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外省念大学,方玉儒也有很长时间不住家了,两双男式拖鞋安静地躺在鞋架上蓄情期待它们的主人。
门廊边仍挂着去年他去北海学习时带回的烟紫色的贝壳风铃,紫色的贝壳在橘色的灯下异常孤单寂寥,似有满腹的哀怨亟待诉与主人。
看着处处存留自己的气息的家,方玉儒倏然心酸不已,两行清泪涓然而下。
他换上拖鞋轻轻地走进里屋,不见妻子在客厅看电视。
他来到卧室,只见方华正躺在床上翻阅一本自己留在家的医学教科书。看见丈夫,方华没有过多的惊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方华放下手中的书本,但她没有与方玉儒招呼,只是静默地看着他,眼里写满默契和渴望。那神情既像看见日夜思念的情人又像瞅见离家归来的亲人。
方玉儒走到床边,无声地将妻子揽入怀中。
他紧紧地将抱着方华,生怕一松手,她便会如雾消散。
方华在丈夫的温暖地怀里涓然泪下。她极力抑住内心的悲伤不敢哭出声来。因为,她不愿让方玉儒为自己难过。
方华自知自己患上|乳腺癌,在人前她力求表现乐观无畏。因为,个性好强的她不愿意生活在别人的悲悯地眼光中,更不愿意看到别人为自己唏嘘叹息的样子。所以,在外人面前,她不曾掉过一滴泪。
虽然,方华不是医科出身,但在医院里生活了二十年的她身边接触的都是医护人员。环境的潜移默化让她对一些常见病的发展和转归都有些浅层的了解。而且通过翻阅方玉儒留在家里的医学书籍,方华对自己的病情及转归都有了几分明瞭。
虽说,方华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乐观无畏的样子,然而生命对每个人来说都同样具有不可重来的惟一性。对于死亡,但凡是人都会心生恐惧。如果说方华对自己的病情及转归——死亡,毫不在乎和无所畏惧的话,那一定是假话。
她也是食人间烟火的人,内心同样怀有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和对生命的深深眷恋。只是,个性好强的她不愿轻易向人流露自己的惶恐和颓废而已。
自与方玉儒离婚之日起,家已经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日子由此变成枯燥的四季轮回。
生活的孤单,身体的不适让方华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岑寂。每天晚上,她总是在电视的陪伴下昏噩入睡。
每当夜半醒来碾转无眠的时候,她只好瞪着天花板怀想从前的幸福。
其实,外表坚强的她有着太多的心里话需要倾诉了,但母亲和姐姐离她千百里远,自然鞭长莫及。朋友又各自有家需要照顾,谁能抽空聆听她的忧伤呢?
极度地孤独让方华觉得生活已经向自己关上所有的门和窗了。
今夜,方华再一次从医学教科书里证实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将在不久地未来蜡尽灯灭了。
想到倘大的世界竟无自己一席苟活之地,方华禁不住悲从心生。
今夜,方华在见到方玉儒的霎那顿悟:“原来,这个世界上能够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哪!”
潜藏已久的千哀万愁自胸臆喷薄而出,使方华想都未来得及想就扑进方玉儒的怀抱里了。
她埋头方玉儒的怀抱一任泪水尽情地奔涌。在他的温暖地怀抱里,她感觉长久以来的痛楚和恐惧都得到安抚。
方玉儒亲吻妻子的磅礴之泪,哽咽地说道:“傻丫头,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啊!”
方华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痛楚,抱着方玉儒放声大哭,语无伦次地说道:“玉儒,不是我怕死。我是放不下你和方悦。尤其是你!孩子大了可以远走高飞,寻找他的未来。可是往后你日渐衰老,谁来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呀!”
看着悲声凄泣的妻子,方玉儒心如乱麻理不出一点头绪。
他机械地絮叨道:“不会的,不会那样的。我们可以请医大附院的教授到医院为你做手术,也可以直接到附院做手术,情况没有他们想象的糟糕。相信我,傻丫头。”
方玉儒嘴上虽这么说,但方华的病情能否手术?术后存活年限又是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没有个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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