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浪迹而苦远,鸟儿倦飞而知还。
《参考消息》是我每次去爷爷奶奶家必带的东西,以此讨好对我不甚热情的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的家住在另外一个铁路大院里,跟姥爷家的大院相距不是很远,步行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
我很怕爷爷,因为爷爷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
大姐二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每到吃饭,爷爷站在门口,喊不知在哪儿玩耍的大姐时,那一声带着天津口音的“安弟”,能让全大院的人听见。
听说,解放前,爷爷奶奶在南京,住的是小洋楼。
至今,家里留着爷爷奶奶的婚纱照,那是在南京的花园饭店拍的,爷爷穿的是燕尾服,奶奶穿的是西式婚纱。这幅照片让儿时的我看了又羡慕又向往,爷爷真是帅啊,奶奶真叫俊。
那是怎样的生活呢?对爷爷奶奶的过去,我知道得很少。
只记得奶奶说爷爷的衣服不熨过是不穿的。只记得爱照相的爷爷留下的照片里,每张都穿着不同的衣服。只记得爷爷有一天教我英文,说“伟大的”叫“great”,生活叫“life”。只记得姐姐曾经很神秘地告诉我:爷爷以前有手枪,一颗子弹打穿过房顶。
可是在我的儿时,爷爷永远只有那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爷爷每天用账本记录着用过的每一分钱,还会把用来做饭的米,捡到一颗沙子都没有。爷爷会在夕阳中,坐在藤椅上,盼着我的到来,远远地看到我拿着报纸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会发自内心地露出难得的微笑。
那是男人的世界。即使是经历过千山万水,至今什么都不说的爷爷,还是要看《参考消息》,还是要参与到这个世界之中。
奶奶是个持家的好手。解放前身披婚纱的小姐,如今烧饭做菜,缝缝补补,甚至纳鞋底,做鞋子,无所不能。
因为个子高,加上小脚,奶奶的背驼得厉害。
奶奶曾经给我展示过她的小脚,让我深为旧社会对妇女的残害愤愤不平。那实际上是一双残疾了的脚。
过去北方的女孩子,在七八岁时就要开始裹脚,而且要一直裹着,不能放开,让骨头变形,让脚不得发育,因为大脚的姑娘是嫁不出去的。我的奶奶是天津人,我的邻居张奶奶是唐山人,她们年纪相仿,都是北方人,所以,都缠了足。
小脚,高个子,走起路来晃晃悠悠。那样的小脚是给不用劳动、不用出门的妇女预备的吧,可是奶奶却要每天持家操劳。
有一个画面,我至今难以忘怀。
奶奶没有上过学,不识字,所以自己看不了书,只能闲暇时翻翻我们的小人书。
有一个画面,我至今难忘。
夕阳中,坐在藤椅里打盹的奶奶,突然说了一句话:人这辈子,像是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