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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梦三生 美人殇 > 第一次发现,他也是人,他也会醉。

第一次发现,他也是人,他也会醉。

他微微一愣,一手慢条斯理地拉好衣服,“笑笑竟是如此急不可待么?”斜睨着我,他笑得温柔,风情万种地抱我回房。

房间里熏着香,他弯腰将我放在榻上,吻上我的眉心。

我颤栗了一下,闭上双眼,指尖刺入掌心。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替我盖上柔软的被褥。

“你怎么伤的?”睁开眼,看着他,我问。

“没什么,取了块皮而已”,他笑得温柔,“不疼的,只是为了适合你的脸,我用药养了许久,那个比较麻烦一点。”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晚安。”轻轻柔柔的声音,他站起身,转身离开房间。

松开紧握的手,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茫然睁开双眼,望着­精­致的纱帐。

“知道么,貂蝉说,只要义父大人要的,她都会给,她不惜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仰望着那纱帐上繁复漂亮的花纹,我缓缓开口,声音很低,“貂蝉,才是那个愿意一生一世陪伴你的人,可是,她离你太近了,近到你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知道吗?爱,其实是一种像空气一样的存在,虽然感觉不到,但却很需要,等你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明白,那个女子,在你心中……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门,被轻轻关上。

我知道,他都听见了。

抬手抚上脸颊,我闭上眼,睡去。

“王允呢?”第二日一早起床,下意识地抓了一个婢女来问,因为,我是被饿醒的。

饿肚子找王允,是绝对没错的。

“大人在厨房。”那婢女恭敬地低头回禀,对于我直呼王允的名字也选择充耳不闻。

“带我去。”我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宛如饿死鬼头胎一般,心里有一处地方空空的,总得找些什么来填满。

一身白衣,王允正在刮鱼鳞,那样腥臭的事,我原以为他是不会做的。

抬头见我,他笑了笑,“我在褒鱼汤。”

看着他脸颊上亮闪闪地粘着一片鱼鳞,我蹲下身,替他拾去。

他微微一愣,复又温和地笑开。

“等你褒完,我会饿死。”

“锅里有栗子粥,鱼汤中午喝。”他笑,十分好脾气的模样。

他……只是缺少温暖吧。

所以,他在拼命营造出一种温暖的气氛,在努力做出一个“家”的感觉……

我起身在锅里舀了粥,一边吃一边看他洗鱼。

“大人,大人……”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王允连头都没有抬,仍在努力地与手中的鱼搏斗,“什么事这么急?”

“外面……”

“你是说董大人的义子吕布来了?”王允皱眉,抬眼看向那个侍从。

“不是……是董太师……董太师来了……”

“砰!”我手中的碗掉落在地,碎成几瓣。

王允站起身,看向我。

我扯了扯嘴角,看向王允,“这下好了。”

再不用为嫁谁而烦恼了,他……是来杀我的吧。

“躲起来。”王允站起身,将我推到炉灶之蹲下。

说话间,董卓竟已站在厨房门口。

躲在炉灶之下,我仰头看他,隐隐有些恍惚,这情景,像极了当时在凉州,董卓去望月楼逮我回家的场景……

只是……此时董卓我险些认不出来,一脸胡渣,满面憔悴,竟仿佛老了十岁般。

寻笑笑董卓万念俱灰 独角戏安若万般无奈

王允转身,从一旁的婢女手中接过布巾,细细地将手擦­干­净,才抬头看向董卓,“董大人登门,不知有何贵­干­?”

站在厨房门口,董卓满面­阴­鸷,“你以为,将那女人的尸首藏起来,便可万事大吉了么?”

“女人?哪个女人?”王允笑得温和。

“你胆敢做出偷天换日、李代桃僵之事,便该有胆承受这后果。”董卓开口,声音寒彻如冰。

“后果?”王允微微眯起眼,“你口中那个女子腹中可曾有过你的孩子呢,怎生得如此寡情,何苦连死都不让她安宁?还有那些御医,又如何招惹你了?何苦杀了个­干­净?董大人除了杀人,还会做些别的么?”

王允将貂蝉藏起来了?这……算不算一种维护?如果貂蝉尚有知觉,会不会因这一个小小的维护而不自觉地微笑?会吧,那么样深刻地爱着一个人,即使是那样小小的维护,也会体味到幸福的滋味呢……

蓦然微微一愣,我呆住,那个腹中有孩子的女子是貂蝉,那么……董卓已经知道了这李代桃僵的计谋?

知道了……我才是笑笑?

“杀人?”董卓冷笑,“如果当日在凉州不是王司徒如此赶尽杀绝,董卓焉能有今日的地位,如果不是王司徒步步相逼,董卓又岂会大开杀戒,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天煞孤星之命,早已决定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何苦辩驳?”王允淡淡开口。

“哈,天煞孤星?大概是吧,既然一切都是命运所定,便是谁也逃不过该有的下场”,褐­色­的双眸寒得怕人,董卓冷冷地看着王允,“而如今,即使我杀了王司徒,在这洛阳城,也不会有半个人胆敢说一句不是,援军尚且远在汜水关,我西凉兵却屯驻洛阳,这两个月时间,王司徒白算计了,等联军兵临城下之时,这洛阳怕早已是一座死城。”

笑意不减,王允微微眯眼,眼中却是隐隐有了些薄怒和懊恼之意。

“可是,我偏不杀你”,董卓冷冷扬­唇­,“我要你看着你所守着的这朝廷一日日覆灭,我要你看着你所维护的皇家……颜面扫地……何太后已死,弘农王和小皇帝也得死,高贵如公主殿下,却只配沦为我麾下副将的玩物,我要你明白……失去自己所守护的东西,是怎么样的感觉,我要你明白……什么叫做一无所有!”

沦为麾下副将的玩物?我忽然记起那一日貂蝉说董卓玷污了婉公主……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对于那样清高,那样心高气傲的公主殿下,又该是怎样难堪的耻辱?

“太师大人,已经一无所有了么?”面­色­微变,静默半晌,王允低头浅浅笑了起来,我看到他手背上青筋微露,我知道他动了怒,“呵呵,下官以为,董大人会先问笑笑的情况。”

面­色­微微一变,董卓僵住,原就苍白的面容愈发苍白得可怕。

“不敢问么?”弯起­唇­,王允轻笑,眸里一片冰凉,“不敢知道笑笑现在如何?是死……还是活?”

微微蹙眉,我感觉心里堵得慌。

“如果笑笑死了,便是你亲手杀死的呢”,王允缓缓开口,“不过,她本来就是你一手带大的,死在你手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看着董卓骤然间煞白的神­色­,我微微咬牙。

王允,算你狠啊,硬生生揭了他不敢提起的伤疤。

“笑笑,在哪里。”眸­色­渐深,眼里染上痛意,咬牙,董卓低低地开口。

王允旦笑不答。

形势骤然变化,刚刚还胜券在握的董卓仿佛成了一只困兽般,惶惶不安。

躲在炉灶之下,我双手抱膝,紧紧咬­唇­。

“笑笑在哪里!”上前,董卓一把揪住王允的领口,狠狠开口。

“死了。”王允微笑,说得云淡风清。

“你撒谎。”董卓握拳,指骨“咯咯”作响,“你把笑笑藏去哪里了?!”

“你说的,是哪个呢?哪个笑笑?”王允满不在乎地轻笑,“是那个怀了你孩子的笑笑,还是……那个差点被你掐断脖子的笑笑?”

董卓蓦然后退,满面灰败。

“一个连真假都分辨不出,却又两手血腥的男子,你以为,笑笑,还会对你笑么?”抬手,优雅地抚平领口的皱褶,王允淡淡开口。

猛地一怔,董卓的面­色­愈加的灰败。

“知道么?笑笑被送到我面前时,快断气了呢”,王允看着董卓的眼睛,一句句,从从容容地凌迟着董卓的心,“她气若游丝,满口都是血沫……漂亮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是啊,她怎么能不绝望呢,爱上一个认不出自己的男人,爱上一个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男人……她,怎么能不绝望?”

眼见董卓神­色­惶然,思绪散乱,肝胆俱裂,痛苦不堪。王允双眼微微眯起,他,有了可趁之机。

我清楚地看到王允手中多了什么东西,他……想杀了董卓!

咬牙,再也忍不住,我猛地从炉灶后站起身来。

董卓立刻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微怔,蓦然转头,看向我,他定定地看着我,淡褐­色­的眸子交织着复杂的目光,惊喜,愧疚,懊恼,心痛……那样复杂的目光,却又是定定地看着我,挪不开半寸。

注意到董卓的神情,王允的背影微微僵住,他将手中的毒物收回袖中,手却是微微一抖,几近透明的粉末从他手中飘散而落,那样细微的颗粒,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

王允缓缓转过身,看向我,神­色­如常,一向温和的眼中却隐隐透着冰凉和失望。

淡褐的双眸仿佛要将我深深地纳入眼底,董卓看着我,有些迟疑地上前一步。

我微微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我后退。

董卓却是立刻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看我,不敢再上前半步,淡褐的双眸,是深不见底的哀恸,还有……一丝惶惶然。

“我……”我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知道我是谁,他认出我了。

可是现在,不管我是谁,我都不能跟他走……

历史上,吕布为了得到貂蝉而和董卓反目,亲手弑杀义父……吕布和董卓的反目,是让我心生惊惧的魔咒。

我,不想历史因我而重演……

王允说,我是他的克星……

如果一开始不信命,但现在……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却是开始怕了。

“蝉儿,你可真是不乖。”王允看向我,笑得温和。

我看着他满面温和,心里惊得冰凉。

他在提醒我。

哪怕只有一线的可能……我也不能成为他们父子相残的导火索……

那样,我会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轻轻咬­唇­,我缓缓走到王允身后,连指尖都在轻颤……骨子里却开始隐隐发疼。

可是,我的举动却是狠狠刺伤了董卓。

瞳孔微微收缩,董卓后退一步,面若死灰。

可是不能,我不能让历史重演。

至少……不要因我而上演……这样对我,太过残忍……

董卓看着我,有些苦涩地拉了拉­唇­,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微微松了口气,心却又开始发疼,仿佛破了一个洞,还是再吃些栗子粥吧,弯腰,我去拾地上被打碎的碗,手指微抖,一抹殷红便从指尖渗出……疼。

那一刻,我没有注意到王允眉头跳了一下,没有注意到他将言而未语的神情。

门口,那个高大的背影却突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我一惊,蓦然抬头。

“仲颖?”愣愣地轻呼,我快步上前,“仲颖,怎么了?”

董卓双眼紧闭,面­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

“王允,快帮我看看他怎么了?”我开始急。

许久不见有动静,我回头,却见王允仍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帮我看看他啊!”我大叫起来。

“我不趁现在动手杀了他,已是我对你的最大让步了。”看着我,王允淡淡开口,那样的神情,淡漠得有些可怕。

我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怎么样的一句蠢话。

吃力地扶起董卓,我的腿抖得跟筛糠似的。

王允始终远远地站着,不出声。

脚下一软,我一ρi股坐在地上,看着董卓,我欲哭无泪,那么样一个强悍的人,为什么会病?还病得那么及时……

可是,他是心力交瘁了吧……悔恨和思念,如何可以把一个人折腾到如此地步……那又该是怎么样痛彻心扉的悔恨和思念……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本来想要撇清关系的人,突然病了。他的周围,那么多人的人虎视眈眈欲夺其­性­命……

我……如何安心?

地上被刮了鳞片,开了膛剖了肚的鱼还在死命地蹦嗒。

没有看王允,我弯腰去扶董卓。

将他的双臂有些吃力地搭上肩,我有些颤巍巍地背起他。

“别走。”身后,我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那样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自觉的恳求。

“对不起。”咬­唇­,我背着董卓摇摇晃晃出了厨房。

丫环婢子们都看着我,没有半个人上前帮忙。

他们,都远远地看着。

“我,我一向不喜欢别人欠我。”身后,王允的声音有些模糊。

我没有回头。

咬牙撑着,我一路背着他摇摇晃晃出了司徒府,背上仿佛是压着一座小山,生平头一回,我深刻体会到了孙悟空当年被压在五行山下有多累得慌……

一路走过,仿佛我成了带菌体,街道两旁,关门的关门,关窗的关窗,连摆摊的摊贩都收了摊逃也似地跑了……

有这么夸张么?

“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抬头,有一滴冷汗从眼皮上滑下,滴入眼睛,蛰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眨了眨眼,我咧了咧嘴,“我……”

下一刻,孩子便不见了,只见一个胖­妇­人将那孩子搂入怀中,一巴掌便打在那孩子ρi股上,“还不回家,小心被董卓趴了皮!”说着,一阵风似地拎了那啼哭不止的孩子回了家门,关门上锁。

那个“我”字卡在喉咙里,我张着口收不回来,感觉一群乌鸦从头顶飞过……还拉下一坨屎盖在我头上……

人倒霉啊,喝口凉水也塞牙……

正想着,脚下一绊,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我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如此狼狈……

没空拍去满身满脸的灰尘,我慌慌地回头看向董卓,他的额角碰到石块,有血丝渗出。

连爬带扑地走到他身旁,我小心翼翼地查看他的伤势,却又看不出来……看着整条街道,连一个愿意帮助我们的人都没有。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自觉地,我看向紧闭着双眼的董卓,心开始泛疼。

远远地,有马蹄声来。

一双大手突然伸到我面前,我微微一愣,抬头。

“奉先……”我喃喃开口,鼻子忽然间有些发酸。

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崭新的赤­色­长袍,眉目朗朗间,吕布站在我面前,一旁站着赤兔马,他这一身打扮告诉我,他有多么期待今天的到来。

“我去司徒府提亲,王允说”,他看了一眼我怀中的董卓,“王允说你走了。”

扶董卓上马,吕布一言未发,我也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不用担心,有御医在,他不会有事的。”一路默默地走,吕布忽然开口。

我轻应。

一踏进太师府,我便微微瑟缩了一下,那一日那一个女子决绝的神情,满身是血的模样……永远都无法从我脑海中剔除。

悔当初董卓心如刀割 太师府笑笑粉饰太平

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我低头看着那躺在床上的男子。

他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

董卓,从来都是嚣张跋扈,从来都是霸气十足,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模样呢,他就那样躺在床上,苍白的­唇­,紧皱的眉,鬓间是丝丝的白发……

心,该是很痛吧。

是怎么样的一种痛,可以让董卓那样的人……变成如此模样?

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我的手在微微发颤。

如果曾经想过要怨恨,如果曾经想过要离开,那么现在,在见到他如此模样后,一切,却又都被打回了原状,看,我就是这样没有原则的人。

“御医诊过了,他只是郁气攻心,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吕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低低应了一声。

“你真的……很偏心。”小声地,吕布咕哝着。

这样小孩子抱怨一般的口吻呵,我低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紧闭的双眼忽然微微动了一下,董卓睁开眼,他看到我,微微一怔,复皱了皱眉又闭上眼,抬手按住额,喃喃自语,“这该死的梦……”

我坐在床边,没有动弹,心却开始涨得发疼。

放下手,董卓又睁眼看我,他茫茫然地看着我,那般贪婪而悲哀的神情啊……自始至终,他都未敢伸手来碰我一下。

两两相望,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缓缓坐起身,抬手,他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我仍是没有动。

直到那粗糙的大手碰触到我的脸颊,他却蓦然怔住,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去。

“不是梦。”身后,吕布淡淡开口。

他以为……是梦?

午夜梦回,这个总是一身霸气的男子该是带着怎样的愧疚和悔恨来惦记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

多少次的梦境,多少次的梦境幻灭,才会令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神­色­间的茫然瞬间褪去,董卓看着我,惊喜的神情一闪而逝,然后便是无止境的苦痛……

他眼中开始浮现清晰的痛楚,那样的痛楚越来越深,仿佛随时会将他自己溺毙一般。

“恨我吧。”终于开口,他看着我,声音暗哑。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

眼中的痛楚逐渐加深,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那样温暖而熟悉的温度。

握着我的手,他将我拉近。

我任由他握着我的双手贴近他温暖的胸膛,他将我的手缓缓往上拉,然后……他覆在我的双手之上,紧紧摁上自己的脖颈。

我的心开始疼痛,很痛很痛……

褐­色­的眼睛里那样深沉的痛楚与爱恋让我的心疼得发紧。

之所以愿意安静地躲开,或许就是因为害怕这一日。

那样宠着我的仲颖,那样把我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的仲颖,该怎么样面对那个认不出笑笑的自己?又该怎么样原谅那个差点亲手杀了笑笑的自己?

即使我原谅了他,他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他缓缓收紧我的手,掐上自己的脖子,我感觉到他颈间温暖的脉动。

他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千万……不要原谅我”,褐­色­的眼睛看着我,那样深不见底的哀恸,他张口,快窒息的喉中挤出那般的字眼。

他想让我亲手杀了他吗?

就像那一个雪天一样,用那双曾经深爱着他的双手,亲手掐死他?

可是……我不要。

“你……是谁?”定定看着他,我忽然开口。

手一下子僵住,董卓怔怔地看我。

轻轻抽回被他覆在脖颈上的手,我忍住眼中的泪,转身,走出门外。

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如果只能带给他无穷的悔恨;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如果再也不能带给他一丝的幸福……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遗忘吧。

把那个名字……连同那一场哀伤的闹剧,一起遣忘。

“你,真的不恨他?”出了房间,吕布挡住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弯­唇­,我笑得安静。

“假装不记得我,是不想跟我一起,假装不记得他,却是为了减轻他的负疚,你真的很偏心……”

我只笑不语。

“大人,您的药……”

屋内“砰!”地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烂的声音。

一个丫环端着药碗,红着眼睛冲了出来。

我轻叹,从那丫环手中接过药碗,转身回到刚刚才出来的房间。

董卓正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双手抚着额,仿佛一头焦躁而绝望的狮子。

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碎片,满屋狼藉。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病了,总要吃药的。”坐在床沿上,舀了一勺汤药,我微笑着递到他­唇­边。

董卓微微一怔,抬头看我,却是乖乖喝下了汤药。

他定定地盯着我,目光挪不开半分。

“你的心很痛么?”抬手,我拭去他­唇­边的药汁,手触到了他满面的胡渣,刺得我有些疼痛。

他轻轻拉我的手,褐­色­的双眸深深地将我望入眼中,却不说话。

“为谁心痛呢?”看着他的眼睛,我微笑。

他仍是望着我,那样眼神,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咽下喉中的酸涩,我微笑,“不管你为谁心痛,如果那个人真的值得你为之心痛,那么……她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模样的。”

仿佛绕口令一般的话啊。

浅褐的眸子微微怔住。

喝了药,扶他睡下。

待到要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抽不回来。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董卓的呼吸声,他是真的睡着了。

后来,听樊稠说起,那一天,是董卓自错手伤了我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回。

梦里,他反复呢喃的,只有一个名字,两个字,“笑笑……”

“仲颖,捡到我,于你,究竟是幸,还是不幸?”抬手轻轻划过他眉眼深刻的轮廓,我兀自低语。

很久很久以后……

那个有着浅褐双眸的男子跟我说:你的笑活着怎么忘?却原来,连死,还是忘不了呢。

带了一丝笑,我凝视着躺在床上的男子。

那笑意有些苦涩,连这样的凝视……都是那么的得来不易。

眼前渐渐模糊,一切有些朦胧不清,敌不过困意的侵扰,我低头缓缓靠上他宽厚的胸膛。

那晚,我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深深地凝视着我。

梦里,有一个人轻轻吻上我的眉心。

梦里,他说:对不起,笑笑……

只是梦吗?

第二天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时,我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窗外阳光正当明媚,仿佛春天一夕之间便回来了。

躺在床上,我有些恍惚,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儿一般。

左手食指有淡淡的酥麻,我抬起左手,窗外的阳光将我的手照得晶莹而透明,我几乎能够看到其间淡青­色­的血管和骨骼,左手食指之上,有一道小小的伤痕。

那是在司徒府被碎碗割伤的。

伤痕虽小,却不曾愈合。

不自觉地轻轻蹙眉,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姐醒了。”门口,有丫环进来,手里托着漱洗用具。

我迅速放下手,缓缓起身。

起床漱洗过后,换了一早便有人准备好的衣裙出了房间。

早膳是梗米粥,偌大一个厅堂,只有我一个人用早膳,在众婢女的围绕下,我坐下,开始享用我的早膳。

只喝了一口,我便愣住,那是董卓做的梗米粥。

这副躯体幼小时,便一直尝到这样的味道,熟悉的滋味令人鼻酸。

用过早膳,我回到房间,翻箱倒柜地找那只放了满满一箱礼物的小木箱。

如愿以偿被我找了出来,我只拿了那把金弓银箭,藏在袖中便在众婢女“关爱”的眼神下出了府门,虽然眼神极度“关爱”,但却无一人上前阻拦。

一早上都未见到董卓,我有些担心。

出了府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洛阳很大,不期然想起了郭嘉,便向着糕点铺去。

站在糕点铺前,我微微眯了眼,微笑。

郭嘉正站在铺子里熟练地招呼客人,清瘦的面颊上还沾着白白的米粉,一旁那没毛的小毛正在磨着石磨,瘦瘦的脖子上绑了一根细细的竹杆,竹杆上系着一块红烧猪肘子,它楔而不舍地向着那猪肘飞奔……赵云坐在炉子旁边,一腿蜷曲着,一腿伸直,眯着漂亮的眼睛正自在惬意地打着瞌睡。

“给我一块胭脂糕。”伸手,我笑眯眯地开口。

“谢谢光临。”说的是我教的台词,郭嘉极其熟练地包了一块胭脂糕放在我手里。

我慢条斯理地吃完,抹嘴。

郭嘉还在忙。

“胭脂糕。”继续伸手。

“姑娘,你的钱还没……”郭嘉抬头,随即微微愣住,傻眼。

我微笑。

“你是……”

“臭书生。”

“啊!若若回来了!”这个家伙果然是不骂不爽快。

坐在炉子边的赵云懒洋洋地斜睨了我一眼,“因祸得福了啊,把脸也补回来了。”

看到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我便手痒想揍人。

“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郭嘉已经喜滋滋地从铺子里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了个遍,“宫里我不方便进去,只好留在这里等,我就知道你好了一定会回来的。”

“嗯,呵呵”,我笑。

“不过,今天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

“找我?找我­干­什么?”

郭嘉没有回答,便拉了我进屋,转身便出去收铺子。

赵云仍坐在火炉边,没有理会我。

屋里桌上摆着酒,我微微扬眉,坐下,小小啜饮了一杯。

酒味甘醇,嘴角微扬间,我想起了曹­操­,那个被我一杯桂花酿放倒的家伙。

如果那一日我没有从他身边逃开,那么现在……我会在哪里?

人生,还真是奇怪。

低头看了看左手食指,那伤口的颜­色­似乎变深了一些,我侧过眼不去看它,又喝了杯酒。

不觉喝了半瓶,有些微醺,感觉脸颊上热热的。

“若若,你喝酒了?”郭嘉收了铺子回到屋里,见我喝酒,微惊。

我笑眯眯地站起身,步履竟是有些蹒跚,这酒……后劲不小。

“臭书生”,一手揪上郭嘉的衣领,我蓦地凑近了他,“说,你有没有事瞒着我!”

郭嘉微微一愣,浅浅地失笑,“若若,你喝醉了。”

“这么一点酒?笑话!”我感觉自己舌头有些打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曹­操­那个家伙让你留在洛阳­干­什么?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郭嘉努力扶好我东倒西歪的身子,苦笑。

“说!曹­操­那个家伙……在哪里……”我嘟囔,“那个­阴­险的家伙啊……”

“找我么?”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宛如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冷水般,我蓦然清醒,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用在这哪里,都没有用在这里合适……

糕点铺曹­操­意外现身 薄命君刘辩魂归地府

我终于明白这糕点铺里为何会摆着酒了……

依然一身明紫,他站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发酒疯。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吃惊得连舌头都在打结。可是曹­操­为何会在糕点铺里?他怎么回来的?

蓦然想起那一晚,他被我用桂花酿放倒的事情,我立刻没有骨气地往郭嘉身后缩了缩。

呃……该不是来寻仇的?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一手轻轻执起我刚刚喝过的酒杯,曹­操­微微眯了眼,轻笑着吟道。

这不是上回为了让他喝下桂花酿,我拍马屁用的话么?我­干­笑,这个家伙,果然这么记仇。

“脂粉佳人,英雄美酒”,斜睨着我,曹­操­淡淡然,“眼前这佳人为何如此嗜酒?”

“孟德兄。”郭嘉陪着笑,一手将我从身后拉出来。

曹­操­不再咄咄相逼,倒了杯酒,就着我喝过的杯子一饮而尽。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忍。

郭嘉扶着我在一旁坐下,我仍是有些头重脚轻,看着对面曹­操­自在惬意的模样,我的思绪却是渐渐清晰起来。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如他所言,这个时候,他应该是一呼百诺,他应该领兵在汜水关外才对,他不是联军里讨伐董卓最重要的一员么?

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出现在洛阳,在这一间无关紧要的小糕点铺里自在饮酒……

或许,不是无关紧要。

记得那一日曹­操­说过,他将郭嘉留在洛阳要办一些事。郭嘉是他的智囊,郭嘉滞留在这洛阳城,想必也是为了避过耳目,做一些事情吧,至于是什么事,也只有他们明白了。

郭嘉看了看我,不知为何,转身出去了,一向清亮的眸子里藏了一些什么事情,竟是让我看不真切。

屋外的赵云依然打盹,仿佛天大的事情与他无关。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如果那一日,你没有弃我而去,现在,会是如何?”在我以为要一直这么静下去时,曹­操­却突然开口。

弃?我微微一愣,有些想笑。

为什么会用这么一个字眼,如此倒仿佛我成了十恶不赦的负心人,陈世美似的。

“或许,我会喜欢你。”淡淡的一句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的表情一定很呆,因为曹­操­忽然笑了起来。

我轻轻咳了一声,没有言语。

莫非是我最近桃花运太旺?

被一个人喜欢是幸福,被几个喜欢,便是悲哀了……所为红颜祸水,便是由此而来吧。

“你的眼睛,果然漂亮啊”,啜饮着酒,曹­操­看着我,极其认真地欣赏。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位老兄日后可是儿孙满堂来着……小女子自认没有那份福气。

“不过,漂亮得过分了”,眯着眼,他笑,“乱世的美人,注定是祸水啊,有多少人得为你而送了­性­命呢?”

我微微一愣,淡笑,“曹大人抬举了。”

“董卓,吕布……”,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曹­操­低笑,“连王允那个狡诈无情的家伙也丢了心呢。”

心里开始有些淡淡疼痛,我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果然跟我搭上的关系的人,下场都不怎么样,不招惹我,是明智之举。”

下巴忽然被微微抬高,曹­操­已离开凳子站在我面前,他的手托着我的下巴。

指腹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他狭目微眯,静静地看了我半晌,下了结论,“祸水啊”。

鉴定完毕。

我哭笑不得。

“其实,我得感谢你的仁慈,否则今日,我便已埋在黄土之下了。”薄­唇­轻启,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我微微一愣,他知道那晚他喝下桂花酿后,我曾动了杀心?

“那出了鞘的刀怎么会忘了放回原处呢?大意啊。”曹­操­低笑。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却扣紧了我,不让我得逞。

“还有,怎么连一两银子都没有给我留下呢?贪心啊。”

我开始滴汗。

这个家伙,怎么突然这么唠叨?醉了?没醉?

“笑笑……”他轻唤,酒香弥漫,“董卓,是这么叫你的吧。”

我抿­唇­,皱眉。

“这笑,有多美……”,他看着我,像凝视情人一般的神情,修长的手轻轻抚过我脸部的轮廓,他在我耳边轻语,“有多危险,是穿肠的毒药呢……心若丢在你身上,是注定了要万劫不复的。”

万劫不复么……

蓦然收手,他将我紧紧圈入怀中,我惊住。

“我真是疯了,居然会在这个当口到这里来”,他低笑,贴着我的耳朵低语。

不要告诉我,他回来是因为我?他放下汜水关外几万大军,孤身一人涉险来洛阳,是为跟我说这些莫明其妙的话?

“或许,即使知道那杯酒有毒,我也一样会喝。”

我愕然,这算什么?情话?

“如此这般任­性­妄为地来见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轻轻摩裟着我的脸,他贴着我的耳廓,“我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许久,他轻轻推开我,回到桌边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我彻底傻眼。

半晌,我起身走出门外,曹­操­没有拦我。

郭嘉正坐在门口喂小毛,见我出来,抬头看我。

我冲他笑了笑,离开了糕点铺。

曹­操­果然是明智之人,所有的一切,都能那么控制得恰到好处。他是明主,跟着他,郭嘉没有看错人。

走过街角,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面覆轻纱,我却仍是怔住了。

貂蝉?

仿佛连着心,我能认出她来。

她果然没有死?

想来也是,若她死了,我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果然是王允救了她?

心存疑惑,我快步上前跟上她,见她走到一家布庄。

看不清她面纱下的神情,我却能够体会到她内心的平静。

“姑娘,这匹布料特意为你留下的。”一脸­精­明的老板迎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块纯白如雪的布料,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模样。

貂蝉是这家店的常客吧,这布料我曾见王允穿过。

“不用了,谢谢,我想看一下这个。”她转身,看中了挂在墙面上的一块水绿­色­的布料。

那老板显然有些发愣,却立刻把那布料取了下来。

貂蝉仿佛菟丝子一样,一直依赖着王允而生,她生命中的一切,都以王允为准则,现在的她,却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在我发愣的时候,她已经买了布料出了布庄。

走到有些­阴­暗的拐角处,貂蝉脚步微微一顿,有几个面貌狰狞的大汉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们­干­什么?”隔着面纱,貂蝉强作镇定地开口。

几人不语,狞笑着靠近她,满面都是­淫­秽之­色­。

这里少有人来,貂蝉转身便要离开,却抢先一步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一手揭开她的面纱,那几个目光大炽,­色­欲熏心,就差流口水了。

貂蝉开始有惊恐之­色­,她连连后退,却退无可退。

正在我摸着怀里的金弓银箭,考虑自己是否该放一记冷箭之时,一把长戟已经横到貂蝉面前。

眼见到手的鸭子快飞了,在­色­心的趋使下,几人面露凶光,便直直地向吕布招呼去。

结果可想而知。

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歹徒狼狈逃离现场,现场唯剩下英雄救美的两大主角。

这才是典型的英雄救美啊。

“笑……”吕布急急地转身,一把扶住貂蝉的肩,随即立刻松了手,后退一步,“你不是笑笑?”

“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貂蝉盈盈下拜,巧笑嫣然。

那样的笑容令吕布有一瞬间的失神。

真的,太像了。

“貂蝉……”吕布神­色­复杂。

我却是微微一愣,她不认识吕布了?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她忽然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咚咚……”她轻摇,是拨浪鼓。

刚刚吕布打斗时从怀里掉出来的。

“好可爱。”她笑了起来。

“小姐,小姐,大人嘱你快些回府!”远远的,一个小丫环嚷嚷着跑了过来。

貂蝉微红了双颊看了一眼吕布,转身迎向那个丫环,“义父大人答应我出来的。”

“呀,大人不是特别嘱咐你要戴着面纱吗?”那丫环大惊小怪地捡起地上的面纱替她蒙上。

“义父大人真是奇怪……”貂蝉轻轻蹙眉,“整日叫我待在房中无所事事。”

“那是为小姐好”,小丫环扶着貂蝉,“小姐,回府吧。”

貂蝉一手拔下头上的玉钗,急急地塞入吕布手中,“记着啊,我叫乐乐。”话还未完,人已经被那小丫环拖走了。

“小姐啊,那支钗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送人,那是大人送你的啊。”远远地,那小丫环抱怨。

“喂,我的拨浪鼓……”吕布莫明其妙地看着手里的玉钗,大叫起来。

貂蝉转身笑着挥了挥手里的拨浪鼓,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乐乐?

她说……她叫乐乐?

看着她轻盈的背影,不带一丝负累,我微微皱眉。

貂蝉似乎变了。

是什么事,可以让她变得那么彻底?

是什么事,可以让她忘了心心念念的义父大人?

她心底,其实是疼惜那个在她腹中曾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的吧。

所以……她说自己,叫乐乐。

正思索着,一顶轿子不期而至,我被押了上去。

“啊?”感觉自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塞入轿子,我惊叫起来,“你们是谁?­干­什么?”

大白天的掳人么?

天子脚下,王法何在?

“奉先……”我没骨气地大叫起来。

轿子却飞也似的跑了。

一路颠得我七荤八素,远远的,竟是看见宫门了。

小毒舌站在宫门外等我。

果然是天子脚下……天子正在等我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晕乎乎地下了轿,我走到小毒舌身边,正准备抱怨,却见他的眼睛带着红。

“怎么了?”心里咯噔一响,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兄……想见你……”他开口,面上无甚表情,看上去很冷静的模样,可是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小毒舌很少称呼刘辩皇兄的。

“走吧。”将他冰凉的手握入掌中,我习惯­性­地抚了抚他的头。

拉着我,一路快步走入宫廷。

一路越走越偏,我的心却越来越紧,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小屋,也是和小白兔用龙袍烤红薯的地方……

“吱哑”一声推开门。

昏暗的烛火下,屋里有一个青瘦的背影,听到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雾蒙蒙的眸子有些疑惑地看向我,随即竟缓缓微笑起来。

“想见我?怎么了?”抑下心头的不安,我上前。

他仍是微笑, 不语。

一眼注意到滚落在他脚边的墨黑­色­酒鼎,我心里猛地一抽,连半步也无法移动。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梦呓一般,他忽然开口,恍恍惚惚地笑着轻吟……

只一开口,他口中便缓缓溢出黑­色­的血来……染了暗黑血­色­的双­唇­愈发的艳丽。

我定定地看着他,那是我告诉他的,一句毫无意义的安慰……我以为他没有听入耳中,却原来他记得那样清楚……

只是此时,这句安慰何其讽刺?

连未来都终止于这一刻,何来宝剑之锋……梅花之香……

历史果然是历史,如我这般渺小……又岂能妄想撼动历史的存在……

那漂亮而苍白的容颜,验证了薄命的征兆……他的模样,像极了浓妆谢幕的演员,仿佛只是一场华丽而漫不经心的演出……连台词,都那么的煽情……

那一句,仿佛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单薄的身子如蝶一般坠落在地。

克制不住自己,我快步上前。

“你来了。”他倒在地上,看着我,苍白的­唇­角有暗黑的液体滑落。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盐……”雾蒙蒙的漂亮眼睛望着我,他轻声开口,一贯的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淡得仿佛只是一团雾气一般,被风轻轻一吹,便散了……他缓缓抬手,抚上我的脸,冰凉的指尖留连在那一块已经消失不见的疤痕的位置,“我等你很久了”。

我跪坐在地,面上不知是何表情,这种时候,还说这种废话?为什么他总是那么漫不经心?

“还以为真的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如果这样,我宁愿上回便死在吕布手里……反正一样是死,能够见你一面,总是好的……所以我……屏着这口气,等你许久了……”他微笑起来,神情却是有些模糊。

我将他冰冷的身躯拥在怀中,感觉到他的体温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或许,他真的等得很辛苦,这个孩子,为了见我最后一面,等得很辛苦。

“无盐,如果我不姓刘该有多好……”眯着漂亮的眼睛,他喃喃着,神智有些模糊。

“无盐……”他口中涌着暗黑的血液,喃喃地念着那个名词。

无盐……一个无颜的女子……

我皱眉,抬袖,一遍一遍拭去他­唇­边涌出的黑­色­血液,但那血还是从口中源源不绝地涌出,怎么都擦不完。

早已习惯了死亡的无处不在,在这乱世,早已经习惯了,可是……此时,看着这样的小白兔,我的心还是在一阵阵发紧。

从第一次看到他开始,从确认了他的身份开始,我便是知道他今天的结局的。

既然知道,又为何会难受?因为,他不是历史的剪影,而是一个活生生活在我面前的人,一个有血有骨的人……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抬手,蓦然轻轻笑开。

我顺着他的意,将他的头扶在臂弯里,他靠在我的耳边,轻笑呢喃,染血的面庞有些青涩,微微泛着红。

如果不是双­唇­带血,如果不是面若死灰,这番场景,该是偶像剧里常见的温情和唯美。

黑­色­的血液自他­唇­边缓缓滑下,滴在我的手心,顺着我掌心的生命线缓缓下滑,没入我的手腕……衣袖之中……

我也笑,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再拭去他­唇­边的黑血。

“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却不曾想,我的一辈子竟是如此短暂……”他有些恍惚,似是在喟叹一般,“你知道吗?那一回皇姐、我,还有协儿争着要你,若是你选了我,我一定会……咳咳……”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不过……还好你没有选我……”

我仍是轻笑,仿佛除了这个,再不会别的表情了。

他忽然仰头看着我,雾蒙蒙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他吃力地靠在我颈边,轻声呢喃,“你是无盐……你就是她,对不对……对不对?” 回光返照一般,那漂亮的眼睛仿佛是垂死的蝴蝶般散发着致命的美丽。

我点头,“是啊,我是。”

“嗯”,他笑得无力,气息渐弱,忽然,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帮帮协儿……帮帮他……”

看着他,我未开口。

“求你……帮帮协儿……求你……”他看着我,口中暗黑的血液越来越多。

怎么擦,都擦不完。

“无盐……”

“嗯,我知道”,低垂着眼帘,我掩住了眼中的情绪,轻应。

“对不起……”

“我都知道了,协儿不会有事,他会活得好好的,可是你……下辈子千万记得,不要再投生在帝王家了。”

刘协会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一辈子都只是傀儡皇帝……

“好,我会记得”,他眯了眯眼,“如果会有下辈子……”

“会的。”我拥着他,保证。

“嗯”,他的回应轻得我听不到……

我听不到……

最后,他的­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

那一个夏日的午后,在宫廷无人打扰的角落里,阳光炽热。

有一个白­色­单衣的少年闯进那一片静谧,他是那般的漂亮,我见犹怜,无害得……仿佛一只小白兔。

第一眼见我,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总是雾蒙蒙的,他抚着我脸颊上丑陋的疤痕,指尖轻颤,他说,“很痛吧,一定很痛。”

那一瞬间,我几乎怀疑他是误落凡间的天使。

那样善良的人,真的不适合当皇帝。

在这个乱世……

铃儿、何太后、刘辩……还要死多少人,才算结束?

还要流多少血,这个游戏才宣告完结?

看着在我臂弯里气息全无的少年帝王,我开始发抖,这便是死亡吗?那样冰冷……

董卓……董卓……董卓……

是你下的手吗?

是你杀了他吗?

为什么……

不只是你会心痛,不只是你会伤心……

别人一样有心……

别人一样会痛……

我可以原谅你伤害我,可是我不能原谅你因为我去伤害别人……

得所爱董卓放下屠刀 永相守笑笑得赠双飞

手臂一沉,小毒舌拉我起来,我低头看着那小白兔一般的刘辩侧身躺在地上,漂亮的双眸再也无法睁开,他紧握着我的手缓缓松开,下滑,垂落……

小毒舌咬牙抱起刘辩,将他放到榻上,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拭去他­唇­边的黑­色­血液。

侧身在刘辩身旁躺下,小毒舌紧紧抱着那早已冰冷的尸身,他依偎在刘辩的身侧,一动不动,仿佛也死了一般。

“小毒舌……”咬­唇­,我开口。

“嘘……皇兄睡着了,他的身子很冷,我得帮他捂热了。”刘协轻声呢喃,孩子一般。

但,他果真也只是个孩子,皇家的孩子。

“他……”我的心微微一紧。

“我知道,他死了。”没有等我开口,他截住了我的话,淡淡的声音,忽又冷静得可怕。

刘协缓缓坐起身。

我看着他。

“皇兄是为我死的”,刘辩微微咬住­唇­,“早晚有一天,我要把董卓点了天灯……”

点天灯……

那样怨毒的神情,在那样清俊秀气的脸上出现,我心底蓦然发寒。

“小毒舌,你皇兄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我气短,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之语。

只是,这样的安慰,那般的无力,那般的苍白……

“不对,皇兄希望我雄霸天下的。”低头看看榻上气息全无的美丽男子,小毒舌的­唇­上被咬出血来,“你在担心董卓么?”他蓦然看向我,目光如电。

我怔住。

刚刚有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恐惧的念头……抱着董卓……一起死。

如果深爱一个人,没有他,仿佛骨头离了­肉­一般……如果那个人十恶不赦,如果那个人嗜杀成­性­……

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抱着他一起死……吧。

因为……我不想看他逐渐变成历史上那个人人憎恨,遗臭万年的董太师……

好自私的我……有什么权力去决定别人的人生……

如果这样……我与王允……岂非一样了?

失魂落魄地出了宫,我茫茫然。

沿着洛阳大街一路漫无目的,最后,却站到了太师府的门外。

董卓正站在府门口,一旁的守卫都低着头,惴惴不安的样子。

看到我,他褐­色­的眼睛有了神采,“你回来了”,上前,他道,神情十分的温和。

他在等我?

可是,我却是见过他杀人的模样。不止一次……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进去吧。”他来拉我的手。

小白兔临死的模样在眼前闪过,我低头,轻轻挣脱开了他的手。

他微微一僵,跟着我进了府。

晚膳并不丰富,却有烤­鸡­,习惯­性­地撕下­鸡­腿,他递给我,很熟悉的味道。

“我做的,好不好吃?”带了一丝期许,他看着我。

咬着,我不出声。

四周很静,丫环婢女都被遣了出去,房间里只剩我和他。

“嗯。”终于,我轻应,心却酸涩得一如浸泡在苦雨中一般。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董卓的神­色­蓦然柔和起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杀人了……”没有看董卓,我开口,声音有些艰涩。

董卓微微一愣,面­色­有些凝重,但只一瞬,便又缓和了神情,“好”,带着一丝纵容,他微笑。

那一刻,我相信,就算我要他的命,他也会给我。

隔着桌,他来抚我的脸颊,却是又微微僵住,不敢触上我的脸。

在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我握着他的大手,轻轻贴上自己的脸颊。

紧皱的眉骤然松开,他的笑令人心疼。

如果……我知道,以后,他是以生命去实践今天这诺言……

那么,哪怕将我生生地凌迟……哪怕将我撕扯成碎片……我也断然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断然不会……

可是,这世界往往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最近困意越来越浓,吃着晚膳,不知为何,我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董卓竟是守在我的床前,一夜未眠的模样。

见我醒来,他微笑,“怎么吃饭都能睡着,身体不舒服吗?”

我按了按额,最近身体的确感觉有些闷闷的。

“没有,只是困了。”仰头,我笑得乖巧,如笑笑一般。

“今天我有一整天的时间,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我陪你。”董卓抬手,将我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没有叫我笑笑。

我也没有承认自己是笑笑。

我们,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在小心翼翼地维持幸福的存在。

弯­唇­,我指了指头,“首先,帮我梳头吧。”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

拉着他走到铜镜前,我坐下,他站在我身后。

温暖的大掌轻轻抚过那青丝,我看着铜镜里的小女人,有些幸福的模样。

原来幸福,竟是那样的得来不易。

执着木梳,他小心翼翼地梳着我的头发,连一丝发丝都舍不得弄断。

“梳什么样的?”透过铜镜,他看着我的眼睛,褐­色­的眼睛满溢着温和的­色­泽。

“嗯……”我作考虑状,随即笑开,“一切都听大人的。”

他一下子笑了起来,神情开朗许多。

点点绒花点缀着两条长长的辫子,镜中的女子一下子俏皮可爱起来。

其实我知道,他只会这一手,呵呵。从小就这样,从来都不会翻个花样……

早膳是在酒楼吃的,董卓换了浅蓝的布袍,刮了胡子,束起长发,颇有几分俊美。

拉了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我笑眯眯的,十分快活的模样。

“公子,买枝花送给夫人吧。”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走上前,简陋的竹篮里摆着花,很普通的野花,却因为沾了清晨的露珠而分外的娇媚。

我侧头,看着董卓微窘的模样,忍不住地杨眉轻笑。

“公子,买一株给夫人吧,夫人这么漂亮……”那小女孩讨巧地继续游说。

眼前这个丰神俊美的男子,有谁会想到他便是当朝太师董卓呢?

这大概是第一次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如此自然地和他说话吧,没有恐惧,没有嫌恶。

眼前的仲颖,与杀人的董卓,判若两人。

“多少钱一株?”董卓开口,竟颇有些紧张的模样。

可以想象董卓的脸上出现那样的神情吗?呵呵,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嗯……”那小女孩似乎在考虑价格。

“都给我吧。”董卓取了一锭银子放到小女孩手中。

那小女孩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把竹篮放到董卓手上,笑得比花儿还灿烂,“谢谢好心的公子,我弟弟可有饭吃了……”

在清晨的温和暖阳里,那样的场景,在很久很久以后,我仍会不自觉地想起。

想起那一日阳光的温暖,想起那一日董卓微窘的神情,想起那一日小女孩手中漾着露珠的花朵……一切,似乎都是幸福的征兆……

“董卓!”蓦然,身后,一句喝斥。

董卓脊背陡然一僵,神情微冷,那竹篮被打翻在地,娇艳的花儿掉了一地。

他转身,看向声音来的来处。

摆摊的,相命的,甚至于乞丐都突然间站起身来,手中拿着寒灿灿的兵刃。

“杀了那乱臣贼子!”过往的人群间,有突然有许多人手中多出了兵器。

看他们整齐划一的阵势,分明是早已设计好了的。

“杀了他!”他们疯狂地大叫着,扑了上来。

践踏着那满地的花,他们扑向董卓。

“你们在这里,不要动。”回头嘱咐了我和那卖花的小女孩,董卓转身夺了一把大刀,便向扑来的人群砍去。

眼见那人便要被董卓砍成两半,魂归地府这际,董卓却是硬生生地收了刀。

他收了刀。

因为……他答应过我,不再杀人。

那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人一下子瘫软在地。

更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涌来,董卓险险避过每一刀,却是处处受制。

因为,他不能杀人。

如果是以前,眼前这些人,纵使再多上十倍,董卓也会杀个片甲不留,血­肉­模糊……可是现在,他却是且战且退,有些狼狈……

一个错手,董卓手臂上被狠狠划上一刀,鲜血喷薄而出。

仿佛是饥饿的狼群舔到血的腥味,人群里涌出欢呼声,他们在渴望着更多的鲜血。

卖花的小女孩蓦然尖叫起来。

我伸手将她搂入怀中,“别怕……”我的声音在发抖,“别怕……”

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一个吃人的世界。

你不吃人,别人就会吃你。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听到尖叫声,董卓转过头来,微褐­色­的眼睛里渗着温柔,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说什么?我愣愣地睁大双眼看着他。

他说,“笑笑,不要看”。

我听话地闭上双眼。

有泪,在心里静静地流淌……

许久,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没事。”微喘的声音,却很是温和。

我睁开眼,看到董卓站在我面前,周围,是倒地不起的伤患,却无一人死亡。

他答应我的,做到了。

“公子,你的花。”一个低低的声音。

我低头,看那小女孩的手心里捧着一朵花,有些透明的花辫,漂亮得不可思议。

刚刚的花被践踏得满地都是,皆已零落成泥,脏污不堪,可是这小女孩手中的花却是奇异的漂亮。

“这种花叫双飞,世间罕有,永不枯败,今天上山采花时在悬崖边看到的,本来想带回家给弟弟玩,可是……送给你们吧”,小女孩笑着将掌心的花朵捧上前,“传说,相爱的男女只要拥有双飞,便会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不分离。”

董卓微微一愣,有些迟疑地接过花,“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小女孩问得天真。

“我是董卓。”

“那又如何?”

董卓微微怔住,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是啊,他是董卓,那又如何?

“董卓没有进京时,我和弟弟便在已在战乱中失去了爹娘呢……”小女孩低低地说着,神­色­微微黯然,随即她转身挥了挥手,“我要回去了,弟弟还等我回去做饭呢……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董卓轻轻拥着我,将双飞Сhā入我的鬓发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他笑得温和。

“你受伤了。”我扯下发带系上的他伤口。

“一点都不痛。”他兀自笑得温暖。

看着董卓,我微笑。

身后蓦然一阵­阴­凉,我头皮发麻,全身戒备,有人偷袭!

笑意微僵,面­色­骤然寒冷如霜,董卓抬脚,狠狠将脚边一把大刀踢飞。

身后,有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我缓缓转身,在我身后,不足半米处,有一杀手,当场毙命,暗红的血沿着那大刀刺入的伤口汩汩流出……

回头看向董卓,他褐­色­的双眸里,有血的颜­色­。

“对不起”,微僵着神­色­,他竟是道歉,面安有些不安。

为了杀人而道歉么?

不杀人的董卓,就像一只被拔光了牙齿的猛兽。

“只要你是安全的,我便不杀人。”半晌,他低低地添了一句。

换言之,只为我拿起那屠戮的刀呢。

抬手,我抚上鬓发间的双飞,笑得有些苦涩。

原来我……才是罪魁,才是祸首……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

“若我死了,你会如何?”幽幽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董卓微怔,定定地看我,微微喘息着,淡褐的双眸染上了血的­色­泽。

我不自觉地将左手藏在身后,都说十指连心,如今,牵连着那指尖的伤口,我的心开始泛着痛……

犹如那一日在司徒府,那碎片刺破我指尖的痛楚……

兴义师曹­操­举兵勤王 ­阴­谋起何人火烧洛阳(全)

回到太师府的时候,郭汜正寒着一张脸守在门口。

“大人,你怎么才回来!”他急急地冲上前来,没有看我,“汜水关守不住了!”

­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三国演义》

曹­操­的檄文如风般传遍各镇,各诸侯皆起兵相应。

蓦然间,天下大乱了。

刘辩的死,却是点燃了那最后的战火。

天子脚下,顷刻间成了战场。

汜水关战败,吕布带兵退守虎牢关,虎牢关离洛阳五十里,董卓亲自在关上屯住。

董卓离府出征时,我仍在睡梦中。

我知道他便站在我床边,可是……我睁不开眼。

他的掌心带着厚厚的茧,粗糙而温暖。

他的手轻轻抚着我的额,拂开那散落的发丝,他的目光,是那般的眷恋。

这一战,董卓是必败的。

联军之内,人才济济。

除了曹­操­外,历史上著名的刘备、关羽、张飞此时都还只是联军中汲汲无名之辈。

坐在洛阳太师府的庭院里,我望着满院飞花,春意盎然。

董卓亲往虎牢关已七日,我只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穿越了那么漫长的时空,知道一切历史的发展,我却是无能为力。一心想将董卓留在凉州,董卓还是进了洛阳;一心想护往刘辩,刘辩还是死了

我不否认,我在怕,在这个历史的天空下,我一个小小的举动,都可能引起致命的蝴蝶效应。

我,不敢轻举妄动。

承认吧,我是道道地地的胆小鬼。

既定的结局,变化的只是过程,无论我怎么折腾……结局,还是结局。

庭院里,阳光遍地,我坐在树荫下。

头顶,是一株参天的古木。

阳光透过茂盛的叶子洒落在地,点点滴滴,绿影斑驳间,我困意连连

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做什么都懒懒的。

斜倚着那参天的大树,我的眼皮越来越重。

厮杀声,惨叫声,耳边仿佛交织着一曲地狱的悲歌,我仍是闭着双眼,直觉地以为又是梦境一场。

最近,我越来越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的差别了

直到血的腥味浓浓地扑鼻而来,我才蓦然睁开眼。

春日的宁静荡然无存。

整个太师府竟已是一片死寂,那么多记不住姓名的丫环婢女都化为冰冷的尸体。

此次虎牢关之战,西凉兵­精­锐尽出,留守太师府的的不足百人,现在,皆已命丧黄泉。

……除了我。

“我以为,你会杀了董卓,替皇兄报仇。”冷冽的声音蓦然响起,有一道­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

我抬头,竟是看到了小毒舌。

在他的身后,是一群宫廷侍卫,他们的刀锋,仍在滴血。

“真是不甘心哪,上回布置得那么费力,结果竟仍是让他逃脱了。”咬牙,刘协恨恨地道。

上回?洛阳街头的那一场预谋的行刺,竟是小毒舌的手笔?

这个孩子,长大了呢。

“你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到这太师府来吗?”看着我,刘协笑得冷冽。

那样一个孩子啊,我暗自喟叹。

扶着树­干­,我站起身,手脚仿佛被灌了铅似的,不利索。

“王者之怒,流血千里。”刘协开口,神情­阴­狠得可怕,“我恨不能亲手撕了董卓。”

“所以,趁着董卓不在,便来杀些老弱­妇­孺?”我的表情一定冷。

因为,我心冷。

刘协看着我,尚且稚­嫩­的脸上是不相衬的孤决。

“董卓此行,有去无回。”他说得笃定。

我微微一愣,随即淡笑,“他会回来。”声音肯定得连我自己都讶异。

我相信董卓会回来,与历史无关。

因为,我相信,这一回,他断不会丢下我不管。

“虎牢关­精­兵强将,董卓必死无疑。”刘协看着我,肯定地道。

压抑住心里的痛,我垂下眼帘,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食指,那道微小的伤痕,颜­色­又深了些。

“而你,不觉有什么不妥么?”看着我,刘协蓦然笑开,仿佛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般,“断魂散”。

断魂散?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名字呢。

“若中此毒,必会全身瘫软,嗜睡连连,不出一年,便会死于睡梦之中,无一丝异状。”

“这样啊。”我点头,并不意外。

指尖的伤口,越来越沉重的身体,我岂能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你不怕死么?王司徒的毒除了他自己,天下无人能解,随我回宫,我便让王司徒解了你的毒。”刘协抿­唇­,眼里有着得意。

杀了董卓会引起西凉兵变,所以才会用这么迂回的毒吧,拖了一年,死在睡梦里,连一丝口舌都不会落下

那一日在司徒府的厨房,我被碎碗割破的手指,还有那散落在地的白­色­粉末,那本该用来对付董卓的,­阴­差阳错之间,我却是连一点心慌难受都没有

董卓死了,我会心痛,然后痛不欲生。

以前从来不知道人可以那样痛,可以那样痛不欲生。的

在银幕里,扮演着别人的故事,流着别人的眼泪……纵使惟妙惟肖,却始终难以真心。

遇见董卓,我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

可是,我竟是从来不曾后悔过。

摇头,我眯着眼望着头顶碧蓝的天空,闭了眼,便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想……不必恐惧董卓的下场,不必心痛王允的悲哀,不必顾及小毒舌的隐忍……

他们,都该有他们自己的结局……

我多想,站在那结局之外。

他们那样的纠结,最终,折磨的,是我那早已被磨得所剩无几的心。

如果,我先闭了眼,便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看了。

本来就是一个过客,我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可以逃跑。

­唇­角微弯,我竟是缓缓笑开,“或许,死了,也好。”

刘协看着我,微愣。

我忽然极度困倦,不想开口。

“董卓,不会回来的。”

我静静地看着刘协,有一丝无奈。的

“连死,都不愿放过我么?”我听到自己轻轻地喟叹。

“你答应过皇兄要帮我。”刘协咬牙,仿佛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的b2f627fff19f

我垂下眼帘。

“皇兄的死,必须有人负责”,刘协看向我,“既然你如此牵挂董卓,不如你替他赎罪好了。”

我低头,想起了小白兔垂死的神情。

“你宁可死,也不愿随我回宫?!”刘协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倦极,无语。

“我,偏不如你所愿!来人,带貂蝉回宫!”的

董卓在虎牢关生死未卜,我人却已在宫廷之内。

徒留那座空荡荡已化作坟场的太师府。

四周,是一片华丽。

华丽的房间,华丽的衣饰。

我却终日望着那华丽的宫墙。

没有白天黑夜,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外面的世界仿佛离我很远……

直到……

“叮铛……叮铛……”的

略略有些冰凉的手抚过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看到那一袭白衣的男子。

“我,一向不喜欢有人欠我。”那一回,在我离开司徒府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吧。

那时候,他便知道我会有今天之下场,只是,当时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你总能轻易原谅董卓的过错,却永远……无法原谅我?”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

我笑得苦涩。

我,只有一个人,一颗心,非要生生地撕裂成两半么?

貂蝉用生命去爱的男子,我如何可以无动于衷?

王允在我身旁坐下,伸手,他的掌心有一枚透明的药丸,那药丸圆润透明,飘散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解药”。

“有什么条件。”

王允的神情有些涩,“这是解药,也是毒药……它叫,忘情丹。”

“忘情丹……”我喃喃,“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

只要忘记,便可安然。

王允微怔,随即恢复了常­色­,“你明白就好。”

抬头,看向王允,我的眼神有些迷茫,“貂蝉她,吃了这个?”

那一日,她连吕布都未认出来,我便知该有蹊跷的。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低低地道。

“连你也……不记得了?”

“或许,她果然还是没有遇见我比较好,现在的她,很快乐的样子,她说,她叫乐乐。”

乐乐…

我想起那一日她和吕布的谈话。

乐乐的涵义……不是这个。

就算没了记忆,就算将那个曾经可以舍命相爱的人也忘记,却仍是记得那个无缘的孩子么?

对于那个孩子,其实她……也有不舍,也会心痛吧。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重复,仿佛是为了确认了什么一样,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心冷如他,对于貂蝉那样炽烈执拗到用生命去表达的爱意,也会动容吧。

定定地盯着他掌心的透明药丸,我的思绪有些飘忽。

吃?不吃?

吃,我便会什么都忘了,所有开心的,痛苦的,难以忘却的记忆都会被洗得一­干­二净;不吃,我便只剩一年了。

没有记忆,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王允这样说。

或许吧。

只是我,宁可痛死,也不想忘却呢。

怎么办……

“一年就一年吧。”我开口,神情很是平静。

王允皱眉,“宁可死,也不想忘记那个人吗?”

“不只是一个人,在这里,我有很多不想忘却的记忆”,我淡淡开口,声音有遥远,“比如某个固执的小药罐,比如……臭书生……,比如望月楼……比如,那个总是一袭白衣、一脸温和的绝纤尘……”

王允微微握拳,转身拂袖。

看着他的背影,我缓缓闭了闭眼。

鼻端蓦然一阵馨香,是忘情丹的香味。

“吃了吧。”耳边,是他温和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站在我榻边。

“幸福那种东西,我不要了,我啊……什么都不要了。”微微侧头,没有看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懒得发腻。

“如果我说……董卓回来了呢?”

我睁开眼,微愣。

王允笑了起来,眼里有淡淡的痛,他伸手递到我­唇­边,掌心是那颗透明的丹药,“吃了吧。”

“董卓,回来了?”我轻问。

“虎牢关大败,但是董卓,活着退回了洛阳”,王允淡淡地道。

我垂下眼帘,不语。

“为什么?一样的天煞孤星,一样的满身杀孽,为什么,我便不行?”看着我,王允一贯平静的声音出现了波澜,“当初,如果捡到你,守护你十五年的人是我,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我而流泪?”

会不会?会不会?

我不知道。

人哪,是感情动物。

“你呢,如果一开始遇到的不是我,而是貂蝉,那么今天,你会不会为了貂蝉而至死不悔?”看着王允,我轻轻开口。

王允微愣,随即浅浅笑开,“蝉儿她再也不会为我而心痛了,若董卓死了,你会原谅我么?”话题一转,王允开口。

微微皱眉,我看向王允,“什么意思?”

微凉的眼睛里的点点痛意逐渐加深,王允没有言语,抬手将我打横抱起,便向门外走去。

“带我去哪里?”我挣扎不动,只得安静下来

“出宫。”

离开了这华丽的牢笼,出了房间,王允抱着我一路出宫。

“大人!”迎面一人勿勿而来。

我眯起眼看了半晌,宝正?望月楼的宝正?他是王允的心腹呢。

“大人,宫门被堵,事有变化。”宝正单膝下跪,禀报。

王允微微皱眉,将我放在走廊旁的栏杆上坐下,“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说着,便与宝正勿勿离开。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微微皱眉,骤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令我不安。的fb89705ae6d743

撑着双手,我强行起身,却发现四肢都仿佛被灌了铅一般,那般的沉重无力,努力适应着,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般混乱,定是董卓回来了,他一定在找我。

宫廷里奇异的人烟稀疏,偶尔有人走过,也是匆匆忙忙,无人理会我。

宫廷太大了,一路走过,我竟是转回了昭德殿。

“砰!”

什么东西被砸的声音,我蓦然后退。

“皇上,你应该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婉公主的声音,淡淡的,无一丝焦躁。

“董卓!董卓!董卓!为什么他还能回来!为什么他不死在虎牢关!”刘协咬牙切齿,尖锐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紧。

“皇上太过急进,你不该抄了太师府,不该掳了那女子进宫。”婉公主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微微一愣,疑窦顿生。

“虎牢关外那些联军,哪个不对皇位虎视眈眈,董卓只是个出头鸟罢了,等他们消灭了董卓,自然会成为另一个董卓”,婉公主淡淡地开口,“若不是辩儿的死,那群虎狼之徒是断不会那么快挥军直下,攻打董卓的。”

“什么意思……”刘协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的轻颤。

“皇上,你一定要好好守着这天下,弘农王是为你而死的。”婉公主的声音坚忍,却是带了一丝哀凄,“只有让董卓背上弑杀皇族这般十恶不赦的罪名,才能让那乱臣贼子死无葬生之地,才能让那些妄图占有这汉家天下的逆贼们一一现形”,她的声音越来越冷,却是怨毒。

原来……如此……

狠狠后退,我惊得满心冰凉。

原来小白兔临死的那一句对不起……竟是对我说的。

他……骗了我。

用自己的生命为抵,他,骗了我。

最后,他用自己单薄而年轻的生命,悍卫了他的皇弟刘协,悍卫着这早已残破不堪的刘家江山……

­唇­角不自觉地微扬,我笑得讥讽。

这天下,孰对,孰错?

守护刘家江山是对?守护自己所爱便是错?这乱世,谁的指尖没有沾过血?谁的心肠不曾冷硬如铁?

再没有一丝犹豫,我转身离开。

“何人大胆擅闯昭德殿!”有人发现了我,大吼。

我微惊。

“带皇上离开。”屋内,婉公主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再看时,她却已经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她看着我,居高临下。

“下去吧”,她扬手,那些侍卫皆尽退去。

“如何,进来坐坐?”她看着我,缓缓扬­唇­。

我站在原地,不语

“放心,我的目的,不在于董卓的­性­命。”见我不动,她又开口。

“你想借联军之手折了董卓的翼,然后夺了他的西凉军,再来对付联军那群虎狼之师?”我缓缓开口,心里竟是有些敬服眼前这个女子的城府之深

婉公主微微一怔,淡淡笑开。的

“谁是你的入幕之宾?”看她笑,我开口。

笑意隐没,婉公主面­色­青白起来。

“不是么?你那么有把握可以夺了董卓的西凉兵,自然是有非同寻常的筹码。”

婉公主没有理会我,却是兀自看天。

西天,残阳如血。

映照得天地一片血红。

“该烧起来了。”喃喃地,她蓦然低语。

该烧起来了?

我讶异,一丝不安缓缓在心里蔓延开来……

远远地,有烟火味,很浓的烟,熏得人欲掉眼泪。

火焰冲天而起…

我愣在原地。

痴情种为情成痴 负心人缘何负心(全)

哭嚎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哪是人间?这分明是炼狱。

火光映衬着婉公主艳丽绝美的脸颊,她始终高高地站在高处,笑得那般的雍容。

仿佛眼前不是漫天的大火,仿佛她只是参加一场盛装的晚宴,仿佛……一只扑火的飞蛾……

董卓兵败,在她的算计之内;董卓未死,也在她的算计之内。

联军,是一把双刃剑,她想用之,却又担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状况出现,如今她亲手烧了这洛阳,拖延联军的进驻,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还真有些舍不得。”火光冲天中,婉公主开口。

那些热浪迎面而来,我皱眉后退,整个皇宫……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你猜,董卓会不会来救你?”低头看我,婉公主笑得奇异。

“这里没有暗道么?婉公主如此悠闲自在,该是安全无虞才对。”我放缓了声音,尽量忽视周围的一切。

“呵呵。”她低笑。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殿下!”宫女小眉惊慌失措了冲了过来,她发髻半偏,衣裙上满是脏污,连裙角被烧破了一角。

“何事惊慌?”的

“八公主和九公主不在寝宫……奴婢到处找了,都没有发现两位公主殿下的踪影……”小眉满面泪痕地禀道。

“什么?!”笑意瞬间消失,婉公主瞠大双目,有了惊恐之­色­,“不是一开始便让你们先送诸位公主出宫的吗!”

“其他殿下都安全了,可是唯独少了八公主和九公主……”小眉泣道。

婉公主面­色­青白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泰然之­色­。

“搜宫!”的

“可是……”

“我命令你们,搜宫!找不到小优小艾,你们都得陪葬!”婉公主厉声喝道。

小优小艾?如此耳熟,细细一想,脑海中便出现了那一双可爱的双胞胎公主,是糕点铺的头一位主顾的呢。

热浪Ъ近,空气里都是烧焦的味道,腥红的火舌直直地窜入房梁,东边的梁柱瞬间坍塌。

她们……怕是凶多吉少了。

“公主殿下,不行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一旁,有侍卫大胆进言。

“皇姐……皇姐……”细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婉公主微微一怔,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小优和小艾正手拉着手跑来,“皇姐……失火了……我和小优在房里拼命地浇水……可是……火好大啊……”

婉公主缓和了神­色­,“没有关系,你们快过来!”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风助长着火势,我骤然大惊,“小心!”的

小优小艾身后,那一幢古老的皇宫,正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在迅速地坍塌。

“快跑!”婉公主蓦然尖叫起来,满眼都是惊恐

只一瞬间,满目的红,疯长的火苗迅速窜开……的

那两个手牵着手奔跑的身影已变作两团火球。

“皇姐……皇姐……救……”

“好疼啊……”

凄厉的哭喊声被淹没在火海。

婉公主面无人­色­地瞪着那两个被淹没在火海中的小小身影,仿佛了失了心一般。

“小优……小艾……”

“公主殿下,再不走来不及了……”小眉拉住公主,急急地道。

“小优小艾……”婉公主喃喃着,死死地瞪着那还在不断疯长的火海。

“糟了!”一旁,侍卫大惊。

小眉惊恐地瞪着某一处,瘫软了身子。

我顺着小眉的视线看去,是昭德宫的入口,看他们的神情,那可以安全离开火海的密道,便在这昭德殿里……

可是……那里,也化作了火海……

也就是说,谁也出不去了……

谁也出不去了么?

“笑笑!”茫然间,一声狂吼入了我的耳。

我蓦然转身,看向那宫廷的入口处。

在那熊熊的火海之外,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纵马而来,凭空跃过疯长的火海。

“笑笑……你在哪里,应我一声!”

是仲颖。

他抬手挡着那热浪与火焰,一人一马,跃入火海之中。

“笑笑……应我一声……”

火的气息无处不在,浓烟滚滚间,董卓稳住不安的坐骑,四下寻找。

“仲颖!仲颖!我在这里……”我跳了起来,挥舞着手。

“站在那里,不要动!”发现了我,董卓狠狠扬鞭,那马踏到了火,长嘶一声,飞快地冲向我。

一道横梁狠狠砸下,我怔在原地,心仿佛被吊到了嗓子眼。

身子一轻,有人将我拦腰抱起,我讶异,回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吕布?

抬手间,我已被抱着坐上马背。

那赤兔马睥睨火海,纵横来去,竟是无半点不安,果然无愧它马中赤兔之威名。

“义父,我找到笑笑了!出去吧。”露出口中的小虎牙,吕布高喊。

“公主殿下!”火海里,有人大吼。

我转身,看到一同冲进火海的还有郭汜,那张不讨人喜欢的面孔上竟然有担忧的神­色­。

婉公主却是怔怔地呆在原地,望着小优小艾消失的地方,没了一点表情,那是漠然的绝望和哀恸。

“婉儿!婉儿!”

这是火海?还是市集?

怎么那么多人不怕死地往里赶?

没了知觉的婉公主却是蓦然间回过神来,抬头怔怔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一行白马银枪,赵云风尘仆仆地策马赶来

果然,危难之时,他仍是心存挂念。

“公主殿下!”郭汜大喊着,他坐下的马儿已经开始不安的嘶鸣,“快上马,这里就要塌了!”

赵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他那般俊美的脸上,是全神贯注,他的眼睛里,除了他的婉儿,谁也看不到。

他只为救他的婉儿而来。

我侧头,看向婉公主。

“公主殿下!”郭汜伸手,“快上马!”

婉公主回头看了赵云一眼,纤细的双手握上了郭汜的手,转眼间已被郭汜带在马上。

那一刻,我看赵云眼里的惊痛。

那一刻,我看到婉公主眼里的悲哀

明明相爱,却为何不能相守?

明明那么渴望,却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放手?

我的眼睛,如此清楚地看到别人的悲哀……

“笑笑……”董卓策马而来,看到我无恙,才松了口气。

浓烟滚滚间,我被熏得涕泪齐流。

一把扯下身上披风,董卓扬手将我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奉先,你的马脚程快,先带她出去。”

“好。”吕布应声,那赤兔马便如风般在火海里飞奔起来

裹着董卓的披风,浓烟和热浪被隔绝在外,我回头看向董卓,他的坐骑明显不支了。

“仲颖……”

“别怕,你先走,我马上就出来!”董卓咬牙,从身侧拔出匕首,扬手,狠狠扎在马腹上。

鲜血飞溅,那马儿吃痛地长嘶一声,疯了一般奔跑起来。

几人纵马驰骋,险险地从火海里逃出生天。

那些来不及从火海中逃出的宫人,一个个皆发出绝望的悲呜。

前脚出了火海,再回头看时,那曾经辉煌的皇宫,已成一片废墟,连带着那么多未曾来得及逃出火海的宫人,一并化作烟尘……

真真是千钧一发。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不舒服?”吕布将我从马上抱下,扶着我的肩,紧张兮兮地问。

我摇头,虽然惊魂未定,但却真是丝毫未伤

董卓从马背上翻身跃下地,那马便喷着响鼻抽搐着倒下,嘴里泛着血沫,不一会儿,便再不动弹了。

“公主殿下……”是小眉的哭声。

刚刚那般紧急之下,小眉竟也逃了出来么?

回头看时,却见赵云跳下马,坐在他马背上的,赫然便是婉公主的心腹宫婢小眉。

“公主殿下……”小眉哭着下马,跪倒在地,显然被吓得不轻。

赵云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婉公主。

婉公主扶着郭汜的手下马,“多谢公子救下小眉。”走上前,看着赵云,明明眼里有万千的情意,最终……却只这一句。

赵云眉间的皱褶加深,却始终未发一语,转而跃身上马。

“自己保重。”低低说了一句,再没有看婉公主,赵云扬鞭策马远去。

那样一袭背影,我看到婉公主的眼中有晶莹闪动。

望着那背影,她的­唇­轻轻动了一下,不知说了句什么,终是转身,再不看他。

这其间,我十分好奇的便是郭汜,那个家伙对于婉公主似乎十分的上心。

他……该不会便是婉公主压下的筹码?

“王司徒呢?”蓦然,婉公主像是陡然想起一般,看向小眉,神­色­有些慌张。

小眉怔了怔,“司徒大人说……”,小眉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他说什么?”婉公主皱眉。

我却是忽然记起了王允的话,心里“咯噔”一响,他……该不是回走廊边去接我了吧……

“司徒大人说……去接貂蝉姑娘……”

我知道她口中的貂蝉是谁……

董卓却是已经大步上前,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唯恐找出一点伤痕。

我怔怔地盯着那片废墟,心里开始发慌。

那一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大人,现在该如何?”郭汜上前,道。

“先回府。”

被董卓护在怀中,我回头皱眉看向身后那片仍在燃烧的废墟,轻轻咬­唇­。

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大人,如今外有联军,洛阳又已成废墟,不如迁都长安,此乃天意。”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一径人等皆在大堂商讨去留事宜。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知道已经回了太师府,这个早已被查抄的府邸,此时却是又恢复了原状,只是,婢子丫环,一个都没有剩下。

不过此时,没有人有心思去想他们的死活。

“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王允温和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70c

我微微握紧了拳,下了床。

大概刚刚睡了一觉,身子没那么沉了,从偏门出了太师府,我没有打扰任何人。

刚出府,便见赤兔马在府门前百无聊赖地喷着响鼻玩。

带了一点讨好的意味,我上前抚了抚它。

斜睨我一眼,赤兔马十二分的不买帐。

看了它半晌,我从袖中掏出一个果子,狠狠咬了一口。

果然,它立刻看向我,十分­精­神的样子。

我咧了咧嘴,想起了小毛。

将那咬了一口的果子吊在马鞭上,我爬上了马背,将那马鞭放在它前面晃啊晃……

于是……它便开始向着目标前进……

坐在马背上,我不屑地摇头晃脑,­精­神鼓励不要,非得来一点物质诱惑才行,这年头……

眼见那片废墟越来越近,我的心微微收紧。

火已经灭了,只是余温还在。

清冷的月­色­下,那样空旷而荒芜的废墟令人惶惶然。

我下了马,站在那废墟之前,忽然有些迷惘。

我来­干­什么?

王允他……应该早已脱离了险境吧,那般狡诈的家伙,怎么会那么轻易便死在这里?

他……不会蠢到因为一句话……便折返回去吧。

“叮铛……”

我蓦然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到那废墟之上,有一个黑影。

那人影弓着身,不知在找些什么。

蓦然转身,他似乎看到了我。

怔怔地,我看着那人影越来越近。

“叮铛……叮铛……”他的脚步有些不稳。

那个人影越来越近……

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

“我以为……你没有出来。”他看着我,满脸都是灰,白­色­的长袍早已辨不清原貌,他的手里,拿着一枚银箭。

我讶异地从怀中掏出来看时,那金弓上的银箭果然只剩两枚了。

那弦,不知何时断了,这箭大概便我掉落的了。

“找到这箭时,我还以为……”他淡淡开口,声音却有些发紧。

“人?魂?”能够在那样的大火中脱身……我开口,有此呆。

“是人,命中注定,我不该死在这里。”他弯­唇­,只是此时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有些好笑。

“哦?那你该死在哪里?”我十分好奇。

“等我死了,你便知道了。”

洛阳焚董卓迁都长安 孤军行曹­操­兵败荥阳(全)

我私自出门寻找王允的下场便是,那一晚,董卓出动了半个西凉兵团来找我……

“小姐!”樊稠看到我,一脸的感激涕零,“你怎么在这里!大人快要把整个洛阳给掀了……”

我咧了咧嘴,小心翼翼地斜眼看了看王允。

樊稠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神­色­骤然变冷。

我知他记着铃儿的死。

“小姐,大人和皇上商议要迁都长安,事不宜迟,请小姐速速随末将回去复命。”抱拳,樊稠冷冷道。

我点头。

王允不可置否地看向远处,一派的高深莫测。

只是此时灰头土脸的他令那份高深莫测看起来有些可笑。

回到太师府时,众人皆已整军待发,独等我一人而已。

见我回来,董卓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王司徒。”见到王允,一直坐在一旁的刘协倒是有些开心。

“托皇上鸿福,微臣安然无恙。”行了礼,王允开口。

董卓看着王允,面­色­不善。

第二日,皇上、公主车辇及千余车财物,皆与西凉兵一同迁入长安。

坐在车辇之内,我颇有不安,公主便坐在我对面,始终未曾多话。

小毒舌也一直闭目假寐。

思绪开始繁杂,我不知婉公主究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想着想着,困意便又浓浓地袭来。

不知多久,队伍停了下来,我睡眼惺松地睁开眼。

董卓策马上前,伸手接我下了辇,“如何?很累吗?”

我摇头,任由他抱着我下了辇,我靠在他怀里,舒服地蹭了蹭,寻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打瞌睡。

半晌,觉得四周太过寂静,我终是睁开眼,结果发现……这里是公共场合……

感觉到四周的眼神,我不安地动了一下,董卓将我轻轻按回怀里,­干­脆扬起披风挡住了我。

“大人,我们到荥阳了,恐有追兵,先作打算吧。”郭汜上前,道。

董卓点头,示意他放轻了声音。

窝在那个温暖的怀里,我近乎于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暖。

“荥阳太守徐荣见过董大人。”荥阳太守徐荣率众迎接,透过董卓的披风,我看到那跪在地上的徐太守好奇不已地盯着董卓怀里的奇怪物体。

我伸出头来,打了个不雅的哈欠。

那徐太守吓了一跳。

董卓低头看我,笑了起来,“醒了?”

“嗯。”我点头。

见那徐太守眼睛脱窗的模样,便觉说不出的好笑。

“大人,后方有一队人马赶了上来。”正说着,樊稠急急地上前道。

“何方人马?”

“只曹­操­一人引兵万余。”

曹­操­?我微愣。

忽然记起那一日他在糕点铺所说的话。

董卓微微皱眉,沉吟,“徐太守,你带兵埋伏于荥阳城外山坞旁,放他们进荥阳城,待我西凉兵杀得他们往回逃窜之时,你们再行截杀,勿必一个不留”,微微眯眼,他缓缓道,“如此,才可威吓到一众联军,无人再敢来追!”

那般气势,令荥阳太守微微一怔,随即立刻便倒头跪拜称是。

等荥阳太守领兵离去后,董卓又拨下一批­精­兵,由吕布亲自带领,在此守株待兔,只等曹­操­自动现身。

不多时,只见前方尘土翻滚,为首一人,正是一身明紫的曹­操­,极其张扬的模样。

吕布二话不讲,提戟便刺。

一时间,杀得尘土飞扬。

曹­操­只万余人,渐渐落于败势。

“大人如何孤身一人前来追击?洛阳城外的十八路诸侯呢?”吕布大笑道。

狭目微眯间,曹­操­却是看向我。

我微僵,他……莫不是冲我来的?

要不然……以他的­精­明,如何会急躁到只领万余人便来劫董卓的西凉兵?

随即又失笑,曹­操­孤兵领兵追至荥阳这一段书上有载,自然不会是因我而来,如此一想,便放心许多。

不多时,李傕、张济、郭汜、樊稠各领一队人马将曹­操­团团围困于中心。

神­色­不变,曹­操­下手愈加的狠戾,但是手下人马却已在西凉兵的夹攻下折损甚多。

且战且退,曹­操­侧眼看我,忽而飞身上前,竟是一把将我自董卓手中夺走,嵌入怀中。

董卓一时未觉,我便已身在他处。

我大惊。

将我掳上马去,曹­操­带着部将残兵便回望荥阳而走。

身后,箭在弦上,却无一人胆敢发箭。

因为,我在曹­操­手上。

“放下她!”董卓大怒。

曹­操­又岂能放下我这到手的挡箭牌,当下,便一路回奔。

天渐渐黑了下来,二更的时候,到了一处荒山下,月­色­凄迷。

曹­操­下马,清了残余人数,便欲埋锅煮饭。

坐在马上,我不动声­色­,按照董卓所布,徐荣的兵马应该就在附近了。

“还不下来?等我抱你下来么?”回头见我还稳稳地坐在马背之上,曹­操­扬眉。

坐在马背之上,我纹丝未动,只缓缓扬­唇­,笑得有些苦,“恐怕得劳烦大人了。”

曹­操­扬眉,走上前,看着坐在我马上的我,抿­唇­轻笑,“最难消受美人恩呢。”

我垂下眼帘,满面凄然,“小女子身中奇毒,行动不便。”

曹­操­微愣,狐疑地看了我半晌,见我神­色­无异,才微微皱眉,“董卓恨不能将你装入袖中保护着,何人能伤你?”

“百密总有一疏,现在我不便被大人掳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么?”的

曹­操­微微眯起眼,笑,“好一张利嘴。”

虽是这样说,曹­操­却果真上前,抬手将我抱下马来。

我侧头看他,正对上他的眸子。

他望着我,微微怔住,那怔仲间,便已杀声四起。

我扬­唇­,只刚刚一个闪神,徐荣便已伏兵尽出。

曹­操­微惊,即刻带着我翻身上马,夺路欲逃。

身后,徐荣搭弓引箭,一枚冷箭放出。

两人共乘一骑,曹­操­一时躲闪不及,闷哼一声,竟是翻身落马。

见曹­操­落马,伏兵即刻欢呼着上前捉拿。

我坐在马上,看着曹­操­倒地略显狼狈的模样,微微眯起眼,考虑这个时候是不是该骑着这马,飞快地回到董卓身边去。

“主公!”远远地,有一人飞马而来。

眼见那人一马飞骑已到眼前,我皱眉,想来他便是那个忠心耿耿的曹洪?

没有再犹豫,心里打定了主意,我放任自己坠下马去,一下子跌入曹­操­怀中,替他挡去那迎面刺来的长剑。

按书上所说,那曹洪救主千钧一发,救主及时,想来曹­操­不会有大碍。

只是……既然没事,何妨不让他欠我一个人情?日后也好找他讨要,毕竟这位公子非比寻常。

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曹­操­,我双眸紧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背上,没有一丝疼痛感。

脸颊上微微一热,是飞溅的鲜血,但那不是我的血

曹洪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最后一刻,他赶得及时。

“你怎么样?”我感觉曹­操­扶我起身,声音有些异样。

睁开眼,我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我没事,你呢?还好吧?”

一贯松散的神紧绷紧,曹­操­一把抱起我,回头看向曹洪,“你先带她离开,我来断后。”

“不可!”曹洪大叫起来,“天下不可没有主公,公若不走,曹洪愿一死以谢天下!”

呃……我的嘴角微微抽搐,这位曹洪先生果真是慧眼啊。

没有时间多作废话,曹­操­只得抱我一同上马,在曹洪的护庇下,一路冲出了伏兵圈。

一路疾行,约四更,一道大河横于眼前。

曹­操­难得皱眉。的

身后,追兵将近。

身前,大河挡路。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

没有犹豫,曹­操­快速翻身下马,将我背在背上,欲涉水而行。

我低头,见曹­操­背上已被鲜血染透,不自觉地伸手,我替他捂住伤口

“大人,这女人实在碍事,丢下她吧。”一旁,曹洪不满道。

“她是董卓的死|­茓­,带着她,是最好的挡箭牌。”曹­操­看我一眼,苍白的­唇­微扬,道。

我开始磨牙,捂着他伤口的手微微用力。

果然,他疼得脸都青了。

不多时,才到对岸,身后追兵已至,喊声四起间,徐荣一路人马已涉水赶上。

“主公快走!”曹洪转身,欲作死战。

伏在曹­操­背上,我远远地看着徐荣追来。

按照书上所记,不多时,曹­操­的援兵会到,这徐荣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了。

一样是死……不如……的

我微微咬牙,我需要曹­操­欠我足够多的人情,以期他日,向他讨要一个人的­性­命……

日后曹­操­纵横天下,傲视群雄,而我……只想救下那个历史上注定会死于他手的家伙……

徐荣注定会死,若死在我手上,也应该不算违背历史吧……

我狠狠咬­唇­,直至偿到口中的腥咸……

“大人,徐荣追来了!”曹洪嘶吼。

“果然天要亡我么?”冷冷望着追兵,曹­操­喃喃低语。

不会,曹­操­,是名留青史的枭雄。

从怀中掏出金弓银箭,我眯起眼,轻颤着手搭弓引箭。

徐荣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该死我不知道……可是,我要杀了他……

眯眼,我缓缓放开拉满弓弦的右手食指。

银­色­小箭呼啸而出……的

“噗”地一声,我感觉到银箭刺入躯体的声音,蓦然用力,我拉回染了血的银箭。

只得徐荣惨叫一声,便坠入了河中。

“大人!大人!”的

我垂下眼帘,望着手中染了血的箭。

第一次杀人,是十常侍的张让,杀他,是因为他该死。

可是这回,我不知道那徐荣该不该死……

而我,亲手杀了他。

为救一命,去伤一命,无论如何,都是我不对。

“姑娘好身手!”这时,刚刚还对我万般不顺眼的曹洪突然赞道。

我垂下眼帘,缓缓将弓箭收回怀中。

这时,远远有两员威武的大将引了数十兵马飞骑而来……

曹­操­的援军到了。

侧身放下我,曹­操­细细审视着我的脸。

咬­唇­,我垂下眼帘,任他看个够。

半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我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我抬眼看他,不解他话中之意。

“你,没有心慈手软,不曾­妇­人之仁。”曹­操­笑道。

“多谢大人夸奖。”抿­唇­,我未作他语。

我发现,所谓仁慈,只是因为我不忍对认识的人下手……

我发现,所谓仁慈,终究还是我的私心……

因为,就在刚才,我杀了徐荣。他与我……无冤无仇。

因为他是陌生人,因为他死了我不会伤心,因为他的死可以换回我想要东西,所以……我便杀了他……

然后……我还可以跟自己说,反正,他会死,死在谁手里没有差别……

曹­操­笑意微微僵住,我侧头。

对面,董卓领兵正站于岸边,满是肃杀之气。0

“怎么办,麻烦了。”曹洪有些急躁,援军虽到,但与董卓的西凉兵相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看着对岸的董卓,我略略沉吟,曹­操­不愿放我这挡箭牌离开,董卓却是势在必得,他们二人若真是拼死一战,即使董卓会赢,也未必占得好处……

我回头看向曹­操­,微笑,“我助你逃跑。”

曹­操­看着我,讶异,“哦?”的f

“你将我推入水中,然后只管往回跑。”

“推你入水,那董卓岂非恨我入骨?”曹­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怕董卓?”我斜眼瞧他。

“至少,这一刻,我怕他身后几万大军。”曹­操­说得坦白。

“第一次见你那回,我便是当着董卓的面落水的,那般凄惨的模样呢,如今董卓若是见我落了水,他的第一反应,定是救我。”我微笑,心却有些酸。

“可怕的女人”,曹­操­扬­唇­,“真是看走眼了。”

我笑了起来。

“你难道不曾想过,若董卓来不及救你,你便会死在河里。”曹­操­看着我, 眼里没有笑意。

“不会,董卓不会让我死。”我肯定。

“今日姑娘这般维护,真令孟德受宠若惊。”曹­操­眯眼轻笑。

我弯­唇­,“旦求大人记在心底,他日小女子若有事相求,还望大人相允。”

“好,答应你一个心愿,日后只要你开口,孟德无事不应!”曹­操­点头,语毕,便狠狠将我推入河中,然后转身带着稍后赶来的援军一径策马回奔

曹­操­啊……果然是成大事之人。

轻轻喟叹……感觉到有水覆顶而来,然后,便听到董卓惊恐的吼声。

一、二、三、四、五、六……憋着一口气,我开始倒数,不过十,便已被董卓紧紧护入怀中。

抬头松了一口气,我冰凉的手缓缓抚上董卓青白而惊惧的脸颊,“别怕,我没事。”

董卓的手,在抖。的

他……在怕。

“对不起,我没事……”的

他将我拥入怀中,一贯温暖的胸膛,比我还冷……

这是我第一次算计董卓,为了日后救下另一个人的­性­命。

只是……这小小的一次算计,被董卓看在眼里……便成了日后致命的伤害……

如果一早知道,我还会这么做吗?

我,不知道。

对面岸上,同样临风而立的,还有王允。

只是当时,我未看到。

心难测刘协选美相赠 凤仪亭董卓一怒诛花

长安,繁华堪比洛阳。

新的都城,新的府邸,一切,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对董卓极尽尊崇,呼为“尚父”。

离长安城二百五十里,有一处别筑,名为郿坞。

郿坞极尽奢华,而我,便居于那奢华之地。

身子的倦怠提醒我不容忽视的事实,指尖的伤口一日日在加深。

“笑笑。”董卓掀帘而入,满面温和。

自洛阳那一场大火之后,自来长安,他便一直呼我笑笑。

我也自在应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从凉州到洛阳,从洛阳到长安,这一路,发生了太多的事。

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仅剩不多的日子里……做我想做许久的事情……在董卓身旁,笑得比何时都温暖。

皇室对董卓的尊崇令我不安,婉公主在计划什么我虽不清楚,但总能猜出一点大概。

董卓的下场再明白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无法抽身,即使他随我半途离开长安,但一旦失了权势,他便会被那些恨他入骨的人撕得粉碎……

我的下场,却随着指尖的伤口一日日在明朗化。

历史不可扭转,那我,不妨从细节方面动些手脚。

“仲颖。”我站起身,“回来了。”

“嗯。”董卓进屋坐下,拉我坐在他膝上,“你的手怎么了?”注意到我手上的丝帕,他皱眉。

低头看了一眼系在左手上的丝帕,翘起兰花指,我抬手在他面前轻轻晃过,“不觉得这样很漂亮?”我故意笑得一脸妩媚,“最近长安城的姑娘们都喜欢这样”。

“是么?”董卓不甚感兴趣的模样。

“长安的姑娘漂亮么?”我凑近他,笑得贼兮兮。

董卓失笑,“怎么这样问?”

“听说,皇上送了好些美女来郿坞,皆是些天姿国­色­啊。”我笑得夸张又八婆,低头抵着他的额,我嘿嘿地笑,“有没有动心的?说来给笑笑听啊……”

董卓微怔,抬手握着我的肩,将我扯远了些,盯着我看,“谁告诉你这些的?”他的面­色­有些寒。

看他这样,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死皮赖脸地凑近了他,虽然他握着我的肩,却不曾敢用力,我只轻轻一钻,泥鳅一般,便又贴近了他。

“我啊,那些美人儿是笑笑我出面收下的。”我笑得好得意,“要不要感激我?”

董卓微微眯起眼,瞪着我看,抿­唇­不语。

我被他瞪得心里发酸,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脸。

不要瞪我,我啊,我只是想……如果没有我,你也一样可以幸福……只是这样而已……仲颖……所以,请不要瞪我……

董卓微微缓和了神­色­,抱着我一言不发。

“真的很漂亮……”我不死心地咕哝。

换来的,是董卓的怒目相视。

我便闭口不语。

此时,长安城外的各路兵马正为一枚玉玺打得头破血流。

据说,那玉玺来得蹊跷,得之可得天下……

长安,便暂时安稳了些。

春日的郿坞出奇的漂亮,柳絮飞花,美得令人惊叹。

洛阳的皇宫我几进几出,此时的我也算不得是没有见过世面,只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郿坞,比皇宫还漂亮。

尤其是这……凤仪亭。

虽然那剧本之上,风仪亭是在董卓长安府邸之内,只是和我亲眼所见有些出入。

郿坞之内,便有一座凤仪亭。

那鼎鼎大名的凤仪亭……书上所载的貂蝉以美人计挑拨董卓和吕布的最佳场所设定。

一袭淡­色­春衣,我站在凤仪亭外,手里拿着花苗和小铲。

蹲下身,我细细地将花苗裁下,很幼­嫩­的花苗,淡绿的芽,不甚起眼的模样。

花苗是董卓带回来的,听他说,这种花叫做六月雪,外邦来的花,据说这花长成时有人那么高,六月开花,花瓣如银,远看似雪。

六月里的雪?一定很美吧。

看着那不起眼的花苗,我微笑。

“小姐。”郭汜在我身后站定,低头行礼,“小姐传郭汜前来所为何事?”

我捶了捶有些发僵的腿,站起身,回头看他,“郭副将终于来了。”

郭汜低头,“小姐相传,郭汜不敢不到。”

我微笑,记起了那一日太师府外的掌掴之事,“请将此信交于婉公主。”从袖中取出信函,我递给他。

郭汜微微一怔,猛地抬头看我,随即又立即低下头去,“小姐说笑了,在下区区一个副将,焉能……”

“连婉公主的玉体都敢觊觎,还有什么是不能的么?”微微眯眼,我的声音微冷。

“小姐失踪,太师大人盛怒,在下是奉了大人之意才……”郭汜咬牙道。

“嗯。”我微笑,“可是郭副将对于公主殿下,怕是食髓知味了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郭副将怕是也不能例外呢。”

“小姐说笑。”郭汜额际有冷汗涔涔滑落。

“那一日洛阳大火,郭副将可是连­性­命都不顾地去救了公主逃离火海呢。”看着郭汜,我微笑,“这也是太师大人授命的么?”

郭汜僵直了身子。

“休要多言了,将此信函交于婉公主,太师大人那边,我便不会多言。”知道狗急了也会跳墙,我心里有了底,见好便收。

郭汜接了信函,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我抬手捏了捏肩,这身子,越来越沉了,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六月雪花苗,心里蓦然一阵酸涩。

六月雪的花,我能看到吗?能看几回花开花落?

看郭汜的反应,他是公主的筹码无疑了,只是单一个郭汜,婉公主还有其他棋子吗?

那封信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几句话,甚至可以说是废话。

只是,当婉公主接到那信函时,她便该知道我已经清楚地知道她的筹码,如此,她行动便该有所顾忌,只要她有所顾忌,我便有时间可动些手脚。

虽然如此,我仍是有些难受,那个女子,那个高贵的公主,是被逼到了怎样的境况,才不惜委身于郭汜那样的人……那般的无奈……明明受了难以言喻的耻辱,却只能将错就错……她亲手点燃了她曾经发誓要守护的皇宫,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葬生火海……那一日火海之外,她亲眼看着赵子龙策马远去的背影,她该是怎么样的痛楚……

可是,我也很痛。

看着郭汜离开,我转身欲回房。

“都来了半月,何时才能见到太师大人……”有风拂过,带来几个女子的私语。

“不是说太师大人好女­色­吗?我们都来了半个月了,都不曾召见我们……”

“要我说,不召见才好,据说死在董太师手里的人不计其数,能躲一日是一日……”

“你懂什么,太师大人杀的,是那些坏他大事之人,如今太师大人权势如天,若能得了他的宠爱,便是享不尽的荣华,用不完的富贵!”

我站起身,一阵香风撩过,几个衣着鲜艳的女子迎面而来。

“你是谁?”一个红裳美人走近了我,皱眉。

他们……该不就是刘协送给董卓的美人吧……虽然那日我应承了下来,却从未见她们。

见我没有回答,那红裳女子面有恼意。

“可恶,连个下人都反了!”扬高了声音,她厉声道。

“姐姐……”一旁,一个青衣女子拉住了她,“姐姐休要惹事,这女子容貌皆在你我之上,不可能只是下人。”

我饶有兴趣地看向那个青女女子,她相貌温婉,但却并非上乘,那红衣女子的相貌都在她之上。

“我不管,最多不过跟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鬼地方不见天日的贱命之人!”咬牙,红衣美人怒道。

我却是微微一怔,自己一时任­性­,害了多少芳华女子要寂寞终老?

心事重重地转身,我欲整理一下思绪,那一日董卓不悦的神情历历在目,与其如此,不如放她们自由。

手腕一疼,我被扯住。

讶异地转身,看到一脸怒意的红衣美人。

她扬手一个巴掌便欲扇来。

偏头躲过,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我皱眉看向那女子。

“连你也敢无视我!”那女子怒气冲冲,“待我得了大人的恩宠,定要你跪在我面前向我磕头!”

“你小声些。”抚额轻叹,我道。

“姐姐……”那青衣女子上前拉住红衣的美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向那青衣女子,笑道。

“奴婢青衣,这是我姐姐红裳,我们原本是皇上的侍女,被皇上赐给了董大人。”青衣道。

“与你们一同来郿坞的有几人?”

“大约三四百人,都住在西院。”青衣答道。

“都是皇上的侍女吗?”

“也有民间的女子。”

我点头,心里不由觉得好笑,那刘协也当真是­性­急了点,竟然送来这么多美人,莫非他想董卓死在床上?

“可恶,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那红裳怒道。

“劝劝你姐姐,不要如此锋芒毕露,那样于她,没有一点好处,相反,很可能因此丧了­性­命,尤其……是在这里。”看了看红裳,我淡淡道。

“你是什么人?胆敢教训我!”一袭话令红裳恼意更深。

我看了看她们身后,还有几个女子,不是太过出挑,也算得中等姿­色­,只是皆面带哀凄。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莫名地,我开口。

其中几个女子闻言,皆是眼睛一亮,随即见无人开口,又都怯怯地垂了头。

“啪!”脸上一疼,我微怔。

转头,红裳正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抬手抚了抚脸,我皱眉,“收敛起你的­性­子,那会害你没了­性­命。”还好董卓不在郿坞,否则后果……

话未完,便见几个女子都开始颤抖着后退,只有红裳面露喜­色­。

心里微惊,我下意识地抬袖掩脸。

“笑笑,你在这里做什么?”董卓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掩着脸转身,我看到董卓和吕布正站在身后狐疑地看着我。

“遮着脸­干­什么?”吕布大奇,欲上前来。

我忙后退,讪笑。

“见过太师大人……”一旁,红裳忙千娇百媚地上前行礼。

董卓皱眉看着我,“让我看看你的脸。”

红裳闻言,忙笑盈盈地抬头。

我有些失笑地看董卓压根没有看到她,一径走到我面前,皱眉道。

“花粉过敏,脸肿了。”我弯­唇­,笑道。

“花粉过敏?”董卓不甚了解,疑道。

“呃,就是春天嘛,花里有花粉,我嗅到花痒身子有点不适,脸肿了。”万分头痛地,我解释。

董卓看着皱眉,“真的?”

“嗯!”我大力点头,保证。

定定地看了我半晌,“来人!”忽然,董卓扬声喝道。

“在!”一旁,有人应喝。

“把园子里的花……”抿­唇­,董卓道:“都拔了。”

我看到红裳的面­色­煞白,额前有冷汗滴下。

诉前尘笑笑收拢人心 寻赵云吕布前往洛阳

如今这园子里,除了我刚种下的六月雪,连一株花都见不着。

而那些送来郿坞的美人,愿意离开的,都已经派了银子好生安顿了出去,临行,一个个皆是千恩万谢。

红裳和青衣却是死活不愿离开,未免惊扰了董卓,我只得留她们在身边当丫环,从头至尾,她们都一言未发,看着众人欢天喜地地离去。

自那一日之后,红裳虽再不敢多加放肆,却也仍是脾­性­不改,言语间多加讽刺,只是再不敢那般明目张胆而已。

“小姐,您的茶。”青衣极其乖巧地奉了茶。

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茶是凉茶,我坐在凤仪亭内轻啜一口,低头看着亭下的六月雪已经长得半人那么高了。

已经快六月了,却是连一个花骨朵都没有长出来。

看来今年,是不会开花了。

只是明年……我还能看到这花么?董卓呢?他能看到么?

六月雪喜水,需常灌溉。

倒了杯水,我扬手从上洒下,看那水被泥土迅速吸收。

婉公主至今未有明朗化的行动,宫里也再没有消息传来,但我知道,一切,都是风雨前的宁静。

“为什么不走?要留在这里。”泯了茶,我忽然淡淡开口,状似不经意的模样。

青衣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是在说她们。

“既然是贱命一条,到哪里都是一样。”没有待青衣开口,红裳便道。

“贱命?”我微微弯­唇­,“何苦妄自菲薄?”

“哼,爹爹为了生计,将我和娘亲一同卖入舞坊,娘亲不堪污辱投河自尽,若不是我命大进了宫当差,现在还不知沦落成什么模样。”红裳冷笑,“你以为谁都像你可以有小姐命,可以被当朝的太师大人万般呵护么!”

“姐姐,别说了!”青衣压低声音,拉了拉红裳的衣袖。

我垂下眼帘,微笑,她说我,没有说我们,如果红裳和青衣是姐妹,这未免太不合情理。

“这种小姐命,不要也罢。”淡淡地,我开口。

红裳微微一愣,随即冷哼。

“我是被董卓带大的。”抬眼,看向红裳,我微笑,“可是,我想嫁给他。”

红裳不自然地别过眼,“明眼人都知道。”

“可惜,世人不容,一路坎坷至今,我啊,坠过河,毁过容,还曾被人活活地葬在泥土之下……在鬼门关前转了几圈却还是没有死成……”我低笑。

“怎么会……”青衣惊呼,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要以为荣华富贵,万人之上才是幸福。”看向红裳,我微笑,“找一个平凡的人,开开心心平平凡凡一辈子,才是幸福。”

红裳怔住。

我注意到青衣微微皱了眉。

“我,还有半年,就死了。”不经意一般,我又道。

“什么……”这回开口的,是红裳,她一贯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我微笑,轻轻执过红裳的手,“这半年来,我待你们如何,你们自当知道,我当你们是好姐妹才告诉你们,连董卓都不知道,我中了毒,快死了。”

红裳怔怔地看着我,眼圈有些发红。

“我啊……不敢告诉他……”我笑得苦涩,虽然说这些话是心有算计,但是,我真的很想找个人来说一下,一个人闷在心里,心,涨得难受。“谁能想到,权倾天下,心狠手辣的董太师会因一个女子而痛不欲生?”我笑得苦涩,“你们应该也注意到我越来越嗜睡了吧,我会一天比一天嗜睡……直到……长睡不醒。”

“没有……解药么?”红裳开口,声音带着颤。

“有。”

“那为何不吃?”一旁的青衣道。

“吃了,我便会什么都忘了……忘了董卓,忘了一切……”我看向红裳,“富贵荣华都是假象,万人之上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这郿坞早晚有一天也会化为废墟,不如趁现在,你们拿了银两,好好出去找户好人家嫁了,虽然乱世,总也比在这里好啊。”

“多谢小姐好意,小姐待我们姐妹如此情深义重,我们姐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们一定会一直守着小姐的。”一旁,青衣执意道。

我微笑不语,转头看向亭外。

风雨……就快来了吧。

天­色­渐寒,转眼间冬去秋来。

入了初冬,我嗜睡的症状一日胜似一日。

红裳的态度收敛许多,甚至于对我关怀备至。

那一日董卓不在,郿坞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见我躺在床上,红裳一脸大惊小怪。

“怎么了?”睁开眼,我困倦地道。

“我刚刚在大门口见到小姐了……”

我微微一愣,貂蝉?

起身,我披衣走了出去。

果然,大门口,有一个女子,正抖抖缩缩冷得跳脚。

听到我的脚步声,那女子转身看我,随即笑意僵在­唇­角,她盯着我,一步一步向前,抬手,她冰冷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你认识我?我们长得好像!”

我吁了一口气,刚刚见她那副表情,我还以为她认出我来了呢。

“嗯,我认识你。”我微笑。

“真的?”眼睛微微一亮,她一把拉住我的手,“我不记得很多事,义父大人又不常跟我说话,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样一个人,好吗?”

“嗯。”不自觉地,我点头。

“我只记得一个名字了,我叫乐乐吧?”她看着我,道:“还是……是什么重要的人的名字?”

我心里微酸,果然那个孩子,她也会心痛。

“嗯,你叫乐乐。”

“果然啊。”她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带了一丝羞怯,她低声道。

“喜欢的人呐……”我想起了王允,连那个深刻到用­性­命去守护的男子,也不记得了吗?

那一回,她是那般声嘶力竭地哭喊,她要用自己的鲜血洗去笑笑之名……

“嗯,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我担心……会不会在我失去记忆之前……有喜欢的人……”低头,她红了脸。

“没有,你没有喜欢的人。”我轻轻开口。

“真的吗?”她抬头,一贯苍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

“嗯。”我点头,随即微微一愣,因为我看到貂蝉身后不出十米,站着一个白衣的男子。

王允……

“那就好。”吁了口气,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拨浪鼓,“我来找吕布的,你知道他吗?迁来长安后,我去太师府找,他们说他常来郿坞。”

我怔住,看向那个一袭白衣,因站得太远,而辨不清表情的男子。

我明白他为何会站在那里了。

他是怕貂蝉……会遇见董卓吧。

他,终于会因貂蝉而有所担心了么?

“我会告诉吕布,说你在找他。”看着貂蝉,我弯­唇­,“快些回去吧,这里很冷。”

“嗯。”貂蝉点头,微笑,“好。”

我轻轻拉着貂蝉的手,一起走到王允面前。

“许久不见。”王允仍是一袭白衣,笑得温和。

“许久不见。”我微笑,“我身子不大好,那药,现在也可以给我吗?”

他看着我,温和的眼睛深不见底,缓缓从衣袖里取出什么,他握手成拳,忽然递到我面前,摊开手心。

晶莹而透明的药丸,散发着幽幽的香味,是忘情丹。

“改变主意了吗?”看着我,他道。

伸手,我接过药丸,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藏入袖里。

“谢谢。”我开口称谢,“天­色­不早,你们回去吧。”

若被董卓发现貂蝉,又是一场麻烦。

只是王允,任你心再狠,也断不会再拿这副模样的貂蝉来达到目的了吧……

看着我,王允的神­色­有些复杂……只是当时,我终是未深究。

看着王允离开,我一头栽倒在地,睡着了……

远远地,有一个人影冲我跑了过来。

“笑笑……你怎么样了?”吕布的声音,他抱起我,飞奔回房。

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董卓没有回来,吕布正坐在我床前。

“醒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我,面上无甚表情,纵使如今那般英武,他仍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我开口,声音有些哑,咳了咳,吕布递过水来,我润了润喉,才好些。

“好久没有见你了,还以为你都不记得我了……”淡淡地,他道,声音没有起浮,却仿佛有些委屈一般。

除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眼前这个男子,没有一点当年小药罐的影子。

默默守护了我那么久,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呢。

我幸福的时候,他会安静离开,最多委委屈屈地抱怨一句,“为什么不是我……”

我笑了起来,“乐乐来找过你,你知道乐乐是谁吧?”

微微有些尴尬地看我一眼,吕布急得站起身来,“貂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禁不住失笑,“那么紧张做什么?”

“其实貂蝉……也没有那么坏……”讷讷地,吕布道。

“我知道。”我微笑,她是我的前世呢,“你呢,喜欢她吗?”

吕布微微一怔,低头看我,“我喜欢谁,你知道的。”

笑意有些挂不住,我在心里轻叹。

“奉先,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抿­唇­,我道。

“可以。”连是什么都没有问,吕布一口答应。

“你帮我去洛阳……找赵云。”

算算日子,这几日便该变天了。昨日,樊稠告诉我,李肃和郭汜私下碰了面。那李肃便是那一日使了计谋令吕布杀了丁原的家伙,据传他对董卓不升他的官颇有微言。

能不能在历史上动点手脚,就看这几日了。

至少,吕布没有为了争貂蝉跟董卓打起来。

但是,历史上董卓的确被吕布所杀。

所以……如果吕布不在长安,吕布便不可能杀了董卓……而且有赵云来长安,婉公主说不定会收敛一些。

而我,也有时间交待樊稠准备一切事宜。

“好。”吕布应允。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不知道,只一径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

“笑笑。”有人将我拥在怀里,轻唤。

我极其困倦地睁开眼,是董卓回来了。

见是董卓,我便往他怀里靠了靠,继续睡。

“徐荣……是你杀的么?”耳畔,他轻问。

脑袋里乱作一团浆糊,我无意识地轻应。

“我想也是,他当胸那一箭应该是你用银箭­射­的。”董卓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飘散在云雾中一般。

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如果你是我的克星……我,心甘情愿。”耳畔,董卓轻轻喟叹。

我无意识地弯了弯­唇­,睡得没有知觉。

如果那一刻,我是清醒的,该有多好?

我会告诉他,徐荣之死,只是我向曹­操­提要求的筹码。

我会告诉我,我宁可自己死,也决不伤他……

可……那一刻,我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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