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见有时会想，如果没有遇见云初月，自己会怎样？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有次和狗子那群人打架，忽然来了辆马车。那马车是当时他见过最气派的，有足足四匹马拉着，长长的鬃毛油光发亮，马脖子上还有清脆的铃铛，车厢那么大，别说睡觉估计打滚都够了。拉车的马儿虽多，速度却不疾不徐，“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地敲击着青石路，厢里飘来的香气比姨娘们身上的香味好闻多了。

忽然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车夫一勒马嚼子停了车▲在车前的人跳下来，去街边买了只­鸡­腿递进去。

过了一会儿车厢里传来一个女孩子撒娇的声音，“难吃！”那只­鸡­腿从车帘后飞出落在地上，油油的­鸡­皮沾满了灰，还有一小块被咬过的痕迹。

莲见看着那只­鸡­腿咽了咽口水，不假思索地捡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啃下去，狗子冲过来和他抱成一团，旁边还有人笑着看热闹，“打！打！接着打！狠狠打！”

两个孩子扭成一团打了半晌，只为一只别人不要的­鸡­腿。

莲见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个­鸡­腿吃了一口便扔掉的富家小女孩，听说是逍遥王爷最宠爱的小女儿，连皇上都特别喜欢她，自幼娇生惯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像他，为了一只掉落在地沾满灰尘的­鸡­腿，要和狗子打得满面尘土衣衫破烂。

“­鸡­腿之争”绝不是他和狗子之间唯一的争斗，为了可怜的一点食物，他和狗子打过好多次。虽然他听娘的话尽量不惹是生非，狗子和他的帮手们可不这么想，他们仗着人多势众一有机会便要挑起争斗，他孤军奋战，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如果某天运气好，被他抢到半只包子，够他高兴好几天。

虽然有时娘能挣些钱，可大都用于还账和吃药，他经常吃不饱，还得饿着肚子帮娘熬药。

娘经常说要“认命”，莲见不知道什么是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认命”如何“认命”，如果这就是他的“命”，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贫困潦倒，下贱卑微。

莲见不傻，没有那些可笑的“气节”。有次他在学堂外听夫子说书，说到什么“不食嗟来之食”，莲见觉得那纯粹是胡说八道。他觉得不管什么人，饿上十天半月快死了，还为了所谓的“骄傲”不吃饭太愚蠢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有时莲见很讨厌自己，一句讨好的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有人赏饭给自己吃？他只是等着，眼巴巴的看着，别人是否能漏点什么下来比如吃剩的半块烧饼，就够他打一顿牙祭了。

每当这个时候，莲见就安慰自己，即使自己去讨要，那些人也不会给的，因为他们嫌他“脏”。虽然每次和人打架都会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但从小娘就告诉自己衣服要“素而不寒”，出门的时候他的衣服都是­干­净整齐的，比拖着鼻涕、衣服永远看不出底­色­的狗子那群人要强多了。但周围的人还是嫌弃他，曾有几次不知情的富家太太看他可怜想给他点什么，狗子他们就去起哄，“欧——欧——野种不配赏饭吃。”

这也是他远离施舍的一个原因。除了娘，没有人看得起他，没有人对他有过半分和颜悦­色­。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狗子对其他人有时还保留几分，唯独对他特别厌恶，莲见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

莲见没有姓，因为他生下来就没有爹。除了娘，几乎所有的人都用“小野种”称呼他。他跟着娘住在怡红院里。他的母亲，从事着世上最低贱的工作。

即便如此，莲见好像也不怎么难过，就算打架被揍得很惨也不哭，只是他也不太爱笑。有时他看着自己的生活，就像梦中看着其他人的生活一样，这就是自己么？

如果像娘说的这是“命”，那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有这样的报应？

莲见从不怨恨自己的母亲，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过着被人疼爱的富足生活？他能理解娘的无奈。

莲见的娘年轻时是乐坊里的琴师，虽说是地位低下的卖艺人，却很有名，不知多少公子哥儿一掷千金为博一笑，争着要把她纳入家中。莲见的娘却背着乐坊老板和一个外乡人好上了，当她得知腹中孩儿已有两个月时，他们兴奋地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做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