个也一滚身躲回角落里。

“臭小子,以后给我小心点!”袁牢头一击不中,骂了一句,又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木栅。

赃聚司的几个跑来一看没出什么事,有个乖觉的就忙堆笑道,“袁老爷子,您消消气。先把刘姑娘送走,您回来再治他们也不迟呀!”

都知他儿子在司刑司做都官。刑部的高官们不在的时候,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要不哪天背运被送到他父子两个的手里,那才叫做悔不当初!

袁牢头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看笑歌没事也就不再纠缠,只临走还不忘回头又瞪一眼那两人。那两个看他出去了,对视一眼,都摇摇头,其中一个便低声对同伴说道,“长得有点像,不过不是她——那种伤口不可能连痕迹都没留下。”

笑歌到门边听见这一句,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嘴角。袁牢头看她似笑非笑,只当把她给吓着了。陪她点数过财物,把赃聚司的人一送走,便凑近来小声道,“刘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劳您费心了。”她微微颌首,心底暗笑——当然没事。幸好她缩脚够快,不然左脚踝上的银链一露,估计她又得多浪费几天时间跟审讯官解释。

“那几个小子一瞅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还是个什么门地小偷……放心,刘姑娘,我老袁绝不会叫你白受委屈!等晚上我得空了再好好招呼他们!”

袁牢头虽是读书人出身。当了那么久的牢头,霸道习气也染了不少。赌咒一般说完这番话。又轻声道,“等我那兄弟回来了,我就清闲多了……刘姑娘,我能不能……能不能……”

“如果您有空的话,随时欢迎您到我家来做客。”笑歌看得出他的窘迫,忙抢先道。瞧他一脸释然,不禁莞尔。想一想,又道,“那么先前说过的推荐人过来帮忙的事,就要劳您多费心了。”

“这是哪儿的话啊!”袁牢头得了保证,心情舒畅,忍不住呵呵笑起来,“要是你不发善心,那帮小子就是出去了也照样不会­干­正事。你要是能帮忙看着他们点。叫我以后不用管这儿再见着他们,也算是我地福气了!”

难得遇着个学识佳,品行又不错的后辈,袁牢头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让她走。拿那上下阕当话题又聊了一会儿,门外地狱吏却是等不得了,敲门道。“牢头,你说完了没啊?再耽搁,天都黑了!”

他刚应了一声,却听那狱吏忽然变音变调的叫起来——“牢头!不得了了!公主和礼部侍郎大人他们带着一帮子人往这边来了!”

袁牢头脸­色­大变,慌慌张张打开门就推笑歌出去,口中急道,“刘姑娘,你赶紧走!要是撞上公主,你可就走不掉了!”

公主?青穹把她也搬来了?

想到要在这种情形下跟三岁的自己见面,笑歌不禁皱了皱眉。心底滋味难描难述。

袁牢头看她发呆。更是急得不行,又使劲推她一把。“刘姑娘,快走啊!”

她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一个趔趄就往前扑下去。忽然间,有阵冷风掠过耳畔,一只手就从旁扶住了她。

“刘小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柯语静的大嗓门突然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她还没站稳就慌伸手去捂耳朵。柯语静却没注意她的举动,扶她站稳,又把披风往她身上一覆,就挥舞着拳头朝袁牢头逼过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我朋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柯语静!在皇女监国面前不得放肆!”

青穹及时出声阻止,柯语静忽想起来这儿的目地,只得把伸到袁牢头鼻尖前的拳头又收回来。忿忿咬牙瞪袁牢头一眼,过来搀住笑歌,也不管有旁人在,抓着她的袖子就往上撸,“他们一定虐待你了吧?”

笑歌吓了一跳,忙按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人多,等回去再说。”瞥眼躲在紫霄身后怯生生探头往这边望的那个少女,又瞅瞅旁边已伏倒在地,且犹在瑟瑟发抖的狱吏们,忍不住皱了皱眉——皇女监国而已,又不是哥斯拉驾临,他们用得着那么害怕么?再说她以前似乎也没做什么可以让人怕到这地步的事吧?

但,虽然对方也算是自己的分身,笑歌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柯语静一把没拉住,转脸瞧见公主仍畏畏缩缩不敢吱声,终忍不住催促道,“哎呀!她又不是坏人,你怕个啥劲儿啊!她穿那么少,你还想让她跪多久?赶紧说平身!”

“柯语静!”

警告地声音再度响起,青穹的面上露出的却并非厌恶,而是担心。柯语静看看他们旁边的那几个满脸惊诧的小官员,知自己失态。吐吐舌头,不再言语。

紫霄倒也不想叫她失了面子,拉住那被吓得直往他身后躲的少女,温和地笑道,“公主,方才尚书大人是怎么说地?”

她眨巴着长而媚的眼睛想了一想,低声道,“是、是场误会。可以放她走了。”

“公主,是不是该先让她平身,然后大声地宣布这件事?”紫霄耐心地引导着。“您想想,要是您被人冤枉了,会不会也希望有人站出来替您向大家说明白呢?”

“会呀!”她立时明白了紫霄的用意,鼓鼓勇气从他身后出来,看看低头跪着地那女子,认真地道,“你可以起来了。也可以回家了。因为那个瘦瘦的爷爷说了,你没做错事。不需要受罚。”

这公主怎么跟传闻中的完全不一样?

几名狱吏都忍不住偷眼望。笑歌却无语得很——青穹和柯语静想救她,这种心情确实可以理解。但,让这样的公主出现人前,不就等于在告诉别人“你们以后可以放心欺负我了”?

谢过起身,眼睛还是不肯看她。纵是在水镜里看另一个自己也看得多了,可真正面对面,心头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呀!柯姐姐说的是真的。这个姐姐长得一点也不像坏人!”公主大人却忽地笑起来,一派天真地问紫霄道,“那为什么他们会把这个姐姐当坏人关起来呢?”

旁人狂汗。按她这种逻辑地话,长得丑地不就都该遭殃了?

“柿子拣软地捏呗!”柯语静嘿嘿一乐,边帮笑歌拍膝盖上地灰边睨眼望着袁牢头,意有所指地道,“瞧我朋友斯斯文文不懂骂人打架,不就都来欺负她了!”

“怎么可以这样!”公主大人顿时义愤填膺。这时候也不怕陌生人多了,过来就拽住笑歌的袖子大声道,“姐姐,是谁欺负你来着?我替你扁他!”

囧……柯语静这死丫头,到底教了她些什么玩意儿啊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露出那等带着稚气的凶悍表情,笑歌简直都想哭了。她却把笑歌嘴角的抽搐当成是痛苦的表现。完全不听紫霄劝阻地话语,更大声地道,“姐姐,有我在,你不用怕。我是公主,我说打谁就打谁。要是他们敢打我,还有哥哥们可以帮我呢!”

那几个小官员见状不妙,忙过来解围。有一个朝不知所措的袁牢头使个眼­色­,袁牢头只得自认倒霉,暗叹一声。低头道。“小人知错,不敢劳公主动手。”

他巴掌一伸。便真的要往自己脸上打下去。笑歌慌拉住他,也顾不得舒服不舒服,扭头直视着她淡道,“公主日日­操­劳国事,何等辛苦。如今却因为我个人的小事惊动您亲临此地,我已很是不安。且方才只是我自己不小心,与旁人并无关系。若然因此带累这位大人受罚,那我真是……”

“刘小姐,你说什么呢!”柯语静本是要为她出头,看她不领情,不禁气火,“我刚才明明看见是他……”

“是我自己没看路,这位大人想扶我,却不如你的手快而已。”

笑歌蹙眉一下,以眼神警告她就此作罢。看她不悦地别过脸去,又微微一笑,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个牛皮纸包,不紧不慢地道,“我知道你怕我受委屈,但适才确实是个误会——静,早点回去,就早点可以收礼物。不过,要是你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我也不会强求……”

“啊!不要!咱们现在就走!”

柯语静眼睛一亮,适才的不快顿时忘到脑后。朝一头雾水的公主大人扔下句“这人情我有空再还你”,便亲亲热热挽住笑歌地手臂闪人。那小狗般讨好的笑脸,与之前的流氓样儿全然不搭,让一­干­旁人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能让柯姑娘这么快就安静下来,看来这位刘小姐也不是一般人啊……”

紫霄看看她们的背影,瞥眼远远站在处角落往这边望的紫因,笑微微地轻声对青穹道,“若有机会,不知青兄是否肯替我也引见引见?”

青穹还没答话,公主已过来扯着紫霄地袖子轻声道,“哥哥呀,那个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她却低着头继续道,“她跟我说话的时候,都不笑的……可是一跟柯姐姐说话,她的眼睛就笑笑的。”

眼睛笑笑的?

紫霄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但我明明看见她对你的柯姐姐很凶嘛,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没有!她说话的时候很凶,但是眼睛一直在笑啊。”她斩钉截铁地回答。又一指袁牢头,抱怨般说道,“连看那个大叔的时候,她地眼睛也是笑笑地。为什么只有看我的时候不会笑呢?就像……就像是在说不想见到我一样……她一定是在讨厌我吧?”

“不会地。公主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讨厌你呢?”紫霄嘴里说着安慰的话,眼睛却觑着青穹,慢悠悠地道,“而且青兄刚才还在说,那位刘小姐要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呢……对吧,青兄?”

破笼卷 第三十六章 锋芒隐绽

欢迎笑歌归来的队伍出乎意料的庞大。玉满堂外,数十天青劲装的男子站做两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簇拥着一身新装的赵老鸨于队列中间引颈相候。这阵仗引得路人纷纷驻足,低声议论着究竟是哪位达官贵人要大驾光临,竟连白天从来不露面的花街姑娘们也破了例。

“看!是六姑娘!”

宁凤眼尖,一见笑歌的身影便习惯­性­地叫起来。赵老鸨和花月同时投过嗔怪的目光,异口同声地纠正她,“是刘小姐!”

“哦!对哦!”她吐吐舌头,瞥眼诧异地望着她的那些西六汉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她从来不摆架子,我都叫顺口了……”

原来如此。西六的汉子们恍然大悟。为首那个刀疤脸汉子也点头附和道,“那确实!她是我见过的最不像小姐的小姐了!”

珠鸾闻言白他一眼,瞧笑歌一行越行越近,忙领着老董拿火盆出来摆上,又指挥福妈准备洗澡水。那紧张样儿,看得花月忍不住地笑,“瞧这小蹄子,生来就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跟着我的时候都没见她有这么积极过!”

珠鸾耳尖,扭头回她个鬼脸,嘻嘻一笑,“花月姐福气好,哪需要**心?可我家小姐就不一样了。也不晓得到底冲撞了哪路神仙,连出个门都会碰上……”一眼瞥见笑歌过来,顾不得再说。拿着大氅就迎上去,嘴里还叫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你这丫头少胡说八道!”赵老鸨皱眉斥道。瞧这大老板安全返来,也是欢喜,笑得风华已逝的一双凤眼畔现出好些小细纹,“回来就好!来来来,先跨火盆——跨过火盆。晦气全消,因祸得福。富贵平安!”

旁人一瞧她们等来地人不过是个长相平凡的少女,都大觉意外。有几个一跟其他楼子出来瞧热闹的姑娘们打听笑歌的身份,听说只是个家道中落,在玉满堂当教琴师傅的普通女子,都很是失望。可一看同笑歌温言笑语的那名男子竟就是有着“阳鹤第一才子”之称的礼部侍郎,正打算离开地人又都停住了脚步。

“嘿!你们怎么还傻站着?”

柯语静一看笑歌就要进楼去,列队迎接的西六汉子们只顾听着小陆他们在问长问短。忍不住嚷起来。

那刀疤脸回神来呼哨一声,那两队汉子立时齐声大吼,“欢迎欢迎!欢迎回家!平安富贵!大吉大利!”

那声浪震得笑歌直发懵,缓过劲儿来瞧见两旁闲人俱在发笑,不由得飞红了脸。心内欢喜,却也窘得很,见柯语静还要让他们再喊,忙一扯她地袖子。轻声嗔道,“好了!再喊下去,全阳鹤的人都要跑来围观了!”

“就是要全都跑来才好!”柯语静美滋滋地抱着牛皮纸包,笑着扫四周一眼,大声道,“叫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我西六扛把子的好朋友可真是他们说的什么大魔头么?”

“有个像你这么凶的好朋友,就算不是魔头也会被当成魔头的吧?”

青穹笑微微瞥她一眼,话虽是讽刺,语气却温和得很。柯语静反常地没有驳斥,只娇嗔着扯着笑歌的袖子摇啊摇,“刘小姐,你瞧他又欺负我!”

看来口水计很管用嘛。两人间关系地变化,真正是一目了然。

笑歌若有所思地一瞟青穹。他却避开目光,笑着催促道,“快别胡闹了。让刘小姐进屋歇歇——有轿子不坐。非让人一路走过来。”

“切!你懂啥!”柯语静以大嗓门掩饰着荡上心头的甜蜜。却不知脸上那淡淡红晕已暴露了她的真是心境,“刘小姐本就什么事都没做。那帮糊涂虫却胡乱抓人弄得流言满天飞。若是坐轿子回来,不更是让他们有舌根子嚼?”

“那可不!还真是得这样才能替我家小姐正名!”珠鸾听得连连点头,不忘趁机拍记马屁,“幸好去接小姐的是扛把子,要是我啊,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一层来。”

青穹这几日病中得柯语静悉心照料,已对她改观不少。此时一想,倒当真是这个理儿,心中不禁生出些佩服之意,便毫不吝惜的朝她投过赞赏目光。柯语静更是得意,拽了笑歌的袖子眼巴巴等她夸,只差没条尾巴让她摇摇以示忠心。

笑歌莞尔,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做得好。”看她如同捡到了金元宝般立时满脸放光,忍不住又笑道,“那就借这机会,提前帮你庆生吧。”

那就是说,不仅可以拆礼物,也可以拿出来炫耀了?

柯语静连这次算上,也只收到过三回礼物。那种喜悦甚至比发现青穹对她转变态度时都来得强烈。她兴奋至极,奋力排开围住笑歌嘘寒问暖的那帮姑娘,大声道,“今儿个是刘小姐回家地日子,也是我的生日,玉满堂就不做别人的生意了——双喜临门,只招待自家人!”

一句话就把西六和玉满堂弄成了一家人。赵老鸨意外得了这强劲后盾,更是喜不自胜。一面招呼着大伙儿进屋,一面让老董把“东主有喜,休息一日”的大红牌子打出去,忙的是不亦乐乎。

笑歌等大门关闭,方款款步上楼梯。转身来,待大厅里的人安静下来。她方敛容正­色­朝众人款款一礼——不知还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她此时地心情,之前想好的话,到嘴边只化作淡淡两个字:“谢谢。”

谢他们为她担心、为她奔走,也谢他们没有在关键时候抛下她。而是给她此般如家的温暖。

假使离弦那只笨妖怪也在地话,她说不定也会谢谢他——没有他,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叫做感恩吧听着楼下的欢声笑语,笑歌的­唇­畔淡淡爬上抹笑。

无论敌人有多强大,需要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好,只要能让这种快乐继续下去,即使她浑身都得沾满血污。那也值得!

“小姐啊,你没事就好了!”

二楼某房间内。珠鸾边抓了柚子叶替笑歌擦洗着长发,边发感慨,“我们还怕你会熬不住大刑,被他们屈打成招呢。要不是侍郎大人和扛把子说他们有办法,花月姐都打算带着姐妹们闹上衙门了!”

笑歌笑而不语。她眼珠一转,试探地道,“听说是天胜公主出面把你救出来的……怎么样?小姐。你见到公主了没?”

笑歌点点头。珠鸾提过水壶往木桶里注完热水,又好奇地道,“那她是不是真的长得很漂亮?”

“嗯。”

“比花月姐还漂亮?”

“各有各的美。”

“哦。”珠鸾对这种敷衍的答案很不满意,看她表情淡淡,也不好再纠缠这问题。想一想,又道,“但是她穿地一定很好……她是不是带了很多人去,然后很威风地命令刑部放人?”

笑歌想起那个畏畏缩缩躲在紫霄身后地少女。不由得叹了口气。起身披衣,一句话把珠鸾地幻想打得烟消云散——“我被宣布无罪释放地时候,她们还没到。”

珠鸾愣了好一会儿才赶过来帮她穿衣,“不是吧!刑部那些人有那么明白事理?我听说被督捕司抓走的人,从来都没有……”

“清者自清。”笑歌淡淡打断珠鸾的话,自去梳妆。她已有自己的打算。但不想因此将她们也卷进来。

珠鸾郁闷地抱怨了几句,看出她不愿提及此事,只得乖乖过来替她擦头发。没过多会儿,却又忍不住再开口,“对了,小姐,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扛把子把我们隔壁那几座宅子都给买下来了,说是把办事处移到这边来。这样既可以照常做生意,也可以顺便保护你——其实她这个人,也不是只会打架骂人……啊啊。对了对了!还有哦!之前看侍郎大人对她总是冷冷淡淡。这回回来似乎好多了呢!那天说要去救你的时候,他们两个居然一次架都没吵……”

“日久见人心嘛……表面凶恶的人并不一定是坏人。这一点,你不是比我更清楚么?”笑歌微微一笑,眼底荡起丝戏谑,“怎么样,他说了什么时候跟赵妈妈提亲了么?”

珠鸾没料到说来说去会转到自己身上来,红云飞上脸颊,连单眼皮似也染了羞­色­,咕嘟着嘴不敢搭话。半晌,红晕褪去,她忽然轻叹一声,低道,“小姐,这种话以后就别说了吧。你不知道,当年要不是妈妈收留我,我早冻死街头了。这些年来,姐妹们对我都很好,花月姐更是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再过两年,我就要挂牌,如今我又怎么能……”

许是想起了以前地事,她的眼里忽涌上来两汪泪,浮在眶里,将落不落。笑歌没想到会勾得她如此伤心,一时不知如何开解,走过窗边静立良久,方回头来嫣然一笑,“好了,莫要难过。若是你以后还是这样动不动就哭,我怎好放心让你独个儿去管理一家店子?”

珠鸾一愣,随即便惊得瞪大了眼睛,“管、管理店子?”

“是啊。”笑歌粲然,拉她到窗前,指着那片街道笑道,“看清楚,两年之后,这条街都会是我们的——两年之内,我会让你有足够的实力去选择你所想要的生活。所以,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耐心地等待就可以。”

珠鸾微张嘴­唇­,愣愣地看着身旁的少女——那平淡的五官在夕照的映衬下忽然间显得异常耀眼,左眸里蓦然绽放地金芒是坚定不可动摇的决心。她的口气斩钉截铁,似乎把天下也当成唾手可得的东西。

鉴于她平凡的身份,那些话听起来就像是疯子的狂想,但,不知为何,珠鸾竟不能把这当成是一个玩笑。

做得到

珠鸾蓦然生出个奇怪地念头——无论何事,眼前这女子都一定说得出,做得到!

破笼卷 第三十七章 幕后大佬

厅堂四壁灯笼高悬,穿红着绿的女子们穿梭桌与桌之间,光影映衬下,愈发显得艳光照人。天青劲装的西六汉子们大声划拳,大碗喝酒,对那些姑娘们的亲昵碰触却很有分寸地避让开——扛把子既是说了他们是一家人,那就意味着这地头的人都在西六的保护之下,自然没有自家人拿自家人寻欢的道理。

花月于台上抚琴助兴,一双水样儿的眼眸将众人的举动尽收眼底。同赵老鸨交换眼神时,眼角眉梢就含了些赞赏之意。

青穹亦是一样,只是柯语静到屋里拆礼物的时间意外地长,这种异样让他隐隐有些不安。询问的目光不断投向在一一向各桌敬酒的笑歌,她却仅回以一笑,拿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琴声、笑声、划拳声交织在一起,湮没了后园某座小楼里不时发出的惨呼。

“别了!求你了!啊啊!我头皮快掉了!”

柯语静皱着个苦瓜脸大声哀求着,按住她的那三四个女子都止不住地笑。

珠鸾刚经历了场幻梦样的承诺,还没弄明白就被派来做这等小事,哪里有什么好心情与柯语静开玩笑。边执梳子同她那打结的长发搏斗,边气哼哼地斥道,“叫你乱动!一会儿扯成光头,看你以后怎么出门!”

柯语静急忙合拢嘴­唇­,但一见宁凤拿着刮刀过来,立马又叫起来。“­干­啥!你要­干­啥!?说了不许动我的眉毛!啊啊,救命啊,刘小姐!快来救我啊!”

“瞎喊个啥呢!”宁凤又好气又好笑,敲敲她地脑门,低笑道,“这回可真不能乱动了哦!眉毛没了还能再长,要是刮破了眉骨。那就太不吉利了。”

“就是就是!还是扛把子呢!给你打扮下就弄得跟要砍你脑袋一样!”

珠鸾自进了玉满堂,日日与讲究人相伴。早是习惯见女子勤装扮,美容颜。至后来被拨去跟了笑歌,虽然人家脸蛋谈不上多美,但也懂得保养,每天打理得清清爽爽。哪像眼前这家伙,明明是一女的,却成天穿着男人衣服胡跑不说。那头发更是打结打得不像话。

此时听她乱叫,珠鸾愈发火大,完全忘记面前这人是连朝廷都得礼让三分的西六扛把子,兜头就给了她一下,“告诉你,你就是把小姐叫来也没用,这都是小姐吩咐的——女人就算天生丽质,那还得靠打扮衬着呢!你要是就这么穿着我家小姐特意送你的衣服往外跑。别说我家小姐没面子,就是我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了!”

一提笑歌,柯语静顿时老实多了,嘴里却嘟哝道,“晓得了晓得了!爱刮刮,你就算全刮了都没事!切。不就是梳妆打扮嘛,又不是我没……反正你们随便弄吧,只要能叫刘小姐开心就行了!”

这种态度,似乎还有得救……啧,今儿个还真是怪了去了!方才六姑娘的话明明就是异想天开,可她为什么就是反驳不了呢?要是妈妈和花月姐问起,那些话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她们呢?

珠鸾郁闷地想着,不觉加快了速度。有了柯语静的合作,事情就进行得顺利多了。待妆容衣饰都搞定,几个女子看着眼前那焕然一新地少女。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柯语静见她们愣住。只当是自己太难看,死活不敢往镜子里瞧。怕笑歌生气。却也不敢自行卸妆。她定定神,把心一横,撇下那群目瞪口呆的人,匆匆行往前楼大厅。

脚方跨过门槛,已见那纤细人儿于席间浅笑言谈,柯语静想想还是提前预警莫要吓坏她地好,便又把脚缩回来,深呼吸,鼓足勇气吼了一嗓子,“刘小姐,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不然……不然吓着你我可不管!”

语毕一闭眼,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厅堂中的喧闹忽止,渐渐就连旁人的呼吸声也变得清晰异常。

果然还是都被吓着了

柯语静虽不在意平时别人怎么看,但毕竟爱美之心犹存。加之今日又是双喜临门,怎么都想让笑歌觉得颜面有光。此时听周遭一片死寂,心中难过,不禁生出种想逃的冲动。

柯语静的脚正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一只手却轻轻拉住了她。蓦地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带些喑哑,却满含笑意,“差点认不出是你……嗯。跟我想的一样,很不错!”

看吧,就说不好看……什么?不错?!

柯语静诧异地睁眼,眼前那张平淡的脸上满是欣赏之­色­。她还没弄明白笑歌地欣赏是从何而来,身旁忽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叫起来,“扛把子!天啊!是扛把子!”

这样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却显然不带任何嘲笑的成分。霎时间,赞叹声四起,弄得柯语静一头雾水,求助地看向笑歌。

“你该不会是没照镜子就跑出来了吧?”

笑歌笑微微地调侃道。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背,觑眼呆若木­鸡­的青穹,又忍不住轻笑,“放心,今天的焦点绝对是你……是不是,侍郎大人?”

“啊?啊!是!”

青穹蓦然回神,急急忙忙移开目光,为着那失态的愣神微红了脸。

谁想得到平日里那个粗鲁野蛮地女子也会忽然变得这么……这么……简直无以形容!因为那并非是一般女子装扮后所显现出的柔媚娇艳,却是种英气勃勃的美丽!

且看她本若毛毛虫的两条浓眉,此时有若宝剑斜飞而上,却又忽然峰回路转,霸气中不失柔和。更衬得那一双眼宛如传世宝珠,熠熠生辉。因着香粉掩去了雀斑,鼻却愈发显得挺拔,连那略厚的­唇­似乎也厚得恰到好处。

而发未同普通女子般梳作髻,仅结作一条及腰粗辫,配着身上那袭立领窄袖金滚边地白曲裾,更是英姿勃发。俊俏异常。

但细看,那莹白耳垂上地血­色­耳饰、立领与袖边的花型盘扣、裤脚那­精­致的三圈金滚边。甚至连墨­色­缎鞋鞋头上那一双暗红并蒂莲,都无不昭显着女­性­独有的柔美“怎么样?青穹?真的不难看?”

青穹正不自觉地在心底评判,柯语静却已凑过来,急切地要听他的意见。

暗香浮荡着飘过鼻端,他心头一颤,也不晓得今天是怎么回事,脸上刚褪下地红潮蓦地又漫了满脸。一时间慌得别过脸不敢直视她。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你看,他都不说话,怎么可能会好看!”柯语静失望地拽住笑歌的袖子,把嘴撅得足可以挂个油瓶。旁人怎么看,她可以不理。但好朋友地夸赞也不够,须得心上人也说没问题才圆满。

笑歌不语,只睨眼觑着青穹笑。笑得他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欲盖弥彰地飞快抬头瞟柯语静一眼。终于艰辛地憋出个答案,“不,很、很、很好看……”

哗!柯语静心满意足,简直如坐云端,整个人都飘飘然。笑歌却蓦地启口道,“觉得好看也不能光嘴上说说吧……侍郎大人。今儿个你打算送她什么做生辰贺礼呢?”

一语出,不止青穹,连还未从柯语静改头换面的冲击中醒神地旁人都不由得愣了。

笑歌微微一笑,并不打算说说就过。纤指一伸,指着柯语静道,“衣服是我送地,耳饰是花月姐挑的,珠鸾和玉满堂地姑娘们送了她新妆容……那你呢,侍郎大人,你会送什么礼物给她呢?”

“时间那么急。我又是临时宣布……”柯语静不愿看他陷入尴尬境地。忙抢着替他解围。

说到一半,只见笑歌眼波一扫。她就不由自主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时间不是问题,价钱也不重要。最重要是——心意。”笑歌不依不饶,­唇­畔笑意浓浓,“哪怕侍郎大人随手撕块衣角下来,那也是份大礼——情意到了,礼自然也就无谓轻重了。”

话到此,青穹哪还推脱得了?但,当然也不能真撕片衣角就当礼物。他沉吟片刻,解下腰间那一块翠佩便递过来,“若是柯姑娘不嫌弃……”

“侍郎大人肯送她随身玉佩,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笑歌抢在柯语静推辞前先开口,伸手接来就结到柯语静地腰带上,别有深意地瞥她一眼,口中笑道,“正所谓以衔草结环酬恩德情谊……侍郎大人这份心意,你可真是得时时铭记于心了。”

信物都帮她拿到手了,接下去就只能看这两人够不够努力了。

笑歌话中有话,旁人听得分明,一时俱禁不住低笑起来。

柯语静反应过来,心中甜得如吃了蜜般,脸红红瞅着那玉佩于腰间轻荡,眼睛却一斜笑歌,娇嗔道,“就你嘴巴厉害!我去敬酒,不同你胡缠!”

抽身逃逸,却不见青穹亦是满脸红云。笑歌的目的达到,也怕­操­之过急反而坏事,便笑吟吟扬声道,“西六的诸位,庆生乃是大事。光看着我们给你们的扛把子送礼,你们却坐着不动……莫非连句贺词都说不来?”

西六的汉子们出门本就没带什么值钱物件,此时一听都不由得松了口气。恭贺声顿时连成一片,祝词千奇百怪,无所不有,让那一­干­姑娘都笑得花枝乱颤,全然忘了今日这宴会本来的主角。

忘了才好。做主角固然开心,不过当个幕后大佬的感觉也差不到哪里去呢笑歌托腮看着这热闹景象,嘴角笑意久久不褪。

破笼卷 第三十八章 同心“结发”

夜深人静,灯火俱熄的玉满堂于天穹下伫立,宛如只蛰伏着的巨大的兽,静默地盯着那所小宅院。

高楼某处房间的窗半掩,黑暗中,赵老鸨慢慢收回投注在那所小宅院上的视线,表情,是与平日里那种谄媚全然不同的冷然沉静。

微微蹙眉,她望向身旁的花月,低声道,“看来这孩子真的有点古怪啊。”

“好在她对我们没有起疑,应该不会有问题。”水样儿的妙目微睐,眸光轻转,温柔美艳的玉满堂头牌亦忽然如同换了个人般,声音里透出种高远不可攀附的孤傲,“珠鸾,你说呢?”

单眼皮的小丫头眨眨眼,慧黠地一笑,“姐姐们都装得跟真的一样,哪还会有什么问题?”

“但我总是觉着有些不妥……她.明明被紫家那小子亲自提审,却毫发无伤,还是在公主到之前就被宣布无罪释放。若是她无背景,又怎会如此幸运?”

“当然不可能只是幸运。可我估着.这也不过是紫家小儿想卖个顺水人情,故意做场戏罢了。”花月扬眉笑道,“妈妈不是不知那家的人个个狡诈如狐。倘这次叫公主抢了功劳,紫家小儿以后若有用得着青侍郎的地方,他又怎拉得下面子开口?”

“这倒也是。那家子老的小的都.死要面子,要他们跟青家低头确是不可能的事。”赵老鸨也笑了,“本打算借月滴假死闹个鬼,届时得手撤走也不会引人起疑,没想到老天爷还真扔下个冤大头……最有意思就是我两个认得那孩子,那孩子却不认得我们。还真当谁都不晓得她真正的身份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孩子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心肠好,为人处事又挺有一套。越看啊,我就越忍不下心来叫她背这个黑锅……”

相处数日,珠鸾心内的天枰已是偏向笑歌那方多.些,自然不想她有事。此时见机不可失,忙道,“那不如就收她进来。凭她那双手,我们做事也可省下不少力气。”

“不可。”看赵老鸨有些心动,花月不禁神­色­一凛,沉声.道,“且就当她从前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误落贼窝当了偷儿,但你们瞧瞧她现在那模样,像是个没来头的么?甫出手就是近九千两银子,如今又同西六的人合伙做生意,连那被阳鹤行会逼得走投无路的肖氏成衣铺,她也有胆子Сhā一脚——要是真没点来头,一个看见穷人都会把自己的口粮让出去的偷儿,哪来的钱和这等气魄?”

一席话说得赵老鸨连连点头。珠鸾却不服气地.道,“她那人别的我不敢说,心肠好是铁定的。至于钱……说不定是她自己偷偷存下来的呢?还有啊,我以前顶讨厌仗着公主撑腰到处撒野的柯姑娘,对那些自命清高的当官的也没好感,但是连公主自己都不一定制得住的人,六姑娘偏就有本事让他们服服帖帖。我不是没眼睛看——之前六姑娘对他们态度如何,后来又是谁先向谁低头,我一清二楚,绝不是什么趋炎附势!而且肖氏成衣铺的事,是我亲自去打听的,那更能说明六姑娘有侠义之心。这样的人如果能跟我们一起行事,我们能帮的人一定会更多!”

“啧啧啧,瞧瞧!”花.月听得愕然失笑,“咱们还没定要不要把人家争取过来,我们自己的人就已经有个被人家争取过去了。”

珠鸾怎肯承认自己确是存了些私心?一时气得小脸通红,却仍有分寸地压制着音量,“没有的事!我、我说的都是事实!”

“好了,你两个莫要再争,我自有计较。”赵老鸨淡道,“反正离行事之时还有些日子,我们不妨好好看看那孩子究竟值不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嗯!”珠鸾抢在花月前应声,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害怕,暗暗祈祷老天保佑笑歌能顺利通过考验。

花月微微蹙眉,很快却又笑得云淡风清,“好。那我们就公平一点,看她到底有没有这个资格加入真正的玉满堂。”

自打柯语静买下了隔壁的那几所宅子,老田和小陆就带着人马搬了家。是以珠鸾偷偷返来时并不担心会被发现。说了顺其自然,但她心底仍有些不安,站在笑歌窗下呆立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屋安睡。

可珠鸾不知道的是,笑歌压根就没睡着。珠鸾何时出去,何时回来,她都清清楚楚。只不过当下笑歌无心管这些看似异常的琐事,便睁一眼闭一眼任由她去。

闹了一天一夜,人已困倦得很。只是一阖眼,脑子反而清醒起来,再不敢让瞌睡虫有可趁之机

若主子不收回命令,暗卫不择手段也会把事做成,哪怕障碍是亲生儿女,一样下手不留情。而今柯达人失手,紫因却放了她,回来倒比蹲大牢时候还危险。幸好柯语静把人手全撤到隔壁去,不然为了不牵连他们,估计笑歌除了乖乖让人杀,还真是没别的办法了。

至于珠鸾嘛,她的房间与此处也有些距离,且那妞儿素来一沾枕头就睡得很死。只要能保证打架的时候不大叫大闹,应该不会把她引过来。

话说要是笑歌没恐高症,上个房梁啥的也是小菜一碟,说不定还能把柯达人吓一跳。可惜笑歌躺在床上,一面胡思乱想保持清醒,一面扣紧指间的刀片,耳朵不敢放过屋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再有一个半时辰天就亮了。撑过黑夜,白天拿棉花塞住耳朵,想睡多久都行——暗卫要的就是神秘感,绝对不会在人多处现身。而恰好白天她家有装修队施工,安全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当然,如果真是那么不幸,连柯达人抓狂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机率都能叫她碰上的话,她也就只好自认倒霉了。

紧张等待的时候,时间尤显漫长。可又不能起来秉烛夜读——她一看书就会全心投入,到时候脑袋被人摘了去,估计她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闲极无聊,脑海里莫名其妙就浮现出公主那为天真所笼罩的­精­致五官,笑歌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不能不承认离弦说过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若是她敢凭着现在这张脸去做以前做过的事,说不定不到半天就已经被人挫骨扬灰连渣都不剩了。

看到紫霄对公主露出那种温柔表情,要说她不嫉妒,那是假的。可自己嫉妒自己,怎么说……总之就是不舒服!

不过,就算如今一切没有改变,紫霄那一脸幸福笑意,也是她给不了的吧?

笑歌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得必有失,得未必是幸运,失去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话说离弦那臭妖怪到底找了谁做他的新躯壳?要是那厮敢把她弄成这模样,自己却搞张美艳无双的脸出来晃荡啧,下次见了还是先问清楚好。起码有个提示,不会让她总是疑神疑鬼。而且届时若是她不能一眼把他认出来,恐怕那家伙真会拿她身边的人来当出气筒“这回是在想我没错吧?”

珠玉碎裂般的动听声音里满是笑意,那蓦然趋近的人影让笑歌顿时惊跳起来,差点照他的脸就是一刀。

好在她回神快,手到那银发少年的鼻尖前险险停住。但她确实吓得不轻,用力过猛,手指一错,右手中指上登时就被拉了一道口子。

“你怎么这么笨!”

离弦也吃了一惊。绯­唇­轻启,蓦地就含住她渗血的手指,还不忘凶巴巴地直瞪她。

“别动!一会儿就没事了!”察觉笑歌的挣扎,他含糊地命令道,语气大是不好,却不见红云已漫了笑歌满脸满眼。

黑暗中,他的长发滑过笑歌的手背,冰凉柔腻,如他的­唇­舌,带起丝丝的痒。笑歌也不懂她的脸为何突然跟着了火般滚烫,而她为何又会那么听话地不动弹,只是无措地垂眸。

心跳声很急很大,却不止是她的。

静谧中,他的心跳声如在耳畔般清晰——笑歌听得分明,同上次一样,两颗心似乎真的是在用相同的节拍跳动。那声音相互呼应,渐汇在一处,难分彼此。

是她在紧张,还是他……分不清,只是那样的和谐古怪莫名,却令人很是安心,就像……就像他两个原本是一个人,却分作了两份!

以前在幻境,明明没有感触的,为什么现在

“好了。”

离弦的­唇­离开她的手指,声音忽然有些喑哑,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以后小心点,不是每次都会那么幸运碰上我的。”

话里有话,笑歌却没空琢磨。那点心慌意乱已被他一如既往的自恋冲了个­干­­干­净净。她不由得嗤鼻反击道,“幸运?要不是你突然跑出来,我怎么会伤到自己?”

同她一样,妖怪大人的心跳很快也步回了常规正轨。蓦地丢开她的手,他一撩长发,撇嘴道,“哦~那是不是跟人幽会,我还得先敲过门才能进来?”

幽、幽会?!看来这不要脸的妖怪乱用的已经不止是成语了!

搓搓手指,没有疼痛感,显然伤口已愈合。笑歌用力在他衣上擦掉残余的口水,明知此时斗嘴不合时宜,却仍是忍不住道,“不请自来的叫幽会?那采花贼不是可以理直气壮脱罪?”

“那你说你是不是在想我嘛?”离弦掩饰着荡上脸来的笑意,悄悄勾住她的一绺发丝轻轻同自己的打个结,慢悠悠地道,“你要是真没有,我立马走——起码让你半个月见不着我!”

笑歌看不见他的小动作,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犹豫了一下,却仍不肯承认自己确实想过他。于是佯作轻蔑,嗤笑道,“那我问你,我想你做什么?有得吃还是有得赚?”

“好得很!”

上当了!

离弦故作硬气地扭头起身,忽听笑歌“哎哟”一声,他得意地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嘴上却道,“你不是不想我?那你做什么要拉着我的头发不放?”

P啊,谁知道他两个的头发是什么时候缠到一块儿的!

笑歌郁闷个半死,想说清楚,离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他稍稍一动,又扯痛笑歌的发根,弄得她忙抓住离弦的袖子,难得地低了回头,“好吧,就当我想你了——啊!拜托你别动!我头发快被扯下来了!”

破笼卷 第三十九章 有妖怪真好

他暗里使过缚咒的结,笑歌又怎解得开?

离弦暗自偷笑,坐回床边,悠哉地看她忙活,嘴里还不咸不淡地调侃道,“想了就承认,舍不得就说舍不得……我又不是外人,要你说句实话,就那么难么?”

得摸黑解结已经够让笑歌憋气了,听他又来嘲笑,不禁冷哼一声,摸了刀片在手,猛地将自己那绺发削做两截。哪知断发还未落下,他已一把抢在手中,且学她的样儿,回手拂断与之相结的那绺银发,竟是宁肯如此也不肯解那结!

不仅如此,他还低声发笑,宛如歌唱般说道,“赠君以发,百年同心——想不到你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囧,为什么这厮那么喜欢乱用词儿?!爆血管了……真的要爆血管了!

笑歌闷燥得很。此时眼睛习惯了黑暗,约摸可见离弦的动作,但想抢回来却已是来不及——他早将那两绺头发揣进怀里,还轻轻一拍胸口,如同在确定它们的存在。

那小心翼翼的举动,仿佛他.拿走的是什么易碎珍品,弄得她不觉又红了脸。这种气氛很诡异,她实在难以适应,慌别过脸,匆匆忙忙转话题,“还说我做什么你都知道……那我被人刺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现?”

话出口立马后悔,怎么听都像是.在撒娇抱怨。离弦扭头望着她淡淡一笑,右眼中那一抹金芒忽然闪了一闪,“你又不是没人救,我­干­嘛没事去惹你讨嫌?”

这样啊……那当时柯戈博右眼里.的那一点金芒,估计真的是她看花眼了吧。

笑歌暗暗嘀咕着。她疑惑的样子令离弦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凑近去轻笑道,“怎么?莫非那救你的人同我长得很像吗?”

“像是不像,不过他的眼睛……切,要是他真长得像你,我.铁定赏他一顿胖揍,哪还会要他救!”

猝不及防,心里话就顺嘴溜出来。笑歌蓦然回神,.力挽狂澜,心底不住暗呼好险。要是让这厮晓得她误把别人当做是他,他那自恋情绪不是更有膨胀的机会了?

“哦~是这样啊。”离.弦慢悠悠地拖长声调,拿种古怪的眼神盯了她好一会儿,笑容再爬上脸颊时,就有点心满意足的味道,“我知道了。”

额,他知道啥了?

笑歌一愣,心底无由发毛。离弦却无视她狐疑的眼神,起身来回踱了两圈,又抬头看了屋顶老半天,一会儿无声发笑,一会儿又轻轻摇头,举动怪里怪气,可瞧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宅子下了禁制,没人可以伤害你。不过……”

离弦蓦地开口。瞥眼她,轻轻撩了下如水银发,嘴角盈一抹笑,又如叮嘱孩童般缓缓续道,“以后不要太好奇。听到有奇怪的声音不要去看,给你糖也不要就跟着别人走,还有……无缘无故给你笑脸,下一刻说不定就会给你一刀。所以你要记得处处小心,等我回来了,你爱玩什么都随便你。”

这到底是……哪搭跟哪搭啊?这妖怪怎么跟以前一样老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笑歌皱眉正想问究竟,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已贴上她的­唇­瓣,仅是一瞬,又飞快地离开。但听离弦低笑一声,待她回神再看,面前便已失了他的踪影。

可恶!这混蛋又偷亲她!

笑歌气哼哼踢开棉被,心头却有种奇异的暖意令她不自觉地微扬了嘴角。

怎么感觉好像有点习惯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了呢?真不知道这是个好兆头,还是……额,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宅子下了禁制,那就是说她不用熬夜了?!

这天大的喜讯冲得笑歌一阵头昏,压抑了许久的倦意便疯狂地涌上来。抱紧软绵绵的被子,她安然睡去,临入梦,还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有妖怪真好……”

伫立于门外的离弦不由得微微一笑,神­色­间带了释然,也蕴着宠溺。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半倚在院门边的那个黑衣男子跟前,扬扬眉,右眼中的金­色­昙花刹那间盛放,平淡的五官也透出种凌人的威势,“麻烦你走的时候,顺便跟在门外徘徊的那位老人家说一声——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没想到他“幽会”回来之后会冒出这么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柯戈博不禁哑然失笑。但当他看清离弦的嘴角挂着的那抹冷意,心底却蓦地一寒,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离弦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又轻声道,“之前的建议你不妨考虑考虑,届时会有别的收获也说不定。”

柯戈博低头不语,直至离弦的身影融化般消失在黑夜里,他方长长吁了口气。

想不到这么多年来,最懂得他的却是一只妖。

柯戈博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身姿轻盈地跃墙而出,翩然落在离那个黑衣中年男子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道,“劝你不要浪费力气,她不是你对付得了的人。”

柯达人面上的彷徨之­色­转眼便被浓浓冷意所取代。他静静地盯着已然长成俊秀青年的儿子,眼底暗生的却是杀机。

柯家男子世代皆为皇室暗卫,各为其主,从不论血缘亲族。所以连儿子女儿的诞生,他都只是由家书得知。因着岁月淡薄了亲情,倘若相见时不是合作,出手也就不会留情。哪怕是亲生儿子,一旦对方成为主子的阻碍,照杀不误。

“她的人头,我势在必得。”

盯视许久,柯达人皴裂的­唇­瓣间才挤出这样几个字,手悄悄握紧刀柄。但,这一回却不是全为着命令才如此固执。

大牢中的意外失手、“君之信赖”的无故遗失,甚至于儿子的阻拦都让他恼火莫名。直觉告诉他,那古怪的丫头危险­性­太高,绝对留不得。

柯戈博沉默着,柳叶般细巧的眼微微一眯,手也轻轻按上双钩的钩柄。

忽然间,有衣袂破空之声打破了这死寂。他循声略一瞥,嘴角现出点笑意,柯达人却忍不住沉下脸来。

那出现在柯戈博身旁的白衣女子随意将垂到胸前的辫子往后一甩,双拳一握,摆出迎战架势,连鼻两侧的雀斑也透出股凶狠劲儿,“死老头,想杀我朋友,就要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撂倒我和他!”

儿子的功夫如何,柯达人是见识过的。但论对战经验,柯达人并不担心拿不下他。只是这个女儿……师从何季水,还一点分寸都没有!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审时度势,柯达人终是将手从刀柄上缩了回来,神情却­阴­冷至极,“但愿你们能片刻都不离开她。”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蓦然腾身,风驰电掣般掠入远方的黑暗中。

直至看不见他的背影,柯语静才撤回攻击架势,轻轻舒了口气,瞥眼同样露出轻松神­色­的柯戈博,撇嘴道,“你不守着那对鸳鸯卿卿我我,跑到我朋友家来做什么?嘿!你可别说是公主叫你来的——她如今那个样子,会晓得这些才有鬼了!”

互相讥讽是这对兄妹打招呼的方式,但纵是如此,听她提到紫霄与公主,柯戈博的心头仍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那细巧的眼依旧弯作两轮月牙儿,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冻得死人,“**屁事。”

这等程度的恶语完全击不破柯语静的防护罩。她嘻嘻一笑,腆着脸凑过去讥笑道,“怎么,不敢跟公主表白,就想转移目标追我好朋友?”不等他反击,又飞快地跳到一边,交加双臂,笑得更是开心,“可惜啊,有我在,绝不会叫你称心如意——瞧见没,这套衣服就是她专门为我量身订做的,一寸偏差都没有!羡慕吧……喂!给点反应你再走啊!切!小气鬼!”

看着眼前蓦然空荡的街道,柯语静撇撇嘴。低头瞧见腰间悬着的翠佩,便忍不住弯了嘴角。自我陶醉一回,望望天­色­,拔腿往另一个方向行去,边走还边咕哝道,“老景记该开门了……要是能吃上第一炉包子,她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可怜的笑歌全然不知噩梦将至,依然拥被做着她的美梦。梦里,她左手抓着酱蹄髈,右手拿着蒜香­鸡­腿,啃得是满嘴流油,心花怒放,时不时斜睨脚下那只巨大的包子一眼,用力踩踏,笑声张扬,“看你丫还敢不敢嚣张!”

夜里雪住,一大早就天气晴朗,高旷无云。

笑歌看着已改装完毕的铺面,笑得嘴都合不拢,连每天清晨被柯语静吵醒的痛苦也忘得一­干­二净。

以往都是别人搞定她数钱,做生意也没实在感。如今这家点心铺却不一样,不仅铺面就在她的地盘上,以后她还可以亲眼看着钱哗哗往里流淌。那滋味……可真是没法形容的好啊!

瞥见门前的积雪,她兴冲冲抓了扫帚就去清理,连同附近几户人家的大门口也顺便扫­干­净。虽然还没正式开业,但小细节不可不注意,谁叫汗!为什么别家门口都没那么大的雪团,偏她的店门旁会有呢?难道是谁恶作剧,触她霉头?

笑歌睨眼扫视四周,不见有人,狐疑地望望那个巨型雪团,便回屋拿了铲子来清。

瞧准位置一铲下去,忽然就听见一声微弱的呻吟。她吓得退后两步,前后左右又望一回,仍不见有人影,不禁皱皱眉,往那铲子边加了一脚。

呻吟又起,比先前还大声,似乎很是痛苦,而声音的发源地正是她眼前那个大雪团。笑歌吃了一惊,抽铲子照上头猛拍一下,那“雪团”痛呼一声,忽然就长高不少!

但还不等笑歌看清楚,那“雪团”又轰然倒地。凝结的雪块崩裂开来,出现在笑歌面前的竟然是个穿白衣的男人!

这是……啥情况?那人动也不动……该不是被她给一铲拍死了吧?!

笑歌抱着铁铲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无人看见,这才小心翼翼地拿铲子去拨他。拨了两下,那人的脑袋才微微侧过来,露出半边脸

肌肤如白瓷细腻,一缕血­色­正从额际蜿蜒而出。但,纵是紧阖双目,那眼角眉梢也依然透出入骨媚意笑歌一ρi股坐到雪地里,不知如何形容此时的惊异:紫因,他怎么会在这里?!

----------妃­色­的话

正常日更章已经发了,这章是补8月粉红14票的加更章。

O(∩_∩)O哈哈~意外吧?柯戈博、离弦、紫因三大巨头都出现了~

破笼卷 第四十章 旧爱成伤

紫因,他怎么会在这里?

火盆在墙角散发着热力,笑歌睨眼望着床上那张风华无双的俊脸,问号一个接一个从心里往出蹦。

珠鸾购物未归,柯语静也有事离开。找别人帮忙的话,万一被人发现这就是让她蹲过大牢的刑部一员,恐怕紫因就不止额上有道小口子这么简单了叹口气,笑歌执了湿手绢继续替他擦着脸。但,拭去了冰雪,却拭不去他呼吸间带出的浓重酒气。床前那双白鞋污迹斑斑,显然沾了些与他的洁癖很不相符的玩意儿。因着热,古怪的气味开始攻占屋内的每一处,弄得笑歌忍不住地皱眉。

这家伙就算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该会露宿街头吧?

笑歌嘀咕着。拧条热毛巾覆上紫因的额头,大约是触到了伤处,他的眉一动,却又无力地舒展开。他沉睡的面容失了锋锐,那种妖异感也化作柔和单纯的俊美。

心底微微一颤,笑歌不敢再看,出去打扫残局,顺便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铁铲还扔在大门外,那长长的拖拽痕迹怎么看都很让人起疑。唯今之计,只有弄点醒酒汤给他灌下,让他速速离去,以免被人察觉,闲话四起。

现在有青穹和柯语静在身.边晃荡已经够了,她真的不想再卷进以前的混乱中去。何况,那种期待被人认出却又落空的感觉实在太累、太可怕,再受几回这种刺激,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又像对白云舒那样生出报复心理。

“水……”

床上的伤患出现醒转迹象。笑歌.看看桌上的冷茶,快步到厨房取来碗热水,又加了些糖,试过温度,才拿勺子一点点喂他。

紫因微张了­唇­,那股子酒气越.发明显。他眼也不睁,喝了两口就猛地把笑歌的手一推,哑着嗓子抗议道,“要凉的!不要糖!”

醉成这鬼样还不忘挑剔

笑歌的嘴角抽了两下,把掰开他的嘴强灌的念头.强忍下去,很耐心地继续喂,“你喝了酒又受了凉,喝这个会舒服点。”

“说了不要!”

紫因奋力摆手,“啪”地一下把碗打飞。笑歌还没反应.过来,人也叫他一把推得摔下床去。

不知何时睁开来的桃花眼里满是血丝,恶狠狠.地怒瞪她,“说!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里?!”

这算是清醒,还是没清醒?

笑歌咬牙爬起.来,裙角已被糖水沾湿了大半。她毫不示弱地回以怒眼,居高临下地用目光鞭挞他,“麻烦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再说话!”

反正她已不是公主,反正他也不再是她的莲华,什么形象什么风度都可以统统省下!

她蓦然拔高的声调刺痛了紫因的神经,他按着太阳|­茓­扫了四周一眼,又依旧凶狠地瞪视她,“我怎么会在这里?!”

比大声是吧?笑歌本想吼回去,可看看他那憔悴的样子,不由自主就放缓了声音,“我发现你倒在我家门口……”

“谁要你多管闲事!”

温和的态度换来一声敌意的低吼,笑歌涵养再好也没了耐心。忽觉左手隐隐作痛,翻手一看,却是适才摔倒时扎进块碎瓷片,这会儿血正顺着伤口边缘往外渗。

紫因翻身下床,趿鞋就走。没两步,身子一歪,笑歌只得伸手扶了他一把。谁料他不但不领情,才站稳便又猛地推得她一个趔趄,“别碰我,恶心的女人!”

“……”

嗯。很好。就算他现在死在她面前,她可以发誓绝不会再碰他一个指头!

误伤他的那点内疚立马烟消云散,笑歌冷笑一声,果真当他不存在。坐去一旁处理过伤口,使白布胡乱一扎,寻了扫帚簸箕来收拾战场。待一切搞定,抬眼一看,紫因竟正倚在门边拿种鄙夷的眼神打量她。

无视他无视他……笑歌在心底碎碎念,却清晰地感觉得到他锐利的目光跟着她到处转。

像是要挑战她的底限一般,紫因忽然扬­唇­轻慢地一笑,“原来是你……呵,你这种人应该不会没目的地帮人吧?说吧,你想从我这儿拿到什么好处?”

终于有个比离弦更离谱的自恋自大狂出现了,真是可喜可贺!

“你能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大好处了。”笑歌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推窗把盆里的水泼到院子里,坐下来倒了杯冷茶下火。

“真的那么简单?可我怕不等明天,全城都会听说你刑部的故友今日来访了吧?”紫因的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到她的脸上,嘴角牵起丝讥诮,“我说刘小姐,像你这样卖力的装模作样对我是不管用的。倒不如你有话直说,保不准我还会考虑考虑。”

这是……存心找骂来的?笑歌压住腾燃的怒火,冷冷一瞥他,半边嘴角就扬起老高,“多谢司刑主事大人教诲。如果不幸下次还会在我家门口遇上冻僵的醉鬼,我一定谨遵大人的教诲,多找些人手把他扔得远远的,绝不会再犯傻把人带回家救治。”

那个表情

紫因的笑容僵住。半晌,但听他蓦地冷笑一声,笑歌眼前一花,喉间便被个冰凉的东西抵住。

白花花的阳光洒进来,映得那一柄宝剑更是光耀夺目。但,剑柄在他手中,那剑尖呢?

锋锐的寒气沁入肌肤,是死亡将至的讯号,笑歌一时间头皮乍起,望着那双充斥着杀意的桃花眼说不出话来。

“嘴皮子耍多了没好处……难道没人教过你么?”

紫因微微将剑尖递前半寸,那淡蜜­色­的肌肤上立时渗出一粒血珠,沿颈慢慢划出条触目惊心的轨迹。

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她目光中的战栗和屈辱,那是种许久没有过的畅快感觉。

“我忍你一次,不代表我每次心情都刚巧会那么好。而……”桃花眼里的杀机渐渐平息,笑意漫上眼底,却是冰冷已极,“青侍郎和柯语静容易上当,也不代表人人都会如他们那般好骗……懂?”

笑歌不语,定定地注视他许久,方微垂睫羽藏住左眼中那一朵已怒放到极致的金昙花,轻轻点了下头。

“很好。希望你会好好记住这个教训——不该说的话,绝对不要说;不该碰的人,千万不要碰!”

紫因蓦地撤剑归鞘,又重重一甩衣袖,像是要甩去什么令人讨厌的东西一般用力。下一秒,那抹千山暮雪般孤傲的白便从笑歌的视野中彻底消失掉。

珠鸾回来时,屋里静得吓人。她抱着一大包蜜金桔狐疑地探头往里屋一看,火盆翻在一边,炭火依旧明明灭灭散发着热量。被子浸在水里,地上大片的水渍里散落着无数白瓷片——像是遭了贼般凌乱。

珠鸾正忍不住要惊叫,却见那窗下,笑歌正低头挑着左手掌心里的碎瓷片,血一滴滴往下落,染得膝头一片红艳。她却像是没有感觉般,仍专注地握着牛角小刀细细地剔,甚至没有抬眼往门这边看一下。

无由地,珠鸾把尖叫和疑问都咽回肚里,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柔声道,“小姐,伤得很重吧?我来帮你。”

“不用。”

笑歌终于抬头。平淡的五官,平淡的表情,看不出有疼痛的迹象,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珠鸾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放下蜜饯,轻手轻脚拿起扫帚慢慢地清理着现场。过了一会儿,偷眼一觑笑歌,竟瞧见她拿了冷茶往伤口上一倾,面无表情地拿一旁那带血的白布狠狠地擦着手心。

我脆弱的小心肝啊……珠鸾被这种诡异的景象折腾得快要晕过去,终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笑歌蓦地抬眼直视她,眸光如利刃出鞘,杀得她心惊­肉­跳。但,那种眼神仅是一瞬,旋即便又波澜不惊,“没什么。不留神救了条认识的狗,结果被咬了一口。”

囧,好深奥啊!珠鸾壮着胆子再说一句,“可是、可是小姐的伤口不太像是被狗咬的啊……”

“是么?”

笑歌忽然笑了。阳光洒进来,那平淡的眉眼如同被灌入了生命,霎时间便鲜活起来,同她低沉喑哑的声音一样,透出种浓得化不开的恶意,“可惜你回来得太晚,那可是种很奇特的品种呢……披了张好皮,只对特定的人露出笑脸,对旁人就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行事言辞自大狂妄,以冷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达目的就不会罢休……说起来,其实跟以前的我蛮像的。”

额?说着狗,怎么扯到自己身上去了?

珠鸾被搅晕了。看着笑歌脸上流露出那种让人心惊胆战的神情,话到了嘴边硬是死活不敢往外吐。

笑歌却似不觉她的异样,一时间眼神恍惚,如同在说给自己听一般,“真的很像啊。要不是今天,我还真是一点都没发觉……是我造成的么?把他拴在身边,以为对他很好,结果却只是让他变得更暴戾?真是的,我以前的胆气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突然那么怕死,不肯拿命来偿还他?如果当时我狠狠心往前一步,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这般内疚了?”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珠鸾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却又没胆量去惊扰笑歌的思绪,只得默默继续她的清扫工作。

惨白的阳光在笑歌的睫毛上镀了层耀目的银,她呆呆望着掌心那些斑驳的伤痕,很久之后才低声自言自语,“不管多少次,就算他真想要我的命,我一样会救他……谁叫我欠他呢?”

珠鸾懵了。呆立半晌,她的眼底忽划过抹厉光,望着笑歌膝头那片血­色­,暗暗在心底咬牙道——那我就在你救它之前先要了它的命,一定!

------某妃的话

额,题目是乱取的,囧,笑笑以前对小因只能算淡淡温情,不能算爱。不过看了这章,估计讨厌小因的人会变多啊…汗,没办法的事,小因­性­格扭曲,笑笑也要负点责任的。因为以前都是笑笑在纵容和怂恿…说起来,笑笑以前身边那些人的­性­格上的­阴­暗面,大多都是因她而起,所以第三卷主要是解结。希望我能圆得顺利吧。

破笼卷 第四十一章 一见扑倒

为着这个暗地里的誓言,珠鸾借每日例行送包子的机会,悄悄问刀疤脸,“昨天我出门之后,你和你的弟兄可有见着我家小姐把什么东西带回家了?譬如狗之类的……”

刀疤脸正打算拿新买的珠钗出来献宝,闻言一愣,仍很诚实地答道,“昨天你出门之后,扛把子就带着我们去办事了。等我们回来,你已经在家了……怎么,刘小姐新养了条狗吗?”

那就是没看到嘛!

珠鸾气结,但仍不死心,“一个留守的都没有?”

刀疤脸认真地想了一想,答道,“哦,对了!小陆他们好像没出去。”

瞅准位置,轻手轻脚想把珠钗Сhā到她的髻上,谁料钗尖还没触到她的发,她已走出老远,连头都不回一下。

这是相处以来从未发生过的状况,刀疤脸保持那个姿势僵立半晌,开始考虑是不是也该送条小狗逗珠鸾开心。

隔壁后院里,珠鸾偷偷把小.陆拉到一边,重复了一遍问题。小陆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刘小姐说要多试吃别家的点心,才能有更好的创意。所以昨天扛把子带着弟兄们出去之后,我们就跟着老田到街上去了。等我们回来,你们都吃过晚饭了……对了,狗的名牌还没弄吧?”

切!浪费表情!

珠鸾郁闷得扭头就走。小陆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搓着下巴望天自语,“不知刘小姐喜欢镀金的,还是纯银的……­干­脆一样打一个,到时候再让刘小姐刻名字上去好了。”

两次无功而返,让珠鸾大是恼.火,也愈发激起了她的斗志。本不想为这事惊动花月,但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时时在监视这边动静的玉满堂会有线索,终还是硬着头皮去问她。

花月果然照例调侃她一番,才拄着腮慢吞吞地道,“.我还真是看见了。不过六姑娘带回去的不是狗,而是个穿白衣服的男人。”

虾米?!原来不是狗啊!

珠鸾­精­神一振,忙问道,“花月姐可认识那男人?他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征可以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六姑娘的年纪也差不多该.是出嫁的时候了,有个男人也不稀奇吧?”

花月优雅地伸.个懒腰,看她焦急的模样,也不忍再逗她,“我不认识,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可你不是说你看见了吗?”珠鸾急了眼。

“是看见了没错。但是……”说起这事,其实花月也郁闷得紧,翻个白眼,悠悠地道,“你见过谁会把人面朝下拖回家的吗?要不是当时是白天,我还以为六姑娘在处理尸体呢。”

面朝下拖回家

珠鸾想象着那个画面,太阳|­茓­隐隐地疼。沉默一会儿,又问,“那后来呢?他们是不是在屋里打起来了?”

“我又不是千里眼,哪晓得他们在屋里­干­嘛。”花月没好气地道,“不过,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突然看见条白影‘嗖’一下出去了。然后没多会你就回来了……怎么,六姑娘跟人打架了?”

说了等于没说!啧,这些人真没一个靠得住的!

珠鸾气呼呼跑走,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暗暗下着决心——狗也好白衣男人也罢,在笑歌加入玉满堂之前,绝不能让这两样东西再靠近她!

“这小蹄子也真是的,打架那么大的事到现在才说!”花月若有所思地望望楼下的小宅院,蹙眉嘀咕道,“女人怎打得过男人?六姑娘定是吃了亏了……啧,居然敢在我们玉满堂的眼皮子底下打女人,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赶明儿找机会送筒天女散花给六姑娘,瞧那小子以后还敢不敢嚣张了!”

珠鸾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所造成的影响,匆忙回家带齐家伙,悄悄开始了对附近几条街的流浪犬只的彻底清扫。

笑歌当然不会知道在自己出门的时候发生了那么多事。谈妥与肖氏成衣铺长期合作计划之后,她还特意买了几个­肉­包子,准备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喂喂那几只以前常跟她讨食吃的流浪狗。但,意外地,别说是狗,就连狗毛也没见着一根。

早知道就买糖包了,起码也算是换了回口味

笑歌盯着手里的纸袋,­肉­包子的香味对她来说已经比毒药更可怕,但毕竟是花钱买的,丢了很可惜。好在恰有群乞丐闻香而来,她便毫不犹豫地整袋大赠送。

打头的那个谢一声,把包子一分,眯着眼瞅她老半天,居然就领着全体乞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直走了两条街。

他们看起来没有恶意,但这情形实在太不寻常。笑歌终于忍不住停下来,“请问还有事吗?”

“哦哦!果然是刘姑娘!”

那打头的忽然欢叫起来,一众乞丐立马呼啦一下便把她围了个团,七嘴八舌地抢着跟她打招呼。

“确实是刘姑娘啊!会跟我们这么斯文说话的,除了您可真没别人了!”

“我们刚打算去找您呢!哈,袁牢头的推荐信也拿到了!”

“就跟那几个小贼说别乱跑的嘛!一起行动不就能一起碰到刘姑娘了?真是的!”

“刘姑娘,您要让我们做什么工啊?劈柴、挑水我都行的!”

笑歌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都是她的前“牢友”,一时间倒犯起难来——虽然已经跟柯语静打过招呼,但没料到刑部这么快就放人,住的地方尚未安排妥当,要是全带回去,只怕珠鸾又要叨叨嫌麻烦。

她沉思得太久,那打头的只当她要反悔,挥手止住旁边仍兴奋地说个不停的几个,皱一皱眉,脸上的笑就少了不少,“不好意思,刘姑娘。你别听他们瞎说。我们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其他的乞丐也看出点由头,宛如当头被浇了瓢冷水,渐渐没了声响。笑歌全没发觉这种变化,兀自嘀咕道,“街口那两家好像正在招租,也不知地方够不够大……啧,走吧。到了再说。”

走出一截没听见有脚步声跟来,她诧异地扭头一看,那群乞丐正拿种奇怪的眼神瞪着她看。

难道她脸上有脏东西?笑歌下意识摸摸脸。不等她开口询问,那群乞丐却都忽然换上种看救世主的神情,呼啦啦跟了过来。

“租房七十两,棉被、棉衣……啧,今年棉花收成不好么?怎么那么贵?”离开宣传部成员的临时住宿点后,笑歌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小册子和迷你毛笔,边核对账目边喃喃自语,“不过就是比我那儿多两间屋子,租金居然多十两,真是趁火打劫!”

一路捣鼓直到家门口,正想推门,忽闻里头隐隐传出狗叫,笑歌不禁一愣。退开几步看清门牌,确认是自家无误,这才放心开门进去。

但,眼前的景象实在震撼。她登时目瞪口呆,连笔和册子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也不知道。

“刘小姐,你回来了?”柯语静的大嗓门压过了狗叫。她牵着几只卖相凶悍的大型犬只火车头一样冲过来,眉毛并雀斑欢快地一跳一跳,“听说你养了只狗,我想着一只太孤单了,就多找了几只来给它作伴……对了,怎么没看见你养的那只啊?”

因为我根本没养好不好?!

可惜为着躲避开始好奇地逼近她的狗狗们,这话笑歌只来得及在心里说。

可,闪避更易引起好奇心和征服欲,不管对人还是对狗,这都是永远的真理。忽略了这个真理的笑歌在左躲右闪之后,终于被一道飞扑而来的巨大白影不幸压倒。

她瘦弱的小身板注定了挣扎只是徒劳。见她放弃抵抗,几颗毛茸茸的大脑袋立马凑过来。一顿狂嗅之后,凶态尽收,口水和腥热的鼻息齐上,热情得不是一般两般,似乎对这个新主人满意得不得了。

它们的表现也让柯语静满意得不得了。她索­性­松开手中的链子,任它们肆意把口水和梅花印留在可怜的笑歌身上。

“很惊喜吧,刘小姐?看起来它们很喜欢你啊!”柯语静误把笑歌的沉默当成了开心,全不见笑歌已被那些湿哒哒的舌头舔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真难得啊,没想到它们会那么喜欢您!”小陆抱着个小盒子笑笑地走过来,“刘老三刚才还差点被咬了呢!”

一说起这个,在院里掇弄狗窝的那几个汉子也纷纷过来凑趣。大伙儿说一阵笑一阵,过了老半天仍不见笑歌出声,这才觉着有点不对劲。

柯语静慌指挥众人七手八脚把狗狗们拖开,笑歌方长长地出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坐起来,那只体型最大的白狗猛地挣脱链子,又是一个飞扑取得压倒­性­胜利。

幸好这回它只是摇着尾巴趴在笑歌身上“哈哈”地喘气,她才有机会把愤怒的目光砸向柯语静。不过仍怕吼叫会激怒这只暂时看起来表现友善的大家伙,是以只得尽量平静地道,“拉开它,柯语静——如果你不想我一年不跟你说话的话。”

破笼卷 第四十二章 真心

这种威胁对别人或许无效,但对柯语静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N年以前,笑歌也曾用同样的口气说过同样的话。而柯语静当耳旁风的后果就是被笑歌当隐形人彻底无视了整整一年,至今仍有­阴­影残留心底。

是以笑歌的话音一落,她完全是条件反­射­般抱住那只纯白萨摩耶的脖子,死命把它从笑歌的身上拽了下来。

“很好。”

笑歌淡淡丢下两个字,起身进屋。柯语静惊疑不定地盯着她的背影瞧了半晌,方快步追过去。

打水拧了热毛巾递过去,又斟茶奉上,做着看似在赔小心的事,实则却是在暗暗注意着笑歌的神情。

柯语静没办法不乱想。明明毫无瓜葛,相貌身份都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有太多相似……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地方!

她心跳如擂鼓,不知是喜还.是慌。笑歌未察觉她的异样,只觉那股腥臊味浓重得简直令人无法呼吸,使劲拿毛巾擦得脸颊发疼,方斜睨着柯语静,慢条斯理地开口,“谁告诉你我养了狗的?”

语气淡淡,眉半扬。微睐的左眸里.有抹金芒吓人的亮,凝睇间隐隐散发出股杀气,骇得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干­汉子都不敢吱声。连前一秒还在欢蹦乱跳的狗儿们似乎也意识到危险,眨眼间就夹紧尾巴,翻身露出肚皮以示臣服。

只有那只萨摩耶悍不畏死地.试图挣脱小陆的钳制,冲着笑歌又是哼哼又是摇尾,一副随时会再度扑上去的模样。

饶是笑歌的气势再足,在它的热情注目下也不禁.往后缩了缩身子。她再开口时,语气就一反适才的可怕镇静,有往歇斯底里方向发展的趋势,“谁告诉你们我养了狗的?!”

如果眼前这女子真的是笑歌,那么平静和抓狂都.一样可怕。因着这种想法,柯语静很没义气地把兄弟推向了最前线,“小、小陆,你、你来说。”

领头羊都骇然失­色­了,小陆怎还镇静得了?不过.心底虽有些发毛,他的脑子却不糊涂。眼见着笑歌的视线停在自己脸上,立马往刀疤脸身后一闪,“刘老2,你最清楚,你来讲!”

囧……这都什么兄弟啊这!

刀疤脸发觉自.己已完全暴露在笑歌的杀人目光下,真正欲哭无泪,嘴巴却硬气得很,“我、我瞎猜的!跟珠鸾没关系!”

你就自掘坟墓吧你……西六众人不约而同朝他投去同情的眼光。

珠鸾?珠鸾怎么可能没来由说她养了只狗?

笑歌狐疑地瞪视他。刘老2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面前露怯,但小腿就是止不住地抖,“真的!真的不是珠鸾告诉我的!”

“汪!呜~”

萨摩耶使劲晃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像是故意要引起笑歌的注意。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继而无视之,低头瞅瞅污糟的衣衫,摆手道,“算了,把狗带走——柯语静,你留下,我有事跟你说。”

“汪!呜——”

它叫得更大声,且一ρi股坐在小陆的鞋面上,大尾巴啪啪地拍打他的小腿。其他几只立马有样学样,弄得汉子们手忙脚乱。

这小小的抗议终引得笑歌抬眼直视它。仅一瞥,笑歌的脸­色­就忽然变了,“等等!这只……这只留下。”

呼——汉子们都不由得舒了口气。她肯松口,那就表示气已消了,大家伙儿也算没白忙活。

柯语静却不知此时自己心头涌起的究竟是什么感觉。

面前那眉目平淡的女子绝不是红笑歌。虽然很多相像之处,但仅这一点差异,就可确定她们真的无甚关联——红笑歌,是绝不会饲养任何生命短暂的动物的。

那一年,当啸云山寨里那只叫“磕磕”的小黄鹂死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千方百计想让笑歌重拾笑容。但面对那些个她们苦心搜罗来的可爱小动物,她却连正眼也不瞧一下。

“我讨厌很快就会死掉的东西。”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冷淡地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却惟独用种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柯语静,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小静,你一定要活得很久很久。这样,我才不会讨厌你。”

往事让柯语静的眼眸氤起层水雾。看着正抱住那只萨摩耶的脑袋与之对视的女子,她吸吸鼻子,定定神,又换上一脸灿烂笑容,“刘小姐,这狗不错吧?青穹说这是岚都国独有的,叫啥萨来着,总之很稀罕啦!这回皇上大寿,岚都国送了一对做贺礼,皇上又赐给公主玩,我听说你……额,反正你喜欢就好!”

喜欢?恐怕就算她不喜欢,也没办法不留下它吧。

笑歌望着那只萨摩耶微露金芒的右眼,止不住地苦笑。它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水汪汪的圆眼睛慧黠地一眨,毛茸茸的大脑袋就在她脸上蹭来蹭去。

话说,既然是离弦搞的鬼,这种举动她也可以理解。但……这臭妖怪是不是不晓得他现在的躯壳有多重?居然得寸进尺,整条都爬来她大腿上蹲着!

还有啊!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人狗有别?做什么非要学人一样拿爪子搂着她,害得旁人都拿种看怪物的眼光来看她!?

“咳,这狗似乎跟刘小姐很投缘。”小陆­干­笑一声,努力把视线扯回来,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递过去,“刘小姐,您瞧瞧您喜欢哪种的。赶明儿刻了字给它挂脖子上,就不怕它会走丢了。”

刻字?笑歌奋力从那毛茸茸的束缚里探出头来。等她再仰脸看向那只萨摩耶时,半边嘴角就止不住地扬起来,“好啊。那就金­色­那个吧。麻烦你顺手帮我把字刻上,就刻——‘离弦’!”

“说了那只狗不是我!”

夕阳的余晖染得少年那一头如水的银发也带了些魔魅的红。他一脸怒容追着笑歌飘来飘去,像片没重量的羽毛。

笑歌只当听不见,大笑着用力把棍子扔出去,“离弦!捡!”

眼中金芒已消失不见的小萨哈皮地飞奔、叼起、返回、坐下,乖巧地摇着尾巴等新主人称赞。

“呀!离弦真乖!”

笑歌的抚摸让小萨舒服地眯起了眼,瞟眼她身后的银发少年,摇尾巴的弧度就明显小下来。

“都跟你说不是我了!”离弦气急败坏地跺脚,“开个玩笑而已,你­干­嘛一直揪着不放啊!”看她笑嘻嘻又要继续玩,只得缓了声气哀求道,“好了好了,算我错了,你就给它另取个名字行不行?我好歹也是妖王亲封的‘翻天蛟’,要是被别的妖怪晓得,那我以后在妖界还怎么混啊!”

“活该!”笑歌抱着小萨笑得眼也弯作两轮月牙儿,“谁叫你吓我来着?”

“想看看你是不是真能认得出我嘛……”离弦嘀咕一句,又换了笑脸凑近来,“你抱它也抱得够久了吧?啊,你看它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还是让它自己去玩会儿吧。”

“要你管!”

笑歌白他一眼,揉着小萨的耳朵,一迭声地叫“离弦”,气得离弦直瞪眼,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风撩起她耳畔的发丝,紫玉耳珠隐闪幽光。阳光映亮了她的脸庞,那得意的笑容令平淡的五官也生动起来。睫羽微颤,竟带了丝丝媚意,漫不经心,却极是惑人。

她……真的活过来了。离弦的­唇­畔掠过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手指轻触她的发。望着那细柔的发丝竟从他的指尖穿过去,他的眼神蓦地一凛,悄然缩回手来,又无事人般笑道,“看你喜欢它,我就放心了……你不是讨厌活不长久的东西么?放心吧,这家伙得了些我的妖力,至少能活个四五十年呢。”

笑歌一怔,心底有处地方似乎渐渐变得柔软。暖意流过,留下些微的喜悦。她偷偷抿嘴一笑,望向他时却又摆出副漠不关心的样儿,调侃道,“是么?真不愧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若是柯戈博能遇见你,一定会引为知己,说不定还要拉你去拜把子呢!”

“柯戈博?”

“还装傻!不就是以前时时刻刻躲在暗处监视我的那只臭蝙蝠么?说起来,上次我还差点把他当成……额,天快黑了,你还不走?”

“想再多陪你一会儿……怎么,是不是跟什么故人有约,急着赶我走?”离弦扬眉道,心底却在无声发笑。

他和柯戈博还需要拜什么把子。再过些日子,柯戈博的命魂便会与他融作一处,连躯壳也将是他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会舍得耗费那么多时间和妖力弄什么续命话说最近从水镜看她的举止,似乎那双偷儿的手已经听话多了,大约是小阁的魂魄快要全数融尽的缘故吧。这样一来,他也就不用再担心她会有离魂的危险。纵是如今他的妖力所剩无几,能看到她的笑脸,也算是值得了笑歌抓着小萨的毛爪子揉来揉去,半晌不闻他言语,便佯作不经意般轻声道,“还有多久……唔,你还有多久才回来?”

回来……真是个美好的词语。离弦转头望着快要消失的夕阳,微微一笑,“一个月,至多——我还有点事要办。”

“先前不是说只要半个月么?”笑歌蹙了蹙眉,忍不住暗暗嘀咕,全然不觉自己已开始期待他的出现。

“临时有事……哦哦~你舍不得我离开么?”离弦眼睛一亮,强行聚力化作实体,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笑歌不由得飞红了脸,急急一扭头,撇嘴道,“屁啊!我只是问问清楚——你不准去做坏事哈!要是再像以前那样胡乱吃人,当心我揍你!”

“不会的。”离弦低低地道。­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又笑着飞快躲开她的拳头,“以后不会了。”

是,以后不会了。

所以,这之前,无论我为你做了什么,放弃了什么,你都不需要知道。

天罚也好,渐渐变成个普通的人类也好,我一力承担。只要,我们永远在一起,就好。

破笼卷 第四十三章 公主有喜

四壁宫灯高悬,浮云软榻上,白衣如盛放的雪莲,慵懒地拥着那名媚眼如丝的少年。

酒意微醺,白皙的脸上洇开淡淡的红。目光迷离,扫眼那执壶呆立一旁的宫装侍婢,薄长的­唇­便不耐地一抿,“你还想看多久?”

巧巧蓦然回神,两颊微红,艳如三月桃花。紫因却连眼皮也不动一下,沉声命令:“斟完这杯,你出去。”

桃花消散,仅余苍白。她怯怯地看着紫因,嘴­唇­微动,但终是什么都没说。斟酒毕,依依不舍退去,眉眼间蕴了忧,也杂着微微的怨。

“真是个不知趣的女人!”紫因蹙眉咕哝一句,将酒一饮而尽。喉间灼痛,却压不住心头那丝丝的疼。索­性­撇下那空杯,执壶畅饮。

“做什么又喝酒?”

紫霄的声音蓦然响起。他皱.眉望着榻上少年那风华无双的眉眼,忧­色­荡上眸间,“你已几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吧?难道想把命送在酒里?”

紫因略一瞥,­唇­畔牵起的笑意很.是勉强,“难得高兴嘛。你快当爹了……哈,真愁人。也不知那孩子以后该叫我做叔叔呢,还是叫我做小爹?”

紫霄一怔,笑容也不自然起来,“.论理,锦大人怕比你还要愁呢……”

“也是!”紫因噗嗤一声笑出来,“等孩子出世,他也才七.岁吧。那么早就当爹,真是委屈他了……哦哟!不得了!那倾城莲华该怎么办才好?他可是公主的亲哥哥啊!”说得乐不可支,笑到眼角泛泪。

紫霄知他是强颜欢笑,却不知如何劝解。挨着他坐.下,夺壶来饮一口,轻撩嘴角转了话题,“不是说要揪出那刘小六的狐狸尾巴么?进行得如何了?”

“既是狐狸,又哪有那么容易就把尾巴露出来?”紫.因下意识地摸了摸额际结痂处,眼神便冷下来,“不过,任她藏得再好,我也一样有办法……说起来,那杀手也古怪得很。明明到了刘小六家的门外,却只是兜圈子不进去。夜夜如此,弄得我都有点不耐烦了。”

“是那人身边的那个没错?”

“连亲儿子和亲.闺女都出来拦了,你说还会有错么?”紫因哂笑,“只不过柯语静掺和倒也说得过去,那柯戈博就不知是为着什么缘故要阻止他老子了。”

“他的举动确是有些不同往常。我问过惜夕姑娘,她说王爷并未Сhā手此事。而且最近几天,他常一声不响地撇下公主,自个儿出门,连惜夕姑娘的命令也当做耳旁风……”紫霄若有所思地道,“若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同他通风报信,那日牢中之事就太说不过去了……之后他没有跟刘小六见过面么?”

“应该见过了。”紫因淡道,“刘小六出狱的那天夜里,我瞧见他是从刘小六家翻墙出来的。”

“那你没试过从刘小六嘴里套话?”

“看见那女人我就心烦,谁有闲工夫去套问她!届时拿到证据,直接抓人就好。”

“心烦?她瞧起来普普通通,不会武功,待人处事也温和有礼,应该还不到看了就会心烦的地步吧?”紫霄诧异地扬眉,“话说你审讯一向不会留情,没想到那天居然会让她全身而退,难道其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么?”

“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本来就打算好放长线钓大鱼,用不用刑有什么区别?”想起她那种似曾相识的笑容,紫因的心底莫名其妙就有点发慌。蓦地起身,提高嗓门道,“那女人明明长得难看又生了张讨人厌的利嘴,你们却个个都说她温和有礼,听着就不舒服……算了!你好生陪着公主,这些事我来办就好——这几天我在刑部住,有事就让人通知我。”

不敢看紫霄的脸,也不想让他有拒绝的机会,话音落,人已倏然出门,眨眼间便行出老远。

紫霄望着那空落落的房间,兀自苦笑。初闻公主有孕时的喜悦已渐渐为随之而来的麻烦冲得淡了。紫因想逃避,他能理解。但,他的日子又真的好过得很?

惜夕确认此事非虚之后,要防着皇上和紫家,也要防着许多的未知数。除了惜夕,消息只得他兄弟二人知晓。

而因着晴明红氏的计划已到了关键时刻,惜夕分身乏术。他又不敢让旁人去照顾天真懵懂的公主,只得亲力亲为。公主却不明他的苦心。不是溜进宫找白云锦玩耍,便是在自己屋里也能磕着碰着,弄得他心力交瘁,寝食难安。

有时候,他竟会忍不住地想,如果她还是先前模样,那该有多好“公主,您就把鞋穿上吧!这样会冻着的!”

莫礼清的哀求远远传来。伴着阵笑声,那清丽绝伦的红衣少女已旋风一般出现在紫霄眼前。

“哥哥呀~你不是说那个姐姐请我去她家玩么?现在去好不好?我很闷呀~”

低沉柔婉的声音带了稚气,她拽着紫霄的袖子,满脸期待。紫霄低头瞟眼她的光脚丫,不由得一阵心烦。叹口气,终还是抱起她,柔声道,“明天再去可好?”

“明天明天!总是明天!”她大声抱怨一句,猛地扭过脸去,嘟着嘴不看他。

“晚点皇上还要宴请车瑟使者,你不可以缺席的。”紫霄耐心地解释,“岚都国的使者也要来——你不是说想请他下回再带几只狗狗来给你么?”

她不吱声,但攥紧的拳头已松开来。不多时又气呼呼地转脸望着他道,“我不管!明天你要是再不带我去,我就叫云锦陪我去!还有,我要吃梅子,不要早上那种的,要你上次给我买的那种!”

“好。”紫霄淡淡应,脸是笑着的,眸光却黯淡下来。

是他太贪心了吧,可……如果她还是先前的她,那该有多好啊。

“阿——嚏!”

正领着小萨在院子里玩的笑歌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站在门旁一直以仇恨眼神怒视小萨的珠鸾忍不住抱怨起来,“看吧看吧!我就说你总在院里吹风会着凉的吧!”

匆忙回屋拿了大氅出来给笑歌披上,却在她背后拿凶恶眼神同小萨交锋。小萨对这个一见它就敌意满满的女人也没什么好感,伏低身子便呲牙回以威胁的低吼。

“怎么了,小萨?”笑歌却浑然不觉,揉揉它的脑袋,柔声道,“你再这样凶你的珠鸾姐姐,她会不给你饭吃哦!”

“谁是它姐姐啊俊

“汪!”谁要她做姐姐啊!

一人一狗出奇一致地愤怒抗议。笑歌挠挠头,又笑,“那好吧。我是姐姐总行了吧?”

珠鸾语塞,小萨却欢天喜地地报以热情一扑。眼见笑歌新换的衣衫又沾了泥,珠鸾差点跳起来就给小萨一脚,“臭狗!你再弄脏我家小姐的衣衫,看我怎么修理你!”

小萨立马讨好地舔舔笑歌的脸,趁她闭眼之际,扭头轻蔑地一瞥珠鸾,微微抬爪在笑歌的裙上又印了两朵黑梅花。

“你!”这狗是妖怪吗?瞧它那模样,就像是能听得懂她的话!

小萨得意地摇着尾巴,眼睛却盯着珠鸾,明显的示威。珠鸾气不打一处来,正想上前驱赶它,却听笑歌笑道,“珠鸾,你是不是不喜欢小萨?其实它很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好吧?公狗、白­色­——狗、白衣男子,虽然不完全相符,但危险的因素它全占了!何况她刚辛辛苦苦把附近几条街的流浪狗都诱骗到别处去,回来却瞧见最危险的一只居然就在笑歌的身边摇尾巴——她不生气,难道还要她哈哈笑吗?

“你看,它会自己定点大小便,过了吃饭时间也不闹,不随便咬人,也不会胡乱跟着外人走掉,白天可以陪我们玩儿,晚上还可以看家护院……这么好的狗别处哪里还找得到?”

笑歌细数小萨的优点,竭力想缓和她两个的关系,“再说了,小萨是人家送我的,又不用花钱——你不是很喜欢不用花钱的东西吗?”

“那不一样!”珠鸾愈发郁闷,“我喜欢可以吃的、可以用的……啊!对了!这么说的话……”

她眼睛一亮,交加双臂,居高临下睨视小萨一会儿,嘴角忽扬出个诡异的弧度,“好像它也是可以拿来吃的哦……”

堂屋门前高悬的灯笼散出昏黄的光,映得珠鸾嘴角那抹笑更是诡异。小萨惊恐地呜咽一声,慌忙躲到笑歌身后,怯怯地偷觑着那个绝对有实力把它做成狗­肉­火锅的女人。

笑歌正往屋里走,听见这一句,不由得笑起来,“它就是毛多,哪有­肉­来?你还是高抬贵手让它养肥点再说吧。”

啊啊啊!离弦到底给它找了个什么主人啊

小萨吓得涕泪横飞,一头钻进狗窝不敢再出来。笑歌不明就里,还诧异地回眸道,“咦,小萨,你回窝做什么?赶紧出来,我们要去隔壁吃饭了——你的朋友都在那儿,一会儿抢骨头要是输了,我可就真把你交给珠鸾做菜啰!”

好吧,它知道了。为了不变成菜,它一定会抢第一的!

小萨磨蹭着钻出来,望望­阴­笑着开始摩拳擦掌的珠鸾,暗暗下着决心。

破笼卷 第四十四章 恩公降临

华灯初上,寂冷的小巷里,黑衣男子倚墙而立,听着风偶或送来对街某户中不时传出的嬉笑声,细巧的眉眼间便荡起些微犹豫。

“听壁脚有趣?”

如珠玉碎裂般的动听声音蓦地响起。离弦从高墙的暗影中缓缓步出,银发似水,流转着绮丽的幽光。觑着柯戈博惊异的神情,他慢慢弯了嘴角,“有你在的地方当然会有我……似乎很热闹啊,你不去看看?”

“不合适吧?”柯戈博明明早就想去探究竟,嘴中却道,“毕竟我是暗卫。如果暴露身份,恐怕……”

“你是不是弄错了?”离弦低笑,抬手虚虚一指皇宫的方向,慢道,“在那里,你才是暗卫。离开了,你就只是个普通人——难道一个普通人去看望自己的妹妹,也需要再三考虑么?”

“我才不是想去看望她!”细如柳叶的眼眯做两条缝,掩饰着被揭破心事的不悦,“是你总叨叨让我去帮你保护刘姑娘,我才……”

离弦笑吟吟打断他的话,“是.了是了。反正公主有那么多人保护,你也该施舍点时间帮下我这个没用的妖怪了。”

柯戈博忍不住笑了。想一想,却又.道,“还是不大好。我跟柯语静向来不合,我突然跑过去,她一定又会说三道四……”

“说你笨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你要找的人是我老婆,管你妹做什么?”离弦笑嘻嘻地道,“再说了,你妹早都被我老婆吃得死死的——不信你去瞧瞧,我老婆说往东,你妹敢往西?”

他一口一个“我老婆”,自己美得慌,柯戈博却是糁得.慌。瞧他兴高采烈,也不好泼他冷水,只低声嘀咕道,“不是还没嫁么,怎么眨眼就成老婆了……”

好在离弦已经完全沉浸于这个新称呼带来的喜.悦里,压根没理会他的异议。陶醉完毕,发现柯戈博还在原地,离弦忍不住重重一皱眉,“说了那么多你还不去,简直是浪费我的口水!”

他猛地一挥袖,平地便起了阵旋风,裹着柯戈博.就往对街那所宅子的大门撞去

“轰”!

一声巨响,举座.皆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尘土飞扬间,一道黑影以华丽的四脚朝天姿态降落在院中。

离弦的气味犹存,鼻子很灵的狗狗们比人类的反应更快,柯戈博还没来得及痛苦纠结,它们已一涌而上,疯狂地用口水和脚印表示欢迎。

“这是……”

西六的汉子们一马当先做出应战准备,宣传部成员紧随其后围上去,对狗狗们的兴奋很是不解。等柯语静同笑歌疑惑地挤到最前面,小萨才很有礼貌地把PP从柯戈博脸上挪开。

“……”

啊?怎么会是他?!

黑线自脑门披挂而下,脸部肌­肉­也控制不住地狂抽,柯语静不知用什么话来描述此时的心情,只咬得牙棱清晰地浮现颊上。

笑歌想笑又不敢笑,偷偷拿眼神示意小萨不要再用尾巴抽柯戈博的脸。

“这人……扛把子认识么?”刀疤脸一看柯语静脸­色­不对,便警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她哥她还能不认识?可,这叫她怎么说啊空媸嵌死人了!

柯语静太阳|­茓­畔的青筋突突地跳,拳头攥得死紧,恨不得一拳把柯戈博打进十八层地狱。

头回遇上这种事的柯戈博也囧得很。感觉到无数视线刺得脸皮火辣辣地疼,他连眼睛都不敢睁,默默考虑现在是要装死到底,还是立即起身迅速逃离。

“呀!原来是恩公来了!”

正在这尴尬时刻,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寂,“各位,这就是那天在牢里救过我的恩公啊!”

天籁之音!这绝对就是传说中的天籁之音啊!

柯戈博感动得差点哭出来。眼微睁开条缝,一看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笑歌身上了,他便飞快地一跃而起,准备闪人。哪知脚还未动,已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拉住了他——“抱歉。那扇门早该换了,是我疏忽大意才会害恩公您摔倒。”

温柔的声音把不属于她的错儿全揽上身,温柔的手执了手绢替他轻轻拭去脸上的污迹。柯戈博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个相貌平凡的女子,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什么恩公啊?”

有笑歌解围,柯语静暗暗松了口气。虽心知肚明,却装出副好奇的样子上下打量柯戈博,“刘小姐,你认识他?”

扛把子这转的也太假了!

旁观众人都在心底暗道,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的怀疑。

笑歌瞥她一眼,淡淡一笑,“当日我身陷狱中,深夜有刺客来袭。若无这位恩公相救,我早已是黄土一坯……”蓄意要把这场圆过去,旋即便转向柯戈博恭敬一礼,“当时恩公未留姓名便离开,我一直心有不安。今日得再见恩公,实在欢喜。若恩公不嫌茶饭粗陋,请暂坐饮杯水酒。”

宣传部的人经她一说,也想起牢中之事。当下便有人附和道,“刘小姐说的没错。我那日也亲眼瞧见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诶,真的是他啊!公主派来保护刘小姐的那位!”

“是啊是啊!他那天也穿的黑衣服,还差点被袁牢头当刺客抓起来!”

“刘小姐的恩人就是我们的恩人,您快请上坐!”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气氛霎时缓和下来。西六的汉子们一听,也热情地上来拉他入席。

柯语静虽是不情愿,却也不好当众翻脸赶人,只拿眼神警告他不得泄露他们之间的关系。

三杯酒下肚,大家都热络起来。待厨房换了热菜上来,其间推杯换盏自不必言。

被冷落的狗狗们对这个带有离弦气味的男人很有好感。除了小萨依然坚定地蹲守在笑歌脚边之外,其余的都撇下主人,围着柯戈博摇尾示好。

这一点让狗狗们的主人有些不满。养过狗的人都知道,希望别人喜欢自家的狗和自家的狗主动去亲近别人完全是两码事。何况自家的狗对个陌生人亲热,却无视主人的召唤,怎么想心里都堵得慌。

酒过三巡,又换了热茶上来,能聊的话题也都聊尽,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声道,“刘小姐,咱们那比赛还比不比了?”

“比!当然得比!我输了那么多次,怎么也得扳回一局再说!”柯语静立马应声。她早巴不得有这一问,好让她从同柯戈博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中解放出来。

比赛?柯戈博疑惑地望望笑歌。她微微一笑,摸摸小萨的脑袋,看向柯语静的目光里就蕴了点得意,“有我家小萨在,只怕你们今天都要失望了。”

主人的信任让小萨­精­神一振,拿头蹭蹭她的裤脚,傲然睥睨四周,发出声挑衅的低吼。

雪蛟国极少有人养狗,名贵犬种大都是各国邦交所附赠的礼品。这儿的七八只大型犬都是柯语静从宫中专门饲养供皇室玩赏的珍兽园里弄回来的,以前日日被人伺候,待遇比一般的宫人还好。而今沦落市井,也懂得强者为王的道理。但,它们敬畏的是强悍的柯语静,而不是同类。

此时见小萨张狂的模样,众犬也被激出了斗志。回应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形势绝不是主人们想制止就能制止得了的。

“对于赌注,仍然没有异议吧?”笑歌微扬起半边嘴角,淡道,“如果没有,那么比赛就要继续了。”

得到答案之后,她轻轻一拍小萨的脑袋,俯身低语了句什么。但见小萨的毛嗖地全数直立起来,旋即便以种视死如归的气势站到了起跑线上。

骨头就在前方,撕咬只是浪费时间。要抢第一,只能靠速度和撞击的力量。这些事,经历了实战之后的狗狗们都很清楚。

战前动员不可避免。狗狗的主人们各自上前,大肆许愿以作激励——“大块头,一会儿撞飞小萨!得第一咱给你打金名牌啊!”

“黑皮,绝对不准让小萨超过去!一定要记住:赢了有­肉­吃,输了挨板子!”

众犬­精­神振奋,盯着小萨磨爪霍霍,只待一声令下,替主人扳回面子。

柯语静鼓励完自己养的大块头,扭头见笑歌仍笑微微坐着不动,不由得调侃道,“咦,你家小萨帮你赢了那么多承诺,你还是连句好听的话也不赏它?”

“承诺?”柯戈博看看这景象,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终禁不住想问个究竟,“刘小姐,你们这是在赌什么?”

“让公子见笑了。我们不过是瞎玩而已,只不过输的人要帮赢的一方实现个愿望……”笑歌笑着答道。眼波微转,停在转头回望的小萨脸上,嘴角轻轻一弯,“小萨,别说我没告诉你哦……珠鸾她,一会儿就会来观战了呢。”

想到珠鸾那个­阴­森的笑容,小萨止不住打了个冷战。猛地扭头锁定前方的目标,一听呼哨声起,便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左突右撞,勇猛非常。

“啧,怎么又这样啊!”柯语静略一瞟便知别的狗又无胜率,不禁抱怨着坐回笑歌身旁,“这也太奇怪了吧!论体型力量都差不多,平时跑起来速度也相仿,可是每回你跟它说完悄悄话,它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刘小姐,你到底跟小萨说了啥啊?”

面对那兄妹二人的好奇目光,笑歌耸耸肩,捧茶轻抿一口,笑眯眯地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跟它说,如果它输了,珠鸾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珠鸾?珠鸾跟小萨抢骨头有什么关系啊?”柯语静一头雾水地咕哝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扫视周围一回,又道,“对了,刘小姐,珠鸾今天怎么一吃完就不见人影?莫非家里还有别的事要忙?”

“好像在磨刀打算做夜宵吧。”笑歌低头看看已衔着骨头回到她脚边来的小萨,­唇­畔荡起丝赞赏的笑,“不过,今天我已经很饱,夜宵就免了吧。”

呼……总算安全了。

小萨登时瘫在地上大喘气。扭头瞟眼不服气的狗兄狗弟们,它委屈地呜咽一声,心道,你们当我是闹着玩呢?我这是在搏命啊搏命!

破笼卷 第四十五章 “报恩”

高墙的暗影里,银发少年静静地听着那隔墙传来的欢声笑语,嘴角挽起抹柔和笑意。

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呢。不管换了什么模样,不管境遇变得如何,一样会像块磁铁般把形形­色­­色­的人们吸引到她身旁。

善良与­阴­狠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将锋利的爪牙藏匿于温和可亲的外表下。较之从前的锋芒毕露,更加可怕,也更加有趣。

还有多久呢,离她再度伸出利爪的时候?真是等不及想瞧瞧她要如何重拾光耀!

契约尚有一月才能完成,如今看来还真是漫长!

不过……费了那么多工夫培育出来的花儿,待到怒放的那一刹,定会叫人目眩神迷吧?

离弦轻轻阖眼,又缓缓睁开,.金­色­昙花在右眸中闪烁着妖异的光彩。

那一刻,将会是属于他的。

希望小萨能牢记他的话,不要再.让那个危险的小子接近她。虽然所谓的缘份他不信,但也不想为他人作嫁衣裳!

夜深,宴终,人散。

小陆趁收拾碗筷的当儿,偷偷.朝笑歌挤挤眼,“刘小姐,要不要来试下新点心?”

感觉到左眼中的灼热感渐渐消失,笑歌淡淡一笑,.应声“好”,把空间留给那对乌眼­鸡­般开始对瞪的兄妹,随小陆进了后院。

小萨想跟进去,却被她一记冷眼吓得夹着尾巴退.出老远,无奈地回前院啃它的战利品。

“好了?”笑歌低声问。

小陆不答。引她进了一处厢房。警觉地侧耳倾听.一回,方打开衣橱,从隔板下掏出个纸包来搁在床上,轻道,“我帮您放风。您换上试试,不合适再重做。”旋即又放开嗓门道,“刘小姐,您先坐着,我去给您拿点心过来。”

自打搬到这儿.来,人手一间房。他这间不仅处在回廊尽头,又离后门不远,万一有人来了,要应付也方便。

到他托着茶盘回转来,笑歌已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就着灯光翻看着一本小册子。

“看不出来吧?”她摸了摸那严严实实遮住脖颈的领子,头也不抬地问。

小陆仔细看了一回,娃娃脸上就盈起笑来,“跟平常一样。”

“试试?”

“嗯。”

小陆放下茶盘,忽然抓起盘上的筷子朝她刺去。他的动作极快,笑歌只听得“叮叮”两声脆响,他已收势退开一步。将那双看似乌木打制,实则是玄铁之身的筷子轻轻放回盘中,他微微一笑,轻道,“若用刀剑,也只能割破衣服,绝伤不到皮­肉­。”

“多亏你帮忙。”笑歌检视一回,也笑起来,“只要对方的第一招不是照头就劈,靠这个也能吓他一吓。”

“刘小姐太客气了。要不是你不想让扛把子担心,凭扛把子的功夫,多来几个也照样没问题”小陆笑道。望望她身旁的纸包,又道,“衣服是双层带里子的,正面反面或是把里子翻出来都能穿。届时若是对方真使些不入流的手段,那面罩也足以挡上一挡。您用过之后,换掉内里的细纱便可以再用。若备用的细纱没了,您给我说一声就行。”

“你还真是细心。”笑歌莞尔。拉下袖子掩住银护腕,好奇地道,“那链子不会扯出来就卷不回去吧?”

“放心。按下那颗红石就可以自己缩回去。左手那个里头还装了上好的**,到时候你旋下中间的部分,再一挥手——”小陆比划道,“哗!保证来头牛也立马趴倒!”

“这么厉害?那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试试了!”笑歌抿嘴一笑,挟了块点心入口,“上次我仗着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现在想起来还忍不住冒冷汗呢。倘若下回真能放倒他,我定要叫他也尝尝刀尖擦脸而过的滋味!”

“啊?刘小姐不打算杀他?”小陆惊讶地睁大眼。扭头望望门那边,又压低声音道,“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只要刘小姐能挡住第一下,待他愣神之际使出**,要杀他绝对是十拿九稳……要是刘小姐不忍心下手,便放讯号出来,弟兄们自会前去清理­干­净,包准一根头发都不会剩下!”

囧……那柯语静和柯戈博不恨死她才怪!

“我倒也不是吃素的。”笑歌低笑道,“只是留他还有用处……等逮住他,我再同你细说。切记此事不可叫第三个人晓得,免得打草惊蛇。”

小陆了然地点头,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扬声道,“味道不对么?那我再试试多加些陈皮看看——刘小姐,我送您出去。”

经过前院时,笑歌往堂屋里一瞥,柯语静和柯戈博立时换出可亲笑容同她道别。她回礼毕,说两句客套话,便领着小萨翩然离去。

到家时,珠鸾不在屋里。她漫不经心地自窗户缝里往对面楼上瞟了一眼,垂眸时,­唇­畔笑意便有点意味深长。

“似乎跟容貌没多大的关系啊,有问题的应该是我的体质吧。”笑歌蹲下身揉揉小萨的耳朵,柔声低语,却似在说给自己听,“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样会碰上奇怪的人呢……”

小萨张大眼睛望着她,显然理解不了太深奥的话。那傻兮兮的样子逗得她不禁笑出声来。

但,不过片刻,那欢悦笑­色­便褪得仅留一丝玩味挂在嘴角,若有若无,似嗔非嗔。伸指一戳它的鼻尖,笑歌左眼中的金芒就亮得有些吓人,“听不懂最好,不然你又该去跟那臭妖怪告状了……话说他今天待了那么久,居然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真是可恶!”

额!她怎么会知道?小萨的眼睛眨了一眨,心虚地低头“呜”了一声。

笑歌莞尔,又凑近它的耳朵低声道,“你这么乖,一定不会随便乱说话的哦?不管什么时候,要是你忘记我才是会给你­肉­吃的人,那我可是真的会生气的……”

小萨的头皮一乍,立马老实地伏倒,又讨好地把肚皮亮给她。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所谓明珠投明主,何况直觉告诉它,离弦绝对不如这新主人可怕。再借它十个胆子,它也不敢拿命来赌这一把!

“很好。”

笑歌拍拍它的肚皮,笑吟吟地起身来拿棉被和枕头团做人形样,下了窗闩,又道,“守好家。我没回来,不许让任何人进来。明白?”

小萨翻身爬起,飞快到门外蹲守以示忠诚。

笑歌赞赏地点点头。打开衣橱,从靠里放置的一堆衣服里挑出一套,麻利地换过。

待她再转身,连小萨也不禁吓了一跳——笑歌那一头秀发已打作条长辫垂于胸前,脸部自眼下半寸起都被个菱形的黑­色­古怪面罩遮去。高领曲裾的款式虽与柯语静的那套相仿,颜­色­却深沉如夜,还散出种古怪的香气。

若非她左眼中那一点金芒犹在,小萨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黑煞神般的女子就是它那位总是笑眯眯的主人。

“记得保守秘密。”

随着清冷的一声笑,门轻轻阖上。直到看不见她的眼眸,小萨才横在门前,打足­精­神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笑歌静立数秒,用力推开衣橱——这间房本与隔壁那间主卧相通,大约是给侍婢守夜住的。不知为何又将门封上,彻底隔开。近来因着刺客的事,笑歌又悄悄将上头钉的木板又卸下。

她“爹”外出经商,那间主卧便一直锁着。是以珠鸾也不晓得大床下还有条暗道通往对街的一所空屋——据说前前屋主是玉石商人,逃生必备自然不会少。笑歌肯应了赵老鸨的殷勤租下这里,也是再三检视过屋内设施之后的事。

暗道很窄,不能燃灯,且只够半蹲。这一路爬行直到出口处,笑歌少不得闹出身大汗来。

不过此处离花街近,许多人家不是嫌吵,就是怕小孩学坏,便迁去了别处。此处地价又不高,因此空屋子居多,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小。

而她平日拣人迹稀少的小巷闲逛也不是没目的的——此时夜深人静,路上行人稀少,她又一直沿着高墙的暗影而行,居然神不知鬼不觉便摸到了富贵大街的后巷里。

三更的更鼓响起,笑歌瞅准宝香阁后院的一处矮墙,轻巧地翻了进去。

每月这日,逢子时便是惜夕到隐庄查账的时候。王同史、卢傲他们那几个大头目必会领着得力助手亲自前去,最早也要丑时二刻才能归来。也就是说,哪怕她不慎惊动了住在后院的伙计,那些个普通人也没本事成为她的阻碍。

但,似乎连担心都是多余,伙计们住的厢房中早是鼾声阵阵。笑歌顺手拿了院里晾着的个簸箕,轻车熟路摸到铺子的后门处,从袖边一处小洞里抽出根细铁丝。

锁要如何开,她完全不用理,那双手自己就会搞定。不及眨眼,锁扣已脱落。她谨慎地将锁放进随身锦囊里,一矮身便闪进门去。

躬下身,手入柜台底摸索一阵,果然从暗格里寻到颗黄豆般大小的夜明珠,虽不是满室生辉,却也可当小电筒凑合着用用。借着光,笑歌瞥眼外间架子上的陈列品,撇撇嘴就径直进了王同史的专用休息室。

好东西藏在哪里,别人不清楚,她这个隐庄的前BOSS还能不晓得?

钻进书案下倒腾一阵,又去软榻底下摸索了一会儿,出来时她手上就多了些首饰。笑歌扬­唇­一笑,挑出几件贵重的塞进锦囊,其余又照样放回去。

起身来,瞟眼墙角案几上的熏炉和随意摆放的那些花瓶字画,她的笑容里就多了分邪异。

待笑歌忙活完出去,她关门的动作便有些小心翼翼。扣好锁头,退后几步,打量一回,心满意足地翻墙而出。

立在宝香阁后院门外,笑歌抬头看眼星空,估计好大概位置,便飞快地往刑部衙门的方向行去。

敢阻碍她的“钱途”,她自然也该回报王同史个“大惊喜”。而平白受了入狱为囚这等大礼,不好好报答下刑部的那些酒囊饭袋怎么行?

破笼卷 第四十六章 天大的笑话

晌午阳光正好,笑歌躺在院里的软榻上阖眼汲取着这难得的温暖。小萨懒洋洋地趴在榻下,爪子圈住她的绣鞋,像是在守护什么珍宝一般。珠鸾几次趋近想拿去洗,都被它用低吼逼了回去。

这种戏码不断上演,弄得笑歌很是不耐,终于出声­干­涉,“这太阳多好,你们俩不会享受也就算了,还不能叫我清净会儿么?”

珠鸾气呼呼正要反驳,却觉耳畔一阵风过,眼前一花,榻畔便多了个白衣女子。

那女子一把拉住笑歌的手,未开口便大笑起来,惊得笑歌差点摔下去。看清来人是柯语静,她没好气地一甩手,“神经病!吓我一跳!”

柯语静挨了骂也不恼,边笑边道,“刘小姐,你别慌睡,先听我给你说个好笑的事!”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一贯如.此,珠鸾也见怪不怪。撇下小萨,便来凑趣,“那您快说说呀!瞧瞧有多好笑,让我也跟着乐乐!”

有人捧场,柯语静立马来了劲儿,“.你们今儿个不出门实在是可惜了!外头早都传疯了——咱们阳鹤啊,一夜之间就出了两桩天大的笑话!”瞥眼无­精­打采的笑歌,摆出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低声道,“你们都知道富贵大街那家叫宝香阁的古董铺子不?”

“那还能不知道啊!不就是那个.横行霸道的行会会首开的店么?”珠鸾嗤鼻,“前些天他派人到肖家铺子泼脏水,还把我家小姐管那儿订的货都弄坏了……怎么着?他的店被人砸了?”

“哈!你只猜对了一半!”柯语静嘿嘿笑道,“他的店不止.被人砸了,还被人劫了!”

“真的假的?”笑歌瞟她一眼,嘴角荡起丝笑意,“可别叫.我白高兴一场。”

“谁骗你来!据说那王老头晚上去朋友家喝酒回.来,想去瞧瞧他的宝贝古董,结果一推门呀——啊哈!宝贝都摔碎了!他定睛一看,你猜怎么着?”

柯语静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原来啊,有人把那些个花瓶啦、玉佛啦都堆在柜台上的一只簸箕里,而那簸箕上拴着的几根棉线都跟门把连着呢——闹了半天,是他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宝贝给摔了!”

“谁这么促狭,竟然想出这种点子来!”珠鸾大笑出声。

笑歌也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想必他那时候的脸­色­一定相当­精­彩了。”

“这还不打紧!”柯语静边抹笑出来的眼泪边续道,“等王老头进去一检查——哦哟!可了不得了!他最值钱的那批玉石和首饰都不见了!”

都?笑歌的眉头微微一动,还未发出疑问,珠鸾已抢先撇嘴,“该不会是他监守自盗,却故意做出好戏叫别人瞧吧?”

柯语静一怔,低头想了一想,皱眉道,“听你这么说,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铺子里什么玩意儿值钱,宝贝又藏在何处,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的那么清楚,除非……”

“就是说啰。他身为阳鹤行会的会首,哪有那么容易被人­阴­?别人就算知道他去哪里喝酒,也不可能掐算得那么准,正巧赶在他回来之前下手。何况家家都有伙计都住在后院里守铺,哪至于睡得那么死,连人家进去动了那么大手脚都不晓得?”

珠鸾认真地分析完,又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所以照我说,他肯定一早把东西拿走了,然后演场戏栽赃嫁祸!”

柯语静自是晓得王同史同隐庄的关系,此时虽觉着珠鸾说的很有道理,嘴上却道,“这么一说却又不对了。你想啊,赚钱赔钱都是他自己担着,他还能栽赃谁呢?”

珠鸾眼珠一转,瞥眼笑歌,忽然变了脸­色­,“小、小姐,该不会是他知道了你援手肖家的事,打算一箭双雕吧?”

“没那么夸张吧?”笑歌扬扬眉,淡道,“我只是订了些货,又不是盘下肖家铺子同他斗气,他有什么理由嫁祸我?”

“诶!没影儿的事就别瞎猜了!自己吓自己!”

柯语静摆手阻断这话题,又接着前头的说下去,“先听我讲完。除了宝香阁这桩事之外,还有一件更好笑的——每年近年底的时候,皇上不是都会亲临刑部主持一日朝审吗?今年皇上龙体欠安,便由皇女监国代劳。结果今儿一早,公主同六部尚书到刑部审完案,等到要在处刑文书上落印的时候,刑部尚书突然发现自己的官印找不到了!”

“赫!”珠鸾惊讶地叫起来,“官印也能丢,那他不是要掉脑袋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青穹的声音蓦地于珠鸾身后出现,三个女子都不由得吃了一惊。见是他,方缓下神­色­来。

“还能说什么呀!不就是某人丢了官印那事儿嘛!”柯语静笑着瞥他一眼,那种张扬的气势立时收敛许多,“你今天不是没空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青穹虽是换下朝服才来的,骨子里却仍有点官僚气。见她口没遮拦,忙摆手道,“切莫胡言!那些事岂是能当做笑话讲的!”

柯语静不服气地白他一眼,正想反驳,笑歌已坐正身子,笑微微地道,“珠鸾,沏壶茶来——侍郎大人不会介意就着这冬日暖阳在外闲坐一会儿吧?”

“求之不得。”青穹大大方方在软榻另一头坐下,回以她温和一笑,“不过……刘小姐,若你以后仍坚持要用敬语称呼我的话,我可也要依样回敬你了。”

“是啊是啊!他又不是外人,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柯语静也随声附和道,“要不你就直呼他的名字,要不就叫他书呆子……哈,我看你还是叫他书呆子得了,不显生疏又名副其实——我说的对不对啊,书呆子?”

她说着还笑吟吟地飘过个眼风去。那暖融融的阳光洒得她的睫羽也作了淡金­色­,扑闪之间便带出几分媚意。

青穹心底陡地一颤,竟不敢直视于她。他支吾一声,逗得奉茶上来的珠鸾也不禁笑起来,“侍郎大人今日话倒少,半天才听见一声‘嗯’。”

他大窘,红晕一路铺上耳根。笑歌看出点端倪,微微一笑。她拍拍与他之间的空位示意柯语静坐下,自己却翩然起身,负手踱了几步,方笑道,“那索­性­定个规矩。以后咱们便唤柯语静为‘小静’,唤侍郎大人作‘沅墨’,至于我……以前人家都叫我作‘六姑娘’,你们若不嫌弃,如此唤我便可。”

青穹一愣。柯语静已叫起来,“那不行!我分明比你大,怎么地你都得管我叫声姐!先说好啊,要是以后你不叫姐姐,我可不应你!”

她一直对公主小她四岁却做了师姐一事耿耿于怀,好容易得着个机会从别人身上找回点面子,说什么也不肯放过。笑嘻嘻抱手盯着笑歌,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模样,“来!先叫声听听——叫得不甜,我也不应哦!”

笑歌能跟这两人关系更近一步,珠鸾自然欢喜。但她如今也略微知晓笑歌的脾­性­,忙退到一边以免被战火波及。

哪知笑歌只抽了抽嘴角,居然就堆起一脸甜笑,放软声音唤道,“静姐姐~”

麻得柯语静­鸡­皮疙瘩掉一地,当即便摆手道,“好了好了!你爱叫小静就小静吧!求你高抬贵手,以后别再用那种声音叫我了,我实在吃不消!”

“真的不用了?”

“不了不了!我还年轻,不想就这么被­肉­麻至死!”柯语静抱着胳膊做发抖状。想想刚才那声“夺命娇唤”,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呀!你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一定要让他试试这个。包管你手到擒来,一点咯噔都不打!”

笑歌又好气又好笑,过去照她的痒痒­肉­就捏,全不管青穹还在旁边。小萨看着热闹,也跳上榻去帮手。弄得柯语静连声求饶,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果然还是六姑娘高杆,不发怒也照样能叫对手甘拜下风!

珠鸾暗暗在心底赞叹。瞧她们玩得起劲,也高兴得很,不等吩咐就自去隔壁的宅子找小陆拿点心。

她两个闹累了,方偃旗息鼓,稍事休息。青穹趁这时机,迟疑地道,“刘小……六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的字唤作‘沅墨’?我记得我从未同你们提起过……”

柯语静想起确是如此,也诧异地望过来。笑歌却不答,懒懒往小萨身上一靠,指指柯语静腰间的翠佩,嘴角就盈起抹笑。

柯语静狐疑地拿起翠佩细看,见那碧­色­祥云间果真浮着“沅墨”二字,不禁惊叹道,“好家伙!你的眼睛可真不是一般的毒啊!这么隐蔽的字,亏你也能看得出!”

笑歌得意地扬扬眉,心中却道——废话!她初进青府时不但顺手摸了青穹的玉佩,还看过他的扇面诗,若是连这个都不晓得,那她还混什么啊!

养了会儿­精­神,闲聊几句,柯语静又把话题扯到刑部尚书失落官印的事上。青穹不欲在人前谈公事,却也拗不过她死缠,只得低声道,“公主倒没说什么,只白大将军要刑部尚书大人立下保状。倘三日之内他寻不到官印,昨夜在刑部值守的两位主事都要同刑部尚书一起撤职查办。”

“哪两个倒霉蛋这么背啊?”柯语静瞟眼四周,也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公主身边那两个吧?”

笑歌一阵心慌,忙装出兴趣缺缺的样子阖眼假寐,耳朵却竖得老直。青穹浑没发觉她的异样,摇摇头又点点头,­唇­畔逸出声轻叹,“本来昨日只有督捕司李主事值守,可不知为何,司刑主事也歇在刑部衙门……丞相大人告病不理事,皇上又不肯见公主……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紫因在,也会中招?”柯语静不禁骇笑,“他那么­精­明,武功也不差,怎会如此大意……啧,反正我也瞧他不顺眼,管他如何也不关我的事!”

二人瞧笑歌似乎困得厉害,也不好久留。低声告辞过,约着到隔壁聊天去了。

待大门一关,笑歌蓦地睁眼,左眸中的金昙花亮得吓人。小萨感觉到她周身散发的气息不同往常,连大气也不敢吭,任她的手把它的耳朵当面团样揉来捏去。

“真是麻烦!”笑歌突然低斥一声,没多会儿却又笑起来,“不过也好……那我就索­性­帮他一把,省得他日日闲游浪荡只会借酒消愁!”

破笼卷 第四十七章 毒计

天­阴­沉,大雪纷纷扬扬。

刑部某房的书案后,紫连肃的神情冷如冰山。深凹的眼窝里,昏黄的眼珠流转着森然的光。

盯了立于案前的那个白衣少年许久,他方冷笑一声,“督捕司主事带人往城中探查线索,虽是无功也算是尽了力。而你呢?是不是整日闲坐饮酒,官印就会自己长脚跑到你面前来?”

“我有我的办法,不劳大人­操­心。”

紫因面无表情地道。目光移向窗外那株红梅,眼底就荡起丝讥诮——明明做的都是­阴­损的勾当,却还要学人附庸风雅。真当世人都是傻子,不晓得他紫连肃也姓紫?

“你倒是自信得很!”

连日查探毫无头绪已叫紫连肃忐忑不安,此时紫因冷漠的态度更是激得他心底火起,语气霎时又重几分,“好。那我就擦亮眼睛等着看,明日早朝即见分晓。莫要忘了,倘届时拿不出官印,我顶多不要尚书这顶官帽,但你!你整夜待在刑部,官印失落却不知……这罪名,可不是你讨好一下公主就逃得过的!”

“请大人放心。届时若害得大人丢官,我便流徙千里也无妨。”紫因扬­唇­一笑,满是轻慢之意。言毕便转身出门,连场面上的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紫连肃自打从秘卫府统领.的位置上退下来,便仅剩下这三品尚书之职,而紫因刨去五品主事的身份,更是御封三品莲华。如今世人皆知白可流力挺公主,是以无旁人时紫因根本不需同他低声下气。

望着那抹千山暮雪般的白渐融.入门外飘零的雪花里,紫连肃忽然重重一拳砸在案上,嘴­唇­都在发颤。

“真当离了紫家你就了不得了?.可恶的兔崽子!倘当日不是我劝阻连璧,你也不过同你哥一样是供人玩弄的禁脔!”

他恨恨咬牙,用力得连脸颊上也浮起清晰的棱,“想.拉我下来是吧?等着瞧!就算我拼着不做这刑部尚书,也要拉你填命!”

说着诅咒的话,心头火仍无半点消褪。紫连肃恼怒.地将案上的卷宗纸笔尽数扫落,抬眼惊见白影近在咫尺,只道是紫因去而复返,不由得骇然倒退了两步。

他自幼便受命只研读诗书,根本未习过武。以前.有紫连璧相伴,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而今急促跳动的心.在看清来人的面孔时渐渐平静下来,他勉强挤出丝笑招呼道,“小凡,你怎么来了?”

“三叔不必多问。”紫凡的­唇­微动,漠然地注视着他,面上看不出有丝毫情绪波动,“宗主大人命你立即回府——到了书房,便知分晓。”

哦哦!宗主终于要出手了!那不就是说,他有救了!?

紫连肃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忙披上棕红大氅随他从后门匆匆而去。

但, 当书房门合上,狐皮软榻上那个斜倚着扶手的瘦老头缓缓睁眼时,紫连肃就意识到事情并不会像他想象的那般美好。

“这些年,辛苦你了。”

称病数月不露面的紫幕锦开口便说了这样一句话。沟壑横生的老脸上露出点笑意,目光却­阴­鹫狠厉,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紫连肃腿一软,跪倒在他脚边,准备好的话竟一个字都想不起。紫幕锦微抬手,紫凡立刻将茶递过来。

他轻抿一口,枯瘪的嘴微启,嗓音沉黯沙哑,犹如鬼魅嘶鸣,“要斩断公主的左膀右臂,这是个好机会,我们不能放弃。”

“爹……”

紫连肃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开口才唤了一声,紫幕锦已摆手道,“不必勉强。我五弟本就只有你和连璧两个遗腹子,倘他泉下有知,定不会愿意我夺人之美。何况我听你们叫了我这几十年的‘爹’,也算是赚了。”

他指指紫凡,神情倒慈祥许多,“再说,我儿给我留下这么个孙子,我已很满足。哪怕有人害我散去了一身功力,我儿也被人当踏脚石,死的不明不白……亦是一样。”

紫连肃浑身一颤,低头不语。紫幕锦微微一笑,青筋密布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按了一按,又道,“前事再提也没意思。你与璧儿一文一武,这些年为我们紫家做了不少贡献。而璧儿不久前已‘很好地’报答了我的养育之恩……我想,你也不会不懂得感恩的,是吧,肃儿?”

袖中的手,暗攥得指节也泛白,紫连肃却不敢露出分毫反抗之意,只低声道,“请宗主大人吩咐,赴汤蹈火,我在所不辞。”

“好得很。有这样的觉悟,才真正无愧为一个紫家人。”

紫幕锦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冷,“官印不必再找,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出面。刑部自你往下到那五名主事,皆要以死谢罪,方能平息圣怒……你明白了?”

纵是已猜到了这结局,紫连肃仍不禁浑身打颤。抬头哀求地看他。他却只是微笑,连皱纹也透出无尽冷意,“当然,你得以身作则,先给下面人做个好榜样……放心,我必不会叫你太痛苦。”

他轻轻招手,紫凡即将掌中之物递到紫连肃面前来——一粒豆大红丸,­色­如血般暗沉。

“肃儿,你也知道‘涣神香’对我们紫家人无效,所以,如今之计便只有用上‘恍神丸’了。别怕,服下这个,对你大有益处。至少一刻钟之后,你……就不会觉得死会是件很难接受的事了。”

紫幕锦微微朝紫凡递个眼­色­,紫凡便蓦地伸手扣住紫连肃的下颌,将红丸扔入他的口中。

猝不及防,紫连肃连挣扎都不曾,那丸药已在舌端化开。清甜微涩,完全无法同死亡联想在一起。

紫凡钳制着他的手,睫羽微垂,眼底荡起丝怜悯——所谓的一刻钟其实只是个谎言。那种涩然的甜数秒后便麻痹了紫连肃的喉舌,一路漫上脑去,不过眨眼的工夫,他已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犹如木偶。

“送他回去,不要让人看出什么来。”紫幕锦满意地扬起嘴角,舒心惬意地长吁了口气。

看向紫凡时,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不觉便浮上些悲伤,“凡儿,明日多备些香烛,我带你去好好祭拜一下你爹。让你亲口告诉他……他的仇,我们已替他报了。”

紫凡木然地应了一声,扶着紫连肃出去。背转身的一刹,一向古井不波的脸上忽现出种肃杀冷意。

昏暗的烛光摇曳着,洒得一室尽是错杂的光影。棋盘上,黑子分作两路,一路正围了一小片白子厮杀,另一路则即将与对面一端的黑子首尾相接。

红奇骏嘴角泛起丝笑意,轻碾着掌心中的一粒黑子,抬眼望着皱眉不语的白可流,缓声道,“你再不放弃那边的小天地,只怕这头很快就会损失惨重。”

意有所指,令白可流心中一紧,扭头看看正冷眼旁观的那个缁衣中年男子,低道,“无言兄,你看该如何?”

“当弃则弃,引他入瓮,暗围之。”昔日的大将军夜无言轻轻扬眉,音如金铁,掷地有声。那望着白可流的一双眼中神光湛然,不似论棋,倒像在谈军事策略,“待他孤军深入,一举击杀,片甲不留。”

白可流重重皱眉,扔下手中棋子,索­性­不再与他两个打机锋,“但那两个孩子均是可塑之才,如此弃了,不止会削弱公主的势力,对我们的计划也……”

“你没听惜夕说么?紫家少主传信,老狐狸势在必得。”

红奇骏的眼底荡起抹冷意,嘴角却依然挂着浅笑一汪,“他素来老谋深算,绝不会无故妄动。既然已下了这等决定,必是胸有成竹。想想看……我女儿的事,很多人都已有所察觉。若然在她主理朝政之时,有人触柱而亡,她的反应会是如何?而我那位大皇兄又会如何处置?”

“稚子痴儿,不足以担国之重任。当立诏天下令她静养,另立新储,诱我等动手。”夜无言神­色­凝重,一字一句地道。

瞥眼一脸忿然的白可流,他苦笑着轻轻一摇头,慢道,“可流兄手无虎符,不能调动三军。届时便只有王爷亲率兵逼宫。若然与禁卫对峙,那紫家­精­英定会趁机倾巢而出。而即使王爷胜了,也是大伤元气,绝抵不住皇上暗通车瑟请来的援兵。”

顿一下,呷口冷茶,夜无言轻轻阖上眼,又续道,“且,有云锦少爷和我儿云扬在,就算除去我等,也不算违背五祖遗训。至于储君,就算新立者死于乱军之中,皇上膝下尚有两个儿子,天下照样是他家的——不过割几个城池给车瑟便可保住皇位……这笔帐,他定然算得比你清楚。”

“照这么说,这一回我们就只能吃这个闷亏了?”白可流一拳砸得那盘上棋子飞落,眼中几乎喷出怒火来,“可恶!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见了虎符……”

他蓦地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沉吟着。随着越来越沉郁的眼神,指甲也渐陷入掌心。他却不觉疼痛,抬眼时虎目圆瞪,咬牙恨道,“虎符!源头就在虎符上!怎可能虎符失窃不久之后,刑部尚书的大印也被盗?该死!紫家这群该死的鬼东西!这根本就是一出连环计,我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红奇骏蓦地神­色­一凛,恍然大悟般低低“啊”了一声。夜无言也拧紧了眉头,“确然。如此看来,之前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也许,若这一次我们落套,就会演变成我等勾结车瑟意图窃国,而某位皇子率兵讨贼……可流兄在城外的两万驻军,再加上其他陆续赶回的兵马。要全歼一支刚与晴明红家军苦战过的车瑟军队,简直易如反掌。到时候民心所向,这位当了大英雄的皇子要继承大统……亦是顺理成章!”

破笼卷 第四十八章 傻蛋君之信赖

那样的推论让人心惊,这三个如今同坐一条船的男人都沉默了。面上斑驳的光影,像是在诉说着他们内心的不安。

也预料到紫家和红少亭不会真的毫无动作,但,不等公主形象尽毁便出这等­阴­狠杀着,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按红奇骏的设想,该是红少亭与紫幕锦装病放手,先让公主在国事上捅几个大漏子,令她那已是人尽皆知的恣意放荡、刁蛮无理的名声外再多加一条“鲁莽无知”。

接下来就可顺理成章地罢黜她皇女监国的身份,将夜云扬与白云锦囚禁,立三位皇子中的一位为储,诱红奇骏同白可流动手,再让车瑟国出兵­干­预,一网打尽。

之后雪蛟便会作为车瑟国的附属国称臣割地——车瑟国君一样信天命,雪蛟有五祖遗训,车瑟不会轻易将之颠覆。

这种势头,在红少亭寿诞之.时已露端倪。是以他三人本想等待车瑟犯境之机,由白可流率军牵制车瑟兵力。而夜无言与红奇骏便可领晴明兵马拿下都城。

届时就算公主智力如三岁孩童,.有他三人在,不怕那些个莲华里培养不出个好的接替人。

可,现在情势的发展已大大冲.破他们所设的局。而没了虎符在手的白可流,形同大鹏断翼,要想破解紫幕锦和红少亭落下的圈套,谈何容易?

思想许久,白可流终于狠狠一咬牙,沉声说道,“弃子、.按兵不动。让公主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红奇骏微微颌首,道,“三皇子囚于冷宫,大皇兄必不.会选他为储。而身在昭平的大皇子和被送到涤溪静养的二皇子要赶回来,最快也要半个月。只要老白能应付过十天后的军事演练,主动权就仍会在我们手里。”

“你是说……”夜无言惊异地张大了眼,纵无旁人,却依.旧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虎符?”

“不错。”红奇骏微.微一笑,“这世上除了我那位大皇兄、紫幕锦和老白知道虎符上刻了什么,旁的人只是看形状判断真假。而那两个绝不会亲自出面指责虎符有假。等到有人跳出来质疑之时,那也是十天之后的事——老白先把主力军暗调往边境,我则知会翎儿将晴明军分散隐藏在阳鹤附近。一旦情况有变,只要老白拖住车瑟大军,我与你再争取时间好好炮制他几个!”

清俊的面容笼上层狠厉,目光坚定,不容人拒绝。夜无言沉吟半晌,轻轻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可惜了那两个孩子……”白可流悠悠叹口气。再抬头时,眼神便变得凌厉无匹,“就这么定了!”

明哲殿里,公主怯怯地看着紫霄铁青着脸来回踱步,连大气也不敢出。红笑倾却依旧一派悠闲地捧茶自饮,不时替她换上一杯热茶。侍立一旁的莫礼清也反常地沉默,只一个劲搓手,看得人心里无由的慌。

终于盼到惜夕从将军府归来,瞧见她紧蹙的眉头,紫霄的心蓦地一沉,连声音也有些发颤,“不行吗?”

她疲惫地阖眼,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叫她怎么说呢?“请霄莲华做好心理准备,明日或许你与因莲华都会被处斩”?还是说,“请放心,不管发生什么,公主和公主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她往日那种轻松的神态不复存在。不想看见那一脸懵懂的公主和急切等待着答案的紫霄,但,该如何逃避呢?

“惜夕姑娘,究竟如何?”

莫礼清终忍不住抢上前来。他们现如今已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这一回紫因有事,那么下一个说不定就会轮到他。这样的恐慌不是没有道理,看看如今的公主,他真是想不出别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畏惧她。

“因莲华呢?”惜夕不答反问,使个眼­色­给他。莫礼清蓦然回神,忙唤巧巧前去带人看守大门。殿门一阖,惜夕便颓然瘫坐椅上,不用开口,她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问题。

紫霄的心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几乎喘不过气。他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红笑倾却仍是那副悠闲模样,斟杯热茶递予惜夕,­唇­畔还牵起丝意义不明的笑,“因莲华都不急,你们做什么个个都弄得如丧考妣?且安心等他回来,说不定他已有了什么应对妙计——惜夕,累不累?要不要给你捏捏肩?”

说着便伸手过去,惜夕侧肩避开,眼底就荡起丝厌恶,但脸上仍绽出个礼貌的笑容,“不必,谢谢倾城莲华关心。”

红笑倾也不恼,淡淡一笑,缩回手去,挟了块点心送到她嘴边,“你一定还没吃东西……来,张嘴!啊——”

这人真正厚脸皮!惜夕知若不遂他心愿,他定会不屈不挠继续找借口纠缠,只得瞪他一眼,无奈地张口接下。

“真乖。”他果然心满意足地罢手,却又微微伸舌于那筷尖一点,笑意里便蕴进丝叫惜夕咬牙切齿的暧昧,“好香。”

瞧惜夕已被他撩拨得满眼怒意,他忽然敛容正­色­,低声道,“只有找到官印才有活路?”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惜夕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红笑倾睐眼定定望了茶壶数秒,眼底忽就浮起些讥诮,“一群老狐狸……惜夕,你问过我弟弟没?”

“小少爷?”惜夕惊诧地反问,“问他什么?”

他笑一笑,悄悄一指公主的肚子,又冲她挤挤眼,“就算我不看别人的面子,却也不能不给……面子——前段时间,将军府不是报称有贼潜入偷了些贵重东西么?我弟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你不问他还问谁?”

“但将军府同这事……似乎没什么关系吧?”莫礼清听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Сhā嘴道。

“哈!”红笑倾哂笑,“一样是丢了贵重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同一个贼呢?”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惜夕若再想不出,那他也没办法了。

惜夕何等聪明?心念一转,便知他意有所指。狐疑地望了他好几眼,嘴中却道,“小少爷不在。我到的时候听他师父说,他昨日同白夫人前往晦明山进香,后日才能回来。”

“真巧啊……”

红笑倾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嘴角嘲意浓浓。可不管惜夕再如何追问,他也只是笑而不答。恼得惜夕一瞪眼,扭头朝紫霄问道,“因莲华呢?不是说他今晚会回来么?”

紫霄心神恍惚,连他们方才的谈话都未听进去。惜夕连问两次,他才惊觉失态,忙道,“我也不知……他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脸­色­一黯,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站在那里兀自出神。

莫礼清被这种压抑气氛弄得心慌意乱,却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调节,憋了半天才憋出几句话来,“嗐!这事还没定论,咱们别先乱了阵脚。说不定……说不定因莲华真找到解决方法了呢?”话出口也觉不可信,禁不住就叹了口气。

紫因,他究竟在何处?他又知不知道自己已身处绝境?

沉默,像­阴­云般再次笼罩住殿内众人。推门来,殿外依旧是漫漫无边的冷寂与黑暗,看不出有丝毫的改变。

但,没人想得到的却是,远在接邻花街的瑞云街的某条小巷里,满身酒气的紫因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而他的身旁,有黑衣女子正望着脚畔的一个中年男子冷冷发笑。

“如何?要试试看死是什么滋味么?”

低沉喑哑的声音带着戏谑,她的面容隐藏在高墙的暗影里,惟左眸中一点金芒亮得诡异,“真是的!拿块破牌子装神弄鬼,害我还那么期待,原来也不过如此。”

柯达人的脑中尚存一线清明,闻言瞪大双眼,直恨不得扑上去把她剁成十七八块。

“哎呀!了不起!吸了那么多迷香居然还有力气瞪我!”她笑嘻嘻地调侃着。

躬身一拍他的脸,笑歌不知从何处取出根细麻绳,认认真真地把他绑做个粽子。仔细端详一回,又笑道,“好得很。这回让我好好想想,是剥光你的尸体,挂块采花贼的牌子扔在大街上展览……还是在你脸上刻两朵菖蒲花,让大家都来瞧瞧‘君之信赖’究竟长什么样?”

那个嗓音……原来是她!?

这话惊得柯达人顿时清醒不少,勉力开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走了调,“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生死关头却只懂得躲闪尖叫的女人,一个连厌恶都不会表现出来,斯斯文文同囚犯打交道的女人,一个连他那野蛮女儿也能驯服的女人,与眼前这个出言­阴­损的黑衣女……是同一个人?

她明明不懂武功,他的刀也明明削中她的脖颈,为何……为何倒下的人居然会是他?!

笑歌本就没想过得手后还继续在他面前扮小羊,此时瞧他已识破伪装,便爽快地拉下面罩,从腰间抽出把小刀,笑眯眯地逼近去,“要不你猜一猜?猜对了就多帮你刻三个字——‘了不起’,猜不对就少刻一个——‘傻蛋’。怎么样?划算吧?”

刀尖贴着他的鼻尖滑过来又滑过去,感觉到那种金属特有的寒凉渗入肌肤,柯达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他把心一横,闭眼不再看她眼中那点令人惊惧的光芒。

换做平常,笑歌一定会很欣赏他这种末路英豪的气概,不过现在她实在没这个心情。没办法,虽然他今天明显不是冲着她来的。但,不管是谁想要伤害她决心保护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紫连璧如是,柯达人也绝不会例外!

“哦啊!有骨气!本来还说拜托你件事就放你走的,没想到……真好!幸好你够硬气!”

她微微一笑,刀尖忽然停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递一划,柯达人便觉有热流沿着眉眼一路乱爬。

死亡的恐惧揪住了他的心,笑歌却似浑然不觉,边划拉边喃喃自语,“‘傻蛋采花贼’……额头、眼皮、两颊……哦,不好!那下巴就空着了!还是‘傻蛋君之信赖’吧!六个字刚刚好!又神气又有趣!到时候再扒光了往富贵大街一扔——哈!明儿个阳鹤又有大新闻,绝对比刑部上下丢官吸引人!”

见鬼!她是来真的!

这等遭遇于他而言还是第一次,哪怕在惜夕拔刀相向时,他亦未有过如此的恐慌——惜夕动手,要的也只是他的命,而眼前这女子……分明就不是在说笑!

死,无所谓。但,若然她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来,皇上、柯家……天!简直不堪设想!

迟疑间,刀锋又落下两回,柯达人终于忍不住哑着嗓子叫起来,“我答应就是!你想要我做什么?!”

破笼卷 第四十九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哦呀,你这人真不厚道!哪有人半路投降的?扫兴!”

笑歌笑吟吟地使刀背一敲柯达人的额头,半是戏谑半是嘲讽地道,“我看我还是当没听到好了。你把英雄做到底,也好叫我玩个够啊!”

左眸中那抹金芒忽明忽灭,在这暗夜中尤显诡异。那种兴致勃勃的语气更是叫人心惊。柯达人又气又恨,心底那种惧意却越来越浓,情不自禁就放软了声音,“我并非为取你­性­命而来,你又何苦如此?”

哈!这话说得也太滑稽了吧?难道说她还得等他有空了再来杀她?

笑歌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那你就当是我提前送你大礼好了……全身都刻上字虽然很费神,不过我也不会太介意。”

小刀一收,她翻手亮出两指间的刀片,半边嘴角就扬出个诡异的弧度,“那把钝,用这个快些——你不用感谢我,我这人心肠向来很软,见不得人受罪。”

“你!”

柯达人头皮一乍,脑袋拼命.往后缩,想说动她就此放人的心也没了。笑歌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发髻,锋利的刃口就朝他的眼睛划过去。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用现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奋力叫道,“我发誓!我发誓从今往后都不会再为难你!”

啧,这么傲的人居然也肯委曲.求全以谋后路……莫怪红少亭能平安无事活到现在,有这种人做暗卫,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笑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没工夫再继续戏弄他。.伸手拍拍他的脸,嘴角又盈起汪笑,“你弄得我心情很不好,所以价码要提高……你可有异议?”

柯达人不禁苦笑。他现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难道.还敢真跟她讨价还价?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笑歌笑道,“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只要听我说完,照做就好——不用回答,因为不需要。”

这女娃儿也太霸道了!

柯达人腹诽着,.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点点头,又用力抿紧嘴­唇­表示服从——一时的屈服算得了什么,等她解开绳索,自然有她好看的!

“第一,你可以带他走,但,要保证他在皇命下达之前毫发无伤、神智清明。第二,此后每天辰时,你都必须来我这儿报备。不用你泄露机密,只要你出现就行。第三……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笑歌慢吞吞地说完,又拍拍他的脸,笑得眼睛也眯做两条缝,“为求保险,麻烦你张下嘴。”

柯达人意识到情况不妙,立马死死咬紧牙关。笑歌倒也没强行动手掰,只把刀片贴上他的眼皮,淡道,“做瞎子还是吃药,选一样。”

人­性­的弱点她太清楚。必须二选一的话,谁都不会放弃一线生机而选终身残疾。

沉默数秒,柯达人果真乖乖张嘴,一脸的视死如归。她嗤笑一声,从腰间锦囊里摸出一把小药丸,往他嘴里一塞。看他闭口不言,又摸出一把来,笑眯眯地道,“良药苦口,还是多吃点好——来,张嘴。”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小小年纪竟然­奸­猾得跟老狐狸一样!

柯达人气得在心底连爆粗口,却不得不把压在舌根下的药咽下去,张开嘴给她瞧清楚。

笑歌淡淡一瞥,老实不客气地再进行了一回填鸭式。做完这些,拍拍手,把之前用来划他额头的小刀扔到他手边,起身道,“那啥,你的菖蒲花牌子我先帮你保管着。绳子就麻烦你自己解一下。现在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会儿再回来看你。”

说走就走,很快便消失在小巷深处。柯达人费力地扭头看看四周,见这巷子里果真只剩他与昏迷不醒的紫因,简直哭笑不得。

那小刀虽是锋利,但手腕被绑得很是结实,连转动都异常艰难。约摸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他方勉强搞定。可刚扯下绳索,便忽听得对街那边传来门启之声。

柯达人心底一惊,还没来得及爬起,一团巨大的白影已闪电般朝他疾扑过来。

“汪!汪汪汪!”

成功以体重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小萨得意地叫起来。就像是故意一样忽然掉过头去,不但拿ρi股对着人家的脸,还拿尾巴拍打个不停。

柯达人刚在个小姑娘面前落尽下风,此时怎肯再受畜生侮辱?欲运气一掌击毙它,却惊觉丹田内空空如也,竟是一身功力都被散了!

那些药!他的脑子嗡地一声只余空白。却听那个熟悉的低沉喑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小萨,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小萨?你找到什么了?”

语气中透出浓浓的疑惑,仿佛真的不知这边巷子里发生了什么。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抹光亮也渐渐靠过来。

黑暗中忽见了光明,实在刺眼。柯达人条件反­射­地扭头避开那光的照­射­,突然就听得声尖叫撕裂了这寂静。

对街那边几所宅子的门蓦地开了,柯语静的大嗓门也随之炸响——“六姑娘!六姑娘你怎么了!?”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纷纷往巷子这边来。柯达人忽然领会到笑歌的用意,登时脸­色­大变。可他功力尽散,根本拗不过体重近两百斤的小萨。一时间心如死灰,急急阖眼不敢再看下去。

“六姑娘,这是……”

柯语静一马当先冲到尖叫发源地,提着灯笼往地上一照,嘴角就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来“做客”的柯戈博还未走,反应却比柯语静慢了一拍。待他第二个赶到现场看清地上躺着的两个人时,脸­色­霎时可媲美锅底。

他两个来不及出声阻拦,西六的汉子们已提着灯笼拿着家伙呼啦啦涌进来,把个暗巷也照得一片光明。

完了

柯达人想哭。他真是想不通为何连两次都栽在同个人手里,而对方还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心中明白女儿和儿子必然不会维护他,便闭紧嘴巴决意死也不开口。

完了

柯语静和柯戈博不约而同地在心底叹了口气。究竟谁那么厉害,竟然连他们这位做了皇上贴身暗卫的老爹也翻了船?但,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柯达人翻船的地点太不恰当!

如今几十双眼睛都在看,叫他们该怎么办?

认下他、放他走,那就等于拿笑歌的­性­命开玩笑。可,不认的话……难道真要他们不理伦常,大义灭亲?

兄妹俩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汉子们见笑歌安然无恙,而地上躺着的两人中,黑衣的血流披面,被小萨压得动弹不得,白衣的又满身酒气,人事不省,看似并无威胁力,便把举得老高的木棍铁铲都放低,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笑歌心底暗笑,表面却做出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拍拍胸口,结结巴巴地道,“方才、方才我听小萨叫声古怪,便开门察看。没想到它一下子就跑得没影,又大声叫唤,我怕它出事就追过来看。结果、结果……看到有个拿刀的、拿刀的黑衣人往那边跑掉了!”

虚虚一指小巷深处,顿一下,她又道,“要不是小萨撞了那人一下,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哦!应该是有人想暗中下毒手杀他两个,结果被六姑娘撞破,不得不逃走了吧!”

有人作恍然大悟状。一石激起千层浪,汉子们都纷纷议论起来。

额,这是什么情况?

不止柯家兄妹俩一头雾水,连被小萨当坐垫的柯达人也忍不住睁眼扭头看向她。

“原来如此……”

笑歌了然地点头。眼波微转,斜瞟柯达人一眼,嘴角掠过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忽然间又做出惊急神态,抖着手一指柯达人,颤声道,“小静,你看他流血那么多……既然坏人已经走了,我看我们还是快把他们带回去救治吧。”

说着指挥小萨让开,微躬身就要去扶柯达人。

看来她还不知道这就是皇上派来追杀她的人……柯语静和柯戈博暗暗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又怕柯达人趁机对笑歌下手,便抢上去一左一右夹住他。

“这人那么壮,六姑娘怎扶的动?还是让我们来吧。”柯戈博那柳叶般的细眼一眯,不动声­色­地扣住柯达人的脉门。乍一试发觉他并未挣扎之意,冲柯语静使个眼­色­,又道,“六姑娘家就两个女孩子住着,不太方便。你那儿人多好照顾,去你那儿吧。”

六姑娘六姑娘……六姑娘又不是跟他熟得很,做什么叫那么亲热!

柯语静憋气得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转向笑歌时却又换上张笑脸,“他说得对。六姑娘,你先回去休息。这两个人就交给我们吧。”急扭头叫人抬了紫因,一行人打道回府。

不想让笑歌接近危险人物,便匆匆令人关了大门。可,等把柯达人和紫因带进屋,转身却发现笑歌已领着小萨出现在厢房门口。

先前关门时明明见她在门外的,如何会

柯语静愣神间,笑歌已走到屋内。她扫一眼床上的紫因,又望望坐在椅上的柯达人,嘴角就牵起丝笑意,“这位大叔……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废话!你刚刚才拿刀在我脸上刻字来着,还能没见过吗?

柯达人暗暗腹诽,嘴上却不敢露出半字怨言,“应该没有吧。如果我以前见过你这等‘好心肠’的姑娘,一定会记得。”

柯语静和柯戈博心中一惊,一个假装上前探看柯达人的伤势,却是拿眼神警告他闭嘴;另一个挡在笑歌身前,只怕她认出仇人,令他们不好下台。

笑歌却只当不知,绕过柯语静,缓缓走过去坐下,望着柯达人微微一笑,“是了,我和大叔您确是第一回见。不过,不知怎么地,总觉着您的模样很亲切……啊,我知道了,您长得和我那病故的四伯伯好生相似,所以我才会觉得……唉,我那四伯伯生前很是疼我,可我还来不及尽孝道,他便一席话弄得柯家一家三口都愣住。她低头拭了拭眼角,哀求般望向柯戈博,轻声道,“抱歉,博公子,您能让让吗?我想亲自照顾这位和我那四伯伯长得很像的大叔……”

太会编了!太能演了!太……太叫人憋闷了!

柯达人暗暗攥紧拳头。眼角余光瞥见她袖口处有抹金红微微一闪,心底陡地一震,忙道,“这么说来,我跟这位六姑娘还真是有缘——那就劳烦你了。”

破笼卷 第五十章 铜豌豆碰shang铁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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