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大年初一的早晨,还在梦中的我,都会被前来拜年的人吵醒。
“唐大爷,给您拜年来了!”
“唐爷爷,过年好!”
姥爷也会一迭声儿地回应:
“也给您拜年喽!来,抽根烟,吃糖……”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我赖在被窝里,等姥爷给我拿衣服。可姥爷在外面跟人聊上了,我又急着起来去邻居家拜年,就大声地喊:
“姥爷,我要起来!”
不一会儿,姥爷就抱着烤得热乎乎的棉袄棉裤进来了。我也像冲锋陷阵一样,运足了气,以最快的速度跃出被窝,再钻进暖烘烘的棉袄棉裤里。
那真是一年里最快乐的一天。
现在的孩子们,无法体会在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过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可能会在这天早晨,看到床头放着一件这一年里唯一的新衣服。我在家里最小,上面又是两个姐姐,总是拾她们的旧衣服,所以连这点奢望都没有。
你一定会在这几天,乃至这以后的一两周里,吃到一年来最好最丰盛的食物和糖果。
你还会去所有的邻居家拜年,即便有些邻居你平时理也不理,可是在这一天,你也会敲开他家的门,送上一个大大的微笑和一句“过年好”,然后就到他家的桌子上去抓糖、瓜子、麻叶子……
麻叶子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其实就是用面片粘上芝麻在油里炸一下,有咸味的,也有甜味的。
我们家从来不做,嫌费油。
嫌费油的人家不算少,所以我挨家挨户地拜年,主要是寻找麻叶子。遇到谁家有麻叶子,便欣喜若狂,期待人家能多给几片。也有大方的邻居,让我自己抓,那也不好意思多抓,抓了几片,眼睛还不舍得离开。更有好心的叔叔阿姨会帮我补上几片,那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当我带着战利品回家的时候,姥爷也已穿戴一新,正用毛刷子仔细地刷他的呢子帽。刷干净后,再用墨汁把泛白的地方涂黑,这样一收拾,就完全像是一顶新帽子了。
然后,姥爷再换另一把刷子,把鞋也刷一刷。同样,用墨汁点一点,涂一涂发白的地方,一双新鞋子又诞生了。
准备停当,姥爷对着镜子把帽子戴正了,风纪扣扣好了,拿起他的文明杖,拎起早就准备好的两包鸡蛋糕,带上我,去给他的亲家——我的爷爷奶奶拜年。
一路上尽是姥爷的熟人。
“唐大爷!”
“唐总管!”
“唐爷爷!”
“唐大车!”
因年龄和职位不同,对姥爷的称呼也不同。
姥爷也不停地跟人打着招呼,拜着年。
过年了,大家都喜气洋洋。这么崭新的一个姥爷,在一年里也是少有的。
我们俩一前一后,点着同样的头,说着同样的话,踩着零星的炮声,开始了每年一次的拜访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