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痛苦的试探
又是一个雨天,我刚能够下床走路,便不顾冷月的阻拦赶回落红轩。
算起来我已经整整失踪七天了,若我再不回去,只怕宋妈妈会惊动官府找人,这样就难免引起官府的猜疑。当然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原因,我急着回去,是因为我心里还有一点微茫的希望。我还是想再见见纳兰容若,想听听他的解释,正如一个掉入万丈深渊的人,想抓住一个藤蔓,即使那藤蔓已经快要被蚂蚁啃断。
“宛妹妹,你终于回来了!”见我进门,牡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高兴地叫道。
虽然经过七天的休养,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不小心碰到,依然疼痛难忍。牡丹这一抓正好抓到了手臂的伤口上,痛得我直皱眉头。
“宛妹妹,你不舒服?”见我脸色苍白,牡丹关心地问道。
“哦!没什么!我很好!”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疼痛,若无其事地说道,“宋妈妈呢?他不在家吗?”
“还说呢!还不是为了妹妹你,宋妈妈一早便去官府打听你消息去了。”牡丹笑了笑,说道,“妹妹那天说去大明寺进香,结果就一去不返,后来我们听说那天大明寺里有刺客刺杀裕亲王,死了很多人,便担心妹妹出了意外,宋妈妈报了官,让官府帮忙寻找妹妹。”
糟糕!还是惊动官府了!听了牡丹的话,我的心顿时一紧。我必须要想好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既能解释我的失踪和满身的伤,又能不引起官府的怀疑。
“有劳各位姐妹为沈宛担心,沈宛实在过意不去。”我歉声道,“请姐姐派人通知妈妈,说沈宛已经安全回来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宋妈妈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子,便是裕亲王福全。
“沈姑娘能平安归来,真是吉人天相呀!” 裕亲王见了我,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不知姑娘这七日去了哪里,害得本王十分担心呀!”
“多谢王爷关心!”我福了福,恭声答道,“沈宛那日去大明寺进香,谁知却遇到盗匪,慌不择路,不小心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幸好一户农家相救才转危为安。因为受了点伤,所以静养了几日,今天才回来。”
“看来姑娘的经历也颇为传奇呀!” 裕亲王听完我的故事,扫了我一眼,说道。他的眼中满是疑惑,想是我的故事还不能令他信服。
“王爷说笑了!”我假装不明白,笑了笑,说道,“沈宛的故事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平凡的经历,那及得上王爷丰功伟绩的传奇。虽然沈宛在病中,但依然听农家说起,王爷那日运筹帷幄,勇猛无敌,将几十个刺客一网成擒。”
虽然裕亲王也知道我所说的并非事实,但人都是喜欢阿谀奉承的,所以他的脸色渐渐有些缓和,阴沉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些笑意。
“沈姑娘过奖了!”裕亲王打了个哈哈,说道,“不知沈姑娘如今的伤势如何了?小王对疗伤也颇有心得,不如让小王症治一番。”
我知道他所谓的关心不过是怀疑的借口,若我一味地拒绝,反而会助长他的疑心,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顺从。
“如此,那就要麻烦王爷了!”我欠身道了谢,随即慢慢地撩起衣袖。
手臂上赫然有道五六寸长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这道伤痕是我掉下陷阱的时候为阱底的竹签所伤,不知将来是否为留下疤痕?”我边将手臂伸到裕亲王面前边问道。
裕亲王没有说话,他低头细细地查验我的伤口,神色一片凝重。
“这处伤不过是皮肉之伤,虽然伤口狭长,但并不深,因此不会留下疤痕,姑娘放心。”过了好一会儿,裕亲王答道,随即他又问道,“不知姑娘身上还有伤吗?不如让本王一并都看了吧!”
“沈宛别处不过是蹭破了点皮,倒是脚扭伤了,肿了一个大包,不过现在已经好了!”我微微一笑,答道。
“这样就好!”说着,裕亲王顺手捏了捏我的左肩。
左肩是我伤得最严重的部位,裕亲王这有意地一捏,顿时令先前长好的伤口再次裂开,我感觉鲜血顺着我的衣袖流了下来。幸好我今天穿的是一件红色上衣,再加上下雨天赶回来,衣服本来就是湿搭搭的,所以倒不至于露出破绽,但伤口撕裂的疼痛让我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我必须忍耐,必须面不改色,因为这是他有意的试探。
“姑娘好好休息,本王告辞了!” 裕亲王细细地查看了我的脸色,见看不出什么破绽,便起身告辞。
“有劳王爷关心,沈宛不胜感激。”我起身相送,恭声道。
“另外,本王还有件事想来有必要跟姑娘交代一下。” 裕亲王回头说道,“姑娘的侍婢秋兰是本王失散多年的妹妹,现在她已回到本王身边,请姑娘不必再四处寻找了。”
原来秋兰居然是裕亲王失散的妹妹。我闻言先是一惊,随即便豁然开朗。是呀,正是因为她是裕亲王的妹妹,所以她才会留言给我,说去“寻亲”,才会坐在马车里跟着去进香。还有她哥嫂的死只怕也跟裕亲王有关,想是裕亲王恼怒他们对秋兰的虐待才杀了他们。
“原来秋兰居然是公主!”我赶紧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跪下,“沈宛有眼不识泰山,请王爷赎罪!”
“沈姑娘不必惊慌!” 裕亲王扶我起来,和颜悦色地说道,“秋兰已经跟我说起过这几年的经历,本王还要谢谢姑娘对小女的照顾呢?”
“王爷言重了!能够和公主共处是沈宛的福气!”我受宠若惊地答道。
送走了裕亲王,我暗自长吁了口气。虽然过程凶险万分,但到底是让我蒙混过关了。从裕亲王离开时的神色看,他应该是已经相信了我的故事,我的身份也暂时没有泄露。
左肩的伤口还在流血,而且打湿了大半幅衣袖,怕再不止血包扎会流血过多而晕厥。于是,我便推说有点不舒服,顾不上跟宋妈妈解释几句,独自回了房。
进了房间,栓上门窗,确定没有人在附近窥视后,我慢慢的脱下上衣,准备将肩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下。正在这里,外面穿来了一阵敲门声。
二十 故友的来访
“是谁呀?”我赶紧躲进衾被,平静地问道。
“是我,春桃。”门外传来春桃嗲声嗲气的说话声,“秋兰走了,宋妈妈派我来服侍姑娘,说顺便还可以跟姑娘学学弹琴。”
“哦,不用了,春桃妹妹,我很累,已经睡下了。”我连忙答道,“谢谢宋妈妈好意,沈宛不敢有劳妹妹服侍。至于学琴,等沈宛身体好些,定当和妹妹切磋切磋。”
“哦!”春桃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失落,“那姑娘好好休息,春桃明天再来。”
春桃走后,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牙齿的帮助下,包扎好了伤口,我怀中有冷月给我的金创药,止血镇痛甚是有效,没一会儿工夫,伤口便不再流血,也不再疼痛难忍了。
虽然处理好伤口,挣扎着穿上衣服,我靠在床上想休息一下,但太多纷繁之事萦绕心头,让我一时也难以入眠。
宋妈妈居然安排了春桃来照顾我的起居。春桃与秋兰不同,她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这样的人在我身边,难保有一天她会发现点蛛丝马迹,进而把我出卖了。但是我又该怎么拒绝宋妈妈的好意呢?
还有这次行动失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师父交代。虽然飞花已经在众人面前惩罚过我,但这不过是飞花为了平息众怒的权宜之计,骗得了众师兄弟,骗不了师父。想到师父愤怒的眼神,想到森严的门规,我感到一阵心寒。我不是怕死,但我不想死得那么窝囊,死得那么毫无价值。
还有容若,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按说也应该痊愈了。但为什么不见他来找我呢?难道他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所谓的诗词传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还是因为倚翠阁被封了,他苦寻我不得。
静静地在床上躺了几日,伤口终于渐渐地愈合了。这几天我连房门都没有出,一日三餐都是春桃帮助送到房间里。春桃算是个勤快的丫头,她每天总是早早地起床来到我房里,问我有什么需要,看我行动不便,还非常殷勤地要帮助我洗澡换衣。但我还是婉言拒绝了她的好意,因为我实在不想留一个隐患在身边。看到我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春桃也只是无奈地笑笑,然后静静地退出屋子。
看着春桃离开的背影,我心中涌起一阵不忍,或许是我太小心了,或许是我太残忍了,但是作为一个潜伏的刺客,我不能够冒险。
宋妈妈也过来看过我几次,但每次也只是拿来一点补品给我补身子,对我嘘寒问暖一番,便离开了。对于我上次的失踪,宋妈妈一直没有再追问。在欢场周旋了多年,宋妈妈知道什么时候该保持清醒,什么时候该装糊涂。
今天的天气还是很炎热,虽然已入秋,但秋老虎的威力依然是惊人的。为了掩盖身上的绷带,我一直不敢穿着轻薄的纱衣,所以不到午后便已热得满头大汗。
“姑娘,永宁公主来了!”外面传来春桃的敲门声,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衣着华丽,雍容华贵的女子慢慢地跨进门来。
“姑娘,秋兰来看你了!”那女子凝视了我一番,顿时泪水破眶而出。
“小女子沈宛参见公主!”我挣扎着下了床,对着秋兰盈盈下跪。
“姑娘折煞秋兰了!”秋兰见我下跪便赶紧扶住我,“姑娘对秋兰有再造之恩,请姑娘不要多礼。”
“公主客气了!沈宛愧不敢当!”我还是对着秋兰磕了一个头,才缓缓起身。
“姑娘那日……不知道姑娘伤势如何了?”秋兰见春桃还在屋中,便赶紧话题一转。
“承蒙公主关心,沈宛已无大碍了。”我冲秋兰会心一笑,缓缓说道,接着便转头对春桃吩咐道,“永宁公主在这里,天气炎热,去做些冰镇酸梅汤来吧!”
春桃依言推门出去。秋兰见春桃出门,便赶紧栓上了房门,关上了窗户。
“姑娘那日你伤得很重,快让秋兰看看!”秋兰说着,便不容分说解开了我的衣服。
衣服下面是厚厚的绷带,底下便是业已结了痂、但依然触目惊心的伤口,尤其是左肩的伤口,因为曾经撕裂过,伤口有茶杯大小。
“姑娘当时一定痛死了!”秋兰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我的伤口,心疼地说道。
“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我拍拍秋兰的肩膀,说道,“倒是那天有没有把你吓坏?”
“还说呢?”秋兰见我提起那天的事情,佯嗔道,“那天秋兰见有蒙面人那着刀冲进来,秋兰被吓得魂都飞了,不过等秋兰认出那人是姑娘,秋兰就不怕了,因为秋兰知道姑娘一定不会伤害秋兰的。”
听了秋兰的话,我笑了笑,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十一 欲断却难断
“秋兰,知道姑娘原来是刺客,你害怕吗?”过了一会儿,我幽幽地问道。
“我才不害怕呢?”秋兰俏皮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姑娘是个江湖女侠,我还一直想着有一天能跟姑娘一起闯荡江湖呢?”
“江湖女侠?闯荡江湖?”秋兰的话让我哭笑不得。其实我何尝不想有个安定的家庭,能够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但是二十年前一场冤案,让我的人生就此改变。
“但是姑娘,你能不能不要刺杀我的王兄!”秋兰满脸诚挚地看着我,“秋兰好不容易找到了亲人,请姑娘高抬贵手!”
我可以高抬贵手吗?其实当秋兰成为了公主,我们注定是对立的了。她和她的家族是满清的皇室,而我和我的组织便以“反清复明”为己任。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害怕,我担心有一天我和我最好的姐妹会成为仇敌,甚至会亲手杀了她。
秋兰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见我不说话,便以为我答应了。
“姑娘真好!”秋兰扑在我的怀里撒娇道,“秋兰也一定为姑娘保守秘密,尽力促成姑娘和容公子的美好姻缘。”
容公子?听到这个词,我的心顿时一震,潜藏在内心担忧、疑惑、不安再次涌上心头。
“他还好吗?”过了好一会儿,我幽幽地说道。
“容公子当日伤得不轻,再加上前些日子他在镇江一带办案受了内伤,所以直到昨天才醒过来。”秋兰显然没有察觉我内心的波澜起伏,兴奋地说道,“姑娘不知道容公子有多惦记你,他听说我是从倚翠阁出来的,一醒来就急着向我打听姑娘的消息。”
“哦!那你都告诉他了?”我随口问道,
“当然,我把姑娘对他的情谊,对他的思念都说了。”秋兰调皮地笑了笑,说道,“这两天容公子还在卧床养伤,想来过两天便会来看望姑娘的。”
“谢谢你,秋兰!”我微微一笑,说道。
“对了,想来姑娘还不知道,容公子的来历可不同寻常。”秋兰故作神秘地说道,“其实他不姓容,而是性纳兰,是大学士纳兰明珠的长子。”
对于容公子的身份,我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感到怎么意外。但秋兰的话,再次提醒了我,容若他是满人,是居于庙堂之上的满人,我们从一出生就注定我们是对立的了。
相见不能相守,倒不如相忘于江湖。既然注定这段感情将已悲剧结局,倒不如在萌芽状态便将其扼杀。想到这里,我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原来容公子居然是权贵之子。请公主转告纳兰大人,说沈宛是风尘女子,不敢高攀玷污了公子的美名,请公子不必到落红轩来了。”
“姑娘你这是……”听了我的话,秋兰顿时目瞪口呆,她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我决绝的眼神,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另外秋兰,夏青业已离开了扬州,如今应在杭州落脚,你若对他有意,可到杭州找他。”我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谢谢姑娘!姑娘这份好意秋兰记下了!”过了半晌,秋兰说道,“秋兰不日将跟随王兄赴京,日后不能再在身边姑娘照顾了,姑娘要多多保重!”
秋兰最后失落地看了我一眼,慢慢地走出了门。
“对不起,秋兰!”我对着秋兰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容公子,或许彼此相忘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已决定了断这段感情,但不知怎得,当我从秋兰口中得知容若伤重卧床的消息,我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
记忆中的容若是一个十足文弱书生,虽然作为满人,他从小也学过武艺骑射,但终究算不上精通。那一剑虽不会伤了他的性命,但终究刺中了胸部,而且秋兰说他先前还受了内伤,只怕新伤旧伤夹攻,他瘦弱的身子会受不了。
想到这里,我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决定乘着夜色潜入府衙去远远地看他一眼。
二十二神秘的少年
扬州府衙我已出入多次,可谓熟门熟路。虽然我不知容若住在那个房间,但府衙的客房都在内进的西面,所以我便毫不犹豫地向西面掠去。
西面的客房有三个房间亮着灯。我无声无息地落在第一个房间的屋顶上,小心地掀开一块瓦片,凝神向下面望去,房间里坐着两个男子正在议事,这两个人我都认识,便是裕亲王和那个擅长回旋指力的少年。
“这两天搜索刺客有什么收获吗?”那少年皱了皱眉头,问道。
“没有!公子!”裕亲王答道,“虽然我们也抓了一些百姓,但大多是一知半解的小喽罗,根据暗探得到的消息,这次行动应该是天地会的核心人物精心策划的,这帮反贼事先策划地很周密,我们派人在城中搜查了多日也没有任何消息。”
“上次的劫狱、甚至于额尔泰被杀,估计也是那帮反贼干得好事。”那少年懊恼地拍了拍桌子,说道,“可惜那女贼轻功太好,本公子半路跟丢,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又让她让半路发现了本公子的行踪,不然便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公子放心!只要我们细心查找,定然能找出这帮反贼!” 裕亲王安慰道。
“对了,裕亲王,你记得要到城外去仔细搜查一下。”那少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那日那女贼劫狱后是向城外跑去的,想来他们的老巢可能在城外。”
“昨天我已派人到城外搜过,城外有个待月庄相当可疑,但如今已人去楼空。”裕亲王答道。
当裕亲王提到待月庄,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听说如今已人去楼空,我才长长地吁了口气。飞花果然是飞花,做事谨慎,心思缜密,这不亏是战绩卓绝的王牌刺客。
“我就不信他们就能够凭空消失了!”那少年拍案而起,说道,“一定要派人严叫搜查!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公子!”裕亲王起身应道,“不知公子对李廉准备怎么处置?”
“这个昏官!”那少年愤声道,“一点办案能力也没有!真是浪费了本公子一番心血试探!”
试探!听说这个词,我心中顿时一惊,原来当日倚翠阁的命案,不过是朝廷对李廉的一次试探。倒是那个裕亲王还真有点清正廉洁之风,居然甘心让自己的妻弟成为牺牲品。
“李廉固然是一个昏官!但也因为公子的回旋指力太过神奇!” 裕亲王趁机奉承道,“公子的回旋指力,只怕是一等一的高手都躲不多。”
“本公子这点功夫在江湖人物面前简直是贻笑大方,不然那日在大明寺就不需容若舍身相救了。”对于裕亲王的奉承,那少年倒是清醒得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公子不必懊恼,其实治天下靠的不是武功,而是权谋,这点公子应该清楚得很!” 裕亲王接口说道。
“那个李廉先革职为民,押解京城治罪,提点吏部委派一个清正廉洁汉人出任扬州知府。”那少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提任汉人?看来公子一心要推进满汉一家了?” 裕亲王会心地问道。
“满汉一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那少年长吁了口气,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疏胜于堵呀!”
自始自终我都没有发出一点声息,裕亲王和那少年虽然会点功夫,但终究不是高手,所以他们也一直没有发觉我在顶上偷听。
真是不虚此行,想不到我无意中居然知道许多朝廷的秘密。首先,我敢确定裕亲王绝对不是这次南巡队伍的首脑人物,如果没有猜错那个首脑人物,应该就是这个少年。从裕亲王对那少年的态度,我可以确定他少年的身份非同寻常,甚至于他可能便是当今的皇上;其次,我知道了原来倚翠阁的命案是一个一石二鸟的陷阱,官府借助这个陷阱不仅试探的李廉的办案能力,更主要的是借以刺探民间的反清力量,甚至于从中找到杀害额尔泰的凶手。
想到这里我暗叫庆幸,幸好那次劫持行动我全身而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回想起来,难道面对无辜的人被杀,我能袖手旁观吗?这或许本身就是一对矛盾。
二十三 重逢又别离
想着,我施展轻功靠近第二间屋子。倚门而望,桌上点着昏暗的油灯,床上半靠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眉目俊秀,面色蜡黄,愁眉紧锁,正是那个我日夜记挂的纳兰容若。
已是三更天了,容若依然没有入睡,对着窗外的一轮残月,他低声吟道:“一种娥眉,下弦不似初弦好。瘐郎未老,何事伤心早?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空房悄,鸟啼欲晓,又下西楼了。”
容若,你又在感伤了吗?多愁善感怎么会有助于身体复原呢?天夜露寒,你为什么不点早歇息呢?
“宛儿,同处月下,你有没有思我念我呢?若是有,为什么公主说你要与我永诀!”容若凄婉的声音随着凄冷的秋风飘入我的耳际。
容若,我何尝不想与你诗词唱和,相守终身,但是……
眼中有种湿润的感觉,不知不觉我又泪流满面了。
“咳!咳!咳!”尖锐的咳嗽声破空而来,容若蜷曲着身子捂着嘴巴,脸上满是痛苦。
容若,你的伤势怎样了?按说十多日过去,你的外伤应该可以痊愈了,为什么你依然那么痛苦?是不是你的内伤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
想到这里,我几乎忍不住要破门而入了。
“什么人?”一阵尖利的呼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接着我感觉到背部有一丝凉凉的感觉,一柄利刃业已抵住了我的后心。
“想不到你这么大胆,还敢夜闯府衙!”我慢慢地转过身体,正对着那少年一双锐利如炬的眼睛,他的身后正跟着脸色阴沉的裕亲王。
“上次侥幸让你逃跑,这次看你还跑到那里去!”那少年慢慢地将剑上移至脸部,说道,“我要挑开你的蒙面巾,看看你到底是谁?”
糟糕!我太沉迷对容若的感情,以至于连敌人近在咫尺都没有察觉。看来今天我是Сhā翅难飞了,想到这里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
“发生了什么事?”我身后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秋兰,是秋兰!”我睁开眼睛回头,见秋兰正从边上的屋子出来,刚好站在我的身后。
“妹妹,这里危险,你赶快进屋去!” 裕亲王见状,赶紧冲着秋兰喊道。
但为时以晚,我已趁他们分神之际,将身体向后一倒,同时把出手中的长剑,一下子抵住了秋兰的咽喉。
“放开公主!”裕亲王愤怒地叫道,“如果公主有什么损伤,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我不答话,便挟持着秋兰向外退去。虽然闻讯赶来的侍卫越来越多,但因为公主在我手中,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放开公主,容若愿意成为你的人质!”容若挣扎着从房间里走出来,声音虚弱而坚决,“我知道你已经在我的门前站了很久,你的目标是我,容若保证决不反抗。”
容若,你怎么能够察觉我站在门外,难道真是我们心有灵犀!不!在容若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刺客,或许他正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将我一举歼灭。
“这位姑娘,如果你是来为你的兄弟姐妹报仇的,那么就杀了容若吧!镇江一役,所有天地会的人都是容若带人所杀,容若绝不反抗!”容若脚步蹒跚地向我走过来,眼中满是从容赴死的坦然,我不由拉着秋兰向后退了几步。
镇江一役?上次秋兰提过容若到镇江办事,身负重伤而回,师父也说过镇江分堂被朝廷所灭一事,难道剿灭镇江分堂的人,居然是容若?那么容若手上不是沾了很多兄弟姐妹的血,他不就是我们天地会的仇人,我怎么还可以对他动心呢?
想到这里,我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姑娘,到门口了!快走!”耳边传来了秋兰的说话声,想是她早就认出了,是故意让我挟持,以助我逃走。
对!我必须马上离开!不然我岂不是辜负了秋兰的一片苦心。
想到这里,我强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一边挟持秋兰,一边施展功夫向门口冲去。虽然门口还围着十几个侍卫,但对我来说,他们根本不堪一击。闯出门去,见四下无人,我便丢下秋兰,施展轻功,急速离去。
二十四 咫尺却天涯
从那夜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因为我没有需要出门。
因公,外面风声依然很紧,裕亲王仍然在追查那日刺杀之事,不少天地会的兄弟因泄露身份而被捕,我不能出门。
因私,自从我知道容若也是杀害我们兄弟姐妹的凶手之一,我便说服自己不再见他,阻止自己再去想他,虽然那个过程是万分痛苦的。
在落红轩里静养了一段日子,伤势终于痊愈了。飞花配制的金创药颇具神效,虽然我的伤势颇重,但除了肩部有一条浅浅的疤痕,其他的地方均已恢复如初。
倚翠阁的命案了结了,在崔菩萨斡旋,裕亲王答应开启封条,允许倚翠阁重新开业。开业前夕,宋妈妈在装饰一新倚翠阁摆了一桌酒席,请崔菩萨帮忙邀请裕亲王等人前来赴宴。
宴会上依例要有歌舞表演,我们四大花魁自然要出场献艺。想到纳兰容若会来赴宴,我本想推病不去,但宋妈妈坚决不允。说是腊梅因感染风寒业已缺席,若我再不去,四大花魁仅剩其二,只怕裕亲王会怪罪。
既然推脱不得,我便不得不整装前往,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裕亲王坐在上位,牡丹正殷勤地靠在裕亲王怀中,将一杯葡萄美酒灌入他的嘴巴。秋兰因是公主的身份,便坐在裕亲王左边。裕亲王的右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衫,外罩蓝色坎肩的男子,正是那个擅长回旋指力而又身份神秘的少年。海棠坐在他边上,正嗲声嗲气地劝那少年饮酒,那少年只是心不在焉地低头饮酒,一杯跟着一杯。崔菩萨坐在下首位,正满脸堆笑地向裕亲王敬酒。
见纳兰容若不在,尴尬之感顿时少了几分,我冲众人福了福,便走到琴边,随手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为古琴名曲,传说源于伯牙鼓琴遇知音的故事,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生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我弹此曲本无念及其他,只是爱其曲调清丽,信手谈来。但弹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曲既毕,裕亲王便别有意味地拍手大笑道:“沈姑娘这曲子可是弹得妙,不仅弹出了琴艺,而且弹出了心声。”
“王爷取笑了!”我福了福,笑道,“若是王爷能够成为沈宛的知音,沈宛真是求之不得。”
“只怕姑娘的知音不是本王,而是那位吧!”说着,裕亲王便顺手指了指大门。
门边倚靠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身着白色长衫,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眉间带着些许愁色,正是我想见又怕见的人纳兰容若。
虽然他的身体依然清瘦,但脸色明显红润了一些,想来他的伤已完全复原了。
“纳兰公子万福!”我对着容若躬身福了福,说道,“多年不见,公子别来无恙?”
既然躲不过,倒不如坦然面对。我微笑地看着容若,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
“多谢沈姑娘挂怀!容若一切安好!”容若凝视了我半晌,抱拳还礼道,“两年不见,姑娘的风姿更胜当年了。”
“公子过奖了!沈宛愧不敢当!”我谦声答道。
“两位就不要客套了!”裕亲王将我和纳兰容若拉到席边,笑道,“久别重逢不如先干杯酒,再叙别情!哈哈!”
端着酒杯,看着杯中血红的葡萄美酒,我仰头一饮而尽。葡萄美酒香醇而略带苦味,但这样苦跟我苦涩的心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姑娘,我听永宁公主说,只怕我们之间有所误会……” 纳兰容若看着我,嗫嚅道,似乎想解释什么。
“王爷和各位公子慢用,沈宛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我打断了容若的话,放下酒杯,径直离开了酒席。
“啪!”我听见杯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容若是你因为伤心摔碎了杯子吗?还是你的心如同这杯子在我的决绝的回头中碎了。
容若对不起,原谅我的无情,既然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不能相守,我们不如行同陌路。沈宛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我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交集了。
沈宛,你必须记住,你是吟雪,你是暗堂的刺客,从此之后,情与爱将与你无关,为父母报仇,为组织效力是你最终的归宿。
想到这里,我坚决地抹干了两颊如泉涌般的泪水。
夜凉如水,一阵凄婉的琵琶声破空而来。腊梅!是你在弹奏这曲满是哀怨的《汉宫秋月》吗?是你在弹奏这曲悲凉的乐章吗?是不是你也如我一般陷入了感情的迷阵不可自拔吗?
腊梅人如其名,孤傲、冷艳。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一种伪装,她的心灵应该是善感而脆弱的。人总是如此,为了避免受伤,总喜欢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外壳中,躲起来静静地舔舐伤口,但却不知这样的伤口更容易溃烂,更难以痊愈。
“梅儿,你不想再见我一面吗?”那是一个男子的说话声。
他站在窗前,静静地凝望着窗户上腊梅孤寂的身影,语调深情而落寞。
那不是那个身份尊贵而神秘的少年吗?他怎么站在腊梅的窗前,难道他和腊梅也有一段悲伤的往事吗?
琵琶声骤停。
“难回首,情已没,相忘胜重逢,黄公子请回!”过了好一会儿,腊梅的叹息声隔空传来,伤感而寂寥。
“梅儿,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那少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带着几分哀求,“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甚至于为了找你我夜晚飞檐走壁,差点被误认为淫贼。”
原来那夜那少年不是故意偷窥我,他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腊梅,想到那日我用枣核暗器伤了他的眼睛,我心中顿觉一阵愧疚。
“黄公子妻妾成群,梅儿无福!”腊梅的语调异常地坚决。
“唉!”那少年侍卫长长地叹了口气,孤寂而瘦削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梅儿,我两日后便要返京,如果你肯跟我回京,便到渡头来找我!”
琵琶声再次响起,弹得依然是《汉宫秋月》,但那琴声听起来更加悲凉凄清。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二十五 冲动的冷月
天已入秋,连续几天都是阴雨绵绵。我独坐在房间里,静静地倾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心中一片愁云密布。
刚刚秋兰托人带来消息,裕亲王他们明天就要启程回京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顿时空荡荡的。
我弄不清我在痛苦什么?是因为即将和秋兰分别的伤感吗?不是,虽然我和秋兰情同姐妹,但我应该为她与亲人团聚感到高兴。是因为我还是放不下对容若的那份情谊吗?我不是已经说服自己要彻底忘记过去,重新担负起国仇家恨吗?
其实,我知道我放不下!不知何时那份感情已经深深地种在了我的心田刻骨铭心了。
门口又传来组织特有的敲门声,进来的居然是飞花。从来跟我联系的人只是冷月,而且冷月非到万不得已,决不会主动来找我。
“二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飞花凝重地表情,我忐忑不安地问道,“是不是冷月……”
“冷月昨夜独自到府衙刺杀裕亲王,受伤被俘了!”飞花叹了口气,说道。
“什么?冷月居然一个人去刺杀裕亲王?”我不由惊叫出声。
“最近风声很紧,堂中的高手也伤亡惨重,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救出冷月。”飞花顿了顿,说道,“而且听说冷月明日就要被押解到京城,所以只有找你来想想办法。”
我明白冷月的苦心,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我。上次刺杀失败,师父必定会怪罪于我,他不过是想冒险一试,希望能完成任务帮我脱罪;飞花的意思我也很明白,如今堂中高手伤亡惨重,运用武力显然不可能救出冷月,唯一的办法就是运用我的人际关系了。
“好!我马上去想办法!”我冲飞花点头应道。
虽然我在扬州烟花界有点小名声,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但遇上这种不小心掉脑袋的事,这些达官贵人大多是避之不及,而且他们对于烟花女子本就是逢场作戏,没有人犯得着为烟花女子冒险。
想了想,我想到两个可以帮忙的人,一个是崔菩萨,一个便是纳兰容若。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找崔菩萨试试。
当我吞吞吐吐地向崔菩萨说出了我的来意,崔菩萨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原来那个刺客居然是姑娘的弟弟,小人这就去打听打听消息。”临别前,崔菩萨眯着眼睛笑着说。
但是直到晚上,崔菩萨依然没有带来一点消息。
“这个圆滑事故的小人!”我心中暗骂。想来那崔菩萨见事态严重,便也想退避三舍。但又不想得罪我,便来了一个缓兵之计。
无奈之下,我便梳洗更衣,决定亲自到扬州府衙找纳兰容若想办法。
“沈姑娘来了!”容若打开门,看见是我,言语中透着一丝惊喜。
“纳兰公子好!”我福了福,低头说道,“沈宛今日造访是有事相求。”
“沈姑娘和容若一见如故,有事但说无妨!”容若边引我入室坐下,边说道,“若是容若帮得上忙的,容若自当鼎力相助。”
“谢谢纳兰公子!”我谢道,接着就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当然我在叙述时隐瞒了冷月的身份,只告诉容若他是我的弟弟,他入府行刺是因为恋人在大明寺进香的时被侍卫误会而杀,所以来找裕亲王报仇。
那日因大明寺行刺失败后,官府确实是抓了很多人,而且有不少无辜的人被杀,所以我的措辞听来都是合情合理。
“这件事有些棘手!”容若听完皱了皱眉头,说道,“那名刺客我也见过,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被俘之后任凭严刑拷打一言不发,所以王爷怀疑他是天地会的人,只怕很难轻易放了他。”
“请纳兰公子一定要救救我弟弟!”我见状,便跪在地上哀求道,“沈宛父母早逝,只有这样一个弟弟,沈宛之所以要栖身青楼也是为了抚养弟弟长大成|人,望大人高抬贵手!”
“好吧!”容若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立刻就去见王爷,为姑娘力保沈公子。”
“有劳公子了!”我磕头谢道。
“姑娘来见容若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容若见我起身要走,幽幽地问道。
“沈宛福薄,无福消受公子的大恩。”我极力忍住将要落下的泪水,说道。
“沈姑娘,容若直到今日仍然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姑娘,致姑娘拒绝我于千里之外。”容若叹了口气,说道,“姑娘要和容若断交,至少也让容若明白前因后果。”
“纳兰公子,自从我知道您的身份,我便知我们绝不会有将来。”沉吟了半晌,我最终还是将我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您是旗人的贵族,而我不过是汉人的平民,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未来。”
“是的,满汉不能通婚。”容若抓住我的手,说道,“但我们不应该就这样放弃,当今的皇上是一代圣主,他一定会改变这样满汉对立的现状。”
会吗?满汉对立的现状会改变吗?若真有那一天,我们天地会的存在岂不是很可笑?即使有一天真的改变了,我的组织会允许我爱上一个满人的贵族吗?只怕当时遭难的不仅是我,还有容若。不!我千万不能动心!我动心就是害了他!千万不可以!
“满汉之间有着一条永远的鸿沟!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未来!”我甩开了容若的手,决绝地说道,“所以长痛不如短痛,相爱而不能相守,不如相忘来得干脆。”
“沈姑娘,我们不应该放弃!”容若再次抓住了我的手,他的目光坚决而炽热,“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一定能够相守,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都会为我们祝福!你跟我走!……”
“我该走了!”我再次甩开了容若的手,向门外走去,“我弟弟的事请公子费心!谢谢!”
我必须要离开了,因为我受不了容若深情的目光,在他面前,我的冷静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怕再呆下去我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那便是一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
“沈姑娘……”对着我的背影,容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他再也没有往下说。
“容若一定为尽力营救令弟!”过了好一会儿,容若的声音破空而来,深情厚谊中夹杂着苦涩和痛心。
二十六 无奈的决绝
二更时分的街道是幽暗而清冷的,除了更夫单调的敲更声,几乎万籁俱寂。行走在黑夜中我无须掩饰什么,泪水早已放肆地飘落。
容若,永别了!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沈宛今晚就死去了,活着的只是吟雪,肩付着国难家仇的吟雪。
“或许今天我不该让你去找他!”飞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站在了我的身后,而我却浑然未觉。
“为了冷月我必须这样做,而且作为刺客,我也应该了断这段不知所谓的感情。”我收起眼泪,平静地说道。
“但是感情真的能够了断吗?”飞花茫然地说道,似乎是对我,似乎又是对他自己。
“不能了断也必须了断!”我对着深邃的夜空说道,“因为自从我们成为了暗堂的刺客,我们的生命本就不属于我们自己。”第二天早上,冷月被放了回来,送他回来的是居然是崔菩萨。
“还是姑娘面子大!” 崔菩萨一见我,便眯着眼睛笑道,“姑娘一求纳兰公子,纳兰公子便连夜去找裕亲王,好说歹说,甚至拿项上人头作保,硬是让王爷放了沈公子。难为我在王爷面前求了大半天,一点用也没有!”
沈公子?听到这个称呼,我顿时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既然我称冷月是我的弟弟,他便自然是沈公子了。
想不到容若居然拿项上的人头作保,看来容若对我真是情深意重,但是我却是在利用他、欺骗他,我实在是太自私了。
“纳兰公子还托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姑娘!”说着,崔菩萨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道了声谢,慢慢地展开了信纸。信中还是写了一首词:
虞美人
愁痕满地无人省, 露湿琅玕影, 闲阶小立倍荒凉。 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
容若,你的心意,我何尝不明白了!但是那种月下同赏竹,灯下共赋诗的日子,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天命捉弄,注定我们只能形同陌路。
想到这里,心有感慨,我提笔即兴写了一首词:
采桑子
年年才到花时候,风雨成旬,不肯开晴,误却寻花陌上人。 今朝报道天晴也,花已成尘。寄语花神:何似当初莫做春。
容若,你我不正是如那陌上花和寻花人吗?我们期待相遇,我们盼望相守,但无奈天意弄人。算了,放手吧,人在天意面前太无力了。
怅然若失地将词作放进信封,慢慢地递给崔菩萨。
“崔先生,有劳先生当次鸿雁,再将信交给纳兰公子,并替沈宛谢谢纳兰公子的帮助!”
“沈姑娘!纳兰公子今早就要走了,你就不想和他当面告别吗?”崔菩萨沉吟了一会儿,劝道,“看得出纳兰公子对姑娘一片真心,姑娘要珍惜才是呀!”
“谢谢崔先生,沈宛和纳兰公子有缘无分,相见徒伤心,倒不如就此别过。”我长叹了口气,扶起冷月,慢慢地向房间走去。
“师姐,你不会后悔吗?”我解开冷月的衣衫,帮他料理伤口,冷月幽幽地问道。
“有什么后悔!吟雪是刺客,本就是无心之人,无心便无情,无情便不知什么是后悔!”我勉强笑了笑,说道。
“师姐,其实你可以求师父,让你从此退出组织,这样你就可以……”冷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冷月,其实当我看到额尔泰妻子无辜被杀的那一刻,我已想退出组织,不再充当刺客。”我叹了口气,说道,“但你也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冷月闻言沉默了,因为我们都知道退出组织不过是痴心妄想。暗堂自成立,所有的刺客只有一种方式【奇】才能离开,那便【书】是死。而且我怎么可【网】能说走就走,我的身上还有血海深仇,何况师父对我还有养育之恩。
“师姐,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冷月一定支持你!”过了好久,冷月沉声说道。
谢谢你,冷月!在吟雪最迷茫的时候,你总是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即使吟雪的生命里没有了爱情,但有你这样的师弟陪伴,吟雪也不会孤单寂寞。
二十七 腊梅的死因
“来人呀!不好了,腊梅悬梁自尽了!”春桃的凄厉的叫声,远远传来。
“什么?腊梅居然自尽了!”我心中一震,“那天晚上腊梅情绪比较低落,我是觉得有些不对,但这几天我一直忙着冷月的事,也无暇顾及,想不到她居然会想不开自尽。”不及细想,我便飞快地向腊梅房间跑去。
腊梅的房间里站着很多闻讯而来的姐妹,众人帮忙将腊梅从横梁上解了下来,但因为发现得有些晚,腊梅已经气绝身亡。
“腊梅呀,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宋妈妈抚摸着腊梅的尸体,顿时泪如雨下。
腊梅和我一样不过是寄居在倚翠阁的歌妓,虽然宋妈妈平日里对我们也不错,但其实不过是*祼的金钱关系,她借助我们赚钱,而我们不过找一方屋檐栖身,所以我们之间谈不上有什么真情。
宋妈妈见腊梅死得声泪俱下,与其说是出于对秋兰的真情,还不如是悼念摇钱树的毁灭。
“妈妈,不要难过,节哀顺变!”海棠乖巧地扶起宋妈妈安慰道,“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应该先替腊梅料理后事。”
“海棠姐姐说得是。”春桃接口道,“如今牡丹姐姐走了,腊梅姐姐也走了,依翠阁四大花魁去了一半,正要妈妈主持大局呢?”
“牡丹走了?”我闻言一愣,随口问道,“牡丹到哪儿去了?”
“哎呀,原来姑娘还不知道呀!”春桃笑了笑,说道,脸上满是羡慕,“牡丹今早被裕亲王接走了,说是要娶他当侧福晋。”
想不到那个牡丹还挺有手段的,居然真的让她攀上裕亲王这根高枝。
人与人之间真是有天壤之别。腊梅,孤傲清高,面对唾手可得荣华富贵,她为了自尊,甘心放弃,甚至于最后为情而死;牡丹,世俗贪婪,她为了追求富贵,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可以践踏任何尊严。
腊梅,我的姐妹,虽然我们并我深交,但我钦佩你对感情的执着,就让姐姐最后送你一程吧。想着,我流着泪,从地上抱起腊梅的尸体。
不对!腊梅的脖子上怎么会有细细的勒痕,难道腊梅不是自尽?难道……
“春桃,腊梅是什么时候自尽的?”我拉过春桃,沉声问道。
“我不清楚,早上宋妈妈让我去请腊梅姐姐出来用饭,我才发现腊梅姐姐已经自尽了。”想来是我的样子吓坏了春桃,她说话声音也有些颤抖。
“哦。”我应了一声,随即慢慢地掰开了腊梅紧握的双手,腊梅的手中握着一块玉佩,我见众人没有注意便将玉佩偷偷地塞进怀中。
我敢肯定腊梅一定是被人所杀,而且她的死一定跟那个身份神秘的公子有关。但我不想声张,因为那个公子身份尊贵,即使报官也未必有结果,而且还有可能引起官府对我的注意,进而泄露我的身份。是我一定会暗中追查,绝对不会让腊梅死得不明不白。
“春桃,不好意思,我吓着你了!”我歉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腊梅什么时候死,好请人给她算算入殓的时辰。”
腊梅的后事自有宋妈妈负责操持,宋妈妈为了彰显她对手下姑娘的关爱,将腊梅的后事办得隆重而奢华。三日后,腊梅的尸身在城西墓地下葬,倚翠阁的所有姐妹和一大堆腊梅昔日的恩客前去凭吊,轰动了整个扬州城。
至于那块玉佩,我曾在灯光下细细地查看,那块玉不过是一块碧绿的圆形玉簧,除了玉簧中间有一个古怪的图案,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想着,便先将那块玉佩收起来,留待合适的时机再查。
裕亲王是那日午后时分出城的,据说队伍绵延十几里,异常地壮观。妓院的姐妹都怂恿我一起上街去看看热闹,但我最后还是决定留下。虽然我已下定决心放下这段荒谬的感情,但我还没有坦然面对的勇气。在人生鼎沸的街道,当看见容若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我怕我依然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二十八 以死谢罪
裕亲王离开了,新任扬州知府尚未到任,衙门的捕快对于追捕天地会反贼的任务也不过应付了事,扬州城的风声暂时有些松懈。在这个时候,师父再次来到了扬州,召集暗堂在扬州所有的刺客九月二十八在待月庄议事。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次议事师父依然选择在待月庄进行。经过官府的多番搜查,待月庄已是一片狼藉,但假山后面的密室依然保存良好。
“师姐,你想过怎么跟师父交代那件事吗?”接到通知后,冷月来找我,问道。
虽然他的语气依然是冷冰冰的,但紧皱的眉间透露出他内心的忧虑。
“还能怎么交代?师父的耳目遍布天下,你认为我能隐瞒吗?”我叹了口气,说道。
自裕亲王走后,我便时时担心师父的到来,我知道这次我定然不能幸免。我也想过很多跟师父解释的理由,但是这些理由到最后全部被我否定,因为我知道凭借师父的智慧和观察力,他能够一眼洞悉我的内心,我的解释唯一的作用便是火上浇油。
“师姐,或许你当日应该跟纳兰公子离开!”冷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其实现在也来得及,你赶紧走,在师父来到扬州之前离开。”
“冷月,你觉得我走得了吗?”我凄惨地看了冷月一眼说道,“暗堂的眼线遍布天下,只怕我还没有离开扬州,便已经横尸遍野了。”
“难道师姐你眼睁睁地等死吗?”冷月大声叫道,言语中带着几分急躁。
“我只能赌一次,这是我唯一的生机。”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师父还需要我,他不会那么容易杀了我。”
待月庄底的密室不过一丈见方,今夜却密密麻麻站了二十个黑衣蒙面人,暗堂在扬州的刺客除了死、伤、行动不便的都已依约前来。
飞花、冷月和我默默地跪在地上,面前便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铁青的师傅。因为愤怒,师父的嘴唇有些发白,眼中逼人的精光让我感到阵阵发寒。
“飞花,你是这次刺杀行动的组织者,你先说说为什么失败?为什么会死这么多兄弟?”师父愤然起身指着飞花,大声斥责道,“你知道这些兄弟都是为师和组织中的*辛苦栽培而来,都是我们的兄弟,你就忍心将他们的生命视同草芥。”
“师父恕罪,本次行动失败均因飞花指挥不力,飞花愿受师父责罚。”飞花磕头谢罪道。
“飞花,你不要以为师父不在扬州就什么都不知道!”师父瞟了我和冷月一眼,说道,“对于本次行动的经过,为师也略有所闻。”
“师父,本次行动失败皆因吟雪沉迷个人感情,丧失行动良机。”我抢先谢罪道,“吟雪愿受门规责罚,向众兄弟谢罪,绝无怨言。”
“师父……”冷月还待再说,我便打断了他的话,“冷月师弟,对吟雪关怀备至,三番四次想帮吟雪顶罪,但师父目光如炬,定然能够明察秋毫。”
“吟雪!”师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为师一手养大,师父视你如亲身儿般,但无奈你纠缠于个人感情不可自拔,以致使组织蒙受重创,为向众兄弟交代,为师便不得已要忍痛下手了。”
“飞花!”师父转身对飞花沉声说道,“按照本门门规,私通仇敌,背叛师门,该如何惩罚。”
“私通仇敌,背叛师门,该……该……”飞花说着,便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私通仇敌,背叛师门,该具五刑!”我含泪接口道。
具五刑本出自秦律,是暴秦为*百姓所创,先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史载秦宰相李斯便是“具五刑”而死。暗堂为警示弟子对本门忠心不二,便将五刑引入门规,让众弟子不寒而栗。
“好!吟雪!你坦然赴死,倒有几分英雄气概,为师念在你为本门效力多年,就给你一个痛快。”师父扫了我一眼,说道,“前次犯错,为师尚记下你笞百之刑,今日一并处罚,为师就判当众笞毙,你可心服。”
“多谢师父手下留情!”我流泪谢道,“吟雪死无怨言。”
“师父,请您饶师姐一命!”冷月拉住师父的衣襟,磕头求道,“冷月愿意和师姐一起受罚,求师父留师姐一命。”
“自作孽,不可活!”师父一把甩开冷月的手,说道,“若有人再说情,形同叛门。”
“多谢师弟求情!”我朝冷月磕了个响头,说道,“吟雪咎由自取,还是让吟雪以死谢罪吧!”
行刑弟子已经把我按在了地上,鞭子如雨点般落下,身上很痛很痛,但我却一声不吭。
就这样死去了吗?难道是我真的高估了自己在师父心目中的地位?
我抬头望去,正对着师父奇异的目光,那目光中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含义。再看了身边飞花一眼,今天飞花似乎很奇怪,在师父责罚我的时候居然一声不吭,虽然飞花是一个善于明哲保身的人,但对于我即将赴死,他难道就无动于衷吗?难道……
好吧!既然赌局已经开始,我不妨就继续赌下去。
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鞭,我感觉浑身火辣辣地痛,意志也渐渐模糊了。
“啊!”突然我听到两声闷哼,接着便感到身上被人举了起来。我尽量睁开沉重的眼皮,便看见飞花挥动长剑挡住一涌而前的师兄弟,而我正躺在冷月的背上。
“终于动手了!我终于不用死了!”我心中一定,便沉沉地睡去了。
卷二:初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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