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下面的路也没陷井了,不过你还是小心点。”神官点点头,待友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叉路里,他伸了个懒腰,走向中央几把石椅,似乎想休息一下。
异变突起,随着一声“冰枪激『射』”,十来根晶莹的冰凌就对着他疾『射』而来。早有心理准备的神官轻松闪过,同时念颂咒语:“吹拂而过的南风,请你以大地之神的力量,卷起坚硬的岩石——落石雨!”
哗啦啦一阵巨响,入口处的天顶塌下一大块,化为石笋准确地『射』向目标,灰尘弥漫中,一个身披灰袍的人滚进大厅,被呛得连连咳嗽。
“地之精灵诺姆,回应我的呼唤,赐予我滋生的绿根——荆棘之狱!”
神官大肆发挥地理优势,狂用地系魔法。只见无数深绿『色』的藤蔓从灰衣人脚旁破土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不一会儿就捆住了她的腰部,还在向上攀升。但这时,灰衣人也展开了反击:
“摒退吧!不属于此世之力!以优希亚之名下令,嗜食魔力之灵来到我身边,吞噬捆缚我之力量——魔力散除!”
“哦!”神官吹了声短短的口哨。“魔力散除”是暗系高等魔法,而且咒语提及混『乱』神的大名,看来敌人是个颇有水准的黑咒术师。但随即,他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极强烈的憎恨,竟是针对他的,不禁微一皱眉。原本在发现此人踪迹时,神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盗贼,顶多有点隐藏形迹的本领罢了,现在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矮人的工艺品,而是他的小命!神官开始回忆曾几何时得罪过这号人物,结果差点被一发火球炸成飞灰。
“哇啊!”神官狼狈地滚到角落,弄得灰头土脸。他摆手喊道:“等等!有话好说!我不记得以前有开罪过先生你啊!所以大家不妨坐下慢慢谈,有什么误会……”
“雷电的所有者奥丁,听从我的呼唤,借汝之力,以雷之剑粉碎我的敌人——雷牙爆!”
“……真是个『性』急的人。”神官摇摇头,念出咒文的起动语,“水之壁!”话音刚落,一道透明晶莹的水墙就浮现在他身前。人头大的雷球在碰到水面的刹那化成电蛇,兹兹散开,就像在水墙外面又套了层电幕一样。
“什么!”灰衣人瞪大眼,没料到敌人竟然凭着导电原理用低阶的水壁化解了她中阶的雷电魔法,更夸张的是,对方还用一根手指将水电墙压缩成球,往她弹来:“去!”
“沐浴于极光之中的冰之精灵啊,请借予我你们的力量,化为永恒不变的坚冰之壁——冰晶之墙!”
“拥有炽热斗志与火热灵魂的炎之精灵啊,在我身旁化为无数的箭,贯穿我的对手——连珠炎箭!”
两人的咒语几乎同时完成,神官做出拉弓的姿势,一支闪烁着鲜红光辉的魔法箭浮现在无形的弓弦上,随着他手指松脱激『射』出去,半途化为数十枚火焰箭,以惊人的准确度朝冰墙的一点狂轰滥炸,顷刻就炸出一个大窟隆,正中灰衣人的左肩。
“呃!”她倒飞出去,跌在那些掉落的石笋上面,撞出一声巨响,碎石纷飞。除此之外,大厅的其它地方也是一片狼籍,中央几张石椅、一块石碑模样的石板都被能量波震出龟裂。
灰衣人按住伤处,摇摇晃晃站起来,低声念起咒语。
他还想打?神官忍不住皱眉,这时,他看到灰『色』的连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头紫『色』的秀发和一张似曾相识的丽颜,登时瞪大眼:“雪、雪『露』特!!!”
紫发女子全身一震,视线定在他脸上,像在寻找什么久远的回忆般仔细地搜寻,她眼中的憎恶之情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你是……索莱顿?”
神官刚要回答,瞥见朝雪『露』特头顶举剑刺下的高大身影,正是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假装离去,从另一条小道包抄过来的艾瑞克。
“住手!艾里!”他不假思索地喊,没看清友人用的是剑柄不是剑锋。
警备队长呆了呆,给了雪『露』特转头反击的机会,她扬起右臂,一只酷似黑豹的异形生物直扑他左胸要害,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道白影硬生生『Сhā』入,挡在艾瑞克面前。
咯嚓!魔兽的利齿下响起清脆的肩骨碎裂声,大蓬血雾喷洒而出,同时裂开的还有青年胸前的衣服和肌肤,抵不住这一扑之力,他踉跄后退,撞上警备队长的胸膛,然后无力地滑落下来,划出一条殷红的轨迹。
“索莱顿!!”雪『露』特被这一幕惊呆了,追悔莫及地收回使役魔兽。艾瑞克被她这声惊叫震回神,颤抖地扶住瘫跪的友人。
雪『露』特正要上前探视,听见走道尽头传来粗重的脚步声,显然是矮人们听到动静,过来一探究竟了。想起此行绝不允许暴『露』身份,她一咬牙,最后看了眼银发青年,调头往出口方向奔去。
“等一下!”艾瑞克愤怒大喝,起身追上去,才跑了两步,他的裤角就被一只染血的右手牢牢拽住:“别追!”
“你……”
“让她……走,不用…追了……”神官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全身的力气不断散失,脑子一团混『乱』,无法思考,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最后完全僵麻。缓缓松开手指,他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世界。
“神官!”艾瑞克拼命摇晃友人失去意识的身体。
咯!一只雪白的羽『毛』笔发出一声钝响,在纸上划出短短的墨迹。
“哎呀。”杨阳抬笔端详,咋了咋舌,“断掉了!我有这么用力吗?”再看看纸面,她欲哭无泪,“呜呜~~~~我的咒语,这下又得重抄一遍了。”
她刚换了一只羽『毛』笔,听见一声怪异的声响,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棕眼珠:“昭霆?”
“嘘!嘘!”棕发少女一边从窗子跳进客厅一边做出噤声的手势。杨阳立马会意,叹了口气:“你又逃课。”
昭霆啐舌:“你根本不知道那死小鬼的训练有多狠,简直不是人吃的苦!”说着,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杨阳转着羽『毛』笔,道:“可是,我记得你前几天才答应神官好好练习的,怎么,这么快就泄气了?”
“呃,这个……”
“而且,我可不认为你真的能逃出耶拉姆的五指山哦,他肯定早把你的行为模式『摸』透了;再者,你回来的时候,能保证没一个人看到吗?”
棕发少女冷汗涔涔,与之相反,黑发少女一派镇定自若。
“所以,要不了多久——”
哐!大门发出震天价响的哀嚎被踢开,怒吼的金属片洒了一室:“严昭霆!!!”
说曹『操』曹『操』就到哩。杨阳闲闲感慨,好笑地看着友人灵机一动直冲女厕所,却照旧被褐发少年拎出来的情景:“可恶!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连女生的W.C.都闯!”
“少啰唆!五百个青蛙跳跳完了没?”
“跳你个大头鬼啦!”
“你们慢慢聊,我走了。”杨阳赶紧抱着学习资料走路,免得被卷入这对活宝的大战成为可怜的炮灰,这时,小狼龙雷奇窜到玄关大声吠叫。
有客人吗?杨阳从旁绕过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走过去,途中不时缩头屈身避开无心打来的凶器,奇的是室内吵得这么凶,竟还听得见外面的声音,而且好像是村人的惊呼,她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
“耶拉姆!”木板门被急促拍打,“快开门啊!耶拉姆!”
杨阳将魔法书和卷轴夹在左臂弯里,右手旋开门把:“发生什么……”话尾梗在喉间,腋下的东西噼噼啪啪掉了一地。
警备队长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双肩不断上下起伏,他的臂弯里横躺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尽染血『色』,已经过包扎的左肩还缓缓渗出血迹,沿着垂落的手臂滴打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一时间,杨阳的脑袋像被抽空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听见友人的尖叫和少年的惊呼,才陡然震醒。
“神官大人!”耶拉姆推开她,抢到师父身边,见没有反应,抬头瞪视艾瑞克,眼中『射』出狂怒,“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再问,先帮神官大人疗伤要紧!”刚才帮艾瑞克敲门的村民喊道,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耶拉姆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领着艾瑞克快步走向内室,余人后脚跟上。杨阳结结巴巴地问:“要…要不要拿『药』箱来?”耶拉姆投来感激的一瞥:“要!再打盆水!”
“我去!”昭霆跳起来,钻进人群不见了。耶拉姆补充:“别忘了拿『毛』巾!”杨阳祈祷友人有听见这句话,不然待会儿不被耶拉姆骂死也给他踹死,她很明白师兄的神经已绷到临界点,因为连她也是这样。
那厢艾瑞克小心地将昏『迷』的银发青年移到床上,解开了外衫,『露』出里头的衬衣。杨阳眨眨眼,在那件破裂的衬衣上,她看见一条以前没见过的银『色』项链,链坠呈十字架形。接着,当衬衣也被解开来后,她不禁捂住嘴,逸出一声抽气声。
青年的胸膛斜斜刻着五道触目惊心的爪痕,伤可见骨,只在接近左胸的位置断了一节,应该是幸运地被那条项链挡住了罢,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左肩更是血肉模糊,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其下的床单。耶拉姆颤抖地撕开肩膀处的衣服,看了看,用几近呻『吟』的语气道:“骨头碎了。”
“让一让——”堵在门口的村民慌忙让开一条路,昭霆满脸焦急地奔进,两手举着水盆和『药』箱,“水和『药』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杨阳在心里回答。昭霆也看清了伤者的状况,俏脸唰的变得雪白,呻『吟』道:“天哪……”艾瑞克抢过水盆放在床头柜上,麻利地将『毛』巾浸水绞干递给耶拉姆。杨阳也没有闲着,打开『药』箱取出绷带和金创『药』,但其它的『药』,她就不认得了。这一刻,杨阳心里涌出比双头哭虫一役更深的无力感。昭霆悄悄伸出手,拉住她袖子。杨阳反『射』『性』地拍拍她手背,发现友人的手颤抖得和自己一样厉害,而且冰冷。
“唔……”当耶拉姆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神官低低呻『吟』了声。耶拉姆大喜,唤道:“神官大人!”青年却再没有声息,又陷入了沉沉昏睡。耶拉姆眉间浮起阴云,冲口道:“不太对。”
“什么不太对?”余人立刻追问。耶拉姆不答,『舔』了『舔』沾到血的右手食指。两个少女看的莫名所以,艾瑞克却脸『色』大变:“难道!有毒吗?”
“毒!?”余人齐声惊呼。耶拉姆放下手:“确定了,是一种麻痹神经防止伤口愈合的毒『药』,这种毒我只听过一种人用,就是黑咒术师。他们为了克制拥有治愈能力的协调神司祭,而专门调配出这种歹毒的『药』剂。”
“那……有没有解『药』?”杨阳只关心这个问题。耶拉姆顿了顿,咬牙道:“没有。”
死寂。半晌,耶拉姆一把丢开『毛』巾,抓起艾瑞克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不拦下那个黑咒术师!?”
“……对不起。”艾瑞克低声道。耶拉姆咬牙切齿,不假思索地一拳挥出,昭霆死命抱住:“等一下!我相信艾里大叔一定有什么理由的!你听他说清楚啊!”
“没错!耶拉姆,别冲动!”杨阳也厉声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与其说是昭霆的劝阻,不如说是杨阳最后一句话发挥了作用。耶拉姆怔怔垂下手,杨阳拍拍他肩:“总之,先想办法帮神官止血,其它以后再考虑。”
没用的!少年在心里呐喊。如果没办法让神官清醒过来,自己用白魔法疗伤,血无论如何不可能止住,何况他的伤势又这么重。但是,他不敢把这段话说出口,因为他预感到,若说出来,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去熬点『药』。”他垂下头,脚步虚浮地离开房间。
杨阳看看忙着帮银发青年包扎的昭霆等人,再看看少年离去的方向,踌躇片刻,下定决心:“这里人手够了,用不着我,也许耶拉姆那儿会需要帮忙。”语毕,不等众人回答,径自匆匆跑出。
一路上,杨阳感觉心好像要跳出胸腔,想调头返回,想照顾那个人的冲动不断敲击她的心房。她咬紧下唇,强抑心焦,奔进了厨房。
灶台前,褐发少年一手提着陶壶,将浓绿『色』的『液』体倒进碗里,表情气定神闲,手指没有一丝颤抖。杨阳一刹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然而下一妙,她瞪大眼,扑上去接住从少年手心滑落的瓷碗。
“烫烫烫!”杨阳哀嚎出声,却没有放手,咬着牙放回灶台,甩手道,“耶拉姆,小心点啦!把我的手烫烂事小,神官没『药』喝可事大。”
“我根本不知道刚刚熬了什么。”
“是吗?”杨阳的神情柔和下来,凝视对方。耶拉姆却别开眼,喃喃道:“我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下来,但是……但是……”
“你在做梦。”杨阳叹气,耶拉姆没有听见,自管自道:“但是我做不到!我的心一点也静不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将那个黑咒术师撕烂,让他也尝尝神官大人受的苦!”
“……”
耶拉姆用力摇头:“不!我不想管那个黑咒术师!我只要神官大人平安无事!”杨阳垂下眼,低声道:“会的,他会平安的。”
直到此刻,少年的焦距才真正对上她的双眼。“杨阳。”他苦笑,“你比我还会自欺欺人。”
“我不是自欺欺人,我是相信他,难道你对自己的师父一点信心也没有?”
“没错!我很害怕!”耶拉姆放声大喊,双臂环住上身,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怕极了!我怕神官大人会死!就像爸爸、妈妈、姐姐、村里的大家一样!丢下我自己离开!我不要这样!!”
“耶拉姆!”杨阳全身剧震,情不自禁地冲上去抱住他,说不出话来。头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冷漠早熟的少年,其实在内心深处,也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孩子。
“我真的好怕……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耶拉姆哽咽。杨阳不答,轻拍他背部,无言的动作却透出温柔的抚慰。耶拉姆不知不觉平静下来,连那烧灼神经、刺痛心防的恐惧也略略缓解,这时,传来疑似敲门的声响。
“那个——”杨阳左右为难。耶拉姆主动推开她:“谢谢。”语调有点腼腆。
“好些了?”杨阳忍不住『摸』『摸』他头,笑道,“放心吧,像你这么好的徒弟,神官是绝对舍不得抛下的,若他敢抛下你,我一定狠狠踹他几脚。”
“嗯。”心里浮起暖意,少年不觉微微一笑。
“是谁来了吧,不过我记得门没关啊。”杨阳不解地探出头,一呆,“没人?”
“等一下!那个是——”跟着探出头的耶拉姆双目一亮,冲向大门。几秒钟后,两人盯着少年从玄关地板上捡起的小玻璃瓶发愣。
“这个……”
“难道……”
“总之!用了再说!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杨阳心一横,拉着耶拉姆往内室跑去。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这么担心。”
神官笑得一脸灿烂,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昭霆转过头,询问友人:“阳,我可以揍他吗?”艾瑞克接口:“我也忍不住了。”
“不行,他是伤者。”杨阳面无表情地道,“等他伤好,你们再尽情地揍。”
“喂喂!”神官狼狈低喊,举手投降,“抱歉,我只是想让你们安心。”
“真想让我们安心,就保证以后绝不再发生这种事!”杨阳肃容道。昭霆重重点头:“没错!刚才我心脏都快吓得跳出来了!亏你平常威风八面,今天居然伤成那副德『性』给人抬回来,逊毙了!”艾瑞克苦笑:“我也求你,千万别再吓人了!我心脏不好,而且我也不想再被耶拉姆揪着领子破口大骂。”
“咦,耶拉姆竟会那么失态吗?”神官吃惊地瞪大眼。
正好端着热饮走进来的褐发少年冷冷地道:“没的事,他在胡说。”
“我就想嘛!”神官高兴地伸出手,“哇——”
这…这家伙……杨阳三人瞪着睁眼说瞎话的某人,呆住了。杨阳心道:我还是不要说出他更“失态”的举动了,搞不好会被杀人灭口。
将杯子递给师父的一刻,耶拉姆担心地问:“不要紧吗?要不要我喂你?”神官轻笑:“我还没那么虚弱。”
“可是!耶拉姆说你中了毒耶!”情急之下,昭霆不觉说出少年的名字。
“只要我恢复意识,毒或伤都不是问题。”神官一脸幸福地啜饮加了朗姆酒的蜂蜜牛『奶』。没想到这个徒弟平常凶得要命,这种时候竟宠他的很,看来偶而受受伤也不错——如果杨阳他们听见他这个想法,一定会集体暴扁他一顿。
四人仔细打量,的确,除了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青年悠哉的神情看不出一点受伤的人该有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放下心,神官适才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深印在他们脑海,而且失血那么多,不可能真的这么快康复,肯定必须将养好一阵子。
“喝完立刻睡觉!”耶拉姆下令。
“哎……哦。”神官乖乖点头。
“不过。”艾瑞克双手环胸,“在你喝完这杯牛『奶』前,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们打伤你的那个人是谁?”
神官仿佛被雷打到般震在当地。
“对哦!神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你伤得那么重?”昭霆好奇地问。
杨阳轻声慢语:“神官,看你的反应,你应该认识那个人吧?”
“……”神官闭口不语,突然仰起头,咕噜噜喝光牛『奶』,一抹嘴,道:“我喝完了,晚安!”语毕,无视余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钻进被窝。
第一个回过神的耶拉姆弯腰确认:“他已经睡着了。”
“真的假的?”昭霆不信。耶拉姆冷冷地道:“真的。”杨阳非常佩服:“哦,真了不起,这也可以算得上是种特技了。”昭霆跺脚:“太过份了!哪有人这样耍赖的!”
“从以前起,凡是碰上不想回答的问题,这小子都是这么耍赖。”艾瑞克苦笑。
耶拉姆拢拢被子,拿起几上的空杯:“既然如此,只有麻烦队长跟我们讲一下经过了。”艾瑞克点点头:“好的。”
“我们去外面谈吧。”杨阳比了个手势。
房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人震了震,悄无声息地坐起,仿佛思考什么事般,静坐良久,接着,他掀开被子,穿上床脚的布靴。
“这么说,神官果然认识那个人了。”
听完警备队长的叙述,杨阳得出结论。昭霆奇道:“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叫神官先生‘索莱顿’呢?他明明没有名字。”
“在古代语里,‘索莱顿’就是没名字的意思。”耶拉姆淡然道。昭霆恍然大悟。杨阳问道:“就是和赛因先生一样的叫法咯?”耶拉姆点头。
“赛因是谁?”艾瑞克问。两个少女一怔:“你不认识吗?”随即想通:以北之贤者的身份,的确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他和神官的关系,难怪那天他那么晚来,还包得密不透风。杨阳摆手笑道:“他也是神官一个朋友。”
艾瑞克感叹:“这小子别的没有,朋友特多。”昭霆补充:“也没有女朋友。”
难说。杨阳心道:听警备队长形容,打伤神官的是个极其貌美的年轻女『性』,而且两人显然是旧识,很难让人不想到香艳层面上去;加上事后那人又送来解『药』,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
耶拉姆道:“抱歉,队长,先前错怪你。”他原以为是艾瑞克没拦下敌人才导致神官伤重垂危,事实却是神官自己拉着人家不放。
艾瑞克一愣,由衷笑道:“没关系,我一点没放心上,而且这次神官受伤全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替我挡那一击……“
“你就死定了!”昭霆接口,白眼一翻,“闭嘴吧你!”
杨阳忍俊不禁:“没错,用自己的血换你一条命,神官这笔生意倒挺划得来,只是差点变成亏本生意。”余人一时心有戚戚焉。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昭霆抱住后脑勺,自言自语,“为什么出现在矮人的矿洞里?又为什么一开始要袭击神官先生?”
“不知道啊。”艾瑞克叹气,“谁叫那家伙什么也不肯说。”
“对哦!为什么神官不肯说呢!”杨阳一个激灵,冲口道。
“咦?”
“结论是,他在帮那个人掩饰!就像他以前——”
除了艾瑞克,余人的脸『色』都变了,昭霆跳起来:“莫非是那个叫雪『露』特的女人!”艾瑞克刚要问“雪『露』特是谁”,杨阳和耶拉姆面面相觑,齐声道:“不好了!”
话音未落,两人并肩冲向银发青年的寝室,一把推开门,只见窗户大开,灌进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床上被褥掀起,空无一人。
“果然~~~”杨阳按住脑袋,呻『吟』了一声。随后跟上的昭霆和艾瑞克目瞪口呆。耶拉姆全身颤抖,双拳紧握,蓦然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
“可恶!你这个笨蛋神官,居然拖着那种身体开溜,我绝不会放过你!!!”
“啊嚏!”
神官打了个大喷嚏,抬起头,咋了咋舌:“下雨了,上午明明还放晴的,这天真怪。”语毕,他不在意地继续往山里走去。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取代了绵绵细雨,仿佛蛛网般缠住整座红石山脉,乌黑的云块也完全遮住碧蓝的天空,间隙更有雷光舞动。
奇怪,这座山的气好像有点不对。由于伤势未愈加失血过多,行到半路,神官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双眉微蹙:还是我受了伤,感觉变钝了?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冷质的女『性』声音:
“受了伤就该在家休息。”
“雪儿!”神官转过头,笑开怀。雪『露』特科尔修斯身子一颤,静默良久,缓缓道:“你找我什么事?”真的是他,这个世上只有他会这般唤她,可是为什么……雪『露』特内心泛起强烈的酸楚,凝视青年灿如银的发丝——曾经是黑发的银发。
为什么你是德修普家族的人?
“我来确认你的伤势。”神官认真宣布。雪『露』特一怔,淡淡别开眼:“多此一举,你伤得比我严重多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没问题,我是白魔法的天才!但你就不同了。”
雪『露』特眯起眼,看对方得意的嘴脸很不顺眼,虽然她早就看惯了。
“刚才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家伙没资格讲大话。”
“你还说!是谁将我打成病猫的?”神官一脸怨夫状地控诉,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你的法术真的进步好多,我差点认不出你就是当年圣域那个万年落弟生,看来这些年你很努力。”
雪『露』特沉默片刻,加重语气:“索莱顿,我已经成为一个黑咒术师了。”
“我知道啊。”神官眨眼,不明白对方说这句话的用意。
“那……你还这般对我?”雪『露』特忍不住低叫。这小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魔导国人人唾弃黑咒术师,何况他还是与黑咒术师信奉的暗黑神对立的协调神的神官,就算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如今也该恩断义绝,甚至站在对立方才对。
“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劲的吗?”神官越来越一头雾水,“那,你告诉我,我纠正,你知道我不懂你们女人。”
雪『露』特深吸一口气,却连自己也觉得像在抽筋。
“我是黑咒术师。”她认命了,“所以照常理,你该唾弃我,鄙视我,不是吗?”
神官一笑:“原来如此。雪儿,我可没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
“不是歧视是什么?黑咒术师又怎么样?要不是我天生学不会暗系魔法,我早就当个黑咒术师过过瘾了!暗黑神——听起来就比啥协调神帅!”
雪『露』特再吸气:没错,她是该料到的,这家伙根本不能用常理度之。
“莫非……”神官皱眉,“你曾被欺负吗?因这身份?”
“如果我承认,你会怎么做?”雪『露』特俏皮反问。神官不假思索地道:“把那些人全杀了。”
“……为何?”
“废话!你是我朋友啊!我怎么可以任自己的朋友被别人说三道四!要说也只有我能说!”神官想了想,摇摇头,“不对,应该说妹妹比较妥当,不过结论也是一样的——告诉我,雪儿,你是不是真的受了许多委屈?”
雪『露』特三次深呼吸,然而当她把气吐出时,她艳丽的脸庞漾开一朵宁和的笑花,驱走了原先的冷漠:“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变,索莱顿。”
“?”神官不解地望着她。
“还是这么迟钝、低能、不解风情、不懂少女心、厚颜无耻、妄自尊大……”
“喂喂!有完没完?”神官的眉头逐渐倾向一个危险的角度。雪『露』特笑道:“可是,我喜欢这样的你。”不,是爱着这样的你,从很久以前起。
“我也是!”神官立刻遗忘上一刻的不悦,高高兴兴地道。
“即使我杀了老师——我们的养父?”
场中刹时冷寂,只剩下雨水打在草地叶片上发出的声响。一道闪电划过,漂白了视界,轰隆的雷鸣在耳畔留下不快的残响。
“我不知道。”仿佛过了一世纪的时间,神官才低声道,“当我听到你放火烧了圣域时,我是曾经恨过你,可是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你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
“你太天真了,索莱顿!”
雪『露』特怒吼打断,右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所以你帮我顶罪?蠢透了!你听好,老师他们全是我杀的!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我想逃走,永远逃离那个监狱!像你一样!可是我没有那个本事,所以我就杀,把妨碍我的人统统杀了,如此才能自由!而且我并不后悔!现在你明白了吧,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你信任的是个真正的杀人犯!一个自私冷酷的女人!”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神官坦然一笑,直视青梅竹马震惊中透着悲愤的眼眸,“因为我总算明白症结出在哪里了——是我的缘故。”
“什……”雪『露』特张大嘴,“你少臭美了!根本不关你的事!”
神官踏前一步,紧握住她的手腕,一字一字道:“雪儿,你老实回答我,在想到纵火的法子前,你本来是想联络我,向我求助的,是不是?”
雪『露』特颤了颤,虚声道:“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才有鬼!”神官怒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该死的!我怎么会没想到呢!对不起,雪儿,对不起,你那时一定很难过,我不该把你丢下,独自出去旅行的。”
“无所谓,那次也不是第一次了。”雪『露』特凄然一笑,深埋进他散发出血腥气的胸膛。因为,你就像风一样自由,谁也束缚不了你。
“对不起。”
“说对不起没用。”
“是啊。”青年低笑出声,“对不起这句话,最没用了,尤其是一切已经铸成,无法挽回的时候。”雪『露』特抬起头:“索莱顿?”
“听着,雪儿。”神官柔声道,“或许你是有罪的,不过无所谓,你有罪我和你同罪,是我把你『逼』到这地步的,所以今后,你不必怪责自己,反正老师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
“你这么说,是基于朋友的义气吗?”
“是‘好朋友’的义气!”神官强调,一脸义薄云天。突然,他想起一事,低头交待,“啊,雪儿,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以免再发生那样的事,错只要犯一次就够了。”雪『露』特淡淡地道:“我住东城。”
“你投靠了罗兰福斯?不错,有眼光。”
这么聪明的人,为何唯独在感情上如此白痴?雪『露』特百思不得其解。
“索莱顿,我问你件事。”
“嗯?好啊。”神官爽快答应,将对方轻轻拉离怀抱。雪『露』特抑下心头一波失落,捞起他一簇鬓发,用不经意的口吻道:“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明明记得你是黑头发。”
“!!!”
神官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脑子『乱』成一团,不敢直视少女宁定的双眼,偏偏无法移开视线,“那…那个……我——我——”
“别这么激动,对伤口不好。”这不是讽刺,是雪『露』特的真心话。她深深蹙眉,指着对方再度透出血迹的衣裳,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神官完全没听见。
“对、对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意外!我一次试验魔法,失败了就把头发变成这个颜『色』!还有眉『毛』和眼睫……”
“真的吗?”雪『露』特不动声『色』地问。
“……假的。”神官垂头丧气。他平常可以撒谎不打草稿,但在真正的友人面前,他向来说不出一句假话。
“你啊……”雪『露』特苦笑不已。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会说谎的男人。
“对不起,雪儿。”神官背靠树干,身体因沉重的负罪感不断颤抖,低头道,“我…我不是有意隐瞒,是义父……义父他……还有我自己也不晓得怎么看待这种出生才好,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我只想做我自己……”
雪『露』特柔声问:“你是国王还是哪位皇亲国戚的儿子?”
“……不知道。”神官抬起头,凄然笑道,“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果然,还是被她讨厌了。
“你的名字不是索莱顿么?”雪『露』特微笑道,“还是你想叫德修普?”
“我才不想叫什么德修普!”
“那么,我就原谅你。”雪『露』特轻轻环住他,为臂弯间冰冷的温度吃惊。神官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呃,你…你再说一遍。”
“你该回去休息了。”
“雪儿!”他充耳不闻,急得直挥手。雪『露』特浮起叹气的冲动:这个傻瓜,有哪个女人会真的讨厌甚至憎恨自己喜欢的男人的?何况这个男人还为她牺牲那么多。
“我说,我原谅你。”雪『露』特微笑,压低他颈项,踮起脚,深深吻住那两瓣失去血『色』却弧度优美的唇。
“!!?”无数的雷在神官脑中爆开,打得他木愣愣的,甚至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呆呆站在当地,直到胸腔逐渐传来难受的窒息感。
“唔…嗯……”他发出模糊不清的抗议声,试图推开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元凶,可是伤重无力的手只能勉强举起,然后挂在对方的衣服上。
这家伙,真的是头一次接吻吗?雪『露』特惊讶得瞪大眼:到现在都没换过一口气!当感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时,她终于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放松手劲,喊道:“笨蛋!快呼吸啦!”
“呃……”神官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两晃,晕了过去。雪『露』特反『射』『性』地托住他,为这样的结果目瞪口呆。
这时,从附近一棵桦树后面传出年轻男子的爆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
“楠!”雪『露』特恼羞成怒地吼道,“滚出来!”
同样身披灰袍的密探从树后转出,边举起双手边强忍笑意:“别这么生气,我没有偷听,你怀里的家伙耳目可是很灵敏的,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你们最后接吻的场景。”虽然这个吻接的实在是……唯有惨不忍睹可以形容,楠摇摇头,视线一转定在银发青年脸上,诧异地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喜欢的是这种纯情的类型。”而且不是别人,就是他。
雪『露』特不作声,轻轻将怀里的人扶坐于地,背靠在树干上,随手拨开垂落在他眼角的一缕银发,一连串动作温柔至极,看呆了她的同伴。
“你是认真的!”楠低呼,表情仿佛看见一桩天大的怪事。
“不可以吗?”雪『露』特挑衅地道,“我警告你,楠,不许把索莱顿的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大人。”一旦那个人知道有这么个人才埋没在乡下,不是想方设法网罗到手,就是毫不犹豫地铲除掉,而以索莱顿的『性』子——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楠叹气:“迟了。”
“!!”雪『露』特差点跳起来,心念电转,眼神一冷,“你跟踪我?”原以为同伴出现在这儿只是巧合,没想到大人竟然怀疑她的办事能力!
“别误会,大人可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事情是这样的……”楠忙将日前由哈梅尔商会长引起的一系列事细述明白。雪『露』特听罢,贝齿紧咬下唇,神情懊恼,眼中更透出绝望。楠见状,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严禁我们招惹这个人,而且好像也没有招搅他的意思。”应该说,这才是最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呃!?”雪『露』特瞪大眼,难以置信事态的发展,“大人他发烧了吗?”她只能想出这个可能。楠苦笑:“那你就祈祷他烧一辈子吧。不过在我看来,大人是很认真的。”雪『露』特定定神,恢复冷漠的表情:“希望你的感觉无误——话说回来,既然大人已明示不许动他,你又在这儿闲晃什么?”
“监视他两个弟子——大人怀疑中西两城的满愿师就是被这位架走的,而我的观察结果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什么!”雪『露』特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转念一想,在圣域已毁的现下,身为唯一圣修士的神官『Сhā』手满愿师召唤并不奇怪。只是这么一来,她就更难理解上司的想法:把有能力单挑五大城的人物随便放养,实在不像罗兰福斯一贯的行为准则。莫非他真的发烧了——雪『露』特再次怀疑。
“另外,大人今早想起你和这位的渊源,飞鸽传书叫我注意一下,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楠意有所指地笑着。雪『露』特略带僵硬地别开脸:“真是太多虑了,你帮我回复大人,我绝不会因为私情影响任务,而且这次的任务和索莱顿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况,大人也没有将他视作敌人啊!”
“这只是现阶段。”
“……”
楠轻叹一口气:“椿,你『乱』了,不然,你不会自欺欺人。我不想和你谈密探不能讲感情这种屁话,但身为密探,我们确实不能把感情摆在首位,任务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个任务正是不计代价帮大人达成理想!”
椿沉默片刻,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楠皱眉:“你一定要我说明白吗?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对大人而言,当今王家,也就是德修普家族是他最大的障碍,以此类推,德修普家族的每个人都是他的拌脚石,而这个人——”他指着同伴身后,一字一字道:“就姓德修普。”
“索莱顿不是德修普!”椿怒吼,喘了一会儿粗气,她声音一沉,“就算是,他也舍弃这个姓了。”
“姓可舍,人呢?”
“你的意思是索莱顿会在乎一出生就舍弃他,还素未谋面的亲人胜过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我?不可能!”椿嗤鼻。
“你还不是为了素未谋面的父母杀了疼你养你的义父。”楠毫不留情地指出。
椿脸『色』微变:“楠,你恐怕误会了,我才不是为那两个懦弱的蠢蛋杀加卡德,我是为了逃离圣域。”还有找到索莱顿,和他在一起。
“哦?”楠着实意外,“真的吗?那你干嘛积极辅佐大人毁灭德修普家族?我一直以为你是受科尔修斯家族不切实际的复国梦驱使。”
“因为嫉妒呗。”椿笑得分外甜蜜,为她本就艳美无双的容颜更添丽『色』,“还有,我想看看自己的能力能发挥到什么地步。”
楠仔细观察她,直至确认她没有说谎。
“呼,看来真的是我误会了,我道歉,不过椿——”他靶靶头发,“就算你是这种人,你能保证他也像你一样吗?不是我故意说坏话,可是这小子看起来就是一副软心肠的样子啊!”他指着银发青年。
椿没有介意同伴的语气:“那是你不了解他,事实上,这个‘软心肠’的小子一旦狠起心肠来,连我也拍马追不上。”看楠一脸将信将疑,她轻声一笑:“怎么回事,楠,刚刚你还口口声声向我强调他是德修普家族的人,现在你自己倒忘记了?他虽不姓德修普,却毕竟流着那种疯狂冷酷的血。”
楠默然,他完全明了同伴的言下之意。德修普家族不仅因为是王室一族而闻名遐迩,其奇特的家族『性』格也是出名的理由之一。德修普家族的人感情都非常激烈乃至极端,表现为他们对喜欢的人拥有近乎异常的占有欲;而对讨厌的人或背叛者就残酷狠辣不留一丝情面,手段之血腥叫人发指。当今两个最典型的反映德修普家族特『性』的例子是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和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当然偶而也会出现像国王亚拉里特三世这样和家族的劣根『性』搭不上边的“基因突变者”,但是椿现在所指的应该是前者。
“当然索莱顿是不至于像那对姑侄那般夸张啦,但他对抛弃了他的德修普家族也绝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椿信誓旦旦地道。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就不说什么了。”楠暗暗叹息:椿还是不明白,关键不是这小子对他的家族有什么看法,而是他身上流的无法逃避的血缘!
“说到德修普,诺因城主将于明后日拜访这位——这件事你听说了没?”
“废话!暗杀令都拿到了!只是我原先没想到索莱顿就是他的招慕对象。”
楠低笑:“这下你又多了一个杀死他的理由了,椿。可惜,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和枫被分到后勤部门,实战行动交给其他人。”
“……的确是坏消息。”椿由衷赞同。所谓的后勤,说白了就是干湮灭证据、处理尸体这些垃圾活的部门,一点甜头分不到不说,出了事却首当其冲被上司轰成炮灰,反之实战部队就可以放手大干。“太可恨了!那帮家伙是不是塞了贿赂给大人?明明都说好德修普和凯曼都是我的猎物了!”
“没办法,我们有别的任务在身。”楠倒是不以为意,还安慰仍显得忿忿不平的同伴,“而且你从另一个角度想想,诺因城主搞不好是这位的堂兄弟甚至亲兄弟,如果你亲自下手,在他面上终究不好看——你应该告诉他你正在帮谁做事了吧?”
“不错,但我不会因为索莱顿放弃对德修普家族的恨意。”
椿冷淡地道,俯下身探了探银发青年额头,掌心传来的高温吓了她一大跳,“糟糕!得赶快把他送回去才行!楠,都怪你废话连篇!”
“是你把他亲晕的好不好!还有,我早就想问你了,他这身伤是哪来的?”
“与你无关。”
“我想我明白了。”楠微笑。椿狠狠白了他一眼,撤去为了不让青年淋到雨设的结界,抬起他的右臂枕在肩上,正要念出移动术的咒文,听见同伴略带无奈的声音:“椿,原谅我再废话几句行不行?”
“你说。”虽然猜到他想说什么,椿还是没有拒绝。
“现在还不迟,收手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把握得住自己,再投注感情进去,万一哪天大人改变心意,你要如何是好?”
“不知道。”紫发少女转过头,淡淡一笑,“但——已经太迟了。”
楠目送同伴消失于魔法阵的光芒里,深深叹了口气。
第五章 史列兰
第五章 史列兰
那是阳光灿烂的一天发生的事,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广大的水田里,布满已『Сhā』下的绿『色』秧苗;牛羊在田梗上打着盹;蝴蝶、蜜蜂等昆虫嬉戏于花丛,为这幅美丽的画卷更添绚烂的『色』彩。
然而,当田边一棵大树上传出走腔荒板的草笛声的刹那,连天地都为之一黯;牛羊纷纷走避;昆虫四散逃走;花儿也合起叶瓣,试图阻隔这恐怖的笛音。
一名农夫打扮的男子捂着耳朵,踉踉跄跄地冲到树下,痛苦地喊道:
[魔音传脑啊~~~诺因!我求求你,快停止!]
笛声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稚气软嫩的嗓音:[哼!不懂艺术的家伙!]
[我情愿一辈子被人骂乡巴佬,也不想同你的艺术扯上任何关系。]
一枚树果投下来,以惊人的准确度打中……距男子几米远的一棵枣树,哗啦啦掉下一排青枣。男子抹汗道:[请问,你刚刚是想打枣子,还是打我?”树上的人回以静默,显然正在考虑哪种回答比较合适,半晌,他选择保住面子:[打枣子。]
[哦,那我奉劝你自个吃,别害得你妈和你妹陪你一道拉肚子。]
[臭班斯!]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从树梢探出头,容貌宛如画书中的精灵般清秀细致。他挥舞手上的草笛,气咻咻地道:[我要向莫娜姨告状!说你欺负我!]
[噢!我的少爷啊!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不必这么坑我吧!]班斯急了。
诺因得意地抬高脸:[往日无仇是事实,‘今日’可有怨了!]班斯无言以对,眼神却写满『露』骨的疼爱:[你妹妹呢?平时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莉莉安娜和村里的女孩去了后山,采祭典要用的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诺因的表情和语气都弥漫着浓浓的酸味。班斯道:[很好啊,你怎么都不和村里的男孩一起玩?]
[是他们不肯带我!]
诺因怒道,[摔角怕我磕破皮;玩泥巴怕我弄脏脸;捉鱼怕我淹死;爬树怕我掉下来摔断腿——他们干嘛不干脆把我供到神殿的祭坛上去算了?还玩屁个玩!我宁愿一个人看书也不要再理那帮神经病!]
[呃,这个……]班斯倒是颇为理解“那帮神经病”的心情。只要是稍微有点怜惜之情的男『性』,都不会舍得眼前这张酷似女孩的美脸有丝毫损伤,是所谓“怜香惜玉”。不过没想到村里那班小鬼『毛』还没长,就已经懂得那一套了。
[还有,他们居然敢把爪子伸向莉莉安娜,不可饶恕!]这才是诺因愤怒的重点。班斯奇道:[没有啊,我只看到他们摘花给莉亚。]多么纯洁的爱啊!他实在不明白女孩的哥哥在气什么。
[这还不够吗!那些花就象征着他们心里的邪恶念头——收买莉莉安娜纯真无邪的心灵!]诺因振振有辞。班斯一阵无力,心道:恐怕是你太神经质了才对。不过这么听来,那些花有百分之两百的可能全被女孩残暴的哥哥拿去冲马桶了。
[话说回来,你妈呢?]班斯认为有转移话题的必要。
[妈妈在睡觉,我不想吵到她,就出来看书吹笛子。]
班斯疼惜一笑,虽然诺因『性』子要强了点,还有恋妹情结过剩,却是个十分孝顺体贴的好孩子,[她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吗?]
诺因的母亲茜蕾雅,是个美丽却孱弱的女『性』,三年前带着孪生子女来到这个卡萨兰下界东部的小村庄定居,近年来身子却越来越差,吃『药』也不见起『色』。有心人都看出她的病是来缘于情感上的伤害,才缠绵难愈;而且从茜蕾雅自身的美貌和诺因兄妹不一般的气质,也可猜得出又是个被上流社会的情人始『乱』终弃的老套故事。现在班斯只祈祷茜蕾雅多为年幼的儿女想想,别只顾自己难过,不然哪天她两脚一伸,诺因和莉莉安娜要怎么办?
诺因摇摇头,笑道:[不,好多了,今早她还能下床走路了呢。]
[哦,太好了!]班斯由衷为对方高兴,[那你们待会儿要不要来我家吃顿便饭?莫娜烧了好多好小菜,还有滋补的『药』,据说是她家的祖传秘方,很有效的!]
诺因淡淡一笑,他心下有数,母亲的病吃什么『药』也没用,而且离大限也不远了,但他还是很感激班斯的好意,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去叫莉莉安娜。]说着,他把书抛给对方,一跃而下,无视后座力稳稳踩住地面,成功落地,把班斯吓出一身冷汗:[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诺因扮了个鬼脸,跑了开去,气得班斯只能对着他的背影苦笑。
然而,这时候的两人都没料到,原以为短短片刻的分别会因为之后发生的事大大延长近万倍的时间。而且再会的一天,农夫是名独立商人,而男孩已成为位极人臣的卡萨兰城主,魔导国下一任的国君。
诺因三步并两步跑到小山坡上,极目眺望,一层由姹紫嫣红的繁花组成的甘美绒毯迅速在他视野里铺展开来,但是其中没有他想找的身影。
奇怪,她们去哪了?诺因左顾右盼,浮起不祥的预感。虽然后山没有魔兽,大人们平时还是千叮万嘱女孩们不可以离开村子太远,因为这个世界上,觊觎女『性』的不止是吃人的魔兽而已。
难道……他飞快跑下山,在山脚的小树林前找到散落的花篮和一只女鞋。拾起其中一只绑着粉红缎带,最小的花篮,诺因的表情阴沉下来。
抛开竹篮,他毫不犹豫地奔进林子。
这是个很小的树林,占地只有四五百米,清一『色』长着阔叶树,采光很差。所以诺因一进去,就觉得周围暗下来。不过这对喜欢探险,早就来这里闲逛过、熟悉林中的一草一木到闭着眼也能来去的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当下寻了条小径往深处走去,不一会听见悉悉蔌蔌的讲话声,还有几道微光穿过叶缝照过来,诺因连忙闪到一棵树后,目测了一下距离,蹑手蹑脚地靠近光源,在一丛灌木后头慢慢蹲下来,朝里窥视。
那是块不足丈余的空地,中央燃着篝火,光线就是这么来的。火旁或坐或站着七名大汉,个个腰粗膀阔,佩着武器,脚边堆着许多麻袋。而在他们的包围圈内侧,赫然是消失在后山的女孩子们,足有十来个,都被双手反剪,缚在一起。诺因对她们毫不关心,眼珠转来转去,终于在最里头找到那个他熟悉无比的娇小白影,一头银蓝『色』的秀发遮住了她低垂的小脸,看不清表情。
莉莉安娜!诺因差点叫出声,幸好及时刹车。
银发女孩仿佛感应到似地颤了颤,豁然抬首,对上灌木丛里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紫瞳。诺因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莉莉安娜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敛去狂喜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愁。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亲人她是很高兴,但莉莉安娜可没天真到以为同样是小孩子的兄长能****这帮人贩子将她们救走,若他轻举妄动,只有一个结果——让人贩子的猎物再添一笔。
别莽撞!她用唇语告之:去叫帮手来!
诺因颌首,心里却不以为然。看这些人贩子的装备和人数,就算叫来村里那班只会耕田锄地的憨大,八成也是挨宰的份;而且搞不好在冲突中,会令莉莉安娜受到伤害,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情景。另外,在他回去搬救兵的途中,莉莉安娜可能就已经被带走,从此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这比杀了她还让诺因痛苦,所以,一定要救她出来——诺因下定决心,慢慢爬出灌木丛。
感到兄长的气息转淡的莉莉安娜松了口长气,原本她还担心诺因会蛮干,现在总算放心了。其实,莉莉安娜一点不指望自己这批人能够得救,最好诺因赶不及回来,就不会有任何伤亡发生,就算她从此将沦为奴隶主的玩物,但至少哥哥能平安,母亲脆弱的身心绝对禁不起同时失去两个儿女的打击,无论如何她和哥哥得有一个人留在她身边——莉莉安娜暗暗祈祷。
[老大真慢。]
一直闷不吭声的人贩子开始闲聊起来,[连解个手也要那么长时间。]
[大号吧,也可能是吃坏肚子。]一人吃吃笑道,余人跟着大笑。
[不过,真没想到这种破烂乡村,竟有几个不错的货『色』,就可惜年纪小了点。]好几道畏亵的目光集中到莉莉安娜等人身上,一个小女孩被他们吓得抽泣。
[不许哭!]一名人贩子凶神恶煞地喝道。女孩立刻噤声,颤抖着往身旁的友人怀里偎去。莉莉安娜一边柔声劝慰,一边朝那个人贩子投以愤怒的瞪视。
[哟!]人贩子们吹响口哨,一人抬起莉莉安娜的下巴,猥笑道:[咱们未来的大美人生气了!]莉莉安娜甩头:[别碰我!]
[架子蛮大嘛。]那人重新扣住,还施加力气,将莉莉安娜白皙的肌肤拧出红印,[可是,你好像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哦,小妹妹!]莉莉安娜抿紧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这时,她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来,而且这一回还杂了强烈的怒气。
哥哥!他还没走!?
[啊——]
一声属于孩童的清亮叫喊响彻林间,伴随着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排草声。五个人贩子大步追出,但习惯了火光的眼睛只模模糊糊捕捉到一个快速掠远的灰影,[在那里!应该是个小鬼!]
[快追!让他跑进村子就糟了!小鬼跑不远!]
[我们去追人,你们俩留在这里。]
匆匆交待完两名同伴,五个人贩子追向逃走的“目击者”,没查觉左近一棵大树上,一双冰冷的紫眸正俯视他们。
剩两个人吗?和计划有点出入,不过也没关系。
确定五人走远后,诺因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蹬树枝,身子如离弦之箭朝树下一名人贩子头顶踩落,接着用倒下的人体做垫板一跃而起,抄起一只麻袋往篝火罩去,四周登时一暗,另一名人贩子不由得缓下脚步。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诺因举起一颗大石,鼓足劲往他太阳『茓』丢去,也许是危急关头激发了潜力,这一击竟神准无比,人贩子两眼一翻,直直扑倒。一旁呆呆看着这一幕的女孩们瞥见他血肉模糊的半边脸,吓得魂飞魄散,齐声尖叫:
[救命啊——杀人了!!!]
[啧!一帮蠢货!]诺因恼火至极,他费尽巧思布置机关引开绝大多数敌人的苦心这下统统败在这伙饶舌女头上,不一会儿那五个人就会闻声返回。本来还想好心帮她们割断绳子,现在——算了吧!管你们去死!
[哥哥。]唯一没有叫嚷的莉莉安娜因为双手反剪,好容易才站起来,强忍的泪水扑蔌蔌落下。诺因心疼地『揉』『揉』她下巴的瘀痕,真想安慰妹妹几句,但考虑到眼下的景况,他只得收回一肚皮不舍,拉着她往村子的相反方向跑去:[快走!没时间了!]
莉莉安娜被他拖得跑出一段距离,才回过神,叫道:[等一下,哥哥!]
[没问题,相信我的判断,那帮家伙回来找不到人,一定以为我们是逃回村子了,只要那帮八婆别再多嘴……糟糕,真应该打晕她们,算了,我们快点跑,我记得再过去有个很隐密的山洞,只要我们逃进去就没事了。]
[不是!我不是担心这个!]莉莉安娜急道,[我是说,我们不能丢下其他人不管!]诺因踉跄了一下:[拜托~~~我们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有空管别人?]
[可我不能丢下她们!她们是我朋友啊!]
[不行!]诺因怒道,[我不许!]
[哥……]莉莉安娜气势一馁,泪眼汪汪地瞅着他。诺因被她瞧得心微微一软,放柔语气:[想想妈妈,莉莉安娜。万一我们死在这里,她怎么办?你清楚的——我们回去也没有胜算。]
[可是小云……]莉莉安娜忍不住抽咽,[她也在那里。]
[小云是什么东西?]诺因是真的不知道,村里他没一个女孩认识。事实上除了母亲和妹妹,所有的雌『性』生物在他看来全长得差不多。
[小云不是东西,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班斯叔叔的女儿。]
[班斯的……]诺因震动了。班斯和莫娜夫『妇』,是村里待他最亲的人,甚至对打出生就只有母亲的诺因而言,班斯取代了他心中父亲的地位。但他很快就抹去动摇——若是班斯和莫娜夫『妇』被掳那自然另当别论,可是他们的女儿也要他负责的话,绝对没门!他刚要开口打消妹妹的主意,忽然眼前一黑。
[哥哥!]莉莉安娜骇然瞪着他头顶,不及提醒,转过头的诺因就被一只蒲扇大小的巨掌掴中左颊,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发出咯啦一声脆响。
[呜!]诺因只觉脸颊和后背涨满灼热感,接着爆开的痛楚占据了他整个知觉世界,一瞬间几乎令他失去意识,身子软软滑落,扑倒在地。
[哥哥!!]莉莉安娜惊呼,想冲过去,却被那只巨掌的主人拎住后领,提了起来。她转过身,死命『乱』踢他的胸膛,哭叫道,[坏蛋!你打伤哥哥!大坏蛋!]
[老大!]那七个人贩子这才寻来,手里提着人质,惶恐地朝那人低下头,[对不起,老大。]人贩头子喝道:[你们看的什么人!]
[对不起!都是这兔宰子……]一行人朝诺因投去愤恨的目光,被打伤头的两人立马冲上去拳打脚踢。莉莉安娜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不要——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哥哥!!!]
[莉莉安娜,别求他们!]诺因忍住疼痛,厉声训斥。一名人贩子劈头就是一脚,狞笑道:[你小子挺有骨气嘛,喊啊!有种再喊!]诺因低咳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人贩子哈哈大笑。
[呜!哥……]莉莉安娜不敢再求,却哭得更加伤心,[哇啊——]
莉莉安娜……诺因捏紧双拳,比起人贩子施加给他的皮肉之苦,妹妹无助的哭声更令他痛心!
可恶!如果我强一点……
[等一下!]另一名人贩子制止了两个越打越来劲的同伴,[看样子是对双胞胎,相貌也不错,留下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们俩可别把肥羊打死了。]两人这才悻悻住手。人贩头子皱眉道:[到底是怎么让羊宰跑掉的,你们给我说清楚!]人贩子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将他们中了诺因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一头牡鹿引开的经过细述了一遍。人贩头子听罢,脸『色』十分难看。
[居然被个小鬼耍得团团转,你们的脑袋全是摆着好看的!]
[请…请原谅我们。]人贩子们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个个下巴紧贴胸口。人贩头子怒不可抑,挥拳道:[真是的!今天的事若传将出去,我们还能在道上混吗?]
[您的意思是……]
[只能全杀了!换下个村子物『色』商品!]
那些女孩顿时面无人『色』,呆了片刻,齐声痛哭,有几个尖叫道:[不要!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的,别杀我们,要杀杀他!]
[是啊!根本不关我们的事!]说着,她们一致朝躺在地上的诺因投以憎恶的目光。莉莉安娜脸一白,因为她认出这些人当中竟有一个她视为最要好朋友的人。
[小云!你怎么能这样!]她怒吼,恨不得冲上去撕烂这个朋友。小云第一次看到友人脸上出现这么可怕的表情,吓得呆了。
[吵死了!]人贩头子朝部下比了个手势,用另一只手扣住莉莉安娜的颈项,高高举起,收拢五指。
[不——]诺因惊叫,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放开她!]人贩头子心神一分,稍稍放松手劲,皱起眉头。另一名人贩子立刻跑过来将他架走:[不用急,马上就送你们兄妹一起去冥界相会。]
这群畜牲!诺因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他好恨,好想杀了他们,可是最令他痛恨的,还是这个软弱无力,连唯一的妹妹也救不了的自己!
谁来——他在心里呐喊:谁来帮助我!谁都行——
救救她!!!
《是你在呼唤我吗?》
那不是具体的声音,却切切实实传入他心中。诺因一呆,不及回神,耳边就响起一声霹雳巨响,几乎震破所有人的耳膜。接着刮起的飓风将每个人卷飞出去,漫天飞舞的尘沙模糊了一切。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渐渐沉淀下来,众人才看清场中的情形,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突兀地出现在原先是空地,如今却是一个大凹坑的中央,连鞘深深『Сhā』进地表。黑『色』的能量波就像电花一样在它身周舞动,散发出一股让人心脏痉挛、不寒而栗的恐怖煞气。一个黑发及肩的男孩怔怔站在这把就像剑柄贴着[魔剑]二字的天外来客面前,神情茫然,显然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愕然。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瘀痕竟完全消失了,光洁得好像从未受过伤一般。
[那、那是什么东西!?]人贩子们纷纷惊喊,不觉向后退去,下意识地远离那把剑。只有人贩头子摇晃起身,拔出钉头锤,啐道:[管它什么东西!八成是唬人的,小子,拿命来!]他踩着粗重的脚步走进大坑。
[!]诺因反『射』『性』地握住剑柄,这一刹那,他心里涌起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认识这把剑,不,是认识寄居在这把剑里的一个灵魂!
《快点,他来了。》一个优雅的男声传入他脑中,诺因却不再惊讶。
[嗯!]他重重点头,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用力拔出长剑,然而下一秒,他垂下手,将剑抵在地上,呻『吟』道:[好……好重哦!]掌心传来的重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令他用足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再次举起长剑,因此当人贩头子挥来钉头锤时,他只能狼狈地往地上一滚,闪过这一击。人贩头子攻势不停,还愈来愈快,诺因只得连滚带爬地闪避,躲得辛苦不堪,何况手里还拖着一件半点用处也没有的累赘,好几次险些是开膛破肚之祸,看得一旁刚回过气的莉莉安娜心惊不已:[哥哥!快放开那把剑!]
[不!]
[为什么!你连举也举不起来啊!]莉莉安娜完全不理解。
诺因抿唇不语,他也明白妹妹的建议才是正确的,但是……在那个万念俱灰、近乎绝望的时刻,只有这把剑,回应了他全心全意的呼唤,所以不管它是什么来历,有没有用处,他都决定拿着它,永不放手,即使血溅当地!
剑宛如呼应他的想法般微微颤动,那优雅的男声也再度响起:
《怎样才能让你举得动我呢?告诉我。也许我能做到。》
[轻一点!]诺因不假思索地道,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你做得到吗?]
《哦,原来轻一点就行了啊。》
[咦!?]
诺因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自动举起,将一下子变得比雪花还轻的长剑刺入人贩头子的颈动脉。随着一声奇异的脆响,血雾如喷泉般狂涌而出,染红了漆黑的剑锋,染红了洁白的小手,也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一瞬间,闪过男孩心头的不是震惊,不是恐惧,也不是悔恨,而是一个接进新奇的淡淡感慨:原来血腥味是这种味道啊……
而他的命运,也在这一刻完全改变。
青年悠悠醒转。
鸟儿清脆的啁啾声鼓动耳膜;既像『露』水又像树叶的清香充斥鼻端;朦胧的视界有个红『色』东西在晃动,在一片绿意中显得犹为明显,脸颊凉飕飕的,还有点湿意——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是狼龙在『舔』他。
“滚开。”诺因有气无力地命令,梦中的血腥场景仍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不然我杀了你……割了你喉咙…捅穿你背心……”
“哇!好可怕的梦话!”依稀听见熟悉的声音,但诺因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迷』『迷』糊糊地又咕哝了几句,合上眼想再度入睡,却感到不识相的宠物还在用口水帮自己洗脸,怒火一冲,就想把它丢到世界的尽头去,不想五指发麻,连抬一下也做不到,这下仿佛冷水浇头,他刹时睁开眼,睡意一扫而空。待看清自己的处境,他狂吼:
“吉西安,你做了什么好事!快放开我!!”
“终于清醒了吗?”宫廷术士长就蹲在主子身旁,欣赏他半睡半醒时的呆相。“早安,我的殿下。”他一脸可比朝阳的灿笑,轻快地打招呼。
“早你个头早!”诺因怒道,“干嘛把我绑成粽子!?”吉西安叹气,脸上却连一毫克的愧意也找不到:“没办法,我也是不得已的,谁叫你半夜老踢被子,我帮你盖了好几次,你都不领情,一次还把雷奇踢到我脸上,你说,我除了拿毯子把你包住,再用绳子扎起来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要我说,你还应该感谢我没直接将你五花大绑,而是多加条被子,才没让你染上风寒,一命呜呼哩!”说着,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对方身上的麻绳,迟缓可比老年痴呆的动作怎看也是故意的。
“你……”诺因牙关紧咬,眼中清清楚楚写着“暴力”两字。
“不要凡事都用拳头解决,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不是四岁,应该拥有一个成年人的心胸和涵养。”吉西安依旧不知死活地一边磨蹭一边碎碎念,好像没看见主君都快把他瞪出个洞的冒火眼神,蓦地,他微微一笑:“况且,你在梦里应该饮够人血了吧,不缺我这杯羹。”
“……”诺因顿时说不出话来。吉西安正好解开最后一个结,将『毛』巾丢到他头上:“快去洗脸刷牙,休想我侍候你到这地步。可恶,光是得亲自下厨就已经够委屈我了。”诺因嘀咕:“又做的不好吃。”
吉西安用力敲了他一记,气愤地走了开去。还动弹不得的诺因根本反抗不了他的暴行。
“混帐,说一套做一套。”诺因低声咒骂,勉强支起身,『毛』巾沿着他乌黑的发丝垂落至肩。推开宠物,他伸手到枕下,缓缓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紫眸浮起暖意,清秀的脸庞也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
“早安,我的半身。”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9日,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仅携同一名部下离开上界,秘密搭乘空浮舟先行至雷南郡的站点(注:空浮舟只有大都市才有),再取道战歌平原,往南穿越中北两城的城境,来到红石山脉。由于到时天『色』已晚,两人不得不『露』宿了一夜,把拜访无名氏神官的行程推至第二天。
“哈嚏!”
黑发青年将溪水掬在脸上,打了个喷嚏,全身哆嗦了一下,意外发现早春山涧的溪水格外冰凉,不过也可能是这里靠近北地的关系。他用干『毛』巾随便抹了下脸,就起身走回营区。正将一只平底锅放在火上的术士长看也不看,丢给他一样东西。
诺因接过一看,是只干面包:“这什么?”
“你的早饭。”
“那——那又是什么?”诺因指着对方身前的杯盘碗碟,里头盛满香肠、培根、蔬菜沙拉、烤肉串、酒心起司等等佳肴。
“我的早饭。”吉西安比比自个儿。
“……”诺因一言不发地挥拳敲在旁边一株三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上,只听得咯啦一声脆响,可怜的大树轰然倒地。即便在盛怒中,诺因也没有捏碎手里的面包撒气,不亏是从小苦过的人,勤俭程度和罗兰有得一拼。
看到这一幕的术士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不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但我又没说不吃!”
“何必委屈自己?难吃就不要吃,我也乐得少烧一个人的饭。”吉西安边说边把食物塞进嘴巴里。诺因“啊”的一声叫,扑了上来:“还我!还我饭!”
“什么你的饭,这分明我的饭,走开!”
“不管!”
卡萨兰城主和财务部长当即展开一场食物攻防战,激烈程度令日月无光、天地变『色』,其结果自然是——
小狼龙雷奇高高兴兴吃着满地残渣,它的主人欲哭无泪地旁观着。尽管节俭,诺因也没堕落到同宠物抢饭吃的地步,但是每看到雷奇张下嘴,他的心免不了一阵揪痛。不远处,吉西安铁青着脸整理行囊——弄到这样的下场,也只有赶紧上路去目的地解决迫在眉睫的民生问题了。不多时,他丢来一只旅行包:
“拿着,走了。”
诺因依言背起塞了好几本书而沉得要命的背包,刚把手放在剑柄上,吉西安皱眉道:“喂,你有没有常识?密林里是无法使用移动术的。”(注:移动术是风系魔法,所以无法在非开阔地使用,如密林、洞窟之类,此乃元素的属『性』限制。)
“有这种事吗?”诺因吃了一惊。
“不相信的话,你问魔封试试。”吉西安双手环胸,挑高双眉。诺因按住剑柄,顿了片刻,垂下肩膀:“……非得走路去吗?我肚子饿死了耶。”
“还有脸说,是谁把饭菜都打烂的?”
“什么!别忘了你也有份!”
诺因和吉西安彼此瞪视,谁也不让谁,直到两记沉闷的声音响起。不约而同地捂着肚皮,吉西安脸比苦瓜:“我看……我们还是别追究这个问题了。”
“……同意。”诺因用没啥中气的声音附合。
“这个时候,雷瑟克在就好了。”
走在狭窄的山道上,黑发青年不禁深深怀念另一位心腹挚友,现驻军斯帕斯港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以往每当他和吉西安为食物大打出手,因为有他在旁边监督都不必担心会闹得鸡飞蛋打。就算有两次出手太狠毁了学院的食堂,善良的军务长立刻招待他们回家,让父母整治一顿美味的大餐;不然,他也会亲自买菜、下厨……“呜呜,雷瑟克,我好想你!”想到后来,诺因越发伤心。
“闭嘴啦!别让我起鸡皮疙瘩!”吉西安斥喝。诺因啐舌:“我又不是在喊你。”
“那就把你那张怨『妇』脸收起来,等到了雷瑟克面前再摆出来。”
“你……!”
眼看一场大战又要爆发,两人一怔,环顾突然被淡淡的白雾笼罩的四下:“起雾了……”
“好像还不会影响视界,希望不要变大才好。”吉西安自言自语。
“你这种不虔诚的人的祈祷,老天会听吗?”诺因讪笑。吉西安将魔法杖敲在他头上,作为回答。
然而,也许上天真的听见了术士长的祷告,弥漫在红石山脉上空的雾气虽然没有消散的迹象,却也没变厚,宛如一层薄纱,如影随形地围绕在两人身周。山林里出奇的宁静,连虫鸣鸟叫也听不到,只有偶尔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响。
“殿下,你觉不觉得这座山的气氛有点不对?”
“嗯,我们一路走来没碰上半只可以烤来吃的野兽或魔兽,的确不寻常。”诺因重重点头。吉西安踉跄了一下。
“你脑袋里尽想这个吗?”他吼。
“不然还有什么不对劲?”诺因十分困『惑』。吉西安抹抹脸,内心却松了口气。诺因有着远比一般魔法师还强的第六感,他没说有事,那就一定没异常。
“没有,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诺因点点头,正要往前走,脸『色』一变,身形一凝。
“殿下?”吉西安不解地看着他横在自己面前的左臂。
“有埋伏。”黑发青年一字一字道,“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刚落,诺因和吉西安同感双肩一沉,四周的空气变得像铅一样沉重,压得身体动弹不得,两人立刻会意这是中了重力魔法的结果。下一秒,数十道火焰形成的炎箭劲急地朝他们『射』来。
史列兰!诺因在心里呼唤视作半身的佩剑。
魔封剑陡然爆『射』出灿烂的银光罩住两人,炎箭在触到结界的瞬间像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同时被解除的还有重力束缚。
“给我下来!”诺因拔剑横挥,处于剑锋水平面的树木全被漆黑的气柱一削为二,反向的也被吉西安的风刃拦腰截断。
“呵呵,不亏是诺因城主和吉西安术士长,这种小技俩果然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一个裹着深黑『色』魔法袍的男子笑着落地,随之出现的还有八名服饰各异的男女,呈包围之势分站四下。包括黑袍男子在内,三人作法师装束;两人战士打扮;一个身旁蹲着金角黑虎的大概是召唤师;两个女子看不出职业;还有一个体格壮硕,浑身长满粗『毛』的家伙扛着一把巨斧,竟是兽人。两个青年不由得心一沉,瞧眼前的阵仗和这九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可以断定个个非易与之辈,那兽人尤其难为。兽人族全部是力大无穷的可怕战士,只有矮人和龙族能在气力上和他们比肩,人类通常得好几名优秀战士联手才打得赢一个兽人。
看来今天会有场恶战了。诺因握紧剑柄,全神贯注。局势虽险恶,他却夷然无惧,反而涌起高昂的战意。吉西安转过身,与他背靠背。
“很棘手啊,殿下,到底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先把敌人解决。”
“你倒是很有自信,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帮家伙的危险『性』绝不亚于上次那头蓝龙耶!”虽然吐出的是悲观的话语,术士长的嘴角依旧挂着从容的笑。年轻的城主无动于衷地道:“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投过保了。”
“开玩笑!像人身保险那种损己利人的事就算下下辈子我也不会干!”
正当两人的讨论滑向无意义的领域时,暗杀者一方已采取了行动。
“后面交给你了。”诺因丢下一句,迎向正面奔来的剑士青年。白刃交击处迸出灿亮的火星,转眼就交锋了数十来招。双方都展现了让人惊叹的流畅技巧,一时拼了个不相上下。诺因暗叫不妙,对方的实力虽然和自己尚有一段差距,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打发的对手,而旁边还有一堆虎视眈眈的敌人。刚想到这里,他的第六感就拉起警报,侧过身,让金角黑虎扑了个空。召唤师没料到黑发青年的背部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眼睁睁看着召唤兽和同伴撞成一团,滚倒在地。诺因真想上前一剑将这两个敌人刺成串烧,可惜兽人横劈过来的一斧令他不得不打消主意。龙『吟』声中,剑与斧挣了开来,前者不敌,倒退三大步。诺因不及调整混『乱』的呼吸,兽人的巨斧就紧紧咬了上来,如狂风骤雨的攻势彻底封死诺因的退路。趁此机会,剑士和黑虎立刻重整态势冲了上来,三对一,大大减少了诺因闪避的空间,虽不至落败,却『逼』得他只能硬架兽人的斧头。几个回合下来,手臂被震得发麻,胸口也隐隐作痛。
《哎哟,搞什么啊。》
一个优雅淡漠的嗓音顺着剑柄流入诺因的脑海,《干嘛和这种蛮牛硬拼,震得我头好晕。》
(知道头晕,刚才解开重力魔法的时候就该来个群体雷击把这帮家伙全宰了!)诺因在心里回嘴,手上也没停。
《我懒得。》
(……)诺因一言不发,卯足吃『奶』的力气,将魔封剑往兽人的斧头连劈十下,打得他倒退半步,也令自己的虎口差点震裂。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魔封剑宣告投降。
下一秒,一道落雷准确地轰在剑与斧之间,造成诡异的『乱』反『射』,本来只朝一个定点打的落雷,居然化为无数电光,在广大的攻击范围里炸开来。剑士和兽人悴不及防,连同黑虎一起被震退数步。诺因得理不饶人,三发剑风咆哮飞出,黑虎当场被撕成两半;剑士胸口中招,长剑托手;然而那兽人吃了这一击,竟只上身晃了晃,便行若无事。诺因啐舌:“兽人族果然皮厚!”,借着助跑高高跳起,一招[霸天陨星斩],以骇人的气势和速度直直劈落,宛如地狱袭卷而来的罡风,将兽人卷入爆光中。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过后,只见场中多了个尺径二十多米的大坑,兽人的双脚深深陷入坑内的泥土,身上伤口无数,手中的巨斧也断成三截,但他毫无惧『色』,抛开武器,赤手空拳地与黑发青年再度拼斗在一起。
好厉害。黑袍法师感叹。卡萨兰城主师承剑圣,本身技艺已是不俗,再结合魔封剑的强大魔力,相乘的战力几近无限,而且他好像还没认真起来,果然今天不用点手段很难达成目标。
“卡琳。”他转向身侧的同伴,“『药』还要多久才会发作?”
“因为是撒在雾里的慢『性』『药』,要扩散到全身还需要段时间,不过最迟半刻钟就会出现迹象了。”暗影十三众唯一不以战技见长的『药』剂师卡琳不慌不忙的回答。黑袍法师点点头:“很好,绰绰有余了。”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战场的另一头。与诺因的战斗方式相反,宫廷术士长的克敌技巧自然是充满华丽声『色』效果的魔法,而他的对手也以法师居多。
“以优希亚之名下令,狱界之火招来!火焰之形未曾固定,火焰之相变幻不定,以吾之心愿编织,依吾之意愿宿造,随我的心意燃烧吧!我将赐予尔等一瞬之命——出来!火傀儡!”
一名身穿火红『色』紧身衣的年轻女子咏唱咒文,四团绿『色』火焰凭空燃起,一一凝结成形,跨着大步朝术士长『逼』近,散发的高热令脚下的青草化为焦炭,周围的叶片为之萎缩。
是傀儡师吗?倒挺少见的。吉西安心道。
大陆的法师职业,以异能术士、傀儡师和炼金术士三个门类最特别。异能术士就是通常说的超能力者,常拥有念动力、预知、心灵控制、瞬间移物等能力,是相当难对付的对手,加上他们修练的方法与众不同,久而久之,渐渐被人们视为异端,排斥于社会之外,很少能够见到;炼金术士以秘『药』炼制、灵具打造为务,不擅战斗,但高明的炼金术士据说能直接将元素化为武器,威力甚至大过神器,但是现今残存的炼金术士已极为稀少,更别提高段的炼金术士;而傀儡师,以“塑造傀儡”的魔法见长,诸如水傀儡、土傀儡等,每一种都有不同的能力,共同的特征是不怕物理攻击,所以常被法师用来做护卫。但是,塑造一个傀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女子一下子做出四只火傀儡,程度算是相当高了。
唉,本来不想和女人打的,而且又是美女。吉西安叹气。
“悠游在空气中泥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借予我你们的力量;深藏于永夜之地的冰之精灵,应我之呼唤前来,让冰雹之怒吼化为亡者挽歌,让风雪之肆虐堆筑生者之坟,掌控冰结死魂者,来迎——冰魔碎灭!”
随着快速念出的咒文,青年身边浮现出数不尽的银白『色』冰晶,经由旋风的驱使朝火傀儡冲去。被冰晶撞到的火傀儡一瞬间就被冻结,不一会儿就化成四条冰柱。冰晶却仍不断撞击,而且撞击的力道越来越大,使冰柱逐渐产生龟裂,最后迸裂开来,当然,里头的火傀儡也一并炸成了粉末。
对手只凭一个魔法就埋葬了自己四个火傀儡,女傀儡师虽吃惊却不慌『乱』,毕竟这是卡萨兰宫廷术士长应有的实力。
“来自黑暗魔都者,超越光速而来,化为白炽之雨贯穿我的敌人——霹雷!”一解决掉火傀儡,吉西安立刻发动反击,五道闪电一齐劈落,却在接近地面时像撞到什么似地被弹开。吉西安一愕,这才注意到,围攻自己的两名灰袍法师的其中之一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小圆珠——[反向珠],这种道具的作用正是无差别反弹敌人的魔法攻击,用得好的话,还可以保护距离较近的同伴。
可恶!准备得真周到!吉西安低咒。这时,另一名灰袍法师也出手了:
“为光明所造,从黑暗中诞生,在邪恶中挣扎,与我有血之盟约的影之龙啊,以我的血呼唤你,将我的影子做为门户——出来!影之龙!”
灰袍法师脚下浮现黑『色』的魔法阵,一头灰『色』的巨龙缓缓浮出。吉西安俊雅的面容蒙上凝重之『色』,与火傀儡不同,这种借助暗之神诋的力量创造的生物不是普通的元素魔法可以****的,身为精灵术士的他想要获胜,就只有使用压倒『性』的力量,打破元素的属『性』限制!
“天空之主哈德里斯,冰雪精灵温蒂妮,请聆听我的呼唤,借汝之力,完成我的心愿,展现融合的奇迹——裂风玄冰龙!”
复合魔法!暗杀者们大吃一惊,看着一只巨大的冰龙夹带好几股旋风浮现,龙身更是由冰晶与飓风交织而成,无数冰粒喷涌而出,以比影龙更快的速度逆袭而来。两者迎头相撞,影龙不敌,被撕成碎片,冰龙继续前行,在反向珠的结界壁上阻得一阻,但在持续的猛烈撞击下,障壁终于吃不住,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然而,能量大损的冰龙也被傀儡师一发火旋风搅碎。
“深藏于永夜之地的冰之精灵,化为怒吼之风雪——冰结螺旋!”
反应迅速的吉西安在结界破裂的一刻完成了法术,在他面前浮现出光的文字,透着灿烂光点的冰枪从中疾『射』而出,如钻子般旋转着刺向灰袍法师的右手,粉碎反向珠的同时也洞穿了手掌。
终于毁掉敌人的护身法宝,吉西安精神一振,正要趁胜追击,忽觉脚底有微物触碰,他反『射』『性』地一跃,高高跳起,几乎在同时,他原先站脚的地方喷出许多像是植物根茎的东西,细长蜿蜒地伸向空中,根茎前端类似花蕾的小包噗哧一声爆开来,炸出无数细长的触手,摇动着扩散,像鸟笼般罩向青年,并顺利缠上他的足部。
『操』控植物……是异能术士!
吉西安左手拔出长剑斩断触手,右手的法杖则迸『射』出灿烂的红光,随着一声“爆炎”,汹涌而出的火海瞬间吞没了巨大的花苞。然而不一会儿,无数黑『色』的触手又穿过火焰伸来。吉西安忍不住咋了咋舌,正要念出更强力的咒文让这死缠不休的怪花死得干净透彻,耳畔风声大作,他急忙偏头,闪过一点寒芒,原来是只链枪。暗杀者们的战术十分高明,先使用魔法吸引术士长的注意,打『乱』其阵脚;再出动拥有远程攻击力的战士,妨碍对方念咒语的同时为己方术士争取时间,只是他们没料到一点——吉西安除了是名出『色』的魔法师,也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瞬动之风。”闪躲开链枪战士如『潮』水般绵延不断的攻势,吉西安瞅准一个空挡疾点枪头,将链枪『荡』开,念出加速的咒文。身形一闪,躲进链枪的攻击范围,剑交右手,与链枪战士展开贴身战。怕伤到同伴的其他三人不得不收回已准备好的法术。但是稳占上风的人内心却不如表面来得轻松。几番交手,吉西安深切体会到眼前这批人个个拥有不俗的技业,而且配合默契,他竭尽全力也只和他们拼了个平手,这样下去一定会体力耗尽;再者,他剑法固然不错,终究不及专业的战士,勉强拆了数十招,渐渐招架不住,当下萌生退意。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四肢麻痹,全身竟然使不出劲来!
猛…猛毒术……糟了!吉西安万分骇异:到底什么时候……
“终于发作了。”卡琳喃喃道,眉间却凝聚着疑『惑』的薄雾。毒素扩散的时间远超出她的预想,再看看依旧生龙活虎没有一点中毒迹象的黑发青年,更是纳闷。链枪战士就没有她这些疑问,一见敌人行动停止,立刻挥出武器,银『色』的枪尖洞穿了青年的右肩,鲜血狂喷而出,接着失去战力的术士长被链星打中小腹,整个人倒飞出去。
“吉西安!!”
瞥见部下陷入危急的诺因分散了注意力,代价就是小腿被召唤师新召的冰原魔狼咬得血流如注。但他仿佛一点没感觉到痛似地抬腿踢飞魔兽,奔向远处的术士长,却在半途被兽人拦下,与此同时,他视野中映出傀儡师的火焰之枪和灰袍法师的雷精之怒朝部下袭卷而去的光景。
“该死的!”诺因咬牙。下一刻,他做出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投出魔封剑,完全无视兽人的攻击。剑不偏不移地『Сhā』在吉西安面前,自动张开一道障壁,及时挡住了三名法师的联手攻击。
“竟然临敌撤剑,真是愚蠢。”黑袍法师摇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黑发青年被同伴一拳撂倒,压在地上连打的情景。兽人虽然失了武器,蕴含强劲破坏力的肉拳却只有比寻常武器厉害百倍,不擅肉搏的诺因根本挣不开,若非斗气护体,他早被对手一连串猛击打得筋碎骨断,血肉模糊,但饶是如此,他的胸腹仍不免严重受创,嘴角也沁出了血丝。半晌,他爆发出一声怒喝:“够了!”
前所未见的紫『色』光气从青年身上迸『射』而出,不同于剑士的剑气,也不同于斗士的斗气,却轻易弹开了兽人庞大的身躯。密不透风,罩住兽人的全身,打得他血肉飞溅,拳力之重,甚至令他半个身子埋进土里,余人不禁对这样的变故哑口无言。
一脚踢飞奄奄一息的兽人,诺因重新站起,清秀的脸庞溢满杀气,紫『色』的眼眸闪烁着嗜血的红光。与他目光相对的黑袍法师和『药』剂师均心一凛,不知怎么的背部涌上寒意,这时战场的另一头传来巨大的声响,原来是魔封剑的结界被影之龙冲击裂开发出的爆音。
不好!史列兰的力量挡不住暗黑神的法术!诺因一惊回神,被杀意充斥的眼也恢复清明,却因过于专注,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乱』一字光斩!”
被『药』剂师治愈的剑士向黑发青年展开报负攻势,白炽的剑光划破空气击中后者的背心,猩红『色』的斗篷登时标出大量的血花。诺因踉跄半步,没有回头,忍痛喊道:“史列兰,打开空间之门!”
黑袍法师闻言,头一个反应是猎物想逃跑,随即想起十二段的空间转移魔法只能施用于一个人,果不其然,就像在一幅图画上用刀子切开裂口,术士长背后的空间出现奇妙的黑『色』裂缝,并渐渐扩大为一个闪亮的白『色』空洞,四周的精灵力场因空间的强制扭曲而紊『乱』,失控的能量波将除了术士长之外的人全部弹飞出去,门洞里传出一股强大而不容反抗的吸力,将他快速拖入其中。
“殿下——”吉西安撕心裂肺的呼喊只留下轻微的回响,空间之门刹时炸裂为无数光点,完全吞没了他的身体。魔封剑重新回到黑发青年手中,并于同时开始舞动。
黑『色』的剑锋超越了风,比最锐利的剃刀还锋利的剑压波切开烟雾,在暗杀者身上绘出深刻的血之烙印。远距离的攻击并未到此结束,第二、第三波攻击接踵而来。由于空间转移会造成精灵力场短暂的紊流现象,这段时间十二段以下的魔法都会失效,所以无法组起障壁挡住诺因的剑气。眼看暗杀者们就要沉入自己的鲜血中,异能术士的变化植物及时做出防御圈,虽然顷刻就被四分五裂,但总算是熬过了最无力的时刻。回复力量的术士们立刻反击,咆哮的龙卷与锐利的冰枪齐发,大面积的火墙将战场『揉』为焦土,然而诺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悉数避过,连皮也没擦破半点。借助助跑跃至半空,剑圣绝技——[破剑舞]出炉,数以百计的剑风仿佛陨星炸落,瞬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深坑,激起的烟尘弥漫了视野,骇人的鸣动几乎震破众人的耳膜。在这样的威势下,暗杀者们拼尽全力布起的结界就像风中残烛般微弱,眼看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拦住他!”黑袍法师大喊,万分后悔先前过于托大而没有出手,导致眼下一面倒的局面;毒『药』的失效也是原因之一。
不用他交待,剑士和链枪战士早就飞身扑上,但诺因的速度远超出他俩的水准,只一个闪身就突破包围,左手抓住链枪往里一扯,将链枪战士甩在剑士身上,同时右手的魔封剑泛出苍蓝『色』的光辉,风系魔法[风刃]的强化技[真空裂]激『射』而出,瞬间将两人的身体撕裂,化为一堆散落于地的有机碎块。一连串攻防仅在半秒完成,快得连眨眼的功夫也没有,因此其余的暗杀者还没来得及布结界,两名同伴就已归西。
“影缚术!”卡琳一咬牙,不顾因为医治兽人而严重损耗的身体,硬是使出只有高等祭司才能施展的强力禁锢魔法;召唤师召唤的地肢虫也不失时机地伸出地面,用强有力的节肢牢牢缠住诺因的双腿,在两人的合力下,青年的行动终于停顿了一下,黑袍法师把握机会扭转局势:
“游『荡』于黑暗的虚影,以优希亚之命招来!吾将赐予尔等血之祭品,吾将满足尔等心之所愿——精血吞噬!”
随着简短的咒语,大地铺开深红的法阵,黑『色』的虚影印上黑发青年的背部,刹那剥夺了他所有的气力。双膝一软,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以剑支地才没有向前扑倒。暗杀者们趁胜追击,但是法术全在接近的瞬间化为乌有,只有兽人的拳头不受阻碍地穿过魔封的障壁,在青年的腹部轰出镂空的血洞。
《诺因!!!》
魔封眼睁睁看着黑发青年被打得飞出去,滑行了三十多米才撞上一棵树,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但是,鲜血仍不停地从伤口汩汩流出,不一会就将他的衣服与身下的地面染成相同的颜『色』。虽然握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丝毫松脱的迹象,魔封却清晰的感觉到手的温度正不断降低。一时间,他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废……话)诺因本想开口,但喉间泉涌而出的『液』体妨碍了他的发声,只得在心里安慰视作半身的佩剑,(我才没那么容易翘辫子……)头一次,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竟然比铅还沉重,视野迅速变得昏暗。
远处的暗杀者不敢大意,即使受了重伤,只要诺因没失去意识,他就能凭着魔封剑反攻。最保险的法子,还是彻低摧毁他的精神,到时魔封再强也孤掌难鸣。继“精血吞噬”,黑袍法师准备施放第二个魔法。
《……那老头开始施法了,你快醒醒!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刚刚稍微安下心的魔封,一听见咒语又急得六神无主。
“带我……离开……”
诺因挤出最后一句低语,旋即,他整个意识沉入黑暗中。
“嗯……今天成果不太好耶。”
杨阳检视篮里几味『药』草,叹了口气。
为了治疗被雪『露』特打伤的神官,这两天她和昭庭都搁下学业,分头寻找退烧『药』的『药』材,谁叫某人仗着白魔法高明本领高强,平常也不备一点以防万一,弄到现在火烧眉『毛』才发现『药』没有。但最可气的,还是那个当事人竟然瞒着大伙出去淋雨吹风,活该病情恶化!
想起前天银发青年不省人事地被送回来,至今高烧不退卧床不起,黑发少女又是担心又是恼火,再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拍拍膝盖上沾到的泥土,拾起一旁的竹篮,站起身,准备回神殿吃午饭。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小狼龙的吠叫。
雷奇?!杨阳纳闷地四下张望,果见一团湿嗒塔的蓝『色』绒『毛』从树后转出。
“真的是你!你怎么跑来这里?”她快步走过去。
“呜——呜——”小狼龙拱起背,发出威胁的低咆,登时吓退恐狗症还没痊愈的杨阳:“是、是我啦!你这么凶干嘛?”小狼龙置若罔闻,依旧戒备地瞪着她。杨阳手足无措地僵在当地,满心困『惑』。
“呜……”
正当一人一兽僵持不下的当口,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小狼龙立刻竖起耳朵,往声源奔去。好奇心起的杨阳紧跟其后,转过几棵大树,一个俯卧的身影跃入她眼帘。
“是人!”杨阳大吃一惊,急奔上前。只见那个下半身浸在溪水里,破裂的斗篷满是干涸的血迹,使水面也染上几许殷红的颜『色』。他右手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腰间挂着同『色』的剑鞘,一头半长黑发遮住微倾的侧面,看不见五官如何。
该…该不会是死人吧?杨阳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靠过去,蹲下来,伸手按住他肩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轻轻翻过来。
水晶娃娃。
这是少女看清对方面貌的瞬间,头一个浮现的感想。仿佛羽『毛』与水晶交融而成的肌肤白皙胜雪、莹润如玉;乌黑柔软的细发柔顺地覆盖着光洁饱满的额;清秀脱俗的五官宛如画中走出的精灵,精致得令人屏息。
“哇!美女啊!而且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阳脸颊浮起红晕,一来是为见到美丽事物惊喜,二来是捡到宝而兴奋。她连忙探了探“美女”的脉膊,确定仍然跳动,松了口长气。接着,她开始检察对方的身体,看是哪里受了伤,最先看到的是胸前一大片血迹,然后是右小腿的伤口。巡视完毕,杨阳站起来,绕了个半圈,伸手到他腋下,从后面抬起他的上身,打算拖到岸上治疗。这些天她从神官那儿学了不少医护知识,得知人长久浸在冷水里会导致体温迅速降低,对伤者尤其有害。但这一抬,她险些一口气转不过来,意外发现眼前看似纤瘦的美女竟然拥有惊人的体重,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是那把剑的缘故,一边骂自己笨一边绕回来,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指,却徒劳无功,那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好像用强化胶粘在剑柄上似的,任她死拉活拽也扯松不了,最后只好罢了,回到原位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步一步倒退,小狼龙在旁边加油鼓劲,终于,半分钟后,杨阳完成了艰巨的搬运工作,累得气喘吁吁。但她只抹了抹汗,就立马投入治疗。
浸水绞干帕子,抹净血,杨阳不禁一怔。光洁的肌肤上,赫然是一条不足六厘米长,已经结痂的疤痕,没有她原先猜想的大口子甚或恐怖的凹洞;再看看另一处,更是连皮也没擦破半点。虽然不太明白,杨阳却着实松了口气,因为对方若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的话,她绝无可能处理得了。
“嗯……”当杨阳将重洗过的帕子为对方拭去脸上的血污时,听见一声细细的呻『吟』,大喜过望,俯身道:“你醒了?”
她暗暗猜想,那两轮细长微翘的眼睫下,隐藏着什么颜『色』?黑『色』?绿『色』?蓝『色』?抑或金银妖瞳?从他的容貌推测,还是绿『色』或蓝『色』的可能『性』比较大,记得神官说过卡萨兰人以黑发碧眼居多。但是,当她看见颤抖的睫『毛』里乍然透出的紫光时,整个思维顿时停摆。仿佛月儿缓缓从云缝里探出头,一双堇花似的瞳呈现在她面前。
紫『色』的眼眸……宛如真正的紫水晶,清澈到几近透明的眸子。杨阳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为这双眼散发出的动人心魄的美由衷感叹,心醉神『迷』。她现在终于理解漫画里为何都把紫『色』定义为魔『性』了,这双眼睛确实拥有让人沉醉的神秘魅力。
“你是谁?”
“哎。”杨阳呆住了,不是为对方的话,任谁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人都会这么问的,她吃惊的是他的声音——虽然好听,但那绝对是男『性』的声音。
不会吧……杨阳偷瞄对方的胸部,一片平坦。可是她之前以为他是个乔装打扮的女骑士,就没有在意,没想到真的看走眼了。
“你到底是谁?”青年的脸上溢满困『惑』。他只记得应诺因的要求使用了移动术,但匆忙间来不及定座标,就那么上路了,而且好像还是没来得及逃过那个黑袍法师的最后一击,之后的情景他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个女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诺因呢?诺因他没事吗?
“啊,那个,我叫杨阳。”黑发少女回过神,友善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看到对方好像被打了一拳似地,『露』出呆滞的表情,杨阳突然有了某种很不妙的预感,“该不会…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会吧!这么狗血的剧情千万不要发生在她头上!可是这熟悉的对白,熟悉的发展,的确和电视里演的一样啊!
魔封的脑海一团混『乱』,恍惚中,某个场景被少女这席话勾起来,宛如那一天般历历在目。
[谢谢你救了我妹妹,我叫诺因,你呢?]
《魔封剑。》
[??这什么?我问的是名字啦!]
《……什么是名字?》
[嗯……名字就是像记号一样,专门给别人叫的一种标签样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我没研究过,总之,名字代表了存在,而且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你没有吗?]
《……》
[那正好,我帮你取名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半身,只为我而存在。]
“史列兰。”
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青年低声道,“我的名字是史列兰。”
第一章 黑暗的脉动
第一章 黑暗的脉动
斯帕斯港,中城卡萨兰最大的商港,位于斯帕斯的西北角,扩充出去的大都会依山面海,呈弧形向东西方延伸,所以又有个雅称[月亮湾]。占地约『摸』四十平方公里,人口超过一万,规模仅次中城首府里那,繁华程度却尤有过之,或许是因为斯帕斯港不是政治中心而是商业都市之故。国王任命的总督虽然统治着这里,但实际的管理者是拥有船队的大商人组成的自治会,部份大商船主的财富甚至超越了大多数贵族。
在最近那场中西两城的战事里,斯帕斯港很幸运的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只有几艘驳船被洗劫一空,而且盗贼很快就被率军前来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全部逮捕。春之祭典当日,满街都是称赞士兵武勇的声音,但到第二天,这些声音就变成了不解的责问,因为那位拯救了斯帕斯港的英雄竟然下令封锁港口,禁止出航。商船长们更是气得跳脚,扬言要把事情告到国王御前,但在西匪逞凶的时期,拥有强大武力的军务长和他的顶头上司诺因都成了贵族和王室的保命符,弹劾最后不了了之。直到近日,雷瑟克的船队从一伙逃到海上的流寇手里救下一支私自出航的船队,人们的态度才大为改善,也证明了雷瑟克封锁港口的行动无误。不久,又传来一个令商船长们栗栗危惧的消息:雷瑟克在斯帕斯内海通往达尔邦内海的河道附近擒获数艘偷渡的奴隶船,而船主正是朝中最有势力的大贵族宰相沙克基谢尔达。在如今王储与国王矛盾激化的局势下,此举无疑是对保王党的迎头痛击,也令明知奴隶交易犯法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逮个正着的宰相的立场大为薄弱。因此,心里有鬼的他们都悄悄结束了自己的奴隶市场,向雷瑟克靠拢示好,对他的上司诺因的马屁更是拍到天上去。雷瑟克也很和气地接纳了他们的投诚。他很清楚,商人在卡萨兰的政治地位虽不高,财富却相当可观,若争取到他们的支持,对诺因的霸业发展是一大助力。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0日,斯帕斯港都会总督府。
有三个人坐在装饰华丽的会客室里。其中锦衣华服的肥胖男子名叫吉亚德,任职斯帕斯总督,也就是房间的主人;他身旁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黑褐『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眸,象牙白的军服和斗篷,三种『色』彩对比强烈,清朗的面容予人奇妙的安定感,正是诺因的心腹之一,与宫廷术士长吉西安凯曼并称[王国双翼]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最后一人坐在客席,也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穿着曳地的长裙,殷蓝『色』的秀发直垂到小腿,鱼鳍状的双耳从脸庞的两侧伸展出去,从这两个明显的特征,就可以看出她的来历——被喻为大陆最美丽种族的水族。
“雷瑟克军务长,我谨代表水族全体,感谢你从奴隶贩子手中解救我十多位水族少女的义举,今后你就是我们全族的恩人和朋友。”
水族女『性』的声音就像山涧一般清澈动听,配上她绝俗的容颜,令吉亚德情不自禁地『露』出痴『迷』的表情,但雷瑟克脸上仍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多米尼克长老太客气了,这点小小的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我只是执行军务而已,拦下那几艘船也完全是凑巧。”
“呵呵,军务长阁下果然一如传言,是位谦逊的人呢。”多米尼克轻笑道,“但还是请你接受我们的谢意,不然那些孩子会过意不去。”雷瑟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吧。”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枚闪烁着蓝光的银戒。他以前就听水族有个送礼物给恩人或朋友的风俗,虽然那些东西未必有很大的价值,却代表了水族人真诚的心意,所以他也抱着非常郑重的心态,接受水族长老的馈赠。
“看起来像是个魔法道具啊?”
“没错,这是[理力之戒],佩戴上它可以扩大魔法的『射』程,阁下可以把它送给魔法师的朋友。”
雷瑟克大喜过望:“可以吗?”
“嘻嘻,当然咯。”多米尼克笑道,“它现在已经是你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它,自然全看你的意思。而且收下它,就等于接受了我族的感谢,您不必担心。”
“太好了,毕竟魔法道具还是得由魔法师来使用,戴在我这个舞刀弄剑的人身上也是暴殄天物。衷心感谢您的赠予,多米尼克长老。”雷瑟克如释重负,“对了,一会儿由我的部下护送各位回浮岛吧?”
“谢谢,不过不用了,码头有专船会送我们回伊维尔伦。”
“是吗,既然如此,就祝各位一路顺风了,请代我向罗兰城主问好。”
“我会的,告辞,雷瑟克军务长,吉亚德总督。”
多米尼克起身一福,雷瑟克和吉亚德连忙还礼,将她送到总督府门口。目送佳人远去的背影,吉亚德怅然叹息:“唉,真是个美丽的人儿,不愧是水族三长老之首,气质就是不同,昨天那些小丫头根本不能比,太美了!”
“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才对……”雷瑟克咕哝。刚才谈话中,多米尼克只字不提奴隶船的事,显然早就清楚内情,不想卷入这场王储与宰相的政治斗争,至少是不想站在诺因这边;而且她的感谢全是针对雷瑟克个人,这就免去了人情债的危险,从头到尾没有给雷瑟克一点可趁之机,让他十分沮丧。
算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基于与浮岛的友谊,罗兰城主势必得口头申讨谢尔达,到时还是可以和他结成表面的联盟——雷瑟克寻思。
“啊,你说什么?”吉亚德转过头。
“不,没什么。”雷瑟克立刻回过神,“总督阁下,我有一事拜托。”
“哦,是什么啊,尽管说,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办到!”
“谢谢你,是这样的,我们已经确认所有的流寇都被一网打尽,内海再无安全之虞,因此我决定解除港口的封锁——这是我的手谕,请您复印后,张贴出去。”
“哦哦,太好了!”吉亚德欣喜地接过。
“这段日子给总督您和这里的人民添了许多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大人您说的什么话!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斯帕斯港才能免于西匪的倾略,我们感谢您都来不及了,何来责怪!”吉亚德发自肺腑地道,对眼前的青年充满了好感。想他以前遇到的东境军官,个个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只会仗势欺人,敲榨他们这些有钱无权的领主总督,而雷瑟克官阶不晓得比他们高了多少,却谨守礼仪,言语谦和,气度从容,让人油然升起钦服之情。用兵手段又高明,不到四天就破获流寇,在前些日子平定西匪的战役中也居功甚伟,得到许多贵族的感激和赞扬;他麾下的建筑部为复兴受毁严重的东境更是贡献良多,在民间口碑如日中天。总之,是个各方面出类拔粹、有前途,不可不巴结的人物。
“多谢总督阁下的体谅,但我们的到来给这里的人民带来不便是事实,而且也令商人们蒙受了相当大的损失,所以我想在今晚的洗尘宴中邀请大家前来,好好的赔个罪,可否请阁下为我安排一个场地?抱歉,让主客的您打理这些琐事。”
吉亚德有点意外:“呃,这当然没问题,我本来就打算办个大型的庆功宴,邀请全港有头有脸的人来为您庆祝……这么说,大人您明天就要走吗?”
“是的,我必须去北边的杜西斯地区,听说那里出现了大批凶暴的魔兽。”
“这样啊……”吉亚德显得很失望,“本来还想多挽留您几天的,不过有军务也没办法,希望您马到成功——好!晚上的宴会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场面豪华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斯帕斯总督慷慨地拍胸保证。
“哈哈哈,我很期待。”雷瑟克的笑容渗入苦笑的因子,他本想交待对方简朴就好,临时改变主意。考虑到饯行宴的客人都是有脸面的人,若办得过于寒酸,一定会被他们视作污辱,反而不好。反正掏钱的人是总督,犯不着他来心疼。所以最后,雷瑟克什么也没说。
肥胖的总督踩着飘飘然的步子离去,年轻的军人在原地叹气,这时,一个明朗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嗨!军务长大人,怎么一脸郁卒啊?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沙里西恩!”
雷瑟克惊讶地喊出来人的名字,那是个高大帅气的青年,身穿和雷瑟克式样相同,只边线是绿『色』的军服。明眼人一看即知,这是[精兵团]的制服——精兵团,与宫廷术士长的术士团,军务长的近卫军并列为卡萨兰城主手下三大奇兵的魔法军团。成员数虽不多,却清一『色』是优秀的魔法战士,直属诺因指挥,执行队长就是沙里西恩,可算是大陆中坚将领的翘楚。
“你怎么来了?大伙都好吗?”雷瑟克高兴地迎上去。
沙里西恩夸张地摇摇头:“男人还好,女人就糟透了。”
“为什么!?”雷瑟克急忙追问,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你们三位黄金单身汉都走了,她们还不得相思病,日日以泪洗面?哦,也有些男人啦!都是被殿下的魅力所俘的可怜虫。”
“胡说八道!”雷瑟克笑骂。沙里西恩认真地道:“不相信你跟我回要塞看!”(注:诺因在西境的驻地就是米亚古要塞,那里也相当于一个郡的规模。)
“好好,我相信。”雷瑟克举手投降,扬起笑容,“来,跟我进屋坐坐。”沙里西恩欣然应允,两人走进总督府,一路碰到的仆役都恭谨地向他们鞠躬行礼。
“听起来,要塞的情况不错?你是直接过来的吗?”
“阁下,请你一个一个问好不好?我只有一张嘴。”沙里西恩抗议。
“抱歉,我太心急了。”雷瑟克诚恳反省。这种态度看在其他人眼里简直不可思议。但包括诺因在内,西境的高层从不在下级和民众面前摆架子,所以沙里西恩等部属就很言行随意,甚至称得上没大没小;就连雷瑟克和吉西安自己,也动不动就和顶头上司诺因拳打脚踢,吵架互损,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除了我先前说的,要塞一切安好。最近西城忙着刮南城,连场象征『性』的仗也没打过。”沙里西恩笑道,“幕僚团判断他们段期内无瑕他顾,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叫我过来催催你们,别玩得太过火忘了回家。”
“不会的。事实上祭典结束后,殿下就打算回去。听说梅莲可城主已经出动风骑士团,灰水河局势恐怕会扭转;而且我觉得贝姆特城主也不会急于一时,毕竟他已经拔了南城的西防,将来有的是攻打的余裕,所以他接下来搞不好会调头攻击我们。这次可不是演戏,殿下和吉西安一定会赶回去坐镇。”
“你呢?”沙里西恩一愣。
雷瑟克微一踌躇:“我想…再待一阵,等东境的情况再安定一点。”这次中城败北,绝大多数人以为是宰相的卖国所致,只有少数人知道是诺因为了令谢尔达失势的计策,却也使得东境人民遭受了巨大的苦难。虽然诺因此举是迫于无奈,而且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但雷瑟克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尤其在亲眼目睹许多东境百姓在西匪的残杀劫掠下家破人亡的惨状时。为了降低负罪感,这些天他全心全意指挥军队平『乱』,调动建筑部全体上下投入重建工作,却还是摆脱不了良心的谴责。
“是吗?”沙里西恩轻叹。他了解军务长的为人,所以不作劝慰,只道,“对了,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究竟去哪儿了?昨天我去王宫时,侍卫只告诉我他们出公差去了,他也不知道地点。我又不能上总神殿问莉莉安娜殿下;至于拉克西丝大人就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没这么夸张吧,元帅大人又不是毒蛇猛兽,瞧你说的。”雷瑟克不很真心地呵斥。沙里西恩咋舌:“她不是毒蛇猛兽,却比毒蛇猛兽恐怖上亿倍!我真的很佩服克鲁索,居然能够忍受服侍那种女人,换作我——”说着,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雷瑟克干咳道:“殿下脾气也不好,你不照样忍受下来了?”
“这个嘛……因为殿下是男的,基于男『性』的自尊心,所以可以忍受;而且殿下脾气不好归不好,对部下还是很讲义气的,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算是一个好上司。”沙里西恩真诚地评论。
雷瑟克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很担心主君那种喜怒无常的『性』子容易树敌,现在看来部属对诺因的观感还不坏。
“殿下和吉西安确实出公差去了,你应该猜得出他们的目的地。”
“难道是——”沙里西恩神『色』一敛,先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问,“『迷』雾森林那件事?”雷瑟克点点头,推开一扇门:“呐,到了,进来吧。”
房内的摆设极其华丽,由桧木制成的四个大型高级书架占了一整面墙壁,书架前面是张大书桌;还有充满古典气息的大钟,黄金美女塑像,白瓷花瓶,以及不知是哪个画家绘制的大作将这间书房的价值提升好几倍。沙里西恩看得呆然:“你就住这儿?”不能怪他怀疑,这间金光闪闪的书房实在和雷瑟克的气质太不配了,换作吉西安还说的过去。
军务长苦笑:“这是吉亚德总督的好意,我总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吧。”
“原来如此。那——那些也是他的好意?”沙里西恩指着角落一座礼品山。雷瑟克摇首:“不,是商船长们送来的礼物。我已经叫人还回绝大部份了,可是还剩这么多,在明早之前,我一定要把它们处理干净。”
“你可真受欢迎。”沙里西恩感叹地仰视“山峰”,蓦地,他绽开一个促狭的微笑,“商船长们这么拍你马屁,是不是承你救了他们的情?”
“你听说了?”
“废话,一路走来人们谈的都是这件事——军务长阁下勇敢地从海贼手里解救了斯帕斯云云,没有一个人想到海贼和官兵其实是一伙的,因为西城的人全是旱鸭子,宁愿占山为王也不会去做海盗,是不是,阁下?”
雷瑟克但笑不语,他不认为这个战术有何不对,兵不厌诈本就是战场的真理。
沙里西恩伸了个懒腰:“好了,不谈这些闲事了,回到正题——殿下和吉西安大人是去找能够打破『迷』雾森林结界的术士了吧?”
“不错,人选是元帅大人提供的,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了。”雷瑟克将日前诺因和拉克西丝的密谈简要叙述了一遍。沙里西恩不无担忧地道:“听起来,那位神官像是位世外高人啊,殿下有可能说服得了他吗?”
“有吉西安的三寸不烂之舌在,绝无问题。”雷瑟克肯定地道,对友人的能耐寄于十二分的信赖,“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们不要一路吵吵闹闹,忘忽所以到打翻饭菜,饿坏了肚子。”沙里西恩哑口无言。
如果此时身在红石山脉的两人听见这番话,一定会慨叹军务长的料事如神。
“你真像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的保姆。”
“或许吧。”雷瑟克毫不在意,走到桌后拉开抽屉,找出一只空盒,将理力之戒放在里面。戒指散放出银蓝『色』的美丽光晕,让他想起某位女『性』的身影。
真可惜,如果是项链就好了,偏偏是戒指……唉,只能送给吉西安了。(注:在魔导国,送女『性』戒指代表求婚,送百合也是相同的意思。)
雷瑟克长吁短叹地合上盖子,这时,感到房里的气压好像有点变化。一旁的沙里西恩已查觉强劲的魔力波动,不假思索地飞奔过来,将他推到墙角,一手在胸前划出发光的文字。说时迟那时快,他刚划好,一声巨响平地炸起,所有的家具在刹那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成粉末,四壁也爆出无数裂痕。仿佛有人用刀子割开布帘,一道黑『色』的裂缝逐渐浮现在半空中。
老天!是空间转移!沙里西恩震惊得无以复加:幸好我用的是心灵障壁,不然我和阁下现在也和这些家具一样,化成细粉在空气里飘啊飘了!(注:心灵障壁是心灵魔法,不是通过玛那精灵施放,所以不受空间紊『乱』的影响)
扑通!从空间之门里弹出一个人,滚倒在地。雷瑟克惊讶得瞪大眼:“吉西安!!”沙里西恩连忙撤去结界。军务长立刻跑过去,扶起友人。宫廷术士长双目紧闭,身子软软垂下,显然已经失去意识,鲜红的『液』体从他右肩的血洞不断冒出。
“这是怎么回事?”沙里西恩茫然不解,随即反应过来,跑出一片狼籍的书房,唤人抬担架进来。雷瑟克俯视友人的脸庞,内心涌起强烈的不安。
难道……殿下出事了吗?
“消失了。”
黑袍法师席奥恩看着空无一人的魔法阵,懊恼地咋舌。傀儡师斯蒂法妮大步走来:“逃了吗?”席奥恩狠狠地道:“不!我最后一击确实有打中,所以他逃不远!”
“你刚才用的是‘天星锁魂阵’吧?”异能术士贝斯皱眉,“那他怎么还能逃得了?”
“大概是中招的前一刻叫魔封施法的罢,我们的运气还真不好。”灰袍术士叶捂着受伤的右手缓缓走近,『药』剂师卡琳急忙用炎系魔法“重生之炎”为他疗伤,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药』失效才……”
斯蒂法妮摆摆手:“轻敌的不止你一个,不必过份自责。”席奥恩悻悻瞪了她一眼。
“可是卡琳的『药』怎么会失效呢?”叶十分困『惑』,“就算诺因城主天天吃砒霜,也不可能抵抗得了黑咒术师的『药』剂。”
“大概是魔封帮他解的,总之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召唤师欧德曼提醒,将众人的讨论拉回正题,也就是如何找到卡萨兰城主并致其于死地。
“真是弄巧成拙,你用天星锁魂阵封住了那家伙的意识,反而害得咱们没法用搜魂术了(注:一种通过感知灵魂确认目标方位的法术,是最常用最简便的追踪术)。”贝斯嘲讽。席奥恩正要还嘴,叶先一步开口:“无妨,移动术的极限是两百米,我们用别的法术也能很快找到,天星锁魂阵的效力有一年哩。”贝斯哼了一声:“万一魔封解除了咒术怎么办?”
“根据我的观察,魔封虽是自我意识剑,但好像还是需要诺因城主的指示才能发动力量,不然以他那种连空间转移也办得到的恐怖魔力,诺因城主还和我们打那么辛苦干嘛?说起来诺因城主也犯了轻敌的大忌。”
“有道理。”余人都颌首赞同叶的观点。
斯蒂法妮亢奋地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找到目标了结他,把魔封献给大人!”席奥恩讪笑:“一听到可以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就这么兴奋。”一直没说话的兽人金用含糊的声音道:“记得目标中了我一拳,现在搞不好血已经流光了。”斯蒂法妮大失所望:“什么!那岂不成了收尸了?”叶请示:“是否要把任务移交给楠大人他们?”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席奥恩冷冷地道。贝斯难得站在他这边:“不错,万一诺因城主走狗屎运被什么人救了,我们全会被大人凌迟处死。”
余人一致唰白了脸,异口同声地道:“找人吧!”贝斯用青草变出一把签,让同伴们依序抽。结果是卡琳和斯蒂法妮一组;欧德曼和叶一组;席奥恩和贝斯一组;金单独一人,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找,大体是比较均匀的分配。
卡琳在两名死亡的同伴身畔蹲下,默念祭司的祈祷词。完事后,斯蒂法妮召唤火焰焚化了尸体,两人并肩往东走去,余人也四散离开。叶和欧德曼正要跟进,瞥见兽人同伴仍然呆站在原地,便问:“金,你怎么了?”
“哪边是北?”
“……你还是和我们一道走吧。”
“啊——太好了,你没有丧失记忆!”黑发少女振臂欢呼,松了口长气。
“?”史列兰不解地眨眨眼。杨阳嘿嘿一笑,摆手道:“没事、没事。对了,你怎么会昏倒在这儿的?要不是我家的宠物叫住我,你恐怕要躺很久,这里人烟很稀少;还有你身上的血……你是不是遇上强盗了?”
“强盗?”史列兰听了半天只抓到这个名词,“什么是…强盗?”
杨阳一呆,活了十七年头一次看见这么无知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强盗?”
“嗯。”
“呃……简而言之,就是一种靠杀人劫财营生的人,通常不带褒意。”
“杀人……”史列兰回忆起黑袍法师一行人杀气腾腾的表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那群人叫做强盗。”
“你真的遇上强盗了!?”杨阳大吃一惊,“在哪里?在哪里?”
“树林里。”
“哪儿的树林?这里吗?”
史列兰凝神回想,好容易搜罗出答案:“红石……山脉。”
“红石山脉?那不就是这里!”杨阳急坏了,“糟糕!我得赶快把这件事告诉神官才行!啊,不对!如果强盗就在附近的话,我们俩也会有危险——史列兰,你站得起来吗?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到山下去。”
站?史列兰眨眨眼,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他无意识地抬眼,对上黑发少女关怀的眸子,在那双宛如黑曜石打造的瞳孔里清清楚楚看到一张他熟悉无比的容颜,正茫然地回望他。
“!!!!?”黑发青年当场仿佛一根弹簧般弹坐起来。杨阳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脱口惊呼,接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是拍脸、又是『摸』衣服、又是拉头发,最后视线一转定在右手的长剑上,『露』出被龙之怒吼正面直击到的表情。
“怎、怎么会这样?”史列兰瞪着前一刻还是自己身体的魔封剑,呆若木鸡。
我居然跑进了诺因的身体!!那诺因呢?诺因上哪儿去了?该不会跑进我的身体里了?他连忙握紧剑柄,凝神感知,递来的信息是“无”。魔封剑里空空如也,不仅没有任何灵魂进驻的迹象,连他的力量也随之转移到诺因体内,完完全全成了一把普通的剑。
奇怪,不在……史列兰茫然失措:他、他去哪儿了?
等等!他脑中灵光一闪:记得我送诺因离开的时候,那个穿黑袍的老头子正好施放了一个法术,也许这就是诺因不见的原因。对了,[天星锁魂阵],是禁锢人类灵魂的魔法,但是如果强行解的话,一定会伤到诺因的精神。
“请问——”杨阳小心地开口。史列兰正好回过神,转头问道:“杨阳,你知道怎么化解黑咒术师的法术吗?”
“黑咒术师!?”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你碰上的是黑咒术师不是强盗!”
“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着了!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中了黑咒术师的咒术?”
史列兰点点头。杨阳有点疑『惑』地打量他:可是他看起来挺好的?算了,怀疑人不是好行为,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个会说谎的人。“我不会化解,但我师父应该办得到。”
“你师父?”
“嗯,他是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就住在山脚的西芙利村,我是他的二徒弟。”
“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史列兰纳闷地重复: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杨阳补充:“不过这两天他在生病,可能没力气帮你,怎么办?”
“嗯……没关系,反正是不会死人的咒语,迟早会自动消散的。”史列兰不在意地道。[天星锁魂阵]只禁锢灵魂,不伤及魂魄,若强制解开反而有可能导致诺因魂飞魄散,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反正等法术效力过了后他就会醒,到时又可以和他聊天,一两年的时光对史列兰而言只是短短须臾的时刻。
“你真豁达哩。”杨阳咋舌,心想大概是不伤人的小法术,对方才这么悠哉悠哉不当回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得回神殿了。”
“你要…走吗?”
“呃。”杨阳被他不经意流『露』的寂寞眼神揪了下心,冲口道,“你可以和我一道走啊!”啊~~~我在说什么!?
“真的吗?”
正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杨阳一见他清秀的脸上绽放出的夺目灿笑,一瞬间又魂外,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村里的大伙都是非常热情好客的人,一定会竭诚欢迎你的!”除了一个人——她师兄。
“好,我跟你走。”史列兰下定决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一个人,无论这个少女是谁,肯带他走就行。
我会被耶拉姆剁碎。杨阳暗暗泣血。可是都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反悔。谁叫这家伙长得这么像女孩子,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
不过,他还真好拐耶,随便两句话就答应跟陌生人走……杨阳偷瞄对方,从脸蛋看大约十六、七岁,搞不好比她还小:“史列兰,你几岁?”
青年一怔,开始一根根掰手指,好半天才对着看呆掉的少女,吐出一句:“不知道,应该蛮大岁数了。”
“你连自己的年纪也不知道?”
“嗯,又没人告诉过我。”他和诺因从不聊年纪的事。
“可你总会数数……啊!”杨阳捂住嘴,想起神官曾说过,魔导国除了王族、贵族、圣职者和商人可以进学院念书,其他人都不允许接受教育,所以史列兰不会算术一点也不奇怪;而且如果他和神官一样是孤儿的话,可能连自己的生辰年月也不知道:“对、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史列兰不解地望着她,“什么东西别放心上?”奇怪,为何这女孩说的话他总有许多地方听不懂?他和诺因讲话就没这样。
“哈哈,没什么,你不介意就好。”杨阳笑道,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我们也别在这儿瞎扯了,再不回神殿,神官……我师父他们会担心,走吧。”语毕,她站起来,却见青年仍一脸迟疑地坐在原地,“怎么了?站不起来吗?”
“……嗯。”
“是不是在冷水里浸太久了?来,手。”
史列兰看着她递来的右手,半晌才会意,伸手与之交握。杨阳略微使劲就将他拉起来:“啊,你很轻嘛,果然那时是因为剑的缘故。”
“剑…对了。”史列兰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小心地『Сhā』回剑鞘,“谢谢你的提醒。”不然他就会忘了,然后在诺因苏醒的一刻变成孤魂野鬼。
“不客气。”杨阳很纳闷:有哪个剑士会忘了自己的佩剑吗?亏他先前还捏得那么紧,不过,这个叫史列兰的家伙的确看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
杨阳再次端详对方,这一看吓了大跳。没想到青年站起来后,竟然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和神官差不多等高,两人匀称优雅的身形线条也十分相似。一袭式样很像骑士装的蓝衣适宜的贴裹住他的身子,猩红『色』的斗篷虽然破了,还是看得出作工很好;不同于昏睡时的脆弱,那张清秀标致一如瓷娃娃的脸蛋此刻透出一股高贵冷漠的气质。
“史列兰,你该不会是贵族吧?”杨阳问道。史列兰转过头:“贵族是什么?”
“……呃,不是就好。”这家伙一定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杨阳抹抹脸,低头寻找小狼龙的身影,却见它依偎在青年脚旁。史列兰顺着她视线下望,睁大眼:“这只狗……”好眼熟。
“雷奇,干什么呢!过来!”杨阳斥喝,伸手去抱小魔兽。不想雷奇两只前爪死死抓着青年的黑『色』长靴,半步也不肯挪动。杨阳咋了下舌:“奇了!这家伙难得会粘着神官以外的人不放。没办法,你来抱它吧。”
史列兰依言抱起小狼龙:“这只狗,是你的?”怎么他越看越像诺因那只新收的宠物?连名字也一模一样。杨阳摇首:“不,是我师父的。而且它不是狗,是魔兽。”
“哦。”看来诺因那只已经被干掉了。
小狼龙挣脱青年的手指,跳到他肩上,心满意足地叫了一声。见状,杨阳心下更奇:雷奇什么时候喜欢爬到人家的肩上去了,本来不是喜欢趴在头发上?
“咦!?”
杨阳惊噫,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她『揉』『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起雾了!”山中多雾本属正常,但怎么会在中午?
“这雾……”史列兰微一皱眉:好像有股阴寒的气息?
“别发呆了,史列兰!”杨阳一把抓住他手往山下奔去,连竹篮也顾不得捡,“我们得赶在雾变大前下山,不然就会『迷』路了!”
“居然在这时候起雾,这什么鬼天!”
席奥恩停下脚步,骂骂咧咧。贝斯沉声道:“好像不是普通的雾。”
“咦?”
“你看。”贝斯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同伴看,那是一只十厘米长宽,仿佛罗盘的物品,中央的指针却不是固定在一点,而是像没头苍蝇一样滴溜溜地『乱』转。
“这……”席奥恩神『色』一整,“磁场被干扰了,是魔法之雾!”
“快解除它,不然没法找人。”
“还用你说。”席奥恩啐了一声,“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施的法,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也很重要?”贝斯顿了顿:“该不会是针对我们的吧?”
“杀手被杀手盯哨?哼!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
“那么,你倒说说时机为何如此巧合?”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巧合。好,我先来解开这雾,看看犯人的庐山真面目。”席奥恩举起隐藏在黑袍里的右手,在空中划出发光的文字,念出解除魔法之雾的咒语,然而等到他垂下手,再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雾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反而有加深的趋势。席奥恩呆了。
贝斯没有如往常一样口出讽言,暗影十三众之间的关系虽不若家人般和睦,却绝不会说出真正伤到对方的话语;而且贝斯和席奥恩搭档多年,十分清楚他的实力,连他也破解不了这雾的话,表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程度惊人,至少他们俩不是对手:“怎么办?要放弃任务吗?”
“不。”席奥恩冷静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要不以他的实力,早就出手了,我们先集合大伙,再做打算。”
贝斯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蛋形的笛子,放到嘴上吹起来。
“咦,阳还没回来?”
严昭霆扛着满载的竹篮走进客厅,看见空『荡』『荡』的桌子时愣了愣。耶拉姆一边从厨房走出来一边脱下围裙,漫应了声:“嗯。”
“奇怪,我今天弄的比较晚,我还以为她会先回来呢。”已经习惯对方这副死样子,昭霆也不在意,随手将篮子抛给他,坐到椅上开始享用美食。耶拉姆检察她的劳动成果:“今天倒不错嘛,在哪儿采的?”
“唔…后山的小树林,今儿个我和阳交换,啊呜,她找红石山脉那边。”昭霆塞了满嘴饭菜,含糊不清地回答。耶拉姆微一皱眉:“你应该告诉她不要走远了吧?山里现在是野兽出没的季节。”
“有这个必要吗?阳又不是小孩子,会不知道?”昭霆停下嘴,惊讶地注视他,“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这么关心她了?”
“我只不过随口提两句,就叫关心了?”
“废话!对我怎不见你随口提两句?”昭霆语带醋意地嚷嚷,“昨天、前天,我只身去那座‘野兽出没’的山时,就不见你吭半个字!”
耶拉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训练了那么多日子,还打不过区区野兽,你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没人『性』!”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一副懒得理睬她的表情,提着竹篮转身离开,气得昭霆差点掏出手绢来咬。三扒两扒解决完午饭,她决定去神官那儿寻求安慰,向他告状,叫他好好训训这个大徒弟对女『性』的恶劣态度。
“喂!”听见布靴踩在木梯上发出的轻响,耶拉姆从厨房探出头,皱眉道,“神官大人在睡觉,别去吵他!”
“还在睡!?这两天他天天睡24小时,再睡下去不成猪了!”
“随他去,睡得久有利康复。”
差别待遇。昭霆咕哝着下楼,想她每天早晨不到五点就被揪起来做挥剑练习,这个怨啊~~~~但谁叫她打不过这个暴君,只有任他欺凌。
百无聊赖地逗弄了一会儿窝在壁炉里打盹的小狼龙,正当昭霆忍不住想去接友人的时候,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耶拉姆立刻冲出来,与昭霆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里看到相同的不安。自从上次的事后,他们对这种敲门声已成惊弓之鸟。
瞅了眼楼上,耶拉姆走到玄关拧开门把,昭霆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头。门开了,映入眼帘的不是两人想象中浑身染血的黑发少女,而是一个西芙利村的村民。不约而同地,两人松了口长气,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什么事,塔克?”耶拉姆喊出那人的名字。塔克无言地指着一个方向,满脸惶恐不安地问:“耶拉姆,那个……是自然现象吗?”
褐发少年和棕发少女循指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被浓雾遮蔽的红石山脉,在日阳下散发出诡异的暗青『色』光芒。
“这下糟了。”
杨阳环顾四周,大声咋舌。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淡白的雾气就转为现下的浓白,几乎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所以别说东南西北了,连路也找不到。生平头一次遇上这么大的雾,而且在异世界,杨阳不由得心下忐忑,下意识地握紧唯一同伴的手。
“杨阳,为什么不走了?”
身后传来清朗悦耳的声音,让杨阳稍微安心了点。虽然和这个名叫史列兰的青年只相处了一会儿时间,彼此还停留于陌生人的认识阶段,但在这样手足无措的情况下,有个人陪在身边就无疑给她打了贴强心剂:“雾这么大,『乱』走反而会『迷』路,我们先等等,等雾散了再走。一般来讲,这么大的雾顶多持续两三个时辰。”
“不可能的。”
“啊!?”杨阳错愕地转过头,盯着甫下断语的同伴。史列兰平静地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雾,而是魔法之雾,除非施术者收回法术,不然雾是不会散的。”
“魔法之雾,是谁……等一下!史列兰,你会魔法?”
青年点点头。杨阳着实吃了一惊,顿了顿,问道:“那么,你知道是谁放的雾吗?”史列兰摇头道:“这里的磁场非常混『乱』,我感觉不出来,只能大致探出反应源是地下。”
地下?杨阳突然有某种很不妙的联想,心一凉,她用力摇头甩去这个恐怖的猜测。
不可能!不可能的!神官说过,死灵王起码要一、二十年才能脱困,怎么会现在封印就解开了!再说有佛利特他们守着镇魂石,根本不会有事,一定是我太多虑了!
杨阳振作精神:“史列兰,你可不可以化解这个雾?”
“化解是可以,但他要再施怎么办?”
“再施就再化咯!”
“不要,我懒得。”史列兰偏首拒绝。杨阳眯起眼:“你该不会根本就做不到吧。”史列兰却不上当:“随你怎么说,反正不干就是不干。”以前诺因骗他做什么事时,也总是用这招,好像叫作“激将法”,他已经学乖了。
杨阳垮下肩:这家伙,倒是比她想的聪明,可是这么下去……
就在这时,她感到脚下传来一波细微的精颤,间隔只有几秒钟,短得差点让她以为是错觉:“史列兰,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嗯,刚刚地好像晃了一下。”
果然是地震……杨阳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就像眼前的雾一样。不愿再胡思『乱』想,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开大步。
史列兰一怔:“咦,你不是说再等等?”
“但是,你也说了这是魔法形成的雾不是吗?那么搞不好我们在原地待上半天,雾也不会散,还不如碰碰运气。走运的话,我们也许会撞上正确的路哩!”杨阳乐观地道。她天『性』不喜欢求助于人,史列兰不肯帮忙,她就自立更生,自强不息!
听起来像是自暴自弃啊?史列兰疑『惑』地想。但他本就没什么主见,当下一声不吭地任她拉走。
扑面而来的雾气愈来愈阴冷『潮』湿,脚下的路面也变得陡峭不平,杨阳立刻知道自己选错了路,跑进深山里去了,她也不死要面子,转身打算往回走,这时,闻到一股腥臭味,她心中警铃乍响,猛然抬头,果见同伴身后出现一团灰影。
“小心!”杨阳扑上去将他推开,夹杂着腥味的劲风从两人身畔掠过,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打成两截。杨阳惊出一声冷汗,定睛一看,偷袭者是一只高大的黑熊。她火速取下背上的长弓,搭箭拉弦,同时后跃躲过黑熊的第二击,发『射』羽箭,直取熊眼。经过双头哭虫一役,杨阳的武艺没有长进多少,临敌的心志却大大增强,近距离发箭也能心不慌手不抖。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黑熊的右眼,虽然杨阳想『射』的是左眼。箭杆深深『Сhā』入眼窝,显然脑部已被戳伤。杨阳才松了口气,黑熊却暴起发难,咆哮着向她扑来。杨阳反『射』『性』地一让,醋钵大的拳头将她身旁的小树打得四分五裂,断裂的树枝被劲风卷起,打得她好不疼痛,一口气转不过来,弓弦没拉满就『射』了出去。黑熊轻松拍掉箭,挥掌往她头顶拍落,而杨阳的手才放到背后。
下一秒,一根巨大的石笋伸出地面,贯穿黑熊的身体。
“没事吧?”青年的声音流入少女的听觉。与满身狼狈的同伴比起来,他一身无尘,意态悠闲。杨阳惊魂未定地粗喘片刻,才回过神,抹去脸上的汗珠:“啊……谢谢你。”
“没关系,你也帮了我。”这是史列兰的真心话,要不是对方那一扑,诺因的身体只怕已经归西了,虽然他并不会有事。
“不过……”杨阳畏缩地看着那头被石笋贯穿,还一边挣扎,一边嘶吼的黑熊,“这只熊的生命力真的好旺盛啊,这样还活着。”
“什么,它早就死了,在你『射』中它时。”
“咦!可是——”杨阳指着生龙活虎的黑熊,眼神明白写着“这样也叫作死了吗?”一行大字。史列兰一言不发地踏前半步,抬手停在黑熊鼻前,只见一团黑雾从后者眉间渗出,没入他白皙的掌心,与此同时,黑熊仿佛一只电力用尽的大布偶般,身子软软垂下,挂在石柱上,再也不动了。杨阳看的惊诧莫名。
“看,死了吧。”史列兰一脸“我没说错吧”的表情。杨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做了什么?还有那团雾是——”
“是黑魔法形成的瘴气,能赋予生物死后还能行动的力量,现在我把瘴气吸走,它自然就变回一具尸体了。”
杨阳听得惊骇至极:“那、那它不就是僵尸了!?”(注:运用黑魔法『操』控的尸体,会追着活人的气息进行攻击,通常身体会爬满蛆,有时也会吸血,没有智力,很难打死。不限于人类的尸体,任何生物死了都可以变成僵尸)
“到刚刚为止是僵尸,现在是尸体。”史列兰很专业地纠正。
“一样啦!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难道是黑咒术师做的好事?”
“我认为不可能,人类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史列兰再度纠正。杨阳一怔,不解地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把一头熊变成僵尸需要那么大的力量吗?”
“不需要,但是把瘴气扩散到整座山就绝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了。”
“……”杨阳呆了数秒钟,僵硬地问道,“你说的瘴气,该不会就是这个雾吧?”
“就是这个雾。”
“啊~~~那怎么办!?我们已经吸进去了!”
“这种瘴气对活人的影响不大,顶多引起点不适罢了。”史列兰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说“嗨!今天天气真好”一样,“不过死了的话,这头黑熊就是榜样了。”
“……我绝对不能死。”杨阳发誓。客死异乡,然后还变成僵尸四处做祟这种下场光是想象就『毛』骨悚然,突然,她一个激灵,“等一下!这么说,从现在起我们每杀死一头野兽,就会多出一只不死怪物来咯?”史列兰道:“当然。”
当然个头啦!杨阳欲哭无泪:“那我们赶快走吧!血腥气会把周围的野兽全引过来。”语毕,她再次执起青年的手,随便选了个方向迈开大步。走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事:“对了,史列兰,你不是说瘴气对人体有害吗,那你以后别再把它吸进体内了。”
“啊……哦。”史列兰从对方的语气里感到一丝奇妙的波动,却不明白那是什么波动,只觉得心被微微推了一下。
“可是,究竟是谁把瘴气散播到整座红石山脉的啊?难道真是……”
杨阳的自言自语在中途嘎然而止,脚底又传来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震动,而且持续时间和震度都增加了,可以清晰地看到近处几株树木也随之打摆子似地轻晃,但是杨阳的心反而镇定下来,多了份了然和觉悟。
虽然,她还是不敢把心里那个名词说出口。
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听不见一丝声息,也看不到一缕光线。
突然,凶猛的火焰撕裂黑暗,赤热的火点暴雨般打下,顷刻就吞噬了整座都城,无数人在奔涌而下的熔岩倾袭下亡命地奔逃,发出绝望的悲喊:
“救命啊——”
他不安地摇头,想要逃离那撕心裂肺的哭号。不是一声,不是十声,甚至不是几百几千声,而是此起彼落、却又似乎同时发生,几万人乃至几亿人,汇聚成的一股巨大、悲惨的洪流,无休无止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不想听,声音却执拗地钻进他紧捂的双耳;想逃走,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连一步也挪动不了。
而且,烦扰他的声音还不止一种,除了那些人们虽遥远却清晰、惨厉的哀哭,还有几人激烈的争执。很接近、很真实,很吵耳——
“连千万年来支撑上界的圣柱都爆发了,当场死了三万人,失踪者两万多;到处是山洪海啸,地震火灾,这样下去,搞不好明天世界就毁灭了。”
“别开玩笑了!还原回去?!谁有这么大能耐把法则还原?”
“有一个人可以……”
“住口!”一个十分耳熟的清越嗓音打断所有的争执,却带着不熟悉的狂怒,“‘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千万人的幸福平安’——这种鬼话亏你们说的出口!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碰她一根手指!”
“陛下,这是为了世界……”
“去他的世界!这世界给了我什么好处?要我为它牺牲到这地步!够了,我不想再听你们鬼扯,现在我就带着她和孩子们离开这个地方!”
“帕西斯,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我……”
“没事的。”他紧拥住她,连同她怀里的孪生子,“华尔特他们都会帮助我们,马上安迪就会和白银之谷的龙族一起过来,送我们去安全的地方。有银龙王在,谅那帮老儿也没胆拦人;再说,我也不是软柿子好捏的啊。放心,我们不会再分开的,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嗯。”
怀里的女『性』抬头的刹那,一团黑影兜头罩下,裹住她的身体,远远攫走,连同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不——”
青年猛然坐起,大口喘息。秀丽的脸庞爬满冷汗、惨白如纸,右手无意识地紧握住胸口,力道之大,险些撕破衬衫。浸透身体深处的寒意,经由汗水流到体外,令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祖母绿『色』的双眸从一片焕散回复原本的清澈明净,脆弱哀伤的神情也像被蒸发的水气般消失无踪。
“哎,我怎么会坐在床上?”无名氏神官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半晌,才想起刚刚好像做了个奇怪的噩梦,可是不管他怎么回想,梦里的情景就像被浓雾笼罩了似的,朦朦胧胧一点也看不真切。
算了,一个梦而已,忘了就忘了吧。神官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忽觉右手掌生疼,这才注意到自己正隔着衣服,捏着挂在胸口的项坠。他情不自禁地把它捞出来,放在手心端详。银制的项坠呈十字架形,上头盘旋着一头展翅飞翔的龙。雕工精细,造型古朴。据收养他的已故大贤者加卡德瑞姆席德说,这是当初放在他襁褓里的东西,应该是他的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可是德修普王家的家徽是狮子和百合,而且神官查遍资料,也没有找到类似的式样,就算在市场上也没见过。
我还真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哩。他自嘲一笑,把项链放回衬衫里。这时,他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包围住自己,很不舒服。下意识地甩甩头,驱走了残留的睡意,寒意却有增无减,连喉咙也干涩起来。
唉,这种时侯,最需要的就是一瓶可以温暖我冰冷身体的白兰地了。
神官好像压根没看到床头柜上的水瓶,双眼闪着欲望和快活的光辉,手伸到枕下掏『摸』,却『摸』了个空:“……可恶,被发现了!耶拉姆这小子!算了,我还有一瓶。”神官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不太流畅地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抚『摸』帘布的背面,果然一如预计『摸』到一块凸起,得意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呵呵,我真是天才……耶!?”
他攸地睁大眼,瞪视窗外某个景象。与此同时,一道阴寒至极的游丝从他脚底透入,沿着脊椎直冲后脑勺。一瞬间,他全身如遭电击,身子不由自主地软滑下来,双手颤抖地抓住窗帘,才没有膝盖落地。
这感觉是……怎么会!?神官震惊无已。
“神官大人!”卧室的门被从外推开,传进两个缠夹在一起的声音:“你快起来!”“不好了!你快看外头!”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看见窗边的人和他惨白的脸『色』,吓了大跳。耶拉姆第一时间奔过去:“你怎么了,神官大人!?”
“没、没事,我想吹吹风,所以打开窗子。”神官不敢说出找酒的事,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缓缓站起,观察两人的表情:“你们看到那个了?大家的反应如何?”
“当然看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大家都很惊慌,不过还没出现『骚』动。”
昭霆和耶拉姆再度异口同声。神官忍不住按住头:“好罢,先不谈此事,阳呢?”他的大徒弟和小弟子面面相觑,一同苦笑:“她就在红石山脉里头。”
“什么!?”
神官当场呆住,久久不能言语。
第二章 碎裂的镇魂石
第二章 碎裂的镇魂石
“可恶!为什么就是走不出去呢!”
在『迷』雾里兜兜转转半天,杨阳终于忍不住开骂。与满脸焦虑的她相反,史列兰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你为什么这么焦急?”
“因为,再不快点回去的话,我师父和朋友们会担心啊。我曾经害他们为我身陷险境,不想再出第二次差错。”杨阳沮丧地道,“而且,再这么『迷』路下去,肚子也要饿了,我可不想割已经变成不死怪物的野兽的肉吃。”
对了,我现在是在诺因的身体里,必须依靠食物维持生命活动!史列兰猛然想起。难怪从刚才起他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手脚也使不上劲。
“杨阳,我饿了。”他老实喊出民生所需。
“啊~~~~”杨阳抱头惨叫。她现在怀疑这个家伙是上天专门派下来跟她作对的,不然怎么会她这厢才开始犯愁,他就拿起油桶往她的愁火上浇?
可是当她抬起头,准备倾泻出三字经时,黑发青年无辜的神情和嗷嗷待哺的眼神跃入眼帘,如一桶冰水瞬间浇熄她的怒焰。
“好,我这就想法子帮你弄吃的来。”杨阳扶着树干,把眼泪吞进肚子。谁叫她就是对那张比女孩子还女孩子的美脸没辙呢?还有那双魔魅紫眼。
史列兰点点头,心里却在犯愁:他还不晓得怎么进食。
“这种时候,应该说声谢谢!”杨阳戳着他的胸膛,教训道,“你一个大男人,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本来就够丢脸了,若连感恩的心情也没有,活着等于废物一只!”
“什么叫废物?”
“……算了。”杨阳一手按头,吐出无力的低语。不过她倒也没真的生气,虽然史列兰的言形处处透出古怪,但是他身上有股连西芙利村的村民也远远及不上的纯真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甫下凡尘的精灵;而且他长的也很像古书中描写的精灵,就是那双紫眸让她想起漫画上的魔族。
应该不是个坏人。杨阳寻思:而且他还蛮可爱的。
“杨阳。”史列兰戳戳她臂膀,唤回她飘远的思绪:“知道了啦,我去找点树果香菇什么的,烤来给你吃。”幸好她看过《菌类大百科》和《野外求生需知》这两本书,也有过『露』营的经验;加上昨天学会一招“火球术”,正好用来生火。不然,她那点小指头尖大的“火球”不足以燃着木柴,就让史列兰自己用魔法烤。
“不是,你后头有条蛇。”史列兰遥指她肩头上方。
“妈啊——”杨阳反『射』『性』地窜到他身后,才回过神来发箭,第三箭成功『射』中蛇的七寸,令它行动一顿。她不敢迟疑,掏出一只羽箭朝蛇头『Сhā』下,将它钉死在地。只见腹蛇咝咝连声,身躯扭动,却无法前进一步。
“真是的,一点都大意不得。”杨阳惊魂未定地拍抚胸口,看见那条蛇挣扎扭摆的样子,感到一阵恶心,别过头去,对那扭转生死法则的无名人氏心生几分厌恶。
史列兰道:“你不把箭拾回来吗?”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先前他看对方把『Сhā』在熊眼的那根箭拔出来,还用手帕拭净放回箭囊。
“啊,这个…麻烦你帮我拾回来,但别动蛇头上那支。”
“哦。”
杨阳看着黑发青年弯腰捡拾的模样,松了口长气。有个胆子大的男生在身边就是好,换作她实在不敢在那条扭来扭去的死蛇旁边若无其事地捡箭。
史列兰捡回三支箭,正想起身时,视线被一样异物吸引过去。
“杨阳,这是什么?”
“嗯?”杨阳好奇地走过去,弯下腰。虽然她的视力托飞焰的福回复了,但在这样的浓雾里,隔开三步就看不见前面的人,所以只能就近查看。映入她视野的是一块破旧的木板,写着“契布里村”四个黑字,下面还有个箭头。杨阳大喜过望,拍手道:“太好了!前面有个村庄!”
“你怎么知道?”
“这上头写着呗!”
“我不识字。”史列兰淡淡地道。已经心里有数的杨阳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教你。”史列兰一口拒绝:“不用,我没兴趣。”他若想识字,早让诺因那个书痴教了,还用得找她?杨阳闻言,生气地『Сhā』腰:“不可以没兴趣!”
“为什么?”史列兰满心困『惑』。
“因为你若不识字,你就没有文化;你若没有文化,你就没有教养;你若没有教养,你就称不上一个真正的男人!”杨阳慷慨激昂地道。她是坚信男人必须有知识有素质有修养才叫男人,就像她叔叔杨唯和师父无名氏神官一样。文盲不打紧,但甘于文盲就是堕落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叫史列兰的少年(她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长着张聪明脸孔,内里却是草包一只,这是她的审美观所不能容忍的,换作丑男她还能不管。
我要成为“真正的男人”干嘛?我又不是人。史列兰暗自嘀咕。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也就是,他不想让眼前的少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杨阳续道:“而且,识字的话,你就可以读书。书籍是世上,不,全宇宙最伟大的东西(史列兰问:宇宙是什么?杨阳斥道:先听我说完),它可以扩充你的视野,增长你的智慧,带给你无穷乐趣——总之,书是最好的!有书就有一切!”她说的好像一个狂热的传教士。
史列兰呆呆听着,心道:她和诺因还真是像,只是诺因不会强迫我和鼓吹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所以,我一定会努力教你的。”发言完毕的杨阳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随即拉起他,“走吧!”
“去哪?读书吗?”史列兰一时反应不过来地被她牵着走,眼角瞥见那条还在扭动的蛇,他想也不想,举起右臂,一团瘴气直直飞来,没入他手心。
“当然不是啦,现在又没有书,等回到神殿……”杨阳转过头,正好看见这幕,大吃一惊,“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吸瘴气的吗!”
史列兰一脸茫然,显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是我的义务。”
“义务?”杨阳鹦鹉学舌,她以前还从没听说有人把吸瘴气当成义务的,就连毒瘾患者也不是基于义务才去吸那些毒品。
“因为,不去除掉『操』纵那条蛇的咒术,它的灵魂是得不到解放的。”
“……”杨阳震动了,沉默片刻,她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啊,所以下次还是考虑清楚再出手。”
“嗯。”史列兰迟疑地点点头。杨阳凝视他的侧面,觉得还是不要教他识字读书为妙,这么澄净无垢的灵魂,合该让它保持纯粹的模样,那些世俗的理念反而会污染它。
“对了,史列兰,你有没有钱?”杨阳想起一事。
“钱……”
杨阳真怕他问“钱是什么”,幸好,老天保佑,青年丢下一句“我找找看”,在全身的口袋里翻找起来,好不容易在腰间找到一只小布馕,递给她:“大概是这个吧。”
这小子真够糊涂的,连自己的钱包放哪儿也不确定。杨阳纳闷地接过,打开一看,眼珠子差点迸出来:是金币!原来这小子是有钱人!
“史列兰,可以‘借’我一枚金币吗?”杨阳战战兢兢地问。美其名是“借”,其实她连一『毛』钱的家当也没有,之所以敢狮子大开口,是看中对方的纯真好骗。
“你全部拿去好了。”史列兰慷慨地道——反正不是他的钱。杨阳慌忙摇头,诚恳地道:“不不,我只要一个就够了。”说着,把布囊还给他。史列兰无奈地把这累赘的东西挂回腰间:“可是,你要钱干什么呢?”
“废话,当然是用来买吃的。”杨阳小心的把金币放进上衣口袋,高兴地道,“有了这个,我们待会儿就能在契布里村的酒店好好吃上一顿,不,一百顿也没问题。”
“咦,这个黄澄澄的东西可以用来交换食物啊?”
“没错,要好好记住哦。”杨阳已经见怪不怪了。观察至今,她猜测史列兰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从小接受温室教养,所以才什么都不懂,严重缺乏生活常识。但她还有几点想不通:若史列兰是富家少爷的话,他根本没有学习魔法的必要,有保镳不是吗?而且他身上一点娇气也没有,也不像个习惯颐指气使的纨绔子弟。
杨阳胡思『乱』想间,他们已走进契布里村的外围,依稀可看见旁边有农田,向前眺望,小村庄在浓厚的白雾里显出模糊的轮廓,随着两人的接近逐渐清晰。由于雾的关系,杨阳看不出田里有没有人,心想这么大的雾,村民大概也不会上工了,然而在她踏进村子的一瞬,本能地感到有点不对。
首先是静。不是普通的安静,是连一丝细微的声响也没有,静到了极处的那种死寂。再来是暗。照常理,现在是吃午饭的时候,就算看不见炊烟袅袅,也该家家点灯,闻到温馨的饭香,可眼前只有一幢幢像鬼屋一样暗沉沉的房子。
“……”杨阳情不自禁地握紧同伴的手。史列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调整呼吸,杨阳稍抑惊慌,扬声道:“有人在吗——”
静默,只有回声隐隐传来。杨阳咬紧下唇,推开左近一家民居的大门。不意外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奇怪的是摆设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衣服叠得好好的放在衣柜里,冷掉的饭菜一口没动的摆在桌上。一连看了几家,都是如此,诡异的景象就好像契布里村的村民在一刹那全部消失了一样。
冷风吹来,杨阳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闯入了一个恐怖小说才会出现的场景。定了定神,她问:“史列兰,瘴气应该对活人无效吧?”
“不,体质差的会觉得不舒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瘴气不能把活人变成僵尸对吧?”
“是。”史列兰点点头。杨阳皱起眉,陷入沉思。看村里的情景,那些村民就像自己离开村子似的,如果不是受到黑咒术的控制,在这样的浓雾里跑来跑去,实在说不过去。那只有一个解释了:村民们被一种不知名的法术在一瞬间杀死,然后变成僵尸……这也说不通啊!世上哪有这种法术!除非是神术。
“杨阳,我们不去酒店吃饭吗?”
听到青年的问题,少女不禁感叹此人的神经真的好粗壮:“你还吃得下饭?”
“为什么吃不下?我肚子饿了啊。”史列兰不解地眨巴眼睛。杨阳叹气:“好吧,我去找点干粮,然后我们去外面吃,这种幽灵村你待得了,我可待不了。”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一阵脚步声。杨阳反『射』『性』地向后退去,在浓雾里出现的是个身穿平民服饰的中年男子,脸『色』惨白,步履虚浮。杨阳松了口气,刚想问“你是这里的村民吗”,却见那男子晃了晃,往前扑倒。
“啊!”杨阳连忙奔向他,史列兰也被她拉过去。杨阳扶起男子,关怀地道:“你怎么了?振作点!”史列兰瞥眼间,看到那人『祼』『露』的肌肤上浮现许多黑『色』斑点,微一蹙眉,不假思索地将少女拉到身后,反手在那男子身上罩了个结界。
“怎么了,史列兰?”杨阳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这才看到那些黑斑,脑中刚跳出一个名词“鼠疫”,却见那男子的身体缓缓膨涨,黑斑迅速扩散至每寸肌肤,而且不断蠕动,好像有虫子在里面活动似的。杨阳看的反胃不已,涩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尸虫,有尸虫在他体内。”
“尸虫?”杨阳话音刚落,那具已涨成圆球的身体陡然爆开来,化作一团肉沫和无数一寸长的黑『色』虫子,粘在透明的结界壁上。杨阳猛地别过头,强忍着才没有呕吐,脸『色』铁青。她现在觉得打认识史列兰起,遭遇的一切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恶梦。
“尸虫是冥界生物,只有高段的暗系法师可以将它召唤出来。”黑发青年挥挥手,纯金『色』的火焰包住结界,转瞬就将虫子和肉沫烧的一干二净,“它以生物的血『液』喂养,战斗力不高,但是只要碰到人体就会钻进里面,吃掉脑子,把人变成活死人。”
“活、活死人?和僵尸不同吗?”杨阳好容易挤出声音。
“大致是没什么不同啦。只活死人的关节是软的,还可以跑步,和常人没什么区别,除了没有思考能力,只听命于尸虫的召唤者。看这个人的样子,尸虫应该早就被释放出来了,它的成长期是两天。过了这段时间,它就可以把卵产在血里,借由母体(人体)的爆炸扩散至方圆数十米,让沾到的人再变成活死人。”
怎么有这么邪恶的生物。杨阳心脏砰砰直跳,突然一个激灵,“难道!这个村的人全被——”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了,从四面八方响起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随之出现的是一群衣着简朴的人,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小孩,共同的特征是两眼无神,表情呆滞,手持农具或拨火棍之类可用来当武器的物品,一言不发地包围住他们。
杨阳持弓的手不断颤抖,全身更被冷汗浇湿,紧咬住下唇才没有牙关相击。有生以来,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是和昭霆一起掉进异世界时,被博尔盖德关进地下室时,都没有这一刻恐惧、无助,还有愤怒!
她认出来了,那一张张朴实的脸孔,都是在春之祭典那夜,载歌载舞、欢笑嬉闹的人们的面容,而如今,他们全变作这种和死尸无异的活死人,到底为什么!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史列兰……”眼看众人越走越近,杨阳不由得抓住同伴的斗篷,垂下右手。没办法,她没办法出手,而且就算杀死这些无辜的村民,也无法消灭那些该死的尸虫,弄得不要连他们俩也会变成活死人,唯今之计,只有逃跑了。
“把这些人全部消灭是吧?知道了。”
“哎!?”杨阳一呆,正想说你这家伙误会到哪里去了,就见青年身前凭空出现一排金『色』火球,自动飞向村民们,化为一圈火墙。热焰卷处,人体烧焦的臭味扑面而来,中人欲呕。几乎连惨叫的时间也没有,那三十多名契布里村的村民就被连皮带骨烧成灰烬,强烈的焦臭伴着热风冲击着少女的嗅觉,加上之前看到尸虫产卵的恶心,使她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你怎么了,杨阳?”
黑发青年弯下腰问,语气没有关怀,只有一丝好奇。杨阳狼狈地抹去嘴角的残渣,咳了几下,抬起头,对上他清澈却冷漠的眸光,就好像刚才的杀戮对他只是每日的吃饭睡觉一样,没有激起丝毫的情绪起伏。看到这样一双眼,杨阳不禁激伶伶打了个寒颤。
好冷酷……这种非人的冷酷感……他真的是人类吗?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当意识到时,声音已从她唇间迸出,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史列兰一怔:“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人!”
史列兰这才会意:“你在责怪我?难道…你刚才叫我不是要我杀了那些人?”也不能怪他,和诺因相处的十多年,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听见“史列兰”三字,就代表两种意思,一是“和我聊天”;二是“把敌人全宰了”——通常诺因只有在这两种情况才会呼唤他的名,其它时候他们都是各管各做事,所以适才他看杨阳显然不想跟他聊天的样子,就想当然以为是第二种,他正想说“抱歉,我会错意了”,杨阳已先一步发作:“废话!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你杀了他们!”
“……”史列兰双眉一挑,一股陌生的怒气从他心底窜起,转为话语冲出口,“我想杀就杀了,何必听你号令!”
杨阳一窒,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像找到什么稀奇的宝贝似的。史列兰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问,却因为那团火还郁积在心里的关系,使他的情绪变的异常焦躁,一时说不出话。只见少女的眼神渐渐缓和,平静,最后仰起头,爆发出一串大笑:“哈哈哈哈……”
“!?”史列兰目瞪口呆地瞧着她不停地笑着,半晌,他恍然大悟:她疯了。不然怎么会前一刻横眉怒眼,下一刻就哈哈大笑,全然没有道理。虽然诺因的情绪变化也很激烈,但那是他的天『性』,而这个少女一看就知道是和他相反的稳重脾气,会变得这么失常,只能断定她是出问题了。听说人类在受到剧烈的打击(物理或精神都可以)后,会变得痴愚或癫狂,她大概就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里,史列兰竟有点着慌,有点……难过。
“杨阳,你真的疯了吗?”他不安地问,生怕她说是。
“谁疯了!”杨阳劈头给他一掌,但经过这么一打岔,她总算止住笑,恢复稳静的表情。望着明显松了口气的对方,歉意油然升起。
“对不起,史列兰。”她诚恳地道,“刚才是我不对。”
“……”史列兰呆呆瞅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情绪不稳,却对着你发作,真的很抱歉,看来我做为魔法师的修行还太浅……”
史列兰忍不住打断:“你责怪我,不是为我杀了他们吗?”
“这个嘛,这也是原因之一啦……”杨阳苦笑。的确,初时她是对同伴不留一丝余地的歼敌手法感到愤怒,不,就算现在也很生气——再怎么说,也不用杀死那些村人啊!只要逃走就行了,以他们的脚程,十有十逃得掉。可是后来,她懂了:她真正恼怒的,不是他残酷的杀人手段,而是他杀了人后无动于衷的态度,那种冷酷实在太可怕,甚至令她怀疑站在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只会呼吸,却没有情感的机器;而且回想起来,至今他们遇到那么多诡谲莫测的事,也没见这青年『露』出丝毫慌『乱』之情,与其说是镇定,倒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这一切,都令她越想越害怕,最后通过不问情由的指责一股脑渲泻出去
,直到她看见青年脸上的怒容,那股恐惧才烟消云散,进而啼笑皆非:原来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史列兰分明是个人,也会愤怒,愤怒受到不当的指责;也会担心,担心她的精神状况。所以,虽然仍有一堆疑问,杨阳还是决定像当初信任神官师徒一样,信任这个认识没多久的怪异青年。
“这是原因之一,那别的原因是什么?”史列兰追问。杨阳干咳:“别的原因嘛……”总不能说你杀起人来太辣手,让我受到刺激吧?于是反守为攻:“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变成活死人的人,除了杀死他们,有没有别的救他们的方法?”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怪我杀了他们。”史列兰撇嘴,神『色』不耐。杨阳见状,委婉地道:“可是,杀人终究是不好的行为。估且不论被杀者的痛苦,你自己杀了人后,难道不会难过吗?”
“没感觉。”
“呃!”杨阳的心跳又加快了:“你、你该不会是杀人的老手吧?”史列兰不解:“什么是老手?”杨阳一笑:“就是做惯了某件事的人。”
“做惯了……嗯,我是杀了很多人,不过都不是自愿的。”
听到前半句,杨阳吓得差点跳起来,待听到后半句时又稍稍安心:“这么说,你也不喜欢杀人咯?”
“也不是不喜欢……”史列兰沉『吟』道,“就是没感觉。对我而言,杀人根本不必费任何力气,随便咯嚓一下就是一大堆,所以我从没想过杀人到底好不好。“
对这一点,杨阳毫不怀疑,她已经亲眼见识过他的实力,不,也许只是一小部份实力,一般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他应该是个很高段的法师……
突然,杨阳全身一震,发现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疑点:史列兰在施法时,没有念咒语,也没有做手势,就那样动也不动,就变出数十颗火球,据她所知,这根本不符魔法的道理。神官曾在第一堂魔法课上告诉她,魔法师如何运用技巧重新配置弥漫在大气里,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玛那精灵来产生魔法效果。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类本身是没有力量的,只能通过特殊手段向外界“借”力,所以无论是多么高段的术士,如果不念咒语,或者运用手势、道具,一样施展不出魔法,而史列兰……
想到这里,杨阳情不自禁地凝视青年白皙清秀的脸庞,心道:难道他……不是人类?
“干嘛盯着我发呆?”史列兰眨眼,“你很怪耶,杨阳。”杨阳回过神,随口搪塞:“不怪就不是女人啦。”
“是这样吗?”史列兰信以为真。杨阳扑哧一笑,却不澄清,道:“好罢,言归正题,那些村民……”见对方脸『色』不豫,她急忙摆手:“我已经不怪你了!我只是想问清楚,活死人真的没有恢复的方法吗?求你告诉我,史列兰!”
“……有。”尽管对这个话题感到很不耐烦,但不知怎么的,对上少女恳切的目光,史列兰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只要发现的早,就可以用圣光术将体内的尸虫融化掉,冥界生物害怕光的法术。但是我们刚才碰到的人已经进入末期症状,别说我不会圣光术,就算会,他们的脑子也早被尸虫啃光了,回复也是白痴一个。”
“这……”杨阳的神情从惊喜转为懊恼,她也不认为变成白痴的下场比死好多少,想了想,她问,“对了,记得你说尸虫的成长期是两天吧?”史列兰点头。
这么说,尸虫是在两天前被释放出来……两天前,正好是神官在矿山受伤那天;而镇魂石也是在那……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一旁的史列兰等了半分钟,再也忍不住,催道:“你要想到什么时候啊?哪来那么多东西好想?”杨阳白眼一翻:“要考虑的事情当然多了,谁像你整天脑袋空空,除了嚷饿还是嚷饿,像头小猪似的。”
“我才不是小猪!”史列兰喊道。杨阳一边欣赏他难得展『露』的怒容,一边嘲道:“哟,你知道小猪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吃过猪肉,却没看过猪走路的人种。”
史列兰认真地道:“我看过猪走路的,还看过母猪生小猪,但是没吃过猪肉。”杨阳眯起眼:“你居然敢拐着弯损我。”
“我什么时候拐着弯损你了?”史列兰奇道。杨阳想想也是,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不会损人的模样,摆手道:“没有最好——对了,你是不是真的饿坏了?”史列兰点头,脸上不自禁地『露』出委曲的表情,看的杨阳一阵心疼,忍不住伸手『揉』捏他浓密的黑发:“乖,乖。”
“这是做什么?”史列兰不解地看着那只手。杨阳笑道:“这是怜惜对方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我胡思『乱』想害你肚子饿,我当然过意不去啦。”史列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杨阳心道:太好了,下次就用这理由,趁机『摸』『摸』他的脸。至今为止,她从未有过这种吃男人豆腐的心理,但史列兰让她破了戒,实在是他长得太让人垂涎了。
浑然不知『色』女心思的小羊羔高高兴兴随着同伴闯空门,看着她仔细搜罗食物,正要学着试吃的她,把东西放进嘴巴里,被杨阳喝阻:“慢来!我还是不太放心。咱们先拿去村外,我再好好检察一次,加热过再吃。”
“干嘛弄这么烦。”史列兰扁嘴,他最嫌烦了。杨阳瞪眼:“这叫安全起见。万一我百密一疏,漏看一条尸虫,害你变白痴,你可乐意?”
“……不乐意。”确切的说,是不希望诺因变白痴。
杨阳绽开笑容,又『摸』了『摸』他的浏海:“乖,再忍耐一下,马上就有热腾腾的食物让你饱餐一顿。”史列兰望着她温暖的笑靥,只觉一波涟漪从心底泛开,扩散至全身,摇曳不散。这种温暖的眼神,他过去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透过[魔封剑],直接看到他的灵魂,将他视为自己半身的青年。而现在,又多了一个。
但是,他查觉出其中有微妙的不同,虽然不同在哪里他说不清楚。
另一厢杨阳把包括食物在内的一些物品整理在一只包包里,连哄带骗地让青年背在背上。不是她懒,实是她已经有了长弓和箭袋,不方便再添东西。随即,两人走出民居,沿原路返回。路过村中央时,杨阳停下脚步,感伤地望着满地尸灰狼籍,蹲下身,双手合十,低声念道:
“生命的终点不是结束,
灵魂的脉动永远不息,
愿光神赐予你指引,
『迷』茫的意识顺从天意,
愿你们的心从此平静,
愿你们的心永得安宁……”
史列兰惊讶地看着她:“杨阳,你是贺加斯的神官?”杨阳摇摇头,站起来:“你看我这点年纪,会是神官吗?我只是从我师父那儿学过点祈祷词罢了。”说到这里,她脑海里就清晰地浮现出银发青年含笑的碧眸和开朗的笑靥,心一酸,她握紧双拳,暗暗发誓:这次绝不能再像雷南郡那样,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平安回到大家身边!希望在此之前,他们不要为了我,遭遇任何不幸。
“我们走吧。”杨阳转过头,微笑道。史列兰自然地伸出手,与她交握。两人并肩走出已无人居住的小山村,再次走进浓雾里。一团烟状的物体从墙角的阴影飘出,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钻进地面。
“你说什么!!死灵王的封印被解开了?!”
艾瑞克大吼,脸『色』青白交错。虽然史称[死灵之『乱』]的战役是在魔导国尚未建立,一千五百年前发生的事,但至今这个边境的大人们还在用死灵王古柏的名字吓唬晚上不肯睡觉的小孩,因此艾瑞克也知道镇魂石。
“轻点!你想引起恐慌吗?”神官狠狠瞪他一眼。艾瑞克想起自己是被单独叫进神殿的,连忙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啊?镇魂石不是由矮人们守护的吗?现在封印破了,莫非……佛利特他们出事了?”
“所以,我打算过。”
“什么!!”艾瑞克这一惊比刚才更甚,这才注意到友人不知何时换上一件轻便的外出服,腰间悬了把银短剑,正在扎着绑腿。
“你疯了!你的伤才稍微有点起『色』,能下床就该偷笑了,居然还敢出去走山路,你不要命了!?”艾瑞克跳脚反对,“耶拉姆呢?耶拉姆在哪里?”
“我在这里。”褐发少年走出厨房,手里端着一碗『药』。艾瑞克一见他就叫:“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你的笨蛋师父!他发烧发昏头了!”耶拉姆叹气:“既然你也看出他已经烧昏头了,劝说还有什么用?”艾瑞克正诧异间,神官暴出一声怒吼:
“你要敢劝我一个字,我把你变成青蛙丢到井里去!”
“……”艾瑞克哑口无言。耶拉姆二次叹气:“看到了吧,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神官先生!”昭霆从二楼奔下来,怀里抱着一堆像是光球的物事,“我找到了!这些就是[圣光珠]吧(注:封印了光的魔道具,可以驱退不死怪物,但有效时间不长)?”神官抬起头:“不错,把它们放进背包里,再放两个在口袋里以防万一,穿好鞋子准备上路。”昭霆一一照办。
艾瑞克终于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
“杨阳呢?”
话音刚落,宛如一道冷风吹过,室内气温骤降10摄氏度。艾瑞克见状,脑袋一轰,失声道:“不会吧!?”他转向耶拉姆,后者默默颌首。
“你要去找她?”警备队长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凝视友人。
“不。”神官沉声道,表情平静,眼底却渗透苦涩,“我先要去找佛利特。照这个情形来看,封印还未完全破解,我们动作快点的话,也许能赶在死灵王复活前修复封印。”艾瑞克沉默片刻,问道:“那杨阳怎么办?”
“……不知道。”神官苍白的面容划过痛苦的阴影,“我已经试过了,红石山脉全境的精灵立场都随着地脉的变化而扭曲,所有的远视魔法都不能用,我根本找不到人!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把封印修复,我才可以找到阳——艾里,你不必担心领地和村子,我走前会设下结界,应该能确保36小时的安全,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在期限内赶回来。”
“去他的!你什么都考虑到了,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体?!如果你非要去,就带上我,也好把你这个不要命的呆子背回来!”
“别开玩笑了!你必须留在这里,保护大家!你可是这个领地的警备队长!”
“你还是这个领地的正神官哩,为什么你去我不能去?再说你不是说会设下结界,那我留不留下有什么区别?假如真和死灵军团干上,凭我们这点人哪是对手。总之我跟定了。”艾瑞克镇定自若地道。神官火大得恨不得一拳敲爆他的脑袋:“呆瓜!我要你守护的是人心不是人命!抵挡死灵军团有我的结界就够了!看红石山脉那样子,稍有想象力的人都会想到是镇魂石出了问题,为了防止出现『骚』动,你我必须有一个留下来,向领主汇报经过,协助他把局面稳定下来!”
艾瑞克依然平静以对:“这些事交给透纳就行了,他会比我做得更好——你还要继续废话吗?时间不多了哦。”神官瞪着他,半晌垮下肩,赌气道:“随便你!”
抱着行李待在一旁的昭霆一见两人讨论完毕,立刻飞奔出去。神官背起[无刃],正要跟出,被耶拉姆一把揪出后领:“慢着!要走可以,先吃『药』。”神官身子一僵,随即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耶拉姆,我真是太失望了!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你居然还念念不忘吃『药』这种小事!别忘了,我们的时间多么宝贵,我们的任务多么艰巨……”耶拉姆充耳不闻,朝艾瑞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钳制住面『露』惊慌的神官:“喂喂!你们想干什么?”耶拉姆用行动回答他,捧高『药』碗。
“不要!唔……你……恶……咕噜……呜!”
半分钟后,银发青年顶着一张苍白的死人脸摇摇晃晃走出神殿,耶拉姆和艾瑞克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昭霆正被村人们缠问得头两个大,瞥见他们出来大喜过望。果然,以布克村长为首的众人马上朝神官那儿涌了过去。
“神官老弟,那个……”
布克才开口就被打断:“村长,我和艾里去趟红石山脉,在我们回来前,大家就拜托你了。”众人大哗,布克尤其震惊:“你们要去山里!?可是那个不是……”从神官的表情看出肯定的答案,他脸『色』大变,急道:“不行!你们不能去!太危险了!”
“村长。”神官按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解决这桩事,然后平平安安回来,我向你保证。”放下手,他缓缓扫视余人:“请大家在我们回来之前,待在家里,就算听见什么声音也别出来。”
“好的。”众人点点头,银发青年的视线和声音仿佛有股魔力,让人镇定心神,相信他的保证,遵守他的嘱咐。
“神官,可以了。”艾瑞克向透纳等人交待完,挥手走近。神官颌首,最后看了众人一眼,向红石山脉快步走去,昭霆、耶拉姆和艾瑞克紧跟其后。四人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村民们的视野彼端。又过了半刻钟左右,一道雪白的魔法障壁延伸向天际,包住整个桑陶宛领地。
“史列兰,瘴气可以把死掉的野兽变成不死怪物,那么也能把死掉的人变成不死怪物吧?”
“废话。”
“既然如此……”杨阳全身颤抖,咬牙切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坚持要在坟场吃东西!?”最后几个字她用吼的音量。
离开契布里村后,他们沿着来路返回,走了没多久,竟然走进一大片先前没经过的空地。让杨阳心胆俱裂的是,这块空地上竖满了石碑!白里透蓝的雾气四处弥漫,地上长满枯藤和蔓草。看到这样阴森的景『色』,就算是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是什么地方。杨阳正要拔腿离去,不想身旁的同伴像脚上生根了似的,一步也不肯走,还吵着要她做饭给他吃!
“因为我饿死了,实在走不动了。”史列兰老实回答,他也是很委曲的,第一次使用人身,他本来就极不适应,加上饥肠辘辘,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现在好希望诺因立刻醒来,把这麻烦的身体收回去,他就可以回去魔封剑里头,舒舒服服地睡他的大头觉——肚子饿的感觉真的好痛苦!
杨阳翻了个白眼,仰天无语,半晌,她才耐下『性』子,好言相劝:“算我求求你,史列兰,再坚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只要我们一离开这里,我马上做顿大餐慰劳你!”
“不可能的。”
“什么?”杨阳分问,浮起不妙的预感。史列兰无精打采地道:“就在我们离开那个村子时,我感到有人用魔力破坏了这附近的空间秩序,把我们引来这个坟场,再把周围的路全部与这里衔接,所以我们虽然可以走出去,可只要一眨眼,又会回到这里来,除非把被扰『乱』的空间恢复正常,否则我们不可能真正离开。”
杨阳听得雾沙沙,尽管她也学魔法,但还只是个学徒,尚未接触“空间干涉”这种在魔法领域属于最高段位的技巧,不过她从这席话理解了两件事:“也就是说,我们被困住了?而且敌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困住我们?”一定是史列兰在契布里村的战绩太过辉煌,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于是开始认真对付他们了。
“嗯。”史列兰有气没力地哼了声。一见他这样子,杨阳就知道他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火气一冲,想也不想地举起手,狠狠捏住他脸颊,也捏去他满脸的倦意。
“呜!泥根舌咪(你干什么)……”史列兰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声。
“捏你。”杨阳不为所动地道,意外发现手下的触感柔嫩无比,舒服极了。真不晓得这小子平常是怎么保养的,肤质竟然比女孩子还好,刚才『摸』头发也是,发质柔软细滑,抚『摸』起来就如触『摸』真正的丝绸,真是个浑身都是宝的家伙。杨阳赞叹不已,越捏越是过瘾,越来越来舍不得放手,直到看见那双晶亮的紫眸浮起水光,才骇然变『色』,改捏为『摸』,嘴里也不忘安抚:“乖乖,不哭不哭,是我不好!”
“好…痛。”史列兰哽咽。他头一次有这种感受,以往在魔封剑里,他既不会饿,也不会感到疼,此刻才知道所谓的“痛”是这样难受的感觉,又不知道该怎么消除它。吸吸鼻子,他不解地发现呼吸有点不畅,视野也一片模糊。杨阳看到他双目含泪的样子,心疼得差点没当场碎成一地,踮起脚,一边轻轻在他脸上呵气,一边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史列兰只觉脸上除了那火辣辣的痛楚,还多了种极为轻柔的触感,不可思议的舒服,甚至压过了疼痛。他清晰地感到少女紧贴住自己,身子柔柔软软,传来一波波奇异的暖流。不知为何,脸上一热,心脏的跳动也陡然加快。
“奇怪,我吹了半天,怎么反而更红了?”杨阳纳闷地瞧着他红扑扑的脸蛋,真想咬上一口,现在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秀『色』可餐”,忍不住顺从欲望,捧起他的脸,『舔』了下那凝若玉脂的肌肤。
“!!”史列兰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推开她。杨阳从他惊慌的神『色』,惊觉自己刚才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脸一红,心里却不怎么慌张。以前她在学校,也喜欢和昭霆、轩风等女同学打打闹闹,高兴起来还会亲上一记,现在不过是把对象换成一个长得像女孩的男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心安理得地想,却没考虑到被她吃豆腐的人会做何想法。
史列兰瞪着她,双唇微启正想说话,四下响起一连串毕剥声,宛如爆竹。杨阳感到脚底有微物触碰,哇的一声叫,扑到青年身旁。与此同时,一只爬满蛆的腐烂手掌从她刚才站脚的地方伸出,看得她暗道好险。随着手掌的主人缓缓爬出地面,四面八方都出现了散发出强烈腐臭,身上挂着内脏的僵尸。大约有数百个,睁着空洞的眼窝,一言不发地包围住两人。
“恶……”杨阳捂住嘴,脸『色』发青。她万分庆幸在契布里村时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光了,所以虽然恶心,还不至于想吐。但是她还是把半个身子藏在同伴后面,死命咽口水才没逃进他怀里。实是眼前的景象对一个从小生长在和平国度的少女刺激太大了,若非她心脏还算强韧,当场昏厥过去也不奇怪。
“史…史列兰,一一切切切就交给你了!”杨阳结结巴巴地道,捞起同伴的斗篷遮住眼睛。
“什么东西交给我?”
“这些僵尸!把它们全解决!我的弓箭对不死怪物没效!”
“哦。”史列兰点点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百来颗火球就浮现在空中,化为数不清的炎流弹四散弹『射』。迈步走来的僵尸们哼也哼不出一声,就被烧成灰烬。前排的僵尸齐唰唰倒下,后排的僵尸立刻补上,而青年的炎流弹也没有停止的迹象,无数赤红的火球以不同角度朝『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扑去。短短三十秒也不到的时间里,僵尸军团就灭亡殆尽。然而同时,青白的雾气里又出现穿着甲胄形象阴森的骷髅兵,数目比僵尸多出好几倍,黑压压望不到边,一律端着长枪,以快速而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
刹那间,坟场起风了。
凄厉的风声在众人耳畔猎猎作响,宛如死者的悲泣,无数风刃化作最可怕的利器,瞬间将骷髅兵肢解为无数块。可一眨眼,斩碎的身体又重组,若无其事地继续迈进。
“风刃无效吗?”史列兰低语,举起右手掌心朝天,强力的能量波迅速在他身边聚集,晴朗的天空被乌黑的云块遮蔽,白『色』的条光在其中嘶吼舞动。随着青年手一挥,数以千计的闪光之牙直窜而下,将周围的敌人击爆。即使是可以无限再生的骷髅兵,也耐不住蕴藏在雷电里的可怕高温,被瞬间蒸发至无!
好…好强……杨阳看得瞠目结舌,同伴的实力完全超出她的预想,简直到了恐怖的境地,也许神官也不是他的对手。
黑发青年咋了咋舌,因为视野里又出现了无数石像怪(注:赋予石块等无机物创造出来的怪物,身体坚硬、力量惊人)的身影。待他用风绞把这些无生命的怪物变回散落一地的石屑碎块,吸血鬼和亡灵大军紧跟着出现……
“啊~~~有完没完?”他忍不住抱头呼喊。
杨阳也觉纳闷:“对哦,红石山脉哪来这么多尸体给那家伙组织亡灵大军?就算将桑陶宛领地的人全杀光,也不够啊!还有骷髅兵……桑陶宛领地总共才一百多个警备队员,哪里跑出那么多士兵?”
“是从前和死灵王作战死去的人类士兵。”
“咦?”杨阳诧异地眨眨眼,说话的人也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诺因的记忆自动跳出了答案。有“书痴”之称的卡萨兰城主脑中蕴含了丰富的历史知识,宛如翻书般一页页将史称[死灵之『乱』]的悲惨战役呈现在魔封的心灵世界里。
“一千五百年前,死灵王的大军埋葬了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朝[圣光王朝],开始为期一百多年的统治。大陆各族不甘受奴役,一次次爆发起义,都遭扑灭。后来好不容易趁死灵王倾略另两块大陆的空档,将他的死灵军团赶到现在北城那块土地上,请求白银之谷的银龙王设一道结界,将它们封在里面。银龙王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是结界还没完成,死灵王就回到艾斯嘉大陆,率领大军反扑,誓言要把整个世界拖入冥界,除了龙族和魔族,所有的种族都团结起来,聚到红石山脉以北,抵抗死灵军团。可一夕之间,三百万联军除了七百人侥幸逃生,余人全部葬生战歌平原,那些士兵还被死灵王变作傀儡,编入自己的队伍。一名精灵族的战士不忍战友死不暝目,用生命的力量打开异界回廊,将他们封入其中,免受死灵王污辱利用,后来人们就把这个异空间称作[勇者的坟场]。”
杨阳只听得耸然动容,遥想当年各族勇士血染沙场,拼死保卫家园,最后含恨而终的悲壮,全身的血『液』为之沸腾。定了定神,她浮起一个疑问:“既然如此,我们怎么会被死灵王困在这里?”
“很简单,他找到了这里,把它与我们的时空连接。”史列兰说话间,手也没停,召唤熔岩流与龙卷风扑杀了飘浮过来的亡灵,额上却沁出几滴冷汗。
“可恶的死灵王!这么一来,那位精灵的努力不就白废了吗!”杨阳咬牙低咒,随即发现同伴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我好累……”史列兰呻『吟』,没想到人类的身体这么不济事,稍微施放了一点力量就吃不消,换作原来的身体,这些根本是小Case而已。他却不知道诺因的肉体经历过与暗影十三众那场恶战,已经严重受损;加上失血、腹饿、疲劳三重打击,闹罢工是理所当然。
魔力透支了吗?杨阳扶住他,急声道:“振作点!你可千万不能倒啊!不然我们俩就死定了!”史列兰勉强提起精神:“知道了,我会撑住。”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诺因的身体毁在这种地方。杨阳却从他苍白的脸『色』看出他无法久支,沉『吟』片刻,问道:“史列兰,有没有办法从里面打破这个异空间?”她从对方刚才那席话得知这片坟场有将近三百万个亡灵,简直是杀之不尽,若不及早脱身,迟早被活活累死。
“有是有,但…我需要一段时间凝聚魔力,因为空间障壁非常牢固。”
“这……”杨阳咬着大姆指,神情懊恼。她很清楚对方的言下之意——术者在凝聚魔力时,等于是不设防的,即这段时间他除了专注冥想不能做其他的事,所以史列兰若想打破坟场的结界,就无法顾及四周那些张牙舞爪的不死怪物。
怎么办?杨阳万分苦恼。她魔法水平不高,至今只会一个攻击魔法[火球术];比较熟练的几招风系魔法派不上用场;属于中阶的广域防御魔法又一招也不会。就在这时,她感到戴着神器飞焰的右手一烫,脑中流入不知从何而来的咒语。
这个波动是……!忙于歼敌的史列兰感到身侧涌现一股熟悉而亲切的魔力波动,不及转头,听见少女温雅平和的嗓音:“你聚集魔力大概需要多久?”
“十秒就够了。”
“十秒……”杨阳想了想,咬牙道,“好罢!我试试!”刚才,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条防御魔法的咒文,虽然不知道是哪来的,但现在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总比什么也不做干耗着好。
她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道:“我要施法了,记住,我一踩你脚,就立刻收回力量,专心把结界打破。”受她认真的语气影响,史列兰不觉精神一振,应道:“嗯!”
合上眼,杨阳平举双手,飞快念出魔法咒文:
“始于深渊,拥有炽热血流和魂魄的炎之精灵啊,请聚集在我面前,守护弱小的人们不被邪恶伤害——升起吧,炎之壁!”
话音刚落,赤红的波动从她周身涌出,火柱冲天而起,在两人周围呈环形扩散,形成一道巨大的热焰之墙。不死怪物们大声惨嚎,从炎壁前逃开,来不及跑的就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为灰烬。强行施放出超出能力范围的魔法,杨阳眼前一黑,险些晕去。她用力咬住下唇唤回飞散的意识,同时不忘出脚踩了下同伴的脚背。
史列兰举起双臂,朝天的白皙掌心仿佛有股无形的吸力,飞快地吸取四下的玛那精灵,形成一团巨大的青紫『色』火团,极为猛烈的焰气狂风般袭卷了整个坟场,就连炎壁外的不死怪物也被这股恐怖的力量震慑住。火球不断膨涨,直到变成十来米尺径才停止,青紫的颜『色』也转为灿烂的炽白『色』。这就是传说中能将灵魂与肉体一并烧毁,被喻为[神之焰]的最强火焰。
轰!!!火球从白茫茫的蒸气中窜出,直奔天际,在半空与一道无形的壁面相撞,一股强大的违和感冲击着坟场里唯一两个活人的感官,眼前出现将近一秒的扭曲错觉,一切仿佛陷入了旋转。
然后,所有的不死怪物都消失了,连同石碑一起,空气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杨阳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周身为冷汗打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涨满了喜悦,因为——异空间终于被打破了。
“喝啊啊啊!”
兽人一边怒吼,一边打碎了第四座石像怪。傀儡师召唤的火傀儡则吞噬了三只僵尸。异能术士的草鞭,黑袍法师的魔法也解决了相当数目的敌人,但是,包围住暗影十三众的死灵们仍没有一丝减少的迹象。
“可恶!到底从哪儿冒出这么多鬼东西?”傀儡师斯蒂法妮忍不住低吼。这次任务真是波折重重,先是跑了猎物,然后追踪术也不能用了,最后还被一群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不死怪物追杀,当真是倒霉到家了!
召唤师欧德曼叱道:“少废话!专心杀敌!有一只僵尸跑来我这儿了,僵尸是你负责的!”
“什么!先前两只食尸鬼跑进我的地盘,我都没吭声,现在一只僵尸你就应付不了了?大呼小叫,没种的男人!”斯蒂法妮破口大骂。
“僵尸、食尸鬼算什么!我这儿的亡灵才叫吃力哩!”黑袍法师席奥恩也起哄。斯蒂法妮和欧德曼立刻结成统一战线,和他争辩起来。
“你们都别吵了!”『药』剂师卡琳生气地道,“我准备好圣光术了,快退开。”
不等余人依言后退,左近响起一个年轻男子沉稳的声音:
“黑暗的逆六芒星,以平衡的钥匙,唤醒阴影中的祭坛,开启密闭的空间之门,将我眼前的愚蠢之物,送返扭曲的时空——吞噬魔阵!”
不死怪物们脚下浮现巨大的魔法圆阵,黑『色』的能量波瞬间缠绕住它们,绚丽的光波像是烟火连续闪爆,烧灼了每个人的眼膜,魔法阵里的空间呈现出扭曲的现象,一眨眼,其间的怪物仿佛氤氲般消失无踪。
一名披着灰袍的青年从树梢一跃而下,暗金『色』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扬。席奥恩等人摆出恭敬的姿势,齐声道:“楠大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楠焦急地道,“快跟我离开!椿和枫早就走了,就剩你们九个……嗯?只剩七个了?”
卡琳『露』出哀伤的神情:“利欧和夏克已经阵亡了。”楠沉默了一瞬,划了个祈祷冥福的手势,恢复正『色』:“好罢,我们快离开这里,再迟就来不及了。”余人不解:“为什么?我们还没解决诺因城主呢!就这么回去岂不被大人踹死?”
“现在诺因城主已经不重要了,你们没感觉吗?死灵王就要苏醒了!”
余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道:“死灵王是什么啊?”
扑嗵!楠一头扑倒在地,半晌才爬起来,而他起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他七个不学无术的同僚咆吼:“别问那么多了!向后转、起步跑——限三分钟内离开这座山!不然我杀了你们!”席奥恩等人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撒腿就跑。
“唉。”楠深深叹气,他决定,这次回去伊维尔伦,一定要向罗兰提议成立一个杀手学园班,因为——时下杀手的素质实在太差了!
“飘流于世间的灵魂,游走人间的亡者,皆依循自然之理回归死神之地,『迷』惘及困『惑』,憎恨与悲伤,将在光的道路上消失无形——死灵归界!”
随着清朗的咒语声,带着神圣气息的光芒穹幕状向四周延伸,所过之处空气为之一清,所有沐浴在这片光幕中的不死怪物都如蒸发的水气烟消云散。
神官只手扶着树干,喘息不已。虽然他所学的神圣魔法是亡灵们的天敌,可是一路走来,阻碍不断,使得他必须不停地施法,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禁受不住,何况他重伤初愈,连站着走路也全是靠坚强的意志力在支撑,而现在,这份意志似乎也出现了后继无力的迹象。
“神官大人……”
“没事。”神官调整呼吸,朝满脸担忧的徒弟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为表无碍,他松开扶着树干的手,登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昭霆惊叫出声。这时,一双强劲的手臂牢牢扶住他,要对结实有多结实。
“笨蛋!我早叫你不要勉强!”艾瑞克骂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艾里……”神官搭着他的肩膀,试图直起腰来,然而脑中一波波传来的晕旋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唯有苦笑,“麻烦你了。”
艾瑞克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他背起。
“昭霆,我暂时没办法施法,再出现不死怪物,你就拿圣光珠丢它们,可争取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神官交待。昭霆重重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吧!”耶拉姆不放心地道:“圣光珠只剩下六颗,在用完前,我们到得了矿山吗?”
“没问题的,我感觉得出,瘴气的源头就在不远处,最多五分钟的路程;而且我们一路碰到那么多怪物,也代表我们走的方向不错。”
“这么说,死灵王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所以他才拼命阻拦我们?”艾瑞克喜道。
“嗯,不过……”神官眉间凝着一团忧『色』,不知道为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盘旋在心头,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想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这时,昭霆用圣光珠解决一票挡路的僵尸,双目一亮,指着前方喊道:“看到了!是矿山!”
极具特『色』的平顶山峰出现在四人的视野彼端。耶拉姆、昭霆和艾瑞克好笑之余也感叹某人有先见之明,将好好一座山削成这样,不然他们还真难从这么大的雾里辩认出来。始作邃者却脸『色』一变,感到包围住矿山的强劲魔力。
“佛利特!”跳下友人的背,神官飞奔过去,余人紧跟其后。只见黑黝黝的洞口,围着几百个矮人,都一脸伤脑筋地瞧着洞里。听见唤声,一人转过头,正是同杨阳、昭霆有一面之缘的佛利特。看见跑近的四人,他大吃一惊:“神官!”接着喊道:“等等!别跑了!有结界!”
“哇!”这警告来得迟了,跑得最快的昭霆已一头撞上透明的壁面,整个人向后弹飞,还不偏不移撞在耶拉姆身上,两人跌成一团。艾瑞克抽出佩剑劈向结界,剑锋却在擦出微小的火花后被震开:“……可恶!打不开!”
银发青年澄碧的眸浮起危险的狂焰,拉开友人,他紧握的右拳迸出灿金『色』的光芒,以直线的轨迹轰杂结界壁上,宛如春阳融雪瞬间消融了障壁。
斗气!!!?艾瑞克惊讶得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前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同时修炼魔法和斗气,因为斗气会抵消魔力和神力,所以世界上只有魔法剑士,没有魔法武士。而且看那颜『色』,分明已达到了斗气的顶级[圣斗气]。
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多少压箱法宝没使出来。艾瑞克心道。
一见结界被打破,矮人们立刻围上来。双方都很有默契地不作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神官劈头就问:“镇魂石怎样了?”
“只裂了几道缝,没碎,本来我们想修复它的,可是有道结界把我们挡在外面。”
“是吗,还有一道结界……”神官往洞口瞥了一眼,“到底是谁把镇魂石打破的?犯人还在里面吗?结界是不是他设的?”
“这……”矮人们面面相觑,不忍告诉青年打破镇魂石的正是他自己。佛利特干咳一声:“你先别管这个,把结界解除好让我们进去抢修。虽然镇魂石是最坚硬的青钢石打造的,连续两天被死灵王的力量冲击下来,只怕也快撑不住了,现在时间很紧!”
两天……?神官心脏漏跳一拍,不及细想,昭霆的声音将他的神智拖回现实:“是啊,神官先生!快打破结界,修好镇魂石,我们就可以去救阳了!对了,就用你刚才那招!”神官摇头:“不行,我不知道结界的宽度,万一距离没算对,拳劲穿过障壁后打中镇魂石,就死翘了!”
“那、那怎么办?!”昭霆急坏了。
“融了它!”
神官铿锵有力地道,踏前两步,两手抵在淡黄『色』的结界上,随着咒文的完成,他的手心前端浮现象征协调神贺加斯的银『色』五芒星图腾。余人发出一声低呼,看着那银『色』的印记化作一道伸向天际的银『色』帘幕,并确实地、有效地、迅速地融解掉黄『色』障壁,甚至连碰到银光的矿山,也像落入火堆的雪块一样消失。
豆大的汗珠从青年脸上落下,结界的力量超乎预想的强,使他原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大幅流失。血『液』从他紧抿的唇角冒出,混合着汗水流到下颌,最后凝聚成水滴打在地上,形成浅红『色』的水洼。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数十秒,看的众人忧心如焚,偏又束手无策,只能拼命祈祷。终于,这度日如年的拉锯战进入了尾声。
快了!还差一点!神官在心里对自己鼓劲,清晰地感到掌心前端的阻力大为减弱,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冲击拍向他的全身,令他呼吸一『乱』。
这感觉……是空间衔接!!!
那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碧蓝的天空像一张被『揉』坏的纸张般起伏不定,须臾,豁然爆开,从中飞出一可炽白『色』的巨大火球,正对着矿山砸下。炽热的焰气化为猛烈的爆风肆虐,挟带不计其数的碎石,掀起足以使人致死的危险风暴。神官虽然及时张开一道障壁护住众人,但强大的能量波仍将他的身体卷起,远远抛飞;余人也七零八落倒成一丛。
上当了!神官勉强支起上身,懊恼地看着一块石碑模样的青『色』石柱在炽白的火焰中轻易迸裂、碎开、崩塌、化作虚无。原来他刚刚融解的根本不是死灵王设下的结界,而是镇魂石最后的神力凝成的障壁;那颗火焰球,可能也是死灵王为了毁去障壁,故意设陷井让某个被困在异空间的法师使出的!
骇人的鸣动响彻了整座红石山脉,宛如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激起名为“绝望”的回响,也使他们的未来陷入一片灰暗。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扰死灵王的复活了。
北港希望角——
“咦!”
“怎么了,维烈?”
一艘雪白的帆船上,响起小小的惊噫。[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转过头,询问身后的红发青年。在他们身旁,许多上身打赤膊的汉子正小心地将一大堆木箱搬到甲板上。
“我感觉到……”维烈清俊的脸庞浮现诧异之情,“有个老朋友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一个老朋友从坟墓里爬出来?”贝姆特鹦鹉学舌,顺便『摸』『摸』部下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
维烈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板,我可不可以请假?”贝姆特没有为他的不按牌理发愣,只道:“要请假可以,但你必须在开船前赶回来。”
“船什么时候开?”
“两小时后。”
“这样啊,那我必须用空间转移过去了。”维烈低声道,卸下背上奇大无比的背包,递给对方,“在我回来前,这个先寄放在你这儿,好吗?”
“为什么?你那个朋友很难对付吗?”贝姆特好奇地拎拎背包,轻得不像话,真难相信他那把佩剑闪空曾在里面待过。维烈叹道:“不是,只是我的包是亚空间的连接通道,如果我使用空间转移,为了防止时空重叠,非得把它拿走才行。”
贝姆特这才理解为何部下的包能够无限地装载东西:“我明白了,你走吧。”维烈踱开两步,又依依不舍地退回来:“老板…你,你可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知道了。”佣兵王不耐烦地挥挥手,没想到部下还不罢休:“千万不能把它胡『乱』摆放,碰到水,用火烧,受到重压,还有还有……”
“再烦我就把它丢到海里去!”
维烈立刻闭嘴,朝上司挥手作别,跑到船头,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他高挑的身子就轻飘飘地浮起,在众伙夫的惊呼中朝海面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彼端。数分钟后,他来到海中央,将港口的嘈杂抛在脑后,强劲的海风不断鼓『荡』着他雪白的风衣和殷红的长发。
一声清亮的兽鸣陡然响起,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出现在红发青年身后,振了振翅膀,吐出流利的人类语言:“您叫我,维烈大人?”
“古拉,我要解放另一个我,你帮我看住他,别让他『乱』来。”
“什么!这个任务太艰巨了!”圣炎兽的叫声几近哀嚎。维烈微笑道:“逆境帮助人成长,努力吧,古拉。”语毕,他缓缓地、轻柔地解开束缚在脑后的发带。
就在这一眨眼也不到的时间里,青年的神情起了变化——是激烈却又自然,绝无可能错认的变化。随着发带这么一解,他的气质在刹那间从原本的温和深邃转为狂狷冷傲,一股凌厉至极的霸气也从他周身涌现出来。古拉迪乌斯一边颤抖,一边用和小猫咪呜没两样的声音哆哆嗦嗦地道:“萨……萨克大人。”
“嗯。”维烈萨克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随手将解下的发带扔掉。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与先前和煦如春风的笑容截然不同,那是有如剃刀般,锐利到会让人背部发冷的表情。他垂『荡』在额前的黑水晶吊饰,也隐隐流动着一抹不祥的红光。
“真没想到古柏那家伙竟能从地底爬出来,哼哼,这样也好。”
哗啦一声响,一道殷蓝『色』的水卷蓦地从海平面喷涌而出,从中弹『射』出一把通体透红的长剑,在空中转了两圈,不偏不移地落在青年手心。与此同时,水柱也化为瀑布委迤而下,飞溅的水珠反『射』着阳光,衬托得他一头鲜红的发更为耀眼夺目。
“就让我用这把碎魂剑,再把你送进地狱去,死灵王。”
第三章 死灵之王
第三章 死灵之王
“刚刚那个火球是怎么回事?”
佛利特的大嗓门即使在雷霆般的轰鸣声中,也听得一清二楚。神官两手撑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由于地震和体力透支,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却累出他一身汗。喘了会儿粗气,他答非所问:
“各位,趁死灵王还在打呵欠的时候,赶快逃命去吧。”
余人面面相觑,佛利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开什么玩笑!就算那头臭蜥蜴真的出来,我也会把他赶回地底!”其他矮人齐声叫好,连连点头。
虽然早就了解矮人这种不知变通的死硬脾气,神官还是头痛地按住脸。没等他想出劝说的话,另一个声音就响起来,正是昭霆:
“我也不走!没找到阳,我哪儿也不去!”
神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耶拉姆和艾瑞克,两人一言不发地回望他,同时摇了摇头。神官无语问苍天,然后认命地叹了口气。
忽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众人转过头,看见一道裂缝从矿山的遗址爆开,迅速铺展开来。众人连忙后退,跑得慢的昭霆一脚踏空,幸好被离得近的艾瑞克抓住胳膊,拉回地面。总共四名人类和三百多个矮人狂奔出几十公尺远,才气喘吁吁地停步转身,一齐呆住。
在这短短须臾的时间里,那条裂缝就扩大为一个径长一百公尺左右的大坑,迸『射』出紫黑『色』的光芒,一头巨大的骨龙盘踞在坑底,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瘴气,宛如恶鬼的吐息。它昂起头,缓缓张开双翅,吐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狂啸!
“哇——”昭霆只觉全身的血『液』直从脑部,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捏住,喘不过气来,不禁捂住耳朵。耶拉姆和艾瑞克的身体也出现轻微的摇晃。矮人们仗着钢铁般的心志,没有受到影响。
“心灵之墙。”神官念出抵抗精神攻击的咒文,一层金黄『色』的护罩应声出现,包住众人。昭霆顿觉胸口的郁闷大为减轻,全身一轻,不及道谢,眼角瞥见那头骨龙转向这里,燃烧着两团青绿鬼火的空洞眼窝『射』出阴森的目光,吓得她一把揪住银发青年的衣袖。
《讨厌的气息。》混浊的声音直接渗入在场每个人心中,激起不同程度的战栗,《是生命女神秦蒂丝的追随者吗?》
神官一怔,想起死灵王是一千五百年前出生,当时的人们信奉的最高神诋是生命女神秦蒂丝,而有止息的君王之称,亡者们的庇护者就是与她对立的冥神普路托,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优希亚是后来圣贤者分裂了至上神混沌之神沙凡西顿,重新划分的宗教主神,难怪死灵王不晓得。
“不,我是协调神贺加斯的神官。”他实话实说。
《协调神?贺加斯?听都没听过。》
“喂,老兄,你以为你睡了几年了?一千三百多年耶!不是一天零三个小时!大陆的局势早就和你那时不同了,宗教信仰当然也会变动。”
昭霆等人佩服地瞧着侃侃而谈的青年,即使有阻挡精神攻击的心灵之墙在,死灵王的威势仍然压得他们动弹不得,唯有他,依旧神『色』如常,言行无羁,真不知道是天生胆子忒大还是没神经。
死灵王垂下徒剩骨架的翅膀,几近叹息地道:
《是吗?已经过了一千三百多年了……》
众人不语,一时无法接受历史上臭名昭彰的死灵王『露』出这么人『性』化的一面,不过话说回来,死灵王本来就是一个叫古柏的人类嘛。
《喂,协调神的神官,问你件事。》死灵王突然开口,吓了神官一跳:“什么?”
《现在统治这个大陆的是谁?》
“……”神官沉默片刻,道,“不告诉你。”
一阵阴风吹过,死灵王眼中绿光大盛。
“我不管你以前对这个大陆的人民做了什么事,但如果你想故态重萌,先打赢我再说!”神官抬起头,大声道,“还有!都是因为你,害我一个徒儿跑不见了,找也找不到!不扁你一顿,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要我乖乖回答你的问题——没门!”
闻言,以佛利特为首的一帮矮人雀跃不已,纷纷叫嚣:“没错!”“僵尸!有种过来!”“看老子劈了你!”……自死灵王出现后,他们的气势一直被压得死死的,这口气实在憋得狠了,逮到机会,当然要大肆吐槽一翻;何况矮人本就是最顽固、最泯不畏死的种族,就算死灵王因此怒发成狂,要砍要杀,他们也不会退缩。耶拉姆三人却担心地凝视神官,只有他们知道,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再战斗,偏偏还是这么固执,和矮人一个样,真叫人没办法。
《有意思。》
骨龙好整以瑕地活动颈关节,《好久没碰到敢这么对我讲话的人类了,矮人除外。》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袭卷全场。果不其然,前所未见的压迫感从死灵王周身散发出来,虽然他的内在是人类,但其身体——魔龙王的存在感与迫力却远远超越人类的极限。包括神官在内,所有人的背脊一瞬间都被冷汗浇湿,寒意在心脏内壁不断发酵,抵抗力最差的昭霆不由自主地抱住神官的左臂,全身抖个不住;连矮人们的呼吸也出现了错『乱』。死灵王咆吼:
《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说大话!》
紫黑『色』的浓雾以漩涡的姿态在他身旁围绕,风与雷同时被唤起了狂『性』猛烈流动,死灵王张大嘴,锐利的尖牙间透出灼目的闪光……
龙之吐息!在场稍有知识的人都大吃一惊。尽管看出死灵王很火大,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五爪龙以上的强者都拥有力量霸悍绝伦的龙之吐息,比如血龙王扎姆卡特能够贯穿天际的血红咆哮牙;黑龙王巴哈姆斯八首齐发的重闪爆破;银龙王麦先能让大地颤抖的震龙气炮——与他们齐名的魔龙王艾尔拉自然也拥有自己的超强吐息。那是连最勇敢的矮人也不敢正面对抗,能够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狂蚀之风!
神官拔出背上的无刃,伴随他的举动,一轮耀眼的光芒迸『射』开来,余人都被这道光芒蕴含的力量硬生生震退数步。一手持剑,神官一手在胸前描绘出光的文字,念出简短的咒语:
“引领众神之力,幻化虚影之刃,赐予我封锁暗冥的力量——晨光之怒!”
无数光球浮现在剑的周边,飞快地汇聚成金『色』的巨大剑锋,『揉』和无刃散发出的银白『色』光辉,化为一条闪光的巨龙,朝死灵王展翅飞去。与此同时,后者也发出了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大咆哮。强烈的爆炸震憾人心,紫黑『色』的光柱以雷霆之势奔涌而来。大气发出剧烈的劈啪声,包围着光柱的黑『色』雾气掀起毁灭的巨浪,使接触到的一切事物如摧枯拉朽似地崩塌,在与光龙冲突的瞬间,闪光炸裂,爆音乍响,两股能量波在空中激烈较劲,互不相让。过了片刻,龙首崩碎,光柱却也消融泰半,失控的能量向四面八方激『射』,灼热的温度甚至蒸发了地表,刺目的闪光夺去每个人的视力,让人错以为世界被漂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光气碎散,烟雾也被风吹开,对峙双方的身影显现出来。死灵王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以他的复元之力,就算受了伤也能转瞬痊愈。神官上身晃了晃,喷出数口鲜血,踉跄半步,手中回复原状的无刃软软抵地,一看即知是勉强支撑才没有扑倒,左肩与胸口的伤也因使力过巨而裂开,渗出点点血痕。
耶拉姆三人大惊失『色』,忙抢上前扶住他;矮人们结成半圆阵形,将他们护在身后。出乎意料的,死灵王没有趁胜追击,两眼死死瞪着年轻的圣职者,目光由赞赏转为错愕。
《银发……》他的身音充满震惊,《亚利安族居然还有幸存者!》
众人为局势的急转直下诧异不已,除了昭霆,在场每个人都知道银发和紫眸是王家也即德修普家族的特征,也一直保守神官是王家私生子的秘密,但什么[亚利安族],就闻所未闻了。神官抬起头,神情除去困『惑』,还有一份隐忍不住的渴望。一时间,他甚至忘了眼前的人是敌人,一心只想获知自己的身世:
“亚利安族是什么?”
死灵王窒了窒,仿佛没料到这个问题般,呆愣良久,攸地,他爆发出一阵长笑,笑声中蕴含了无数情绪,有惊诧、有了悟、有怀念、有憎恨、有惆怅、有嘲讽……笑罢,他摇摇头,喃喃自语:《哼,真的变了,新的神邸、新的统治者、还有亚利安族的余孽竟然不是用乐器而是用剑向我还击!一千三百年、一千三百年的空白——扎姆卡特啊!!!!》
低语转为尖利的长啸,一千三百年被禁锢的不甘与仇恨悉数化为这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回声震憾了整座红石山脉。下一秒,死灵王张开双翅,飞向蓝天。
“!?”众人怔怔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何说走就走,而不赶尽杀绝,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一群亡灵剑士凭空出现,将他们团团包围。因为唯一可以使用神圣魔法的神官已失去战力,所以死灵王也不浪费力气,叫来一帮死者给他料理后事。
“妈的!该死的蜥蜴,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佛利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抽出板斧。矮人们十分有默契地围成圈,护住神官四人,开始杀敌。
“喂,神官,振作点!”艾瑞克轻拍友人的脸颊,打死灵王走后,银发青年就像整个人被掏空似的,呆呆望着天空,右手紧抓住胸前的项坠,眼神焕散,看得三人担心不已。耶拉姆撕下衣襟,为他包扎裂开的伤口,痛楚使得神官的神智瞬间回笼,眨眨眼,他身子猛地一震,又喷出一口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长剑脱手,呛啷掉在地上。
“神官!”
“神官大人!”
耶拉姆和艾瑞克骇然变『色』,跟着跪下来。昭霆更是吓得魂差点飞掉,一边蹲下,泪水一边扑蔌蔌往下掉。她胡『乱』抹泪,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对不起!神官先生!都是我缠着你来这里找阳,才害你变成这样!我……我们回去吧!回去!”
耶拉姆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他很清楚,杨阳和昭霆之间有多么要好,在雷南郡那夜,他就曾亲眼见识过,而现在,昭霆居然主动放弃寻找杨阳!?
昭霆内心百味杂陈,她打心底祈祷挚友平安无事,希望快点找到她,但是她也不想看到神官为此丢掉『性』命,无论失去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她都无法忍受。
“你……”神官也极为错愕,怔了半晌,他秀丽惨白的脸上漾开温馨的笑意,“谢谢你,昭霆,不过,我不会回去的。”
“可是……!”昭霆急得手足无措。神官『揉』『揉』她的棕发,动作就和他脸上的笑意一样柔和,使昭霆不知不觉平静下来,“放心吧,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只是吐点血,死了不了的。就像你担心阳,我也担心她,所以我绝不回去,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嗯!”昭霆绽开笑靥,重重点头,抹干脸上的泪痕。
神官也回以微笑,然后抽手去捡掉在一旁的无刃。见状,耶拉姆和艾瑞克齐声喝道:“喂!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给我住手!”闻言,佛利特也百忙中回头喊道:“没错!乖乖养你的伤!这些发臭的家伙由我们来料理!”
虽然被拦腰砍断的僵尸仍可以拖着身体行走,斩碎的骷髅马上就能重组,但是矮人们用斧背而不是斧锋攻击,佐以压倒『性』的力量,被击中的不死怪物们也只有像爆炸似地化为无数飞溅的碎肉或骨粒,躺在地上等着腐败的末路。
“不,死灵王的目的就是拌住我们,已免妨碍他解决那个术士。”
“什么?”众人反问,愕然不解。神官喘息道:“就是…那个发『射』白『色』火球的术士啊!死灵王一定对他很忌惮,因为神之焰是……能够焚毁灵魂的火焰,冥界生物的克星,现在他的魔力八成还未恢复,万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佛利特举起板斧,指着源源不断涌来的亡灵大军,“可是你看这——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怎么去救人?”神官抿嘴不语。
“是啊,神官先生。”昭霆也劝道,“我知道你心好,但那个人我们又不认识,管他干嘛?”
“我担心的是……”
神官没有把话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他真正担心的是:黑发少女会不会碰巧遇上那个术士,或者正好闯进他和死灵王的战场,那就惨了。
……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巧吧?红石山脉那么大……
神官尽力说服自己,却迟迟无法驱散心头的阴云。
杨阳余悸未平地俯视脚下一片狼籍的山岭,打心底庆幸学好浮空术。
几分钟前,她和史列兰刚脱离那个满是死人骷髅头的异空间,还不及喘口气,就碰上一场超恐怖的大地震。不同于先前间歇『性』的微小地震,这次地面的晃动程度完全超越了常理,甚至令她怀疑红石山脉塌了。头一回经历大地震的黑发少女晕头转向,幸好没真的晕过去,还在千钧一发之刻想起自己会魔法,连忙拉着同伴升空,不然早成了泥石流或断树下的亡魂。也幸好地震时间不长,否则以她的魔力,也会掉下来摔成肉饼;更聪明的是她没忘记先用“羽『毛』飘浮术”减轻黑发青年的体重。
杨阳精疲力尽地回到地面,跪下大喘特喘,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尚不知自己死里逃生的史列兰好奇地左顾右盼:“好好玩,刚刚山在抖耶。”
“地震!当然抖了!”杨阳没好气地道。虽然她不指望他说声谢谢,可他也太不会看情况了!明明见她快喘死了,还没事人似地杵在一边,连慰问都不过来慰问一声。
“为什么会地震?”
史列兰随口一问,却一语惊醒梦中人。杨阳当场一蹦三尺高,脸『色』惨白如纸。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很可能不是自然的地震!仔细回想至今发生的一切:瘴气之雾、变成不死怪物的野兽、契布里村活死人、勇者的坟场……再结合神官说的故事,史列兰感知反应源在地下,那些仿佛预告的小小地震——推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啊啊~~~~不会吧!”杨阳抱头哀嚎,“神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史列兰被她吓了大跳:“哇!干嘛突然大喊大叫?”
“有条龙出来了!我能不叫吗?”
“原来是龙……”史列兰恍然大悟,“我还在想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杨阳大奇:“什么!你能感觉到死灵…龙的气息吗?”
“嗯,刚才地震时,我感到不自然聚集在这座山的土元素大量流失,接着一股非常庞大的‘力’涌出地面,他的气息和我先前感觉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施放瘴气的应该就是他了。我只有一点搞不懂,他的力量明明是五爪龙的强度,可是他的灵魂就像一般人类一样弱小,真是不协调。”
听到这里,杨阳再无怀疑——死灵王的封印果然被什么人解开了。
“糟糕!佛利特他们可能会有危险!”杨阳首先想到矮人们会被死灵王寻晦气,毕竟他们的老祖宗间接促成了他被血龙王打败封印的下场,之后又看守着镇魂石不让他出来,死灵王有多怨可想而知。
史列兰奇道:“佛利特是谁?”杨阳回过神:“是我认识的一个矮人朋友……啊,雾什么时候散开了?”她这才注意到模糊的视界回复了原本的清朗。
“早就散开了。”
“太好了!这下我就能回神殿了!”杨阳高兴得又蹦又跳。
史列兰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心里酸酸的,冲口道:“你回神殿,我呢?”
“当然是跟我一块儿回去。”杨阳笑着执起他的双手,“呐,走吧,我介绍你认识我师父和朋友们。虽然有个叫耶拉姆的态度会不太友善,不过神官和昭霆一定很欢迎你!”史列兰脸『色』微变:“你住的神殿很大很黑吗?”
“不,又小又亮。”杨阳微愕,“而且托耶拉姆的福,总是打扫得很干净呢。”
“真的吗?”史列兰小心翼翼地确认。尽管不明白他为何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杨阳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是啊,说是神殿,其实和一般民居没两样,只是因为住的人是个神官,大家才把它叫作神殿,你不用拘束,就当是回自己家好了。”
“家…是什么?”魔封的脑海没有这个概念。
杨阳窒了窒,努力选择适当的词汇,半晌才道:“那个……所谓的家就是有亲戚关系…不,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只要是喜欢的人,大家在一起,一块儿生活……这样的场所就叫作家了。”真没想到,史列兰也是孤儿,和神官、耶拉姆一样。
史列兰认真咀嚼她的话,问道:“如果只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一块儿生活,这算不算家?”杨阳点头如捣蒜:“算!当然算!”
“是吗,那我也有家。”史列兰笑开颜,虽然他还是不太理解“家”的含义,却直觉感到它是个好东西,只是念着,就有股温暖的感觉。
杨阳呆呆注视他宛如阳光透过水晶般璀璨无邪的笑容,心扑扑直跳,一股热气从颈根窜起,扩散至整个脸部。捧着通红的两颊,她呼呼喘气,拼命想使脱缰的心跳稳定下来。
太…太可怕了!这么有魅力的笑容……现在我总算相信“一笑倾城”这个成语了!
“杨阳,你怎么了?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史列兰不解地凑近,“是不是生病了?”他曾看过诺因的母亲茜蕾雅每次高烧,就脸红得像她一样,退烧后则苍白得像个鬼,然后没多久就死了……死!一想到这个词,他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在看到诺因受伤时,他也有过这样的心情。
“没事啦,你别靠过来。”杨阳慌忙退后。史列兰却一把抓住她手,力道之大,差点令她叫出声。杨阳正要喝斥,见对方一脸释然地放脱手:“你的灵魂之火很明亮,没有一点衰弱的迹象,太好了。”
原来他是在担心我……杨阳感动地抠抠脸颊。
“我是说我没事嘛。”不过,他竟然连人的灵魂也看得见,到底是什么种族?
史列兰皱眉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脸『色』阵红阵白的?难道人类不生病时也能迅速‘变脸’吗?”杨阳呐呐道:“呃…那个,因为你太好看了,我一时心辕意马……”
“好看?”史列兰一怔,从前只有人叫他“魔剑”、“怪物”,还从没人说他“好看”的,但随即,他意会对方称赞的不是自己,而是诺因。
一刹那,青年心里涌起强烈的失落,双目一黯,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看到他头一回『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杨阳大吃一惊,急忙询问,深恐自己无意中说了什么伤害对方的言语。
“没有,没什么。”史列兰摇头,不想说出实情。跟在诺因身边十多年,他对人类社会的了解依然几近空白,但有三件事他体会殊深,就是人类对“强”的畏惧和“皮相”的执着。还有,他们排斥“异类”。他看过无数次,那些憎恶的、畏惧的、嫉妒的目光,因为他强大的力量,因为他是“魔王的剑”;也有贪婪的目光,想把他据为己有而伸出来的手。唯一例外的,只有十八年前召唤他的那个男孩,和眼前这个少女。
但是,他很明白,杨阳待他好,待他亲切,全是因为倒映在她眼中的是诺因的身影,一旦她知道真相,所有的善意都将碎成粉末;真诚的笑容,疼惜的眼神,和诺因一样温暖的手指……这一切都会消失。像诺因那种人毕竟少见,他不敢冒险。
“是吗?”杨阳一百二十个不相信,揪住他领口,“好孩子不可以说谎。”
“我…我没说谎……”
“得了!你一点也没有装蒜的才能。老实说,我刚才的话是不是伤到你了?我这人一向没什么神经,你不说出来我根本不明白,但我真的很在乎你,史列兰,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
青年一愣:“什么是朋友?”他只听过“损友”,诺因的两个部下就常常戏称对方为“损友”,是不是“朋友”的近义词啊?
“别岔开话题!”杨阳气势汹汹地吼,“我老是踮着脚很累的!”
那你就别抓着我。史列兰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突然,他睁大眼,指着对方身后,结结巴巴地道:“啊,那、那个……”
“老套的招数。”杨阳嗤之以鼻,这时趴在青年肩头的小狼龙也叫起来,她这才确定他不是在耍花样,忙转过头,骨龙庞大可怖的身影跃入眼帘。
死灵王!!杨阳瞪视头顶的庞然大物,双眼蒙上空白的『色』彩,抽空的脑袋跳不出一点清明的火花。她万万没想到,死灵王竟专程跑来对付她和史列兰。按照常理,他应该正忙着屠杀矮人或去找血龙王寻仇才是,他们两个区区的小人类,有什么地方让他瞧得上眼?对了,史列兰不是人类,那么他的目的是——
想到这里,杨阳反『射』『性』地挡到同伴身前,取下白杨木弓,搭箭上弦。看到她的动作,死灵王眼中磷火一闪,强大的龙威扑天盖地涌来,夹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杨阳顿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潮』涌上,全身的每一个部份,每一个细胞都震慑在龙的威势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用尽全力,才没有让手里的弓箭落地。
他不是龙!只是个剽窃龙的身体的人类!杨阳用最后的力气对远去的意识呐喊。
《以人类而言,你算挺有勇气的。》死灵王收回龙威,俯视两人,眼底浮起困『惑』:奇怪,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面熟?
“杨阳?”史列兰扶住少女虚软的身体,他也感到死灵王施放出的龙威,却没有任何感觉,反而纳闷同伴为何脸青唇白,全身汗如雨下好像打了一仗。杨阳搭住他肩膀,虚弱一笑:“我没事,谢谢。”
《人类,你们的名字是——》死灵王决定解开疑『惑』。
“呃。”杨阳一怔,呆了会儿才道,“我叫杨阳,他是史列兰。”
没听过的名字。死灵王放下一半心,细细打量两人。个子较高的少年(他也以为史列兰是少年)发长及肩,配上清秀标致的面容和单薄的身材,有股中『性』的魅力,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宛如薰衣草的蓝紫『色』,死灵王以前从未听说哪个种族有这种眸『色』;个子较小的少年(他也不认为杨阳是女生)有一头黑亮的短发,扎着红头巾,显得很精神,五官清俊,双眼也是黑『色』的。两人都很面善,好像在哪见过。但是他遍寻记忆,也找不着两张相同的脸孔,于是放下心来,心想或许是所谓的即视感导致了这样的错觉。他猛地舒展双翼,四周的云朵被带起的风吹散,碎成氤氲,气氛,变得肃杀。
《死冥光球。》死灵王用龙语『吟』唱咒文,数以千计的能量球应声浮现,对准两人呼啸而下。
哇咧!说打就打啊!杨阳呆在原地,连逃跑也忘了。史列兰将她拉到身后,举起只手,一道水蓝『色』的屏障从他白皙的掌心上下伸展,化为水幕,吞没了所有的光球。他也不还击,转头问道:“再来怎么做?”
“啊,你问我?”杨阳指着自己,愣愣反问。史列兰颌首。杨阳皱眉道:“为何问我?你自己判断呗。”史列兰也皱起眉头:“你不给我指示,我怎么战斗?”
“什么……哇!他又来了!快挡!”杨阳一言未毕,瞥见又是一大丛冰箭『射』来,连忙大喊。史列兰反应也很迅速,眼光一瞄,一堵土墙就唰地升起,结结实实震飞了冰箭。杨阳叫道:“快撤了它!看不到死灵王了!”史列兰依言撤去土墙。
“是火球!用火墙挡!”
“水导电,下次用水墙挡他的雷击!”
“顺时针125度,有敌袭!”……
青年一一贯彻少女的指示。杨阳心里的疑问却越积越多:史列兰这种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战斗方式,和机器人何异?到底他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又是什么人害他变成这样子?我一定要找机会问明白,帮他纠正过来!
死灵王也是惊讶无已,照理说,像[神之焰]这种顶级的炎系魔法得好几名高段法师联手才能使得出,这个才十六七岁的青年独自施展已是相当了不起的魔法修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魔力更是匪夷所思;而且他刚刚试探了一下,对方竟然五系魔法皆通,除了光系魔法,还没有念咒语。
对法师而言,『吟』唱咒文或做手势是必要的仪式,就算龙也不能豁免,只是龙语魔法比任何魔法都快罢了,除非是龙之吐息,才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手势。
死灵王绿『色』的眼火浮现金『色』的奇妙图腾,凝视黑发青年,但是他看见的影象没有丝毫变化。
没错,是人类。死灵王收回窥视原形的法术:那么他身上有神器之类的东西,才能直接施法,这下就好办了。
杨阳见对方攻势一缓,刚想停嘴喘口气,没想到又听见一个混浊的声音用古怪的语言『吟』起咒语:
《隐藏于无形的混沌之影,祭出你那隐形之锁,封住这两人的行动——束缚!》
当习惯等待魔法攻击的杨阳发现不妙时已迟了,不仅身体,连舌头也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继束缚后,死灵王又使用了[咒之钉]法术,封印了两人的声带。
《立于九天的雷之精灵,听命于我,召唤无音之攻击,消灭阻挡在我面前的敌人,赐予其平等的毁灭——诛神之雷!》
完了!杨阳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然而等了半天没感到异样,她不禁睁开眼,抬起头,映入视野的是蓝『色』的穹顶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巨大身影:“煌丹!”
“咦!?”她这才发觉恢复了说话能力。
“又见面了,小姑娘。”圣兽煌丹回首一笑,“你快和这位面生的小兄弟一起离开,这里交给我。”
“是!谢谢,拜托你了,煌丹!”杨阳也不废话,拉了同伴就跑,“快走!!”
《哼,你们这些圣兽,不是一向不问世事的吗?》死灵王悠闲地道,好像没看见远去的两人。煌丹笑道:“没办法,那位小姑娘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弟子,而且这座山是我很满意的隐居地,我可不许你随意践踏。”
死灵王扬起一串长笑《有趣!你说的什么老朋友,就是那个银发神官吧!不愧是朋友,说话口气像,不识时务的脾气更是一模一样。》
煌丹脸『色』一变:“你见过他!你把他怎么了?”
《你说呢?》死灵王冷笑。
已跑出一段距离的杨阳停下脚步,惊骇地转过身。史列兰奇道:“你怎么了?”
“我…他刚刚好像说了‘神官’两个字,你听见吗?”
“我没听见。”
杨阳忧心如焚,眺望另一边的战场,只见水弹与暗光你来我往,爆炸的气劲撼动地面,也遮蔽了她的视线和听力。她走上两步,又退了回来。
“算了,我们走吧。”杨阳咬紧下唇,强抑满心的焦虑和担忧,“不能辜负煌丹的好意。”
“就算他不杀出来,我也能挡得了那一击。”史列兰撇嘴。
“我知道,但对手是打不死的死灵王,胜算太低了,还是不要硬碰硬。”杨阳习惯『性』地『摸』『摸』他的浏海,“煌丹是圣兽,一定有办法解决死灵王。”
“他没办法,他就要死了。”
“你说什么!!?”杨阳吼声如雷。史列兰不由得『揉』『揉』耳朵:“是真的,我看到他『露』出了死相。”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巨大的爆音。杨阳急忙转过头,正好目睹骨龙吐出紫黑『色』的光柱将圣兽吞没的情景。就像被初阳照『射』的冬雪,煌丹张开的蓝『色』结界缓缓消融,不多时,连他的身体也像被抹过的水彩画,从两人的视野里彻底消失。杨阳震憾得张口结舌,无法作声。
“危险!”史列兰推开她,同时一样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重重掉在两人原先站脚的地方,激起大片灰尘碎石,正是刚才消失在光柱里的煌丹。他深蓝『色』的美丽皮肤现在变成灰黑『色』,还起了可怕的褶皱,到处是翻起的血肉,『祼』『露』出雪白的骨胳,样子惨不忍睹。
“煌丹!!”杨阳发出凄厉的叫声,冲向奄奄一息的圣兽,死命摇晃它,眼中浮现大量的水气,“振作点!煌丹!”
好一会儿,煌丹紧闭的双眼才睁开一线,但只半秒,就无力地合上,甚至没有说出一句话,就断了气,任少女怎么摇也没有反应。
“煌丹——”
《这就是不自量力者的下场。》死灵王冷冷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杨阳抬首,咬牙道:“你……”她想宰了他!把他剁成碎片!!
《想报仇吗?来啊!不过你得先打败你的圣兽好朋友哦。》
杨阳瞪大眼,张开双臂挡在煌丹面前,怒道:“人渣!休想糟踏煌丹的遗体!”
死灵王两眼绿光大盛,沉声道:“你叫我什么,小鬼?”说着,全身再度透出『逼』人的气势。
“人渣!”杨阳大声吼回去,盛怒之下,龙威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你以为你真是龙么!你只不过是个窃夺龙的身体、诓骗世人的老僵尸而已!只会仗着魔龙王的余威和力量欺压弱者,见到比你强的就夹着尾巴逃走!你不敢去找血龙王寻仇,而一味追杀我们这些弱小的人类,就是证据!卑鄙、懦弱、又无耻——这样的人不是人渣是什么?我叫你人渣,再贴切也没有!”
死灵王不怒反笑:“能言善道的小鬼,等我叫那头圣兽把你变成尸体,我看你还会说不会说!”语毕,他念出返魂的咒语,一团黑雾笔直地朝煌丹的尸体『射』去。杨阳连忙拉动弓弦,羽箭却穿越了黑雾。
就在这时,一枚漆黑的光球击中黑雾,发出激烈的爆音吞噬了后者,回到一只白皙的手掌心,下一秒黑『色』的能量球转为纯金『色』的灿烂火焰,飞向煌丹的遗体,火舌卷处,立刻将尸体烧成黑灰,然后一并消失。
“史列兰!”杨阳感激地看向黑发的同伴。
《哼,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么。》死灵王讽笑,《只要灵魂不灭,我的咒术照样可以把它从冥界拖回来,让他永世做我的仆人!》
杨阳勃然大怒,还未开骂,听得青年清朗的声音徐徐响起:
“你这样做妥当吗?”
《什么……?》死灵王愣了愣,和杨阳一起不解地看着发话人,却见他的表情竟然比他们还困『惑』,紫『色』的眼眸定定凝视死灵王。
“我不明白……你怎能如此无视亡者的意志。在勇者的坟场时我就觉得奇怪了,那些亡灵明明不想攻击我们。对死者慈悲是普路托的律法,你身为他的追随者和受惠人,竟还如此放肆,不怕将来回去冥界后,被他大卸八块?”
死灵王呆呆瞪着他:《小子,你到底是谁?》
“我叫史列兰,杨阳帮我介绍过了。”
《谁管你名字!》死灵王怒道,《你清楚冥神的律法,所以你应该和我一样是暗之使徒,那就不要管我的闲事!我不怕神罚,也没兴趣回归冥界,我只要君临这个世界,用我这身力量!》
“那不是你的力量吧。”杨阳小声咕哝。死灵王瞟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叫史列兰的,念在同道份上,今天我放你一马,珍惜生命的就速速离去!》
史列兰点头:“好的。我们走吧,杨阳,找个地方吃饭去。”说着牵起同伴的手,就要走路。死灵王咆哮:《喂!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我几时说过这小鬼也能走了!?》史列兰微微蹙眉:“你想对她怎样?”死灵王冷笑:《我怎么对那头圣兽,就怎么对她。》
“不行。”史列兰一口拒绝。杨阳一震,无言地望着他。死灵王高声大笑:《好!你们一个个都很有义气,那就一块去死吧——冥河风暴!》
黑『色』巨鸟的幻影应声出现,张开足以遮天蔽日的翅膀,闪电般飞掠下来。巨翼带处,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地面更是瞬间被高热煨得乌黑,焦烟四溢。史列兰夷然无惧地踏前一步,食指从左往右一划,一只黑鸟唳声飞出,竟然也是招冥河风暴。两只法术凝成的大鸟在半空撞成一团,激烈地互噬、撕咬,爆炸的能量波喷出十余丈远,空气像漩涡般急速转动,灰尘和碎石形成致命的风卷到处肆虐,掀起剧烈的地震,但是这股杀意之风只到杨阳和史列兰身周三尺就再也进不进去,仿佛暴烈的气流自发张开一只厚实的罩壁般。
两只巨鸟僵持不下,死灵王和史列兰却已展开第二回合的法术较量。数以千计的冰针凭空出现,以密集到无法闪躲的阵容袭向后者,与此同时前者脚下也浮现红『色』的魔法阵,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将他轰个正着,豪炎与硝烟的暴风将周围的地面击得粉碎,而冰针却被旋风扫开,不知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史列兰紫『色』的双眸闪现兴奋的光芒,一股陌生而昂扬的情绪从心底窜起。以前他总是听诺因的指示用一些小法术辅佐他战斗,即使如此,他有时也会厌烦,可是在他亲身投入战斗的现下,他竟然感到热衷,快乐,甚至惬意。
其中一只巨鸟感应到主人的心境变化,身躯暴涨,钢爪撕开敌手的胸膛。那只巨鸟惨叫一声,灰飞烟灭。
还不够……史列兰右手成拳,巨鸟应和着一声长叫,疾风般飞掠出去,洞穿死灵王刚刚复元的身体,一头撞上后面的山包,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半个山头平平飞走,白茫茫的烟雾直冲云宵,爆炸的山石如雨点般打将下来,地面再度猛烈晃动。
史列兰眯起眼,烦躁地抿紧唇瓣。眼前的景象不让他满意,心底有一个越来越响的声音提醒他:不够!远远不够!这些破坏远远不够!
“破坏……”他喃喃道,不觉绽开一个微笑,确定自己喜欢这个词。一时间,原本碧蓝的晴空乌云群集,雷声大作,无数道闪电猛击下来,激发了难以想象的地震,连结界里的杨阳也被晃得东倒西歪。
“喂,史列兰……”杨阳终于发现同伴的情况有点不对,初时她完全被青年的强大力量和他同死灵王的对决眩花了眼,忘了今夕是何夕,但现在死灵王都被轰得没影了,他还有必要这么『揉』躏无辜的大自然吗?
史列兰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几乎撕裂耳膜的噪音彻底遮盖了她细小的声音,雷电的威力大大刺激了他心里的好战意识,激烈的能量波再度在他身边聚集……
“住手!”杨阳一把拽住他手,喊道,“这样下去红石山脉会毁掉的!还有许多居民住在这里啊!弄得不好连山下的村子也会遭殃——求求你住手,史列兰!”
黑发青年身子猛地一震,狂肆的能量刹时消失,骇人的响动也渐渐止息。他转过头,一脸『迷』惘:“杨阳……”
“你没事吧?”杨阳担心的凝视他,青年的双眸依然是一片清澈,毫无暴戾之气,看来问题是出在别的地方了,“你是不是曾经惹了什么不好的脏东西?”
“脏东西?”史列兰头顶浮起大大的问号。杨阳扑哧一笑:“没什么啦,你没事就好。”太好了,总算恢复他原来的样子了。她欣慰地想:而且死灵王也被****,真是出乎意料的结局。
史列兰也禁不住报以微笑,蓦地,他脸『色』一变,抬起头。杨阳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瞪大眼:逐渐消散的浓雾里,赫然是骨龙毫发无伤的身影。
“不会吧!这家伙的身体是什么做的!?”杨阳脱口惊呼。史列兰却不惊慌:“大概是中招前,及时用空间转移逃离了吧,这次看紧点就行。”
《别太得意了,臭小子!》死灵王怒声咆哮。史列兰皱眉道:“你才不要闹了好不好。打了这么久,你我实力差距一目了然,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
《胡说!我乃堂堂死灵王,怎会输给一个人类!》
问题是我不是人类啊。史列兰轻叹: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死灵王张开大口,龙之吐息——[狂蚀之风]再次发威!紫黑『色』的光柱挟带无与伦比的威势排空而来,掀起惊心动魄的狂岚飓风。史列兰一向平静的表情蒙上凝重的『色』彩,双手推出,张开一道冰蓝『色』的透明护罩。光柱结结实实打在护罩上头,激起震天巨响。障壁剧烈晃动,以撞击点为中心,一圈圈漩涡状的蓝影不断暴散。杨阳看得心惊不已,冷汗涔涔落下。终于,光柱败下阵来,以九十度的直角打弯,弹飞到远处,但障壁也在同时被蒸发殆尽。
竟然挡得下狂蚀之风!死灵王收起轻视,打醒十二分精神。在他的印象里,魔龙王的吐息是连神明都畏惧三分的恐怖力量,他无往不利的最强武器,今天却给两个人类青年接连破解,打击实在不小,却见黑发青年挡下狂蚀之风后,腾腾腾连退三大步,一ρi股坐倒在地,又涌起信心:看来对方挡得也不轻松。
“好痛!”史列兰『揉』着『臀』部,清秀的脸蛋皱成一团。杨阳一边关注死灵王的动静一边靠向他:“没事吧?小心点,那家伙又开始念咒语了。”
“嗯……啊,那个咒语是——”史列兰似乎听得懂龙语,爬起来搅住她飞向高空,与此同时,十来根石牙从他们刚才站脚的位置『Сhā』出,差一点就刺中了杨阳的脚底板,吓了她一大跳。死灵王扇动翅膀,掀起猛烈的暴风拍向两人,卷得他们连翻了七八个跟头,转得晕头转向。史列兰『迷』『迷』糊糊松开抱住杨阳的右手,肩上的雷奇也被风卷走,两人一兽四下纷飞。
死灵王没理睬少女和狼龙,燃烧着青『色』鬼火的双眼只紧紧盯着黑发青年。见机会难得,尽管魔力尚未凝聚完毕,他还是鼓足劲吐出狂蚀之风,光柱划出直线的规迹,正面命中身在半空的史列兰,这一瞬间,后者身上爆出漆黑的炸雷,两股能量迸出激烈的爆音和眩目的闪光,再一眨眼,闪光不见了,光柱也消失了,只有一具浑身染血的人体坠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再无一丝声息。
“史列兰!!!”
目睹这一幕的黑发少女如遭雷殛,顾不得摔得疼痛欲裂的身体,一骨碌爬起来,黑眸燃烧起熊熊怒焰,一把拉开弓箭,朝死灵王吐出狂烈的杀意:“我要宰了你——”
死灵王毫没将她的宣言和攻击看在眼里,但随即,他大惊失『色』,少女戴在右手的护腕突然迸『射』出灿烂的光芒,连带使箭身也染上金红的亮彩,一颗炽白『色』的巨大火球出现在箭头,随着弓弦的松开飞向愣住的死灵王。而『射』完这一箭,杨阳也像整个人被掏空似的,直直倒了下去。
死灵王侧过颈子,于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劫,却也惊出了一声冷汗。他万万没想到,原以为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杨阳会一鸣惊人,『射』出一发神之焰,差点就阴沟里翻船!想到这里,他怒气大炽,一方面也是为了永决后患,念出[锋火之箭]的咒文。
炎弹应声出现,拖着赤红的尾巴,挟带焚风猛扑下来,然而一个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挡在杨阳和史列兰跟前,挥动雪白的羽翼扫飞了炎弹。
又是圣兽!死灵王蹙眉:这座山怎么这么多圣兽隐居?
“哼,那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不长进,尽喜欢对失去抵抗力的人出手,堕落到茅坑里的家伙!”随着阴损的话语施施然出现的是一个高挑的白衣男子,清俊的脸庞写着『露』骨的嘲笑,双眼轻合,肩上扛着把红『色』的大剑。圣炎兽古拉迪乌斯立刻飞到他身后。
《你是什么东西?》死灵王眯眼打量来人,没见过的脸,却奇妙的有股似曾相识感,那头飘扬的血红『色』长发更是勾起了他脑海深处一段讨厌的记忆,还有那把剑,越看越眼熟,就好像是——
“不会吧!你不认识我了?亏我一听到你复活的消息,就兴冲冲赶来与你叙述旧情,你太让我伤心了,古柏奥尔塔罗。”
红发青年嘴角噙着笑,逐渐高昂的语调却泄漏出压抑不住的澎湃怒意,一股『逼』人的气势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影响所及,连他后面的圣炎兽也开始发抖。
死灵王的瞳孔猛然收缩,全身的骨胳抖得咯咯作响。没错,他记得的,这股气势……将整个大地踩在脚底的狂傲,吞并天下的霸气,足以使人骨髓结冰的可怕杀气,仿佛来自地狱的绝望、窒息、黑暗、杀戮、毁灭、死亡、血腥……这股毁天灭地的皇者霸气、恐怖龙威!他是——
《扎、扎姆卡特!!!》
死灵王几乎是哀嚎着喊出这个深刻于心底、与噩梦划等号的名字。
扎姆卡特咧嘴一笑:“哟!你总算想起来了,看来你的脑子还没被蛆虫吃掉。”死灵王边退边喊:《怎么可能!你的脸——你的脸——”
“我承认这张脸不及原本的我丰神俊朗,但也差不到哪去,怎么你一脸见鬼的表情?”扎姆卡特缓缓跟进,意态悠闲,但听到下一句,他脸『色』微变。
《可是你应该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我死时你明明已经被封印了。”
如果有第三者闯入,一定会对两人诡异的谈话大皱其眉。死灵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派人调查过,你在一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加入人类一方,然后和魔界宰相维烈塞普路斯同归于尽!》
“原来如此。”扎姆卡特恍然大悟,又踏前一步,“那你现在知道了,我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你一定很开心吧,古柏?”
我一点也不开心!死灵王在心里呐喊,想逃,偏偏身体不听使唤,血龙王的气势彻底震慑住他,所以他只能蠕动唯一还能动弹的嘴巴,声撕力竭地道:《等等!有话好说!我承认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但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心里的仇恨也该淡了吧?你我之间,难道连一点和解的余地也没有?》
“没错。”
扎姆卡特回以干脆利索的答案,手中长剑顺时针划出一个火焰的六芒星,再加一个前突冲刺,使得魔法阵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红岚圣火!”
死灵王闪躲不及,胸口被轰出镂空的大洞,超高的温度令他不由得尖声惨叫,却也激起了他的战意。灵巧地避开对方一记横砍,他摆动长尾,往青年头顶劈下。扎姆卡特以长剑格挡,却听得咯一声钝响,剑锋竟从中断成两截。
“啧!矮人王做的东西也不怎么样嘛,才用过一次就坏了。”他啐了声,撤剑后退。死灵王一击有效,信心大增,口一张,喷出紫黑『色』的光柱。
扎姆卡特不敢怠慢,同为龙的他深知龙之吐息的厉害。右臂高举,左手捏住右腕,他全身冒出血红『色』的波动,宛如实质的火焰,瞬间汇聚于掌心,化作巨大的月牙形光弧:“血红咆哮牙!”
紫黑『色』的光柱与血红『色』的光弧在半空狭路相逢,产生惊人的冲击,爆音简直要震裂人的耳膜,两股能量疯狂地彼此啮咬、冲撞,最后化为一朵直冲云宵的蘑菇云,正下方的地表则被轰穿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比拼结果,不相上下。
死灵王愣了半晌,放声大笑,末了收起笑,狠狠瞪视红发青年,一字一字道:《果然!你无法变成龙!》
“……”
《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不用龙身来见我,刚才试探了一下,果然就『露』底了!还有你的力量也大不如前!换作以前的你,一招血红咆哮牙就让我去见冥王了,现在居然只能勉强挡下我的吐息——果然是在和魔界宰相的战斗中发生了什么事吧!哈哈,你也有今天啊,扎姆卡特!》死灵王愈笑愈大声。
“别笑了!你这个笨蛋!”
这句话不是扎姆卡特喊的,而是他身后的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再说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我…我好不容易求得萨克大人同意,看在维烈大人的份上把力量压抑到原来的十分之一,不要搞得太引人注目,现在全被你搞砸了!!”
《说什么……》
不理会发呆的死灵王,古拉迪乌斯跪在血龙王身旁死命磕头:“萨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理睬这种有眼无珠的笨蛋,求您……”一言未毕,他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硬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限你三秒钟内,离开这座山,不然后果自负。”
红发青年的细语有如死神的呢喃,全身上下散发出鬼气,一股让人心脏痉挛的气氛弥漫在周遭,发白的唇挤出濒临爆发的破碎声音:“一……”
古拉迪乌斯识相地不再劝说,以光速背起晕倒的杨阳和史列兰,在主人数到“二”之前就逃离了危险地域,闪得要多快有多快。
“……三。”
扎姆卡特还是尽责地数完,『露』出充满杀伐之意的笑容,转向已经陷入失神状态的死灵王,“这次,得说永别了,古柏奥尔塔罗。”
《不……》
遥望远方直奔天际的火龙卷,圣炎兽悠悠一声叹息,自言自语:
“为什么人类总是犯相同的错误呢?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的生物。”
第四章 分离与再会
第四章 分离与再会
最初的记忆是他永恒的梦魇。
痛。
仿佛身体被硬生生撕成两半,那种灼热而剧烈的痛楚。还有失落感,失去最重要事物的失落感,纠缠着他。
接着是黑暗,他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似乎是很重要的话,可他总想不起来,也记不起那人的长相。他唯一记得的,是那人用某种很冰凉的东西拷住他,在他耳畔低喃了几句。
然后,他发觉自我的存在感逐渐稀薄。
记不起自己的名,记不起自己的来历,记不起失去的半身……他遗忘了一切一切。
他直觉明白是那个人剥夺了他的记忆,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也许不止回忆,他连[思考]的能力也被剥夺了吧。
但是,他仍渴望回想起失去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半身。
有一天,一阵脚步声闯入他的天地,接着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然:
[魔封,遵照父王的指示,我来取得继位的许可。]
魔封是谁?
正错愕间,他感到一样奇怪的东西抚上自己。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东西叫作[手]。可是那双手,虽然不可思议的柔软,却异常的冰凉,就和拷住他,使他不能动弹的东西一样,他直觉地排拒。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涌出体外,然后那只手不见了,那个声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人的尖叫和忙『乱』的脚步声:[啊啊~~~殿下!!]
[魔剑!它果然是魔剑!快叫右权机神官来!]
[把它封印起来!不能让它再作『乱』!唉,可怜的殿下……]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理解那些人的话语,只奇怪那个刚刚还抚『摸』自己的东西怎么突然不见了,虽然他不喜欢它的低温,却喜欢那种柔软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那个软软的东西告诉他原来还有除了他以外的事物存在于这个世界,原来世界不是他一个。
太好了。生平头一次,他体会到所谓的“快乐”。
可是,那个[殿下]再也没出现过。
只有一群叫作[神官]的人围住他,把一些薄薄的怪东西贴在他身上,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叫作[符咒]。
他没理会他们,专心等着那个[殿下],期盼他再来触碰自己,再和自己说上几句话,顺便问他魔封是谁。
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不管他怎么等,怎么盼,围绕他的只有一如即往的空旷黑暗。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世界再度剩下他一个。
最后,他甚至开始后悔,当日不该拒绝那个人,如果接受他,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他发誓,等那个“殿下”再来时,他一定不会再拒绝,虽然他不懂什么是[继位]。
终于有一天,脚步声又来到他面前,他马上作好说是的准备。
[魔封剑,我是米尔希肯迪德修普,[神官王]利希特的曾孙,我来要求你的认同。]
不对!不是他的声音!他内心闪过困『惑』,听见那人道:[它怎么没反应?]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殿下,它没反应,就是默认了。]
殿下?那些人的确这么叫那个人,那么他们是同一个人——疑『惑』一消,他冲口道:《我同意你继位。》
[啊!我听到了!它说同意!]
他感到米尔希似乎很[高兴],不知为何,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恭喜殿下!殿下果然是天之娇子!]那苍老的声音急忙凑和,可魔封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不自然的味道,至于不自然在哪儿他就说不清楚了。
米尔希没有理睬老者的吹牛拍马,用感兴趣的口吻道:[听声音像个男孩子,喂,我们聊聊可好?]
《好!》他就是等这句话。
[哈哈,说什么魔剑,其实和人类没两样嘛。]米尔希大笑,走向他。老者见状连忙劝阻:[不可,殿下!虽然右权机神官张了结界,又有锁链拷住,但它毕竟是魔王的剑,很危险的!别忘了你叔父是怎么死的!]
[这……]米尔希略一犹豫,道,[喂,你会伤害我吗?]
[什么是伤害?]他不懂。
米尔希放声大笑:[天!他连什么是伤害也不晓得,路得威尔,你听见没?]
[殿下!你千万别上当!这正是魔剑的狡滑……]
[行了,你给我出去。]
从那以后,米尔希就常常来,找他聊天,他们也总是聊得很快乐。
魔封十分喜欢米尔希。本来他不知道[喜欢]这个词,是一天米尔希告诉他,他喜欢上一个叫蕾拉的女孩,他一问之下,才知道。
《我喜欢米尔希。》他立刻宣布,现学现用的典范。
[唉,如果蕾拉也对我这么说就好了。]米尔希叹息,魔封有点不高兴。
结果米尔希还是把蕾拉“追上手”了,结婚那天,他把她介绍给魔封。
[你好,我叫蕾拉。]美丽的少女深鞠一躬,活像叩见丈母娘的小媳『妇』,但魔封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感觉比米尔希细好多,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吗?
[小封啊(米尔希总是称呼魔封为小封,说是亲热),我就要结婚了,咱们哥们一场,我绝不能亏待你,明天我就找把漂亮的‘母剑’和你配。不过啊,像你这么旷世难逢的大帅哥,恐怕也没有剑配得上你吧,哇哈哈!]
魔封没有理会,他清楚米尔希一高兴就喜欢胡言『乱』语,这时候搭茬只会自讨苦吃,倒是蕾拉帮了他一把:[没正经!怎么可以戏弄好朋友!]
对了![好朋友]……他怎么会忘了朋友这个词?米尔希就是他第一个朋友啊。
但是,也是米尔希教会了他什么叫[死亡]和[分离]。
记不起是哪一天,他正无聊地照米尔希教的[入睡****]数羊,准备睡觉。因为米尔希[出征]去了,说要剿灭为害王国的魔兽,向他保证马上回来,而且回来后第一个来看他,所以他打算睡到米尔希“来看他”为止。
这时他听见一串熟悉的轻柔步声,吹走了他的睡意。
《蕾拉?》他听出来人是谁,有点奇怪。自从上次米尔希说她[怀孕]后,她就有一段时间不来了,连带使米尔希来访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今天怎么突然过来?
[对不起。]
蕾拉劈头就是一句道歉,随即掩住脸,痛哭,[他要我对你说这句话……]
这话什么意思?
他惊觉她话中的含意,却不愿深想:[米尔希呢?]
[米尔希……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愤怒——都是这个枷锁的错!
他激烈地挣扎——若不是这个枷锁,我就能用我的力量,我的力量……
但他挣不开,只能挫败地停止挣扎。
[对不起。]蕾拉重复着最初的话,[今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他不语,心里却有了某种预感。
然后他开始数着清醒的数字等待,等待分离的日子。
一天,迟缓的脚步声来到他面前。
《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对不起。]
……你们都是这样。
[……]
《蕾拉,你会记得我吗?》
[我不会忘记你的。]
[这就好,你走吧。]
他听着她往外走的脚步声,悲伤涌上心头,突然,蕾拉转过头。
[我走了以后,里欧会照顾你。]
脚步声再度响起,他知道这次她不会再回头了,结束了,一切都……
最后,还是剩下他一个。
他并不记得那个里欧。
蕾拉走了后,他放任孤独淹没自己,任黑暗吞噬他残缺的记忆,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不再回应呼唤他的每个人。
他沉溺在过往的记忆之海里,重覆着只有声音没有影象的梦境,虽然偶尔会从梦中惊醒,但也只有短短的瞬间。
——直到那一天。
急切的呼唤,不肯放弃的求生意志,全心全意的求助穿透了他的『迷』惘……
他感到身体陡然变轻,沉重而冰冷的锁链全部发出钝响迸裂开来。不由自主地,他朝着那个呼唤飞去。
他掉落地面,没感到疼,反而觉得身下的地十分脆弱,不堪一击。
接着,有人握住他——就像很久以前那个人一样柔软的触感,他怀念至今的触感,还有和他不同的温暖,那种直达心中的——
然后,他看见了光!
某种湿滑的东西拂上脸,一滴又一滴,从温热变成冰凉,很不舒服,他缓缓睁开眼,意识由混沌转为清醒。
“史列兰!”
一双被泪水濡湿的黑眸映入眼帘,仿佛打磨好的钻石般闪闪放光,“太好了!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他怔怔伸出手,接住一颗晶莹的泪珠。
“这是什么?眼睛里有水跑出来?”
“真是的,你怎么就是有这么多问题好问。”杨阳又好气又好笑地擦拭双眼,“不过,有力气问问题就代表你没大碍——这叫眼泪啦!”
“眼泪……”史列兰好奇地将沾湿的食指放到唇前『舔』了『舔』,咸咸的,带着一缕涩味,却奇异地融化了他体内的某个角落,渗出丝丝暖意。
“好了,别发呆了,快起来吃点东西,现在都晚上了。”杨阳习惯『性』地拍拍他的头。
“晚上?”史列兰这才注意到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他们身旁的篝火散发出些微的光与热,抬起眼,宛如缀满银沙的黑天鹅绒毯的夜空奔涌入视野。
“好漂亮。”他喃喃道。
“什么?”黑发少女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会心一笑,“是啊,真的很漂亮,在这个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片星空了,无论看几次都不会厌。以前在原本的世界里,所有的光明都被地上的灯火掩盖,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天空就像死人脸一样白惨惨的。”
原本的世界?这个世界?青年心中浮起『迷』茫。
“杨阳,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吗?”
“是啊,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嗯。”史列兰平静颌首。杨阳璨然一笑。至今为止,她一直隐瞒自己身为满愿师的秘密,但不知怎么的,对史列兰,她就是不自禁地想要吐『露』真相,并且相信,他不会因为赏金出卖自己。
“快起来吧,饭要凉了。”
史列兰点点头,试图撑起上身,却徒劳无功。见状,杨阳急忙上前搀扶。
“奇怪,我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大概是失血过多吧。抱歉,我不该勉强你。”
“失血?”史列兰反『射』『性』地低下头,顿时叫出声,“啊!衣服怎么破了这么多口子!?”完了,诺因一定会很生气,这是他唯一一套便服。
杨阳检视他的表情:“你不记得了吗?你被死灵王打中,受了重伤。”
“受伤?我一点也不痛啊?”
“嗯,这样最好。”杨阳避重就轻地回答。当她清醒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躺在她身边,像个血人似的同伴,那一刻魂差点吓飞掉,可是检查过后,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毫发无伤。杨阳心里不是没有讶异,但也不怎么意外。
反正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人类,一切往“非人”两字解释就行了。
史列兰想了想,问:“对了,那头龙怎么了?”
“说到这件事,才真叫奇怪呢。”杨阳耸了耸肩膀,“那时我看到你掉下来,气昏头朝那人渣龙『射』了一箭,就晕倒了。等我醒来时,天已经傍晚了,旁边只有你一个,哦,还有雷奇,怎么也找不到那家伙。其实他不见了最好!只要他不再出现,我管他是死是活!”因为煌丹的死,她巴不得死灵王早死早超生。
“哦。”史列兰也对死灵王的下落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好饿。”
“早就准备好了。”杨阳笑着递上一团烤得金黄透亮的物事,那是一张包着坚果野菇的棕叶,她好不容易采摘得来。从契布里村带出来的食物因为放在史列兰背的包包里,在他先前被死灵王打落时全给压扁了,但也亏得如此,他才没有出内伤,可算是祸福参半吧。
史列兰接过棕叶团,却立即惨叫着扔开:“烫死我了~~~”杨阳及时接住,贼忒兮兮地咧出一抹笑。
“你是故意的!”史列兰恍然大悟,泪眼指控。
“嘿嘿,开个玩笑而已。”杨阳笑得和某种动物一模一样,“不过你也真够细皮嫩肉的,瞧我,一点事也没有。”说着,得意地举手展示。
史列兰吮着烫痛的手指,不理她。
“啊,别生气嘛。”杨阳有点不自在了,爬到他身上,“我道歉还不行吗?来,手给我看看。”不等对方答应,她一把拉出他的右手,打量片刻,轻笑出声,“你的手和神官一样,都好漂亮,不像我,拉弓拉得都是老茧。”
“老茧是什么?”史列兰立刻遗忘了前一刻的不快,好奇地问。杨阳暗叹真是个单纯的家伙,笑道:“老茧就是因磨擦而生的硬块,习武的人都有,可是啊,神官那个得天独厚的家伙,明明武艺『乱』强一把,却连一块老茧也没有,身上肌肉更是没几两,叫人怎么能不嫉妒?还有你也是!”
“我?”
“你是剑士不是吗?当然练过剑,学过剑法。”
“我不会剑法。”史列兰坦言:他本身就是剑,如何学习剑法?杨阳诧异地眨眨眼,指着他腰间的黑『色』长剑:“那你配把剑在身上作啥?好看?”
“这个……”史列兰垂下头,支吾不语。
杨阳看看他,微笑道:“你不想说,就不必说了——来,嘴巴张开。”待对方依言张嘴,丢了颗香菇进去,随即期待地盯着他:“尝尝看,不烫的……你含在嘴里干嘛?快咽下去!”
史列兰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以壮士断腕的气慨“咽下”香菇,看得杨阳目瞪口呆,不及大骂,就见某人痛苦地弯下腰:“咳……水……”
“雷奇!快拿水来!呃啊——振作点!!”……
经过一番忙『乱』,黑发青年才在水和少女拍胸抚背的双重帮助下缓过气来。杨阳只吓得脸『色』发白,见他无恙又气得通红:“你这笨蛋!哪有人吃东西嚼都不嚼就咕噜一声吞下肚的!你当是喝汤啊!真是,想送命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可——可——”史列兰十分委曲,“是你叫我‘咽’下去的。”
“拜托~~~”杨阳按住头,“算了,看着我。”她塞了颗坚果入嘴,边嚼边道,“懂了吗?吃饭是这么吃的。”史列兰点点头,依样施为。
“怎么样?好吃吗?”一看到他咽下去,杨阳就忙不迭地问。
“没感觉,不过肚子舒服点了。”史列兰老实回答。杨阳很是失望,叹了口气:“是吗,看来我的料理水平还有待加强。”她却不知道诺因是味痴,史列兰自然吃不出感觉。
史列兰吃着手中没有味道的食物,突然觉得,当人是件很幸福的事。
虽然人类会痛、会饿、会冷、会烫,可是,人类会笑、会哭、会流泪、会走动,有温暖的体温,有力的心跳……这些都是他没有的。
因为他不是人,诺因才是人。
“杨阳……”
“嗯?”黑发少女正往火里添柴,听见青年语声有异,关怀地转过头。
史列兰欲言又止,不觉抓紧盖在膝盖上的斗篷,半晌才道:“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人类,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什么,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人类了。”
“啊!?”史列兰张口结舌,呆呆的模样令杨阳忍俊不禁:“我说,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人类。”史列兰回过神,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时候?为…为什么?”怎么回事,她知道他是魔封剑了吗?
“在契布里村时,我看你不念咒语就发出火焰,就明白了,那种事人类不可能做到。”杨阳笑道,“但史列兰就是史列兰,是不是人类有什么关系。”
“是……是吗?”史列兰一时无法接受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态发展。杨阳见状,急于让他打起精神来,连连点头:“是啊!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人,放心吧。再说,你长得这么清秀可人,简直是人见人爱,别说我,稍微有点审美观的人都不会在意你是什么种族。”
宛如从天堂坠入地狱,黑发青年的脸『色』刹时变得唰白。
杨阳骇了一大跳:“怎、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史列兰强抑心头的巨大失落和酸楚,摇头道:“没有,我很高兴,谢谢你。”
原来,关键还是[皮相]啊。他在心里深深苦笑。
“骗人!我一定说错话了!”杨阳气急败坏,“史列兰,你别又敷衍我!像上次一样!”
“什么叫敷衍?”
“别又来这套!”
“我是真的不懂嘛……”
看到对方委曲的神情,杨阳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叹道:“好吧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史列兰小心地观察她:“杨阳,你生气了?”
“没有啦。”少女换了个坐姿,一手托着腮帮,“有点反常倒是真的,以前我都不喜欢探究人家的私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我就是管不住好奇心,大概因为你是我第二个结识的‘非人’吧,我从小就向往和人类以外的生物做朋友。”
“为什么?”史列兰奇道。杨阳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合掌道:“因为酷啊!那些既强大又美丽的生物——龙族、魔族、精灵、妖精、翼人、水族……如果和他们成为好朋友,光想我就乐死了!别说带出去拉风,光摆在身边看就赏心悦目!”
怎么…好像养宠物不是交朋友?史列兰偷偷地想。
杨阳大大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对你问东问西的,对不起,你一定嫌我三八吧?”史列兰摇首:“不。”杨阳一愣:“你倒知道什么叫三八?”
“嗯,听诺…一个朋友用它形容过女『性』,还有饶舌、短视、虚荣、头脑简单之类……”
“哈哈,你那个朋友一定很讨厌女『性』!不过他的评价也没错。”杨阳爽朗一笑,不以为意,侧过颈子,她定定瞧着对方:“你朋友,也不是人类?”
“不,他是人类。”史列兰双目一黯。杨阳眼睛一亮:“那么,你应该不介意再交一个人类朋友!”史列兰一呆:“啊?”
杨阳指着自己,连声道:“好嘛,好嘛,和我交朋友!”
“和你?”史列兰一时反应不过来。杨阳见状,垂头丧气:“唉,果然,太高攀了。”
“不不!我很高兴!”史列兰终于回过神,摇头表态。
“真的吗?”杨阳欣喜若狂,一把搂住他脖子欢呼,“哇——太棒了!我要向全村的人炫耀!谢谢你,史列兰!”
史列兰完全不理解她的喜悦,心想和一柄臭名昭彰的魔剑交朋友,有必要乐成这个样子吗?随即,他会意又是皮相的功劳,不禁感叹诺因的魅力无穷。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和杨阳成为朋友。
杨阳突然意识到自己抱着一个男生!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个渺无人迹的树林里!!!一时间,书里描写的种种可怕场景掠过脑海,令她『毛』骨悚然,连忙松手后退,戒备地瞪着他,一双澄澈如水的紫眸映入她眼帘,仿佛两颗未经雕琢的紫水晶,不沾染丝毫人间烟火气,杨阳顿时为自己的想法汗颜不已。
但另一方面,她也对史列兰的“迟钝”感到纳罕,照常理,温香软玉在怀,任何男人都该或多或少有点生理上的反应,而他看起来也不像柳下惠一型的,难道是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和神官一样,禁欲教育受太多成了呆瓜?
一想到无名氏神官,杨阳脑中立即浮现一张总是挂着开朗笑意的秀丽脸庞,心脏猛地抽痛,压抑的思乡之情全数爆发,脸『色』暗淡下来。
史列兰看出她的异状,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杨阳?”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想家罢了。”杨阳强笑,拧了把大腿迫使自己振作。
“家……对了,你怎么没回神殿?这里是哪里?”临到此刻,史列兰才注意到最重要的问题。杨阳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不过林子里长的全是桦树,大概是红石山脉罢,但具体在哪一边,我就不清楚了。”
“你想回家吗?”
“当然想!”杨阳冲口道,调息片刻,她又镇定下来,“可是现在是深夜,根本没法辩路,还是养足精神,明早再探吧。”
“我想,我知道路。”
青年的声音吹走了少女努力维持的理智之雾,只见她当场跳起来,扑到他面前:“你你你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知道方向。”史列兰被她急切的神情吓了大跳,诺因的反『射』神经自动做出反应,上身后仰。杨阳见状,不好意思地坐回原位:“抱歉,你继续说。”
“嗯,你说的神殿是在一个村庄里吧?这座山人烟很稀少,所以我能感到每个人群的聚集点,其中最大的一处散发出一股很强的神力,似乎是专门抵制死灵的光之结界的气息。”
“没错了!是神官!他是光明神贺加斯(注:贺加斯也被称作光神,正如优希亚是暗黑神)的圣职者。”杨阳大喜过望,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结界到现在还没撤消,难道死灵王没死吗?
那么……恐怕神官他们和村里的大家都有危险了。
一想到这儿,她坐立难安,几次欲言又止。史列兰看出她心思,道:“我们出发吧?”
“不行!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必须多休息!等到明早再上路!”杨阳压下焦虑,坚定地道。史列兰怔了证,笑道:“我已经没事了。”语毕,站起身,动作流畅而优雅。杨阳看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你真的没事了?”不敢相信!流了那么多血,前一刻还爬不起来的人……杨阳在心里啧啧连声。史列兰点头:“嗯。”杨阳不放心地关照:“不可以勉强哦。”尽管她确实非常想赶快见到神官、昭霆和耶拉姆,却也不希望史列兰因为她的任『性』出状况。感觉到她的心意,青年郑重颌首保证。
“那好,我收拾一下。”
杨阳捡起一根比较粗的树枝,缠上布条,做成简易火把,踩熄火堆,背起长弓与箭袋。小狼龙早就先一步跳到主人肩上,等着她一声令下。
牵住同伴递来的右手,杨阳欣然一笑:“我们走吧。”
“哎!?”
“怎么了,神官?”
“阳的位置移动了。”
神官纳闷地注视手中散发淡淡萤光的罗盘(注:红石山脉没有魔物,用罗盘找人不会有事)。站在他身后的昭霆、耶拉姆、艾瑞克和佛利特你看我,我看你,同感错愕。
死灵王死后,受他控制的不死怪物也一并消失,使得他们得以脱身找人,原本其他矮人也自告奋勇要帮忙,被神官以地下矿脉需要检察受损情况为由婉拒了,并请求派出一部份人去桑陶宛领帮助警备队员们保护村民,于是最后只有佛利特一个硬是跟了来,理由是寻找神兵继承人是他的责任。
[俺的眼光可是很准的,那个女孩迟早有天会得到基里亚斯之弓的认可,怎能让她就这么下落不明?]他如是说,其他人也拿他没法子。
事实上,瘴气散开后,找出杨阳的下落根本不是难事,佛利特的真实想法不过是凑热闹罢了,还有瞧瞧那个****死灵王的强者。
昭霆奇道:“移动…这么晚的天,她怎么还到处『乱』跑?”艾瑞克猜测:“是不是碰上野兽了?”耶拉姆皱眉:“以杨阳的本领,不会收拾不下区区野兽。”
“她是往我们这边走的。”神官盯着罗盘,一字一字道。在魔法光芒的照『射』下,他的脸庞更显苍白,澄碧的眸深邃而幽暗。
余人面面相觑,佛利特的大嗓门头一个响起:“她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耶拉姆眼望师父:“你已经教她搜魂术了?”
“没有,所以才奇怪。”神官沉『吟』道,“看来她身边有法师之类的人物。”
“莫非就是那个你说的发『射』神之焰的术士?”艾瑞克问。昭霆惊呼:“那阳不就跟死灵王见过面了吗?有可能还参于战斗——哇!太帅了!”
“这个……我也不能肯定,要见到阳才知道。”
佛利特嚷道:“那就赶快走吧!别再浪费时间。”说着,大步迈进。余人连忙跟上。突然,神官一把拉住走在最前面的矮人:“等一下!”一边说,他一边发出一枚光球,照亮前面的路。
这一看,众人都呆住了,连神官也微微变『色』。
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竟然消失了!就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切面异常平整,而且呈“圆形”,尺径大概有五六百米,深度更是望不到底;内侧黑得发亮,显然是受过高热的结果。这种奇怪的地缝,就算是队伍里最没有常识的昭霆,也不会认为是自然产物。
“这、这是什么!?”昭霆瞪圆一双棕眼珠,结结巴巴地道。
“了得,比你那个平顶山峰还厉害。”艾瑞克拍拍神官的肩膀,由衷感叹。他已经认定所有的魔法师都是怪物了。耶拉姆也有点失神:“是那个人的杰作吗?”
“辉煌咒文……禁界牙煌霸炎阵……”
“嗯?”
神官喃喃道:“是他。”余人惊骇对视,昭霆喊道:“你知道是谁干的,神官先生?!”耶拉姆也问道:“禁界牙煌霸炎阵是什么?禁咒吗?”
“是更甚禁咒的辉煌咒文。”银发青年的双眸呈现奇异的焕散,吐出仿佛梦呓的低沉声音,“当年魔界宰相维烈塞普路斯就是用这一招,毁灭了第四大陆索雷斯,掀起历时十七年的降魔战争。”
“第四大陆!?”
“魔界宰相!?”
四个人两个问题,然后化为一个问题:“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原有四大陆,索雷斯位于艾斯嘉以东,尼普亚斯以西,两块大陆中间。”神官淡笑道,“这件事现在基本上没人记得了,因为索雷斯被毁灭后,又被水之幽鬼菲亚斯沉到海底,只『露』出荷尖上的一点,就是暗黑岛。”
“呃……暗黑岛?”
神官点点头:“是的,而且也是因为禁界牙煌霸炎阵的后遗症,暗黑岛上的自然环境才那么差,寸草不生、五谷不长。”
艾瑞克脸『色』大变:“那、那这座山也会变成——”
“不,不会的,暗黑岛之所以变成那样,最重要的是被设下结界的关系,使得禁炎之力无法扩散,而这里没有那种结界,而且规模控制得很适当。只是…这个洞就没办法补上了。”
耶拉姆道:“可是神官大人,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出犯人是谁啊。”
“咦,不就是那个魔界宰相?”昭霆奇道。耶拉姆、艾瑞克和佛利特一致摇手:“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死了?”
“没错,降魔战争里,他和血龙王打,最后同归于尽。”艾瑞克帮她恶补历史。耶拉姆皱眉道:“而且,就算他没被血龙王杀死,也逃不过后来圣贤者的封印——这件事你不是知道的?”昭霆这才想起:“对哦。”不过,怎么那个魔界宰相的名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听过……蓦地,她脑中灵光一闪,叫道:“啊——我想起来了!‘维烈’!阳上次碰到的长得很像杨唯的那个人也叫维烈!”
“姓不同。”耶拉姆提醒,“同名很正常的。”
“没错,我就认识三个‘维列’。”艾瑞克比比自己。昭霆松了口长气,心想要是魔界宰相和好友的叔叔长得一模一样,这感觉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不过…那个叫维烈萨克的青年是血魔。耶拉姆陷入沉思:血魔……血龙王…魔族…魔界宰相——莫非!他全身一震,冷静地选择保持缄默。
“神官先生,那到底是谁开的这个洞?魔界宰相已经死了啊。”
“我想,应该是血魔。”神官的回答为耶拉姆的怀疑敲定砖角。
“啧!原来是那个妖怪,这就不稀奇了。”佛利特啐舌,随即瞪大眼,“这么说,那个女孩现在和那个妖怪在一起!?”
“不,阳身边没有血魔的气息。”
“幸好,那也就是说发『射』神之焰的是另一个人?”
“……”神官默默颌首。佛利特『骚』『骚』头:“真是一塌里糊涂,哪里杀出来那么多厉害角『色』?血魔又干啥同死灵王打起来?搞不懂!”
另一边,昭霆正在向艾瑞克讨教世界头号罪犯血魔的“常识”。
神官遥望对岸,道:“现在问题是,我们这伙人得有一个留下来。以我现有的魔法力,最多带两个人过去,耶拉姆倒可以自己飞过去。”
余人面面相觑,昭霆第一时间宣布:“我是肯定要过去的,休想把我踢出去!艾里大叔最重,让他留下!”为了好友,她不惜坑害一向待她至好的艾瑞克。
神官也举手同意:“没错,艾里,你最重了,为了我的手臂着想,你自动弃权吧。”警备队长叫屈:“怎么可以这样!你一个个带不就行了!”
“我是指一个个带,只能飞两次。”神官比出两根手指,“我就剩这点力气。”
“那让矮人留下!别忘了他那把斧头,加起来肯定比我重!”
“这倒是。”
“喂!干嘛看我,少打歪主意!这么好玩的事,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伤脑筋。”神官按住头,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枚铜币,灵活地弹起抓在手里,笑嘻嘻地道,“猜吧,正还是反。”还是这个法子最实惠。
半刻钟后,四个人类消失在崖对岸,独留矮人在原地跳脚。
深夜的树林被树精的月光草妆点得美伦美奂,呈现出淡淡的蓝光,给旅人提供了天然的火种。杨阳看看手里的火把,鼓足劲吹熄。
史列兰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后,不知为何,树精特别喜欢围到他身边,无数小小的蓝『色』光球飞腾跳跃,充满虚幻之美。杨阳偶一回头,被这幕眩目的奇景赞叹不已。
“史列兰。”她干咳一声,既为唤他,也为唤回自个的魂。
“什么?”青年正感兴趣地戳着一团光晕,听见她的呼唤立刻收回手,转头问道。明净清朗的嗓音宛如洒落树梢的银『色』月光,令闻者心灵微颤。
“我们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还要走大约多久?”
“嗯……时间我不清楚,不过我们还要翻过两座山。”
杨阳咋了咋舌:“奇怪,白天我们明明没走多远啊,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这里恐怕是靠近北城的山域了。”
史列兰凝视她:“你休息一下比较好,我感觉你的身体状况很『乱』,消耗也很大。”杨阳苦笑了一下,生火时她就发现一点魔法也使不出来,全亏了雷奇才点着火(注:狼龙是炎系魔兽,能喷火),想来是白天魔法用太多,最后还发了那么大颗火球,难怪体力透支,全身筋酸骨痛,疲惫不堪,但表面,她仍佯装无碍:“没关系,我还坚持得住,你呢?”
“我也没……”
史列兰一个“事”尚未出口,脚下一拌,重重扑倒在地,险些将同伴压在下面。杨阳吓了大跳,蹲下身,嗔道:“看!还说没事!真正该休息的人是你才对,我明明叫你别勉强的。”史列兰摇头道:“不是的,好像有东西夹住我脚。”
“什么!”杨阳一惊,急忙绕到他脚边,果见一只捕鼠器一样的大夹子『露』出一半在草丛外面,牢牢夹住青年的右脚,甚至令他的靴子破了两道缝,渗出细细的血丝。杨阳一边咋舌一边去拔,但是夹子十分牢固,即使有小狼龙帮助,她还是没办法拉开一条足够同伴抽脚的缝出来。
“可恶!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在路旁设这种害人机关!”杨阳破口大骂,抹了把汗,关怀地道,“痛不痛,史列兰?再忍一忍,我马上把它拔开。”
“我不痛,一点感觉也没有。”史列兰老实回答,突然感到眼前的少女面容有点模糊,不禁眨眨眼。
“不痛?”杨阳一怔,浮起不妙的预感,转过头,果见刚才用牙齿撕咬夹子的雷奇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了。
“混蛋!是『迷』『药』!”
“杨阳,我头好晕……”史列兰无力地将头枕在同伴肩上,冷汗不住落下。杨阳使劲拍打他脸颊,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道:“振作点!千万不能睡着!我马上去找水!在我回来之前,你掐也好咬舌头也好,就是不许睡着,听见没!”
史列兰被她一吼,稍微提振了一点精神,『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杨阳略略放心,起身跑开,不想只奔出几步,感觉脚踝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被一只网兜高高吊起。她甩甩头,掏出一根箭想划破网绳,可是网绳竟不受力,一点也划不破!
扑嗵!史列兰一声不吭地仰倒,晕了过去,杨阳看得更是焦急。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和两个人的说话声。
“真的有猎物吗?该别是两只小黄鼠狼掉进陷井里。”
“那么响的声音,肯定是人,老大他们不都这么捕的?”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下午那场地震还真吓人哩,落网的会不会是逃难的山民?”
“八成,吧,希望长得能看点。”
是人贩子!光听这几句话,杨阳就猜出来人的身份,顿觉一记重锤击在胸口,不等她开动脑筋,两个人贩子已走近,都身穿短衣和皮甲,腰悬****,看到网兜里的杨阳,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不错不错,今趟运气真不错,这种白白俊俊的小男生,那些贵族小姐最喜欢了。”
其中一个下巴长满胡渣的男子满意地评价。杨阳真想骂他一句“你瞎了眼啦!”,但考虑到逃跑问题,目前还是不要惹火这两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捅捅同伴的胳膊,兴奋地喊道:“喂!快看那个!大收获!”
手指处,黑发青年静静躺在草地上,微倾的侧面正好对着这个方向,在月光草的照耀下,雪白的肌肤反『射』出莹润如玉的光晕;漆黑如墨的发丝密密覆盖住饱满的前额,垂『荡』了几缕在唇边,更衬得肤白胜雪;清秀脱俗的五官宛如画中走出的精灵;弧线优美的薄唇微启,在优雅中显出令人砰然心动的魅『惑』,高贵中又蕴含未经世事的纯真。两个人贩子看得嘴巴大张,流下了口水。
“真美……应该不是人族吧。”胡渣男忍不住『摸』了“美人”一把,“这种仿佛空谷幽兰的气质,到拍卖会不知会『迷』倒多少好『色』的贵族佬,咱们发了。”尖脸男也蹲下加入,一脸『色』笑:“是啊,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尝尝她的味道?反正没人知道。”
“你们这两个畜牲!不准碰他!”
杨阳对两人的轻薄行径气得目眦欲裂、满脸通红,一股看到自己万般呵护、爱怜的珍宝遭人坫污、践踏的狂怒之情充斥整个心房,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
“死心吧,你的小情人已经是我们的了。”尖脸男发出一串贱笑。杨阳骂道:“蠢蛋!他是男人!你们想当同『性』恋吗!”两个人贩子同感错愕:“啊!?”
胡渣男连忙验证了一下:“……没错!真是男人!”
“真可惜啊……不,这样也好,听说许多卡萨兰的贵族都有娈童的兴趣,男的只有比女的更吃香。”尖脸男『舔』『舔』下唇,“就可惜咱们不能享用了,我的『性』向很正常。”
这里的贵族怎么和中国古代的王侯一样乌七八糟!杨阳暗骂,却也松了口气:至少史列兰暂时不会有贞『操』危机了。但随即,她感到一阵恶寒:万一这两个人贩子发现她是女生,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人贩子商量了一下,胡渣男拔开夹子,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麻袋将青年套在里面,扛在肩上;尖脸男则用一条粗绳缚住黑发少女的双手,把她从网兜里放下来,押着她和同伴一起朝两人来时的反方向走去。他们也没忘带雷奇,狼龙的『毛』皮在市场上可卖到很大的价钱,可算是意外的收获。
人贩子们兴高采烈地边哼歌边走,杨阳却是愁肠百结:没想到逃出死灵王的魔掌,又落入人口贩子的圈套,真是霉到家了!而且现在她一没武器、二施展不出魔法;想逃跑难如登天,何况她也不能丢下史列兰和雷奇走路。
注意到两人走的方向,杨阳问道:“喂,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北城首府米尔菲了,丰之月(九月)下旬是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各城显贵都会云集在那儿,大肆选购貌美的奴隶。放心,以你们俩的‘姿『色』’,肯定能入围最后决赛。”
放心个鬼!杨阳偷骂,一肚皮怒火无处发泄。但听到北城而字,她不禁想起曾经绑架过她的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而这两个人贩子大概也是北城人,埃特拉这城市还真是绑匪一箩筐,下次见到赛因先生一定得跟他提点意见。
对了!赛因先生!杨阳一个激灵:如果告诉他们我是北之贤者的朋友,也许……不行,无凭无据,谁会相信?搞不好他们还会反讽自己是国王的老爹哩。唉,若飞焰还能发次威就好了。她不抱什么希望地瞅了眼护腕,被神官施过幻觉术的神器毫无异样……她深深叹了口气。
这下只能指望史列兰清醒了。
杨阳眼珠一转,问:“喂,你们给我同伴喂的什么『药』?会不会有害?”
“是‘千日醉’。你尽管放心,这种『药』除了使人昏睡不醒外,一点副作用也没有,不过只有服下解『药』,才能苏醒。”看透少女的心思,尖脸男补充了一句。
……可恶,难怪不解下史列兰的佩剑。
“那你也该让他透透气啊!一直关在袋里他会闷死的!”杨阳看着被胡渣男关在袋里的同伴,担心地道。
“憋不死。这袋子的透气『性』能一级棒,而且刀枪不入,网兜也是。两件都是我好不容易到手的生财道具。”胡渣男的心情似乎很好,竟然开始献宝。尖脸男『射』出怀疑的眼神,落在黑发少女:“你未免太关心这漂亮小子了,莫非你——”
“!!”杨阳心脏漏跳两拍。
“——有那种癖好?”
“呃……啊,哈哈哈,被你发现了,没办法,『性』向是天生的,我想改也没法改。”差点连魂都吓飞掉的杨阳长长舒了口气,庆幸逃过一劫。
呜呜~~~老妈,我衷心感谢你把我生成这副相貌!
“真是少见,平民里也有你这种怪家伙。”两个人贩子用怪异的眼光瞅着她。杨阳陪笑不语,心想我若不爱男人爱女人才是怪家伙。
一行人翻山越岭,不觉东方的天空蒙上鱼肚白,漆黑的颜『色』也转为深蓝,时令正迈向黎明。跋涉期间,杨阳连一个逃跑的法子也没想到,反而雪上加霜,累得脸青唇白,气喘吁吁,全仗着毅力才没有倒下去。
蓦的,前方传来巨响,似乎是河水的奔流声。杨阳略略振作精神,两个人贩子脸『露』喜『色』,尖脸男道:“到波雷亚那桥了,老大他们应该在河对岸等着了。”
“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看不出这小子还真重!”
不一会儿,山路两旁的树木豁然消失,『露』出前方不远处一座陡峭的断崖,两岸架着吊桥,宽度不足两人宽,所以胡渣男先扛着黑发青年走上吊桥。
杨阳战战兢兢地朝桥下望,顿时感到一阵晕旋。银『色』的水面宛如一条长龙蜿蜒流过,浪头卷起上涌,拍打着悬崖,激『射』出无数水花和巨大的声响,景象委实惊心动魄。
“发什么呆!快走!”尖脸男推了她一把,悴不及防的杨阳踉跄前冲,载倒在地。由于双手被缚加疲劳过度,她一时爬不起来。尖脸男骂了句难听的粗话,揪住她领子准备拉她起来,顿觉手下的触感有点不对。
“你……”
杨阳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用力挣开对方的钳制转身想逃。尖脸男却已回过神,一把按住她。
“嘿嘿,差点就被你骗了,小美人,你可真会装啊。”
“放开我!”
“喂喂,你在搞什么?”远远看见这幕的胡渣男不解地喊。尖脸男大笑道:“老六,你一定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个女的!”胡渣男错愕至极:“啊!?”
杨阳趁两人说话的机会,拼命挣扎,无奈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尖脸男将她的双手举高过顶,狞笑道:“竟敢骗我,看我怎么处罚你。”
“不要!”杨阳紧紧闭上眼,两行泪水从颊边流下,绝望地感到一股恶心的气息越靠越近,一瞬间,她内心的惊惧陡然爆发,下意识地喊道:“神官——”
砰!一记异响闯进她的听觉,杨阳惊喜地睁开眼,却见眼前伫立的不是银发青年,而是个身披灰袍的陌生女子,浅绿『色』的眸子冰冷地俯视她:“你是索莱顿的弟子,怎么在这种地方?”
“哎!?”杨阳看看倒在一边死活不知的尖脸男,再看看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从她的紫发上捕捉到一点记忆:“你…莫非是雪『露』特小姐?”
紫发少女尚未回答,对面的胡渣男吼道:“你这妖女!对我兄弟做了什么!?”说着放下布袋,拔出****冲过来。雪『露』特动也不动,甚至连头也没转,胡渣男的胸膛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撕开,标出大蓬血雾。他惨叫着倒向一边,不小心翻出栏杆,跌落谷底,留下一串凄厉的余响,久久不绝。
好…好厉害,不愧是神官的朋友。杨阳看得又是心惊又是佩服,突然感到视野闪过一道微芒,割断了绳索,仔细一瞧才看清原来是一根细若发丝的钢线,正自动缩进雪『露』特佩带在右手姆指上的戒指,想来也是杀死胡渣男的武器了。
收回钢丝后,雪『露』特一言不发地转手就走。
“啊!等一下!”杨阳爬起,深深一躬,诚挚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我只是顺便。”雪『露』特冷淡地道,犹豫片刻,回过头,“索莱顿的伤势将养得如何了?”杨阳不太习惯“索莱顿”这个称呼,隔了一会儿才道:“他还不能下床,不过耶拉姆说只要他乖乖静养,很快就能康复。”
“要那家伙乖乖静养可不容易。”紫发少女绝美的冰颜显出一丝柔和的笑意,顿时艳光四『射』,看得杨阳也一阵脸红:“那个,雪『露』特小姐……”
“什么事?”雪『露』特又恢复冷漠的表情。
“你上次…为什么要打伤神官?”
雪『露』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件事,你问你师父不是更好?”杨阳听出她语中的讽刺,不觉生气,反而自觉失礼。毕竟,连被打伤的当事人都没抱怨,她一个局外人是没有资格在这里问东问西。而且看雪『露』特的样子,显然很介意上次的事,自己的问题一定刺伤了她。
“对不起。”杨阳讪讪地道,习惯『性』地抠抠脸颊。
雪『露』特的眼神柔化些许,默然半晌,低声道:“上次的事……完全是个误会,请代我向你师父道声歉。”杨阳点头:“是!我一定带到,你放心吧。”雪『露』特颌首,转身离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目送她的背影,杨阳由衷感叹:“真是个冰山美人,气质和容貌和冰宿有得一拼,为什么会看上神官那种既邋遢又懒散的男人?无法理解……啊!史列兰!”
想起晕倒的同伴,她急忙朝对岸奔去,半途想起解『药』还没拿,又跑回尖脸男旁边,一边祈祷『药』是放在他身上一边『摸』索,不想触手冰凉,她闪电般缩回手,踌躇许久,才鼓起勇气按住他胸口,没有起伏,他已经死了。
……真辣手啊,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人。杨阳朝紫发少女离去的方向看去,叹了口气。她并不是为尖脸男的死难过,她才没那么好心对企图染指自己的人慈悲,只是对雪『露』特习惯杀人的态度感到有点异样,因为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算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不能拿地球的法制去要求他们。
想通后,杨阳不在意地开始大肆搜刮死人的口袋,终于在他的裤袋里『摸』到一只小瓷瓶。她不确定地看了又看,还是不敢冒险,于是拿小狼龙来“试毒”。这种时候人类的劣根『性』表『露』无遗,总认为人权比狗权重要,但杨阳已管不了这么多。
见雷奇成功地苏醒过来,活蹦『乱』跳地围着自己打转,杨阳喜出望外,跑到河对岸拉开袋子,扶起黑发青年,将剩下的『液』体全部倒进他嘴里。
“嗯……”史列兰悠悠醒转,眨眨眼,一眼看到的就是黑发少女忧喜参半的面容,“杨阳?”
“你醒了?觉得怎样?”
“有点头晕,我怎么了?”
“你中了人贩子的暗算啦!我也是!”杨阳气咻咻地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史列兰听罢,十分歉然:“对…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睡着了。”
“没关系,那种事怎么忍得住,我不怪你。”虽然同伴的致歉不是针对自己受棱辱一节,杨阳的心情还是舒畅很多,而且以史列兰的纯洁,恐怕根本就不懂那尖脸男的行为。
史列兰突觉头部剧痛,不禁按住头,呻『吟』了一声。杨阳吓了大跳,扶住他肩膀:“你怎么了?”难道是『药』不对?可是雷奇分明没事!
“我头好痛……”
“怎么会…那两个人明明说没后遗症的!”杨阳急得六神无主。
感觉出她的焦虑,史列兰刚想开口安慰,全身剧震,一股熟悉的波动从他身体深处涌现,缓慢,却真实。
这是……诺因的气息!他无意识地抱住自己,脸『色』刹时变得唰白。
为什么!?天星锁魂阵的效力不是一年?现在应该还没到……等等,难道是那时候?史列兰脑中浮现被死灵王的龙之吐息打中的情景。当时,他的确感到很大的魔力冲击,莫非、就是那个冲击使得封印受损,进而破裂的!?
怎么办?史列兰心里『乱』成一团:我当然不能跟诺因抢身体,何况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他的,抢也抢不过,可是杨阳……杨阳……
“喂,史列兰!”杨阳摇晃他,“你振作点!不要吓我!”
青年回过神,凝视少女黑曜石般的双眸,眼中流『露』出极为不舍的情感。见他不再喊痛,杨阳稍稍安心,柔声道:“好些没?我去找些水给你喝,好不好?”说着,将手放在他额上探了探:“……好像没有发烧。”
舍不得啊……这温柔的言语,还有这温暖的体温。史列兰握住她的手腕,换来她的怔忡:“史列兰?”
他微一苦笑:可是,又不能不放手。诺因啊,再给我点时间吧!一点就好!
“杨阳。”他『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如果我们分开了,你答应我,一定会来找我,好吗?”
杨阳满怀困『惑』:“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分开呢?我还要带你回神殿……”
“答应我!”
“……”杨阳震了震,青年的眼神是那么专注而痛楚、不舍又无奈,令她不由自主地点头,“我答应你。”
史列兰这才如释重负,绽开由衷的喜悦笑容,随即又痛苦地弯下腰。杨阳见状,一肚皮问号全给卡在肚里,只能掏出手帕给他抹汗,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别的。
这时,左近响起一个粗厚的嗓音:“喂,你们俩是干什么的?”杨阳抬起头,看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群面目狰狞的男子,一『色』短衣打扮,带着武器。想起两个人贩子曾说会有同伴来接应,杨阳脸『色』大变。
糟糕!现在史列兰这个样子,还是走为上策!
然而事与愿违,一个男子指着史列兰脚边的布袋,叫道:“看!那是老六的东西!”
“啊!那不是老八吗?”另一人指着吊桥上的尸体,“他怎么躺在那里?”一刹那,人贩子们怀疑的目光统统落在两人身上。先前一人对人贩头子耳语道:“老大,他们俩肯定是老六和老八的猎物,为了逃跑杀了他们。”
“嗯。”人贩头子颌首,举手一挥,“把他们抓起来!注意别伤了脸!老六和老八还挺有眼光的。”盯视黑发青年清秀的脸庞,他垂涎地『舔』『舔』嘴唇。
余人一拥而上。
“快跑!史列兰!”杨阳用力拉起同伴,拼命往桥对岸奔去,小狼龙紧跟其后。
“我可以把他们解决。”史列兰提议——他心情正好十分恶劣。
“不行!我不想再看到你杀人!”杨阳一口否决,“等到了对岸,你把桥毁掉就行了。”
“会让你这么顺利吗?”一个跑得快的人贩子狞笑着把手伸向她。史列兰眼底寒芒一闪,不假思索地把手抵住他的前额,黑『色』的气柱从白皙的手心『射』出,将他和身后几人打得血肉飞散,骨胳暴碎,情状之惨酷令剩下的人贩子惊骇欲绝。
“怪、怪物啊!!!”
人贩子们纷纷大呼小叫,连滚带爬地逃走,也幸好他们逃得快——黑『色』的能量波将桥身炸出一个大洞,吃不住重量的吊桥从中折断,将青年和少女连同几具尸体一起抛飞出去。
“啊——”千钧一发之际,杨阳非常幸运地抓住一根吊绳,没有掉下去。因为她的左手一直牢牢握着同伴的手,意外地保住了两人的『性』命,但这也意味着她无法用双手爬上去。
“史列兰,快用浮空术!我撑不住了!”
杨阳一边用吃『奶』的力气紧抓住绳子一边低头大喊,对上一张爬满冷汗的清颜,不知为何,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史列兰?”
“杨阳,不要忘了你的誓言。”
黑发青年微微一笑,笑容无比哀伤,无比遗憾,令少女心弦颤抖。他拔下左耳的红宝石耳坠,塞在她手里,喘息道,“我在里面……施了个感应的魔法,日后……”
一波剧烈至极的痛楚在脑部炸开,阻止了他未完的话。
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等一下…你要干什么?史列兰!”
看到对方掰开自己的手,杨阳骇然变『色』,尖叫出声。但是史列兰毫不理会,坚持掰开她使劲收紧的手指,接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史列兰——”
杨阳眼睁睁看着黑发青年的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远……最后完全被谷底的水雾吞没,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翻来覆去只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掰开我的手?为什么要自己掉下去?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他?为什么眼神那样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你这个笨蛋!!”杨阳大吼,愤怒和不解同时充斥她的心灵,令她方寸大『乱』。俯视已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山谷,她一咬牙,缓缓松开抓着吊绳的手……
“阳!”
熟悉的清越声音鼓『荡』耳膜,杨阳如遭雷殛,慢慢抬头,一只白皙优美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腕,及时拉住她下坠的身子。再抬眼,一张苍白秀丽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的双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神官……”他终于来了。
“等一下,我马上把你拉上来。”银发青年鼓足劲往里扯,但是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因此成果不彰。另两只手从旁伸出:“阳!快拉住我!”“你得了吧!别帮倒忙就行。”“你才给我闪边去!”
“昭霆,耶拉姆……”这两个活宝还是老样子。
“你们两个别吵了!”艾瑞克打断两人的争执,夺得救人票,“把手给我。”
“哦。”杨阳反『射』『性』地举手,半途想起掌心捏着黑发青年送的耳坠,忙握得紧紧的。艾瑞克不疑有他,抓住她手腕,轻轻松松提了上来。
杨阳惊魂未定地跪在崖边,不及喘口气,就被一双臂膀牢牢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神官吐出如释重负的低语,紧紧拥住她。杨阳先是『露』出惊吓的表情,接着,泪水迅速涌上她的双眼。
“神官……”她情不自禁地回抱住他,深深感受那熟悉的温暖气息,和丰沛的怀抱所带来的安全感,泪珠大颗落下,感觉至今为止刻意压抑的所有惊惧、孤独、无助、苦闷、委曲……一致涌上心头,忍不住放声大哭,“哇啊——”
“抱歉。”神官心疼地拍拍她的后脑勺,更加用力地搂紧她。杨阳大哭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耶拉姆和艾瑞克同情地看着显然饱受折磨的黑发少女,昭霆的脸『色』却极为古怪,两眼写满无法置信。
除了杨唯,阳竟然还会在另一个人怀里痛哭。
直过了许久,杨阳才停住哭声,抽咽着擦眼泪。神官松开手,温柔地抚『摸』她的黑发,再次歉然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杨阳摇头:“没关系,我也没遇上什么危险,是我自己太夸张。”
“这不叫夸张,叫真情流『露』。”神官用指关节轻扣她的前额。杨阳吐吐舌,感到内心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十分畅快,扫视神官身后的三人,她『露』出感激的神『色』:“连艾瑞克队长也来了,谢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哪的话,你没事就好。”艾瑞克笑道,指着神官,“你不在时,这家伙的样子……真是有够可怜,活像女儿被拐跑的老爸,幸好你没看到。”
“艾里你闭嘴!”
“呵呵。”杨阳才绽开一点笑容,马上被惊慌取代,“啊!不对!现在可不是闲扯的时候,我有个新认识的同伴掉到谷里去了,得赶快救他上来!”
“同伴?”余人一愕,神官和艾瑞克交换了一个眼『色』,前者问道:“他是不是个魔法师?”
“没错!”情急之下,杨阳没注意他是怎么知道的,手忙脚『乱』地形容,“他叫史列兰!黑发紫眸,五官像女孩子一样清秀,个子很高,外形很好认……你们怎么了?”她奇怪地看着三个男士瞬间变成0字形的眼睛和嘴巴。
耶拉姆和艾瑞克没有反应,昭霆是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沉默,只有神经承受力最强的神官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说…他是黑发、‘紫眸’?”
“对啊,怎么了?”
神官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二个回复神智的耶拉姆接口:“杨阳,在这个大陆,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有黑『色』的头发同时又有紫『色』的眼眸。”杨阳一呆:“啊?”
艾瑞克点点头:“他就是当今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第五章 残局
第五章 残局
湍急的河面上,突然浮现一轮浅浅的蓝光,不一会儿,一个两米见宽,仿佛水泡一样的半透明膜状物冉冉升起,浮到半空,缓缓飞向岸边,成功落地。
波!水泡破裂,『露』出一坐一躺两个身影,跪坐于地的是个看来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有一双大而圆的黄『色』眼珠,一头深蓝『色』的长发直垂到小腿肚,身穿式样十分奇特,颜『色』和发『色』相同的紧身衣,勾勒出苗条的身材。她俯下身,担心地注视身下不省人事的青年,贴住他胸口听了半晌,才放松表情,吐出一口长气:“呼……”
就在这时,她眉头一皱,目光警戒地看着一个方向。逐渐消失的魔法光芒里,并肩着站着一对男女。男子身穿米『色』的无扣外褂,手持法杖,俊雅的脸庞上是掩不住的担忧之情;女『性』长着一头美丽的银蓝『色』秀发,紫『色』的眼眸溢满哀愁,她的容貌和躺在地上的青年一模一样。
“莉莉安娜殿下,那个……”
男子手指黑发青年,语气流『露』出狂喜;女『性』紧紧捂住嘴,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蓝发女孩绽开高兴的笑容,挥手叫两人过来。
“不可能!!!”
杨阳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昭霆也目瞪口呆,被这太出人意料的答案炸得神经短路。
“是真的。”神官点头肯定。杨阳愣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你不是告诉我卡萨兰城主今年二十四岁,和你同年,而史列兰怎看也只有十六七岁!”
耶拉姆道:“听说诺因城主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过他的人都认为他只有十六七岁。”
“……”杨阳又呆了半晌,仍是摇头,“我还是不相信。”那么纯真、无邪一如一张白纸的少年,会是一介大城的城主,魔导国的王储。
神官安慰:“这件事先且慢说,阳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下去找人。”杨阳刚『露』出喜『色』,艾瑞克嚷道:“喂,你不是说你不能用浮空术了吗?”
“那是昨晚。”
杨阳一震,这才发现青年的衣服上到处是斑斑的血痕,忙拉住他:“你受伤了!?”神官眼神闪烁:“没啦,是伤口不小心裂开溅到的。”
“再加上他吐的血。”昭霆凉凉补充。杨阳眼中顿时迸出冲天的怒焰,吼声如雷:“吐血!!?”神官不由得缩了缩肩膀:“没…没……不,是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也是吐!”杨阳气得揪起他领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出了事可怎么办!?”神官不敢作声,眼角瞥见一样红『色』的东西从她手心掉落,落在他膝盖上:“这是——”耳坠?
“啊,是史列兰送我的耳环。”杨阳连忙捡起来。昭霆皱眉:“一个大男人戴耳环?”杨阳狠狠瞪她一眼:“怎么!犯法!?”语气是十足的挑衅。
棕发少女发现友人对那个叫史列兰的人十分维护,心里很不是滋味。
神官『露』出疑『惑』之情,道:“阳,那个耳坠,可不可以给我看一看?”杨阳毫不犹豫地将红宝石耳坠放在他手心。昭霆咕哝:“这是歧视。”
“……果然,上面附了感应的法术。”神官抬起头,“他只给了你一只,是不是?”
杨阳不解地点点头,神官接着道:“那么,他应该还说了日后要你去找他这类的话吧?”这回杨阳连点头也忘了,呆呆瞧着他,怀疑他是个无所不知的神算。
看出她的想法,神官解释道:“这个耳坠被施加了非常强大的感应魔法,只要你们各戴一只,不论隔得多远也能彼此感觉到。我想他可能是有什么紧急事务不得不离开,又不想和你分别,就给了你这只耳坠,期望将来再与你重逢。”
杨阳脑子『乱』成一团,回想黑发青年掉下悬崖前说的每一句话,觉得神官的推论好像对,又好像有哪里不对。昭霆两眼放光,一脸惊佩地直拍友人的肩:“哇塞!阳,这次你可真是钓上一尾大鱼了!通过耳坠来感应彼此,那男人还真浪漫!”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杨阳不悦道,“我和史列兰只是普通朋友。”
“你当人家是普通朋友,人家可不当你是普通朋友。”
“闭嘴!”杨阳跳起来,感觉自己和黑发青年的纯洁友谊受到不当污辱,气得脸『色』发白,下一秒,她感到眼前的景像大幅扭曲,随即转为漆黑。
“阳!”
离得最近的神官一把搅住她的腰,其他人也大惊失『色』,昭霆尤其惊慌,语无伦次地道:“她她…阳……她怎么了?”神官执起少女软垂的右手把了把脉,脸上的神情既安心又担忧:“……没事,只是疲劳过度,又受了点风寒,加上一时情绪过于激烈,才会突然昏倒,好好调养几日就没事了。”余人松了口长气。
昭霆内疚地道:“都怪我。”耶拉姆斜睨她:“没错,都怪你。”昭霆的愧咎之情刹时不翼而飞,转为张牙舞爪的咆哮:“你说什么?”
艾瑞克没有理会这对活宝三不五时的小吵小闹,注视打横抱起杨阳的友人,问道:“现在怎么办?不管诺因城主,就这么走掉?”
神官沉默片刻,低声道:“刚才我用那个耳坠感应了一下,他不在谷底,好像被人移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大概是他的部下做的。”
“这样最好。”艾瑞克放松肩膀,“你也不想和他碰面吧?”
“……”神官不语,眼底掠过一缕复杂的情绪。
“咦,什么碰面?”吵完一架的昭霆恰好听见最后一句,好奇地嚷嚷。耶拉姆朝师父投以担心的目光。
“没什么。”神官勉强一笑,卸过昭霆的问题,环视众人,再看看怀中的少女,他下定决心,抬起头,由衷地笑道,“走吧,我们回家。”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1日发生在卡萨兰北方边境红石山脉的事件是历史上一个大谜团,首先是它大起大落的发展。当魔法师们感觉到镇魂石破裂后流泻出的冥界气息时,全世界的高层为之失『色』,以为苏醒的死灵王会如同传说描述的,再度指挥死之军团掀起一场浩劫。然而没等他们做好迎战的准备,所有的魔法师又传来一个让人不敢置信的消息:死灵王的气息已经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也就是——死灵王被干掉了!而此时距离他复活还不满一个下午。
由于死灵王的残忍和强大是货真价实的是史实,从国王以下,各城政要都对这个干掉死灵王的人物十分好奇。大批调查队被派往红石山脉,但他们除了对那个激烈的战斗遗址(禁界牙煌霸炎阵造成的大坑)发了半天愣外,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找到,当然也不知道是何人打败了死灵王。对矮人们、附近领地的神官等关系者的询问也毫无斩获,最后只得铩羽而归,把整件事归于“神秘事件”一档,心想既然那个人****了万恶的死灵王,那么应该是友非敌吧——至少国王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绝大多数民众还不知道有这回事的情形下,死灵王事件就这么拉下帷幕,被锁进文档部最深的柜底,毕竟没有一位统治者希望引起民众的恐慌。倒是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被不明人士所伤,生死难料的消息为更多人知悉并关注。
净之月12日下午,卡萨兰上界王宫。
[神官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头戴镶满珠玉的王冠,穿金戴银的肥大身躯塞坐在翡翠王座里,一脸疲倦地听着宰相沙克基谢尔达冗长的报告。虽然在听说死灵王复活时他很是害怕,但派谴去红石山脉的调查队已证实了死灵王的死讯,只是没找到凶手,所以他放心之余,渐渐感到很不耐烦。
站在亚拉里特下首靠右位置的是个年轻的女『性』,一身卡萨兰标准的象牙白军服衬托得她的气质极为傲然不羁,五官秀丽端庄,正是大元帅、当今国王唯一的妹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只是这会儿的她不若平日神采飞扬,反而显得心事重重。谢尔达偶而瞥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
三人的下首还坐着三名男女,衣着都十分华贵。最左面的男子年纪最大,四十出头左右,风韵犹存的脸孔看得出年轻时必然是个美男子,全身上下散发出花花公子特有的潇洒魅力,唇边洗练的笑意更加深了这个印象。他右手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身穿火红『色』的低胸晚礼服,令她整个人看来宛如一朵怒放的红玫瑰,充满知『性』与坚强意志的野『性』之美。最右边的男子一袭裁剪合宜的黑『色』军礼服;同为深黑『色』的天鹅绒斗篷直披散到他的军靴;俊美至极的脸庞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只精致绝伦的蓝宝石额饰端端正正戴在他淡金『色』的浏海下,流动着比王冠更为夺人心魄的绚丽光弧;宛如清蕊的蓝眸沉静地半阖,专注凝视手中薄如白纸的瓷杯,仿佛专心体味里头芳香四溢的红茶,又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内心宇宙。
这三个人正是魔导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北、南东三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梅莲可迪休拜卡和罗兰福斯。昨天他们刚从自己的术士团那里了解完情况,就收到首都的召集令,因此兼程赶来,却没想到一场迫在眉睫的大难这么快就解决了,北城城主米利亚坦尤其松了口气。除了中城,就属他的城市离事发地红石山脉最近,如果死灵王发飙埃特拉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倒霉,幸好,一切平安。
另一边,谢尔达总算停下滔滔不绝的汇报,发表高见:“陛下,微臣以为再调查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已经确定死灵王的死,不如叫他们回来吧。”
“嗯。”这个建议正投亚拉里特所好,他早就厌倦了整项调查。
“陛下,请容臣下『Сhā』嘴。”梅莲可开口,语调不卑不亢。原本,四城包括卡萨兰西境都只是名义上奉国王为主,私底下早已有平起平坐之势,所以梅莲可虽表面谨守君臣之礼,实际姿态竟一点也不比亚拉里特低,“我认为不该放弃追查那个神秘人物,因为他太强了!危险『性』恐怕不比绑架贵城满愿师的犯人差,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
国王和宰相微微变『色』,己城满愿师被掳是他们最大的耻辱,南城城主当面点出,自然令他们大为不快。谢尔达皮笑肉不笑地道:“梅莲可城主的顾虑我们明白,只是…你也知道的,现场被破坏得有多彻底,我们根本找不到半点线索,除了罢手还能怎么样?莫非您心中已有人选?”
“是的。”梅莲可坦言,“相信陛下和宰相阁下心里也有数,全世界有那种实力的,寥寥无几,而血魔就是已知的一位。”
大厅里的气氛刹时紧绷,世界黑榜首位的罪犯,连国王也深深忌惮,无怪连同拉克西丝以内,人人身体一震,眼『露』异光。唯有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纹风不动,神态不惊,好整以瑕地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慢慢啜饮,活像个看戏的。
谢尔达依旧一脸假笑:“梅莲可城主对血魔的恨意我能理解,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灰水河之战啊。”这下反将一军。梅莲可脸『色』大变,两道柳眉高高竖起,怒视对方。谢尔达此话摆明了是讽刺南城前些日子败给西城的奇耻大辱,更隐『射』她想借三城之力打压血魔的用心。但别说梅莲可没这个意思,光“灰水河”三字就足以挑起她的恼恨,当下怒火翻腾,眼看就要爆发出来。
见苗头不对,米利亚坦赶紧出来打圆场:“宰相阁下这话就不对了,血魔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怎能看成是梅迪个人的问题?而且,以血魔的强悍确实有资格纳为嫌疑之一,梅莲可的推测大有道理。”
“米利亚坦城主所言甚是,梅莲可城主,请恕在下失礼。”谢尔达是见好就收之人,米利亚坦看似调解实为帮腔的态度他哪会看不出。南北两城素来交好,他可不想为逞一时口快而得罪他们。梅莲可勉强接受了他的致歉。
亚拉里特对底下的暗『潮』汹涌一无所觉,木木地道:“既然如此,既刻下令通缉血魔。”闻言,连谢尔达脸上也『露』出怪异之『色』:通缉血魔,有没有搞错!血魔若是这么好抓的人,黑榜上的赏金就不会超过千亿了!
真是蠢蛋。三个城主心里同时浮现这个感想。拉克西丝连骂都懒得骂,掩嘴打了个哈欠,动作慵懒中透着优雅。
“呃,陛下……”谢尔达吞吐道,“血魔的通缉早就有了,所以——”
“哦。”亚拉里特恍然大悟,“那就不必传令了,其他还有什么人选?”拉克西丝等人都默不作声,谢尔达于是回答:“没了。”
“那么退朝吧。”国王打算走人,被宰相叫住:“等等、等等,陛下,还有一件事等着您的圣断——不过这属于卡萨兰的内务,诸位城主可先行离去。”
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既是贵城的私事,臣下不便叨扰,就此告退。”语毕起身离开。罗兰本想跟着跑路,舍不得杯里还剩一半的红茶,犹豫了一秒,错过了请示时间。
亚拉里特用不耐烦的语气道:“到底什么事?”
“这次死灵王苏醒,虽未对各城造成破坏,但有数十名当地居民丧生,按规定必须对桑陶宛领主和正神官施以处罚;而且镇魂石损坏也属于领主的管理责任。”
“那要怎么罚呢?”
“桑陶宛领主因为是贵族,可免于撤职罪,减薪一年即可;但那个神官……”
“那个神官是至高神贺加斯的圣职者。”拉克西丝初次开口发言,“而且是我一个熟人的弟子。”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敢罚就是不给我面子!谢尔达干笑道:“没想到王妹殿下也会滥用职权,妨碍王国严格的法制。”
“哦呵呵呵!你现在才知道我就是这种人啊,真是后知后觉!”拉克西丝用手背掩住嘴,发出一串刺激耳膜的轰笑,气得谢尔达老脸通红。
“你……!”
“谢尔达。”难得的,亚拉里特也站在王妹一边,“你没听见拉克西丝说那名圣职者是至高神的信徒吗?如果对他施以重刑,一定会引起总神殿的不满。”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遵旨。”谢尔达不得不承认主君的话有道理。贺加斯总神殿在卡萨兰的权势极大,一旦得罪他们可不是玩的,就连亚拉里特本人,也是总神殿毕业,深受那里的恩惠。他们却不知道无名氏神官是圣域出生,虽信仰至高神,但和总神殿无关,这是拉克西丝在言辞间设下的圈套。
“这下没事了吧。”亚拉里特费劲地站起来,在两个美丽女仆的搀扶下一摇一摆往卧室走去,一心记挂着温柔乡,而没注意底下还有一个城主没走人。罗兰也不介意,乐得不必说“臣下告退”这类恶心话,悠哉悠哉地喝干最后一口茶,放回几上,才起身向迎面走来的两人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
“罗兰城主兴致真好,一直等到现在。”拉克西丝妩媚一笑,内心却在凌迟他。宫廷术士长已将遇袭经过原原本本告诉她,若他没有夸大其词,那种程度的刺客绝不会是谢尔达的部下,尽管他肯定是主谋,至于共犯——拉克西丝以直觉认定眼前的人是最大嫌疑者。
“哪里。”罗兰也凭直觉嗅出拉克西丝正在心里痛骂自己,此乃政客之间的默契。他倒是十分佩服她的定力,竟然一点也没从眼光里泄『露』出来,“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呵呵,你真是个幽默的男人,有没有兴趣到我府上坐坐啊?”
“对元帅的邀请我感到万分荣幸,只是在下是个路痴,从小就对建造得太过复杂的房子有股莫名的恐惧,所以还是谢了,下次我邀请您来寒舍坐坐。”
“一言为定,我对贵城的海鲜料理可是慕名已久了。”
“我觉得贵城的红茶泡得也不错……”
中城元帅与东城城主和乐融融地走向大门,将宰相撇在后面。但在拉克西丝没留意的瞬间,罗兰抛了个“抱歉”的眼『色』给谢尔达,后者回以“了解”的微笑。然而,一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的神情立刻转为杀气腾腾。
“巴洛亚。”
“在。”一名黑衣人应声出现,跪在他脚边,摆出听候差谴的架势。
“你查清楚了没,诺因那小子究竟是死是活?”
“属下偷听了元帅府下人的闲聊,情形不乐观。”
“不乐观,不乐观是什么意思!”谢尔达气得跺脚,“那该死的金发小子!叫他杀人居然杀一半,留下一半让我收拾!”他却不想自己连一半也杀不死。
“算了,看那女人的表情,应该死多活少。你马上派人补他一刀,补不到就纵火!以那小子的伤势,十有十逃不掉!哈哈哈,竟敢跟我做对,不自量力的臭小子!”宰相纵声长笑,眼中充满狠戾与狂气,扭曲的脸庞透出残酷与快意。
巴洛亚正要离去,被上司叫住:“慢着,还有个人别忘了处理。”
“……”巴洛亚朝金发青年离去的方向斜了一眼,谢尔达颌首。黑衣杀手意会,消失在大厅里,留下宰相在原地冷笑自语。
“可惜啊,罗兰,你是个很好的棋子,但是为了我的安全,也只有请你下地狱了。”
告别拉克西丝,罗兰信步走下王宫正门长长的玉石阶梯,不意外地看到两个同僚的马车和随行人员还留在广场上。和亚拉里特不同,梅莲可和米利亚坦都是有礼貌的人。
朝走向自己的红发副官点点首,罗兰微笑道:“两位这就走么?”
“是,我们打算到第一空港搭船回去。”梅莲可也『露』出纯礼貌的笑容,“你呢?”
“我也是。”
“那太好了,我们三个就一块儿走吧。”米利亚坦诚恳邀请。罗兰笑道:“谢谢。其实,我正好有一事拜托。”
“咦?”两个城主惊讶地看到金发青年浮起尴尬之情:“这个,是这样的,如果不介意的话,米利亚坦城主,可否让我搭个便车?”
“搭便车?什么意思?”
“就是…可不可以让我和你同坐一辆马车?因为我曾经是军人,不习惯坐马车,来时是骑马,结果……呃,在街上引起一些小小的『骚』动,我担心回程又……”
“喂!快看呐!那个帅哥出来了!”
“什么什么!在哪里?”
“哇~~~~真的好帅!不枉我在这里等上一天一夜!”
“达令——看这边!!”……
“……”与广场外的热闹相反,广场上一片死寂。原本还不明白青年言下之意的两人恍然大悟,瞠目结舌地看着岌岌可危的高大铁门和外头望不到边的女子大军,直到一群禁卫军登登登跑去维护治安,才清醒过来。
“中城的女孩子……真是出人意料的开放啊。”梅莲可惊魂未定地道,在心里直抹汗。她曾以为己家的满愿师是生平所见最大的花痴,不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米利亚坦放声大笑:“哈哈哈,罗兰老弟,你的魅力真是惊人啊!想当年我的人气都没你高呢!”
“请别取笑我。”罗兰俊美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正和禁卫军僵持不下的女公民们看到这一幕,心醉之余纷纷丢来谩骂:“兀那老头!竟敢欺负咱家罗兰!”一时间,瓜皮果壳等违章垃圾汹涌而来,绝大多数都掉在拼命拦阻的禁卫队队员头上。
“欧斯达,我先走一步,你们好自为之。”梅莲可当机立断地闪进马车,麾下的护卫队以落慌而逃的姿态直冲后门。慢了半拍,米利亚坦也勾着罗兰的脖子朝自己的马车快步走去:“好了,我们也赶紧闪人,再晚我就要被你的亲卫队打扁了。”
不一会儿,东北两城的车队也从王宫后门溜了出去。
“真是非常抱歉。”马车里,罗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向对座的同僚表达深切的歉意。米利亚坦失笑:“哪的话,这又不是你的错。”
“但……”金发青年仍旧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米利亚坦于是又开导了几句,心里浮起几许异样。一直以来,他和梅莲可都将眼前的人视作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然而仔细想来,这份怀疑一点实际依据也没有。最初的反感来缘于罗兰娶了东城公主美洛达,一步登天的发达经历,却忽略了之后长达十年的拒绝再娶所代表的含意。只是看着东城愈来愈强大就说其统治者图谋不轨,其实是种酸葡萄心态;而且这十年罗兰从没有丝毫不安分的举动。
果然光凭主观判断一个人还是失之偏颇,今后多跟他实际相处,看他到底是野心家还是被人冤枉的。米利亚坦寻思。
“米利亚坦城主。”罗兰手指角落,“我看到一副棋盘,你会下棋吗?”
“啊,不瞒你说,我是个棋痴,就算一个人也喜欢摆谱。”
“什么,为什么不早说,我可是个围棋高手。”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骗你干嘛?我还会掷骰子、搓麻将、打八十分……”
“哇哈哈,道友啊!来,握握手。”
米利亚坦和罗兰亲热地握着彼此的手,从对方眼里看见知己的光芒。过了一阵,马车两旁的艾德娜等人就听见里头传出奇怪的声音和交谈,相顾错愕。
“臭棋!看我吃。”啪的一声,接着是哗啦啦好像玉石撞击的响声。
“啊!刚才不算!我走神了!”
“喂,落子无悔可是最起码的棋品啊。”
……
半个小时后,米利亚坦面『色』铁青地盯着棋盘,满头大汗地夹着一枚黑棋(注:魔导国和地球一样,都是让长者拿黑子),迟迟不敢落下。与他截然相反,罗兰一脸轻松地喝着北城特产的龙泽酒(注:也称黄金酒,就是神官想拿来配黄金包的酒),品尝各『色』风味小吃,意态悠闲,好半晌才不怎么着急地催促:“想好了没?我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我想通了!”米利亚坦大喝,狠狠打下黑子。罗兰哦了一声,上身前倾,抚『摸』下巴:“这步棋倒有点意思……”米利亚坦得意洋洋,自忖这着一定能反败为胜,扬眉吐气。
就在这时,原本专注思索的罗兰脸『色』一变,一把挥开摆着棋盘的小几,扑向米利亚坦:“卧倒!”
变生肘腋。在马车外的护卫们隐约看见数道黑影疾『射』而来,分别『射』中马和车轮。但闻一声长嘶,八匹骏马一齐拉着四轮马车撒腿狂奔。一排的中城市民被撞倒,被马蹄活活践踏而死,摊位也被撞飞好几个。车夫拼命想控制住暴走的马匹,却力不从心,半途一只车轮还与车辕脱节,嘀溜溜滚了开去。马车晃晃悠悠冲出十来米,轰的歪倒在一边。
“大人!!”
两城的护卫齐声惊喊,慌忙想过去援救自己的主君,然而汹涌的人『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不少人还被扯下马来。集市里一片哭叫声、奔跑声、砸东西声,呼儿唤女声……人们没命地奔逃,场面完全失控。为了避闲,东南北三城的城主都只带了少数的护卫,根本无法镇压下如此混『乱』的局面,光是做到不被冲散,就已经竭尽全力。
六条黑影从附近的建筑顶上窜下,直扑倒在地上的马车,手中兵器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分外耀眼。千钧一发之刻,一匹骏马及时稳定下来,矫健地跃过人群,不偏不移地马车与刺客当中,骑士一跃下马。抽出一把火红『色』的长剑,夕阳余晖颜『色』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起来,宛如真正的火焰。
“大胆狂徒!”艾德娜厉声叱喝,手腕一送了解了一人的『性』命。她身法如电,转眼向剩下的刺客一人递一剑,硬是挡下他们刺杀的脚步。剑光在她身侧形成密集的剑网,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红发副官以一挡五,竟一点不『露』败相,然而她一把剑终究无法同时顾到五个人,不多时一名黑衣人就挣脱纠缠,冲向马车。
艾德娜长剑平挥,一丛火苗贴上那人的背,衣服的碎片与热气爆散开来。那名刺客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就颓然倒地。
“魔法剑!”余人脸『色』大变,不禁退开数步。所谓魔法剑是附有精灵力的武器,威力强大。但是只有技术高超的铁匠加上可以施加魔力的稀有素材两者结合才能打造出来,所以数量极为稀少。艾德娜的[幻炎剑]就是火属『性』的魔法剑。
“不用怕,这种情况她不敢全力发挥剑的魔力,缠住她。”
巴洛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场内,用死气沉沉的声音下令。艾德娜以战士的直觉嗅出此人不好对付,强度远胜其他人。当下不理会劈来的四把长剑,一发火球先朝他发去,再回剑挡格。巴洛亚轻松闪过,几个箭步窜到马车上,高举细剑往紧闭的车门刺下。艾德娜大惊失『色』,却已来不及阻止。
嗤!一柄雪亮晶莹的长剑快如闪电地从门内透出,没入黑衣杀手的胸膛,端的是快、狠、准,一眨眼就夺去一条人命。长剑缓缓收回,带出如瀑的鲜血。巴洛亚双目圆睁,一脸无法置信地倒下,与车门一起被爆发的剑气震飞到远处,发出两声闷响。
金发青年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衣着有点凌『乱』,他全身毫发无伤。一脚踏在马车底辕上,一手持剑,罗兰用这个不怎么优雅的姿势,朝部下优雅地微笑:“嗨,艾德娜,这几个三脚猫的小刺客怎么也让你手忙脚『乱』?”
“什么!是哪个人明明连根『毛』都没掉还一声不吭,害人家担心得要死,连仗也没心情打的!”
艾德娜火冒三丈,一剑一个,让四名刺客瞬间了帐。罗兰笑了笑,没有在意她的口气,转头关怀地问道:“米利亚坦城主,你没事吧?”
“我怎会有事,刚刚都是你帮我挡的冲击。”
“大人!”远处好容易排开人众的北城护卫听见主君的声音,欣喜若狂,急忙奔近。米利亚坦借着罗兰的手,颇为辛苦地爬出车子,回到平地上,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他镇定地朝部下们点点头,以示无碍。另一边,艾德娜开始怒斥护主不力的部属。
“别这样,艾德娜,瞧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比我惨多了,所以我不怪他们。”
东城的护卫们都羞愧地低下头,他们知道这不是主君的讽言,而是真心话,所以更加愧疚。艾德娜怒道:“大人,这不是你心理平衡不平衡的问题,而是他们有没有尽到自己责任的问题!”
“好吧,那你继续骂。”
于是艾德娜转头继续训斥。北城上下看着这一幕,都目瞪口呆。
“米利亚坦城主。”罗兰平静地转向僚友,“如你所见,我的部下们暂时无瑕分身,可否请你派谴一位护卫前去王宫汇报事情经过?”
“当然可以。”北城城主朝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领命离去。环视『乱』七八糟的街道和那几具尸体,他叹了口气:“但是看这样子,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身为掌权者,他对刺客自然不陌生,只是在这里被伏击,还是出乎他意料,这下中城势必得给北东两城一个交待。
罗兰点头赞同,同时弹指轻扣随侍武官的后脑勺。
“好痛!”
“骂够了没?赶紧叫大家把受伤的民众抬到附近的神殿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仅东城的护卫,北城的侍从们也在主君的授意下投入急救工作。正忙乎间,先行的南城车队闻讯赶回。梅莲可不等马车停妥就跳下来,急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欧斯达,罗兰城主?”
“梅莲可,你来的正好,快叫你的部下来帮忙。”米利亚坦喜道。南城的白魔法和医术可是天下闻名。梅莲可一瞥眼,就大致了解了事态,立刻叫出几个随行医师和祭司加入治疗。
没多久,伤者就全部转危为安,死者也被盖上白布排列成行,只是满地狼籍无人收拾——三名城主虽基于人道立场救了中城的百姓,可没义务连垃圾也得扫。
“梅莲可城主,多亏你帮忙。”罗兰诚挚地道谢。梅莲可摇头:“都是我部下的功劳,我没做什么——罗兰城主,欧斯达,你们俩是不是遭到伏击了?”
罗兰和米利亚坦一齐颌首,将经过告诉她。
“真没想到……竟然有刺客在中城境内埋伏。”
“这个嘛,这次我们的拜访纯属突然『性』质,宪兵们在管理上有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罗兰宽宏地笑道。梅莲可想想不错,平息了泰半怒气。
“那么有关刺客的来历,两位可有数么?”
罗兰和米利亚坦对视一眼,苦笑摇头,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过,既然梅莲可城主无恙,刺客的目标应该是我和米利亚坦城主的其中之一。”罗兰平稳的语气包含着令人耸然的提示,米利亚坦和梅莲可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若南城的车队也遭袭击,这次暗杀行动是一场有计划的军事政变,目的是将三城首脑一网打尽。
太大意了!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内心闪过战栗的震波:尽管幸好不是政变,但只带少数护卫就出门的他们确实太过轻率了。
轻轻松松将名为“猜疑”的毒酒倒入两人的心湖,罗兰微微一笑。
“两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跟你今天是肯定走不了了。”米利亚坦拍拍他肩,“正好把刚才那盘棋下完。”
“输了的人请吃夜宵。”
“好!一言为定!”
梅莲可看着活像老棋友、哥俩好的两人,眼底浮起疑虑:只是同坐一辆马车一会儿时间,这两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要好了?
“梅莲可,你呢?”米利亚坦好容易想起另一个僚友。
“我也留下来。”
南城城主静静地道,深思的目光落在金发青年身上。
两位城主遭伏击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在朝野和民间掀起轩然大波。亚拉里特亲自向罗兰和米利亚坦致歉,并允诺一定抓到凶手,交予他们处置。这么一来苦了宪兵总监。从几名刺客身上完全找不到线索,也没有活口供留下,如何找得出幕后主使?偏偏受害人是两位尊贵的城主,不能照惯例随便抓些阿猫阿狗抵数,卡萨兰本土的贵族官员他又没一个得罪得起,加上还得负责三名城主住所的警卫工作,一大堆烂摊子压在头顶,『逼』得他只想吞砒霜『自杀』,一劳永逸。
和忙得鸡飞狗跳的王宫和宪兵处截然相反,元帅府一派宁静,只是这份宁静透出几许压抑的氛围,原因是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至今未醒。
“谢尔达那个蠢货!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也抓不住!亏我还在王宫演了半天戏!”
拉克西丝右手重重拍在办公桌上,翡翠绿的眸子怒火熊熊。她本来计划得很好,谢尔达一确定诺因凶多吉少,就会迫不及待地铲除掌握了他密谋刺杀王储这项罪行的罗兰,而他也的确照着她的剧本行事,但是他失败了!
“早知如此,就用我自己的人了,谢尔达手下那批全是垃圾!”拉克西丝狠狠啐舌,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冷静下来,“不过,从搭米利亚坦的车子这件事看来,罗兰福斯十有十早就看穿谢尔达的打算了。”
一直旁听上司抱怨的总参谋长克鲁索挑了挑眉:“连带也看穿我们的?”
拉克西丝冷冷一笑:“绝对,不然他就不会留下看好戏了。哼,我敢担保,今晚我们去剿谢尔达的老巢时,肯定会搜出一堆本来没有的通敌文件、卖国合约之类——那个男人,确实是个人杰。”
“……”
“罢了,不谈此事。诺因怎样?还没醒吗?”
克鲁索默默颌首。拉克西丝颓然坐下,泄气地靶靶额前的黑发。
“那臭小子,早听我的就不会这样了。”
“阁下……”克鲁索正想说些什么,房门被碰地推开,奔进一个满头大汗的侍从:“元帅大人!参谋长阁下!诺因殿下醒了!”
“什么!”拉克西丝豁然起身,『露』出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当两人打开客室的门,看到的是一脸茫然坐在床上的黑发青年和抱着他痛哭的银发少女。宫廷术士长吉西安凯曼、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和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站在床边,还有个十三四岁的蓝发女孩也和他们站在一起。拉克西丝不认得她是谁,其他人也是。带她回来的莉莉安娜和吉西安说,他们找到诺因时这个女孩就在旁边,问她却一句话也不答,好像是个哑巴,因为顾虑她可能是诺因的救命恩人,才一并带了回来。
“老妖婆。”诺因一眼就看见站在玄关的姑姑,嫌恶地道:“你在这里干嘛?”
“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拉克西丝也一脸嗤之以鼻,适才的喜『色』仿佛蒸发了一样消失无踪。诺因皱眉道:“什么,这里是元帅府?”
“哥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吉西安说你们遇上刺客……”莉莉安娜抬起泪痕斑斑的清秀脸蛋,担心地凝视唯一的兄长。
“刺客?”诺因心疼地抹去妹妹脸上的泪水,没听清她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得左顾右盼,“对了!我们遇上刺客!我把吉西安……吉西安!”他终于看见站在床旁的心腹。术士长叹道:“你眼睛可真大啊。”
“呃,还有雷瑟克、沙里西恩…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才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吉西安没好气地道,“那天你把我强行撵走……”
“什么强行撵走!我救了你耶!”诺因不服气地嚷。
“闭嘴!你把我强行撵走,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吉西安用比他响一倍的音量吼回去,往日优雅的俊容现在杀气腾腾,看得诺因莫名所以,心想这小子是吞了火『药』库还是怎么。雷瑟克却理解地拍拍友人的背,稍稍安抚下他满腔的怒火。
莉莉安娜接口:“是啊,哥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刺客呢?你把他们都杀了吗?”诺因回忆片刻,摇摇头:“没有,我总共才干掉两个,还中了一个黑袍老儿的暗算,被兽人打了一拳,然后我叫史…魔封送我走,就昏过去了。”
余人面面相觑:就这样?后来的事就这么点?
“那你之后就没醒过来,一直昏『迷』?”莉莉安娜不可思议地问。
“没错,我的记忆只到这里。”
“可是我和莉莉安娜殿下是在离遇袭地点很远的地方找到你,而且现场没有空间转移的痕迹,魔封又没办法在没有你授意的情况下连续使用移动术,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被人救走,二是你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
“有这回事?”诺因愣住了,“但我一点印象也没……等一下。”
“哥哥?”见兄长突然闭口不语,神『色』恍惚地直视前方,莉莉安娜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诺因怔怔地道:“脑子里好像有些……奇怪的画面。”
“奇怪的画面?”众人异口同声地反问。
“嗯,我从悬崖上摔下来,眼前的景物飞快地流逝,有一个声音……一个声音……”诺因一把按住额角,用力摇头,“不行!后面的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莉莉安娜温柔劝慰。余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是轻微的失忆症。
诺因甩甩头,把脑中『乱』七八糟的记忆甩掉,道:“我渴了。”
“啊?”莉莉安娜一呆,还是军务长反应快,捞起一杯冰水递给她,“谢谢你,雷瑟克。哥哥,喏。”诺因将杯里的『液』体一仰而尽,吐出一口长气:“呼……这下舒服多了。莉莉安娜,这么说你和吉西安是在悬崖底下发现我的?”
“不错。”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对视一眼,“但我们发现的不是你一个人。”
“嗯?”
吉西安从身后拉出蓝发少女,挑高双眉:“这个女孩是谁,殿下?”
诺因没有回答,不,应该说无法回答。不等术士长问完,蓝发少女就挣开他的钳制,满脸欢喜地扑向诺因,牢牢环住他颈项,先重重亲了他两记,随即伸出粉舌,亲热地『舔』舐他微启的唇瓣。
抽气声。余人当场石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但是最让他们吃惊的还是诺因颤抖的低语。
“雷奇……是你?”
“汪!”
小狼龙以欢快的吠叫为回复,再度亲吻已然全身僵硬的主人。
杨阳在深沉的梦境里挣扎浮沉,陌生的画面在她停滞的脑海里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灰白布满铅云的天空;干燥燎烧烈火的大地;以及人们惨酷的哀嚎声。在这样的风景中,有两个身影对峙着。
死灵王!她混沌的意识认出其中一个身影,反『射』『性』地想逃,却动弹不得,连视线也像被定住似地移动不了。这时另一个身影跃入她视野,那是个人类。不,杨阳以直觉肯定他只是外表像人类,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绝非人类能拥有。他留着一头仿佛用血浸染而成的鲜红『色』长发,拿着一把通体透红的长剑,一袭优雅华丽的深红『色』烫金风衣适宜地贴裹住挺拔而精壮的身躯,英俊非凡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闪烁着如血钻般凌厉妖媚光芒的双眼定定注视对面的骨龙。
他的眼睛竟是血红『色』!杨阳倒吸一口气:而且瞳仁是橄榄形——他是龙族!
[你准备好了吗?]
红发男子主动开口,清透有力的身音深深震憾少女的心灵。
《什么准备好!两个月前你无法打败我,两个月后的现在你照样无法****我!》死灵王怒吼,但是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杨阳脑中闪过一段模糊的话语,好像眼前的场景她曾在什么地方听一个人说过。
红发男子轻笑起来,笑声就像孩子般稚气无邪,眼中的恨意却如狂肆的火焰让人不敢『逼』视。
[人类!你的愚蠢就像你的狂妄一样让我憎恶!]
杨阳只觉无数闪光划过视界,再眨眼时死灵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雪白的断骨,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其中最大的一块,骨龙的头盖骨,就掉在红发男子的脚边,两只空洞的眼窝震惊地瞪视他手里的剑,吐出痛苦而愤怒的低语:《那是…矮人的剑!烈战纽那个混蛋……呃啊——》
死灵王反出凄厉的惨叫,他破碎的身体刚刚接起,转瞬又爆散开来、掉落、蠕动、靠近、再接起、再爆……周而复始,毫不间断,痛苦的嘶叫不绝于耳,连杨阳也不忍卒听。
红发男子一脚踏在头盖骨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然而那笑容是那么冷残噬血,死神的微笑也不遑多让。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要不我也不会叫烈战那老儿帮我铸剑,上次就连皮带骨烧得你一干二净!只有让你活着,永远受这地狱般的再生之苦,才能稍缓我的仇、我的恨!]
《呜…呃……为、为什么……》
[为什么?]红发男子脸『色』一变,仰天长笑,笑声久久不绝,攸地止住,转为狂怒的咆哮,[你问我为什么!捣毁月的坟墓,把望月山夷平的人不就是你吗!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该死的人类……你们全都该死!你是、从我身边夺走月的人也是!你们这些渣悻根本不该生存!只有月……只有月……]
杨阳心脏砰砰直挑,看着两行清澈的『液』体从男子两颊滚落,化作晶莹的泪滴,滴打在干裂的地表上,烙下一个个浅浅的水痕。
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虽低沉,死灵王的惨叫却压不住它。杨阳只觉这声叹息包含了无数的哀悯,无尽的宽容,仿佛拂晓的曙光,又像初春的暖风,再燥动的心火,再悲切的恨意,也在这声叹息的抚慰下,渐渐平复。
[扎姆卡特啊,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你这个样子,难道月看了会高兴吗?]
[奥佛瑞特……]
红发男子转过头,一脸复杂地注视缓步走来的修长身影。杨阳却在看见来人面目的刹那,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叫……
杨阳陡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天花板和横梁,怀念的家具和摆设。呆了好几秒,她才意识到刚才看到的一切全是梦境,眼前,才是现实。但是,梦中的景象仍然深深烙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尤其是最后一幕——
修长匀称的身姿,随风轻冉的冰蓝『色』长发,温和如水的森绿『色』眼眸,长长的尖耳……这些都不是她无法忘怀的理由,真正令她吃惊的是那个人的脸。
“史列兰……”
他的脸和黑发青年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杨阳按住头,感觉脑子『乱』得像浆糊:难道是小姆的记忆又和我的记忆搞混了?大家呢?我什么时候回神殿的?
开门声响,棕发少女端着一盘水果走进,见她睁着眼大喜过望:“阳,你醒啦!”
“嗯,莫非我昏倒了?”听见友人活泼的嗓音,杨阳振作不少。昭霆叹道:“是啊,说昏就昏,害得我被当成罪人。”
我好像愈来愈像连续剧里的柔弱女主角了。杨阳深觉丢脸地爬起来。
“抱歉,我晕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杨阳看向窗外,日头很暗,大概是傍晚时分,而她见到神官等人是在黎明,算算确实一天不到。
“喏,要不要吃?凤梨和杨桃,娜塔婶特地送的。”昭霆递上果盘,嘴里咬着一只杨桃,含糊不清地道。杨阳摇头:“你吃吧,我还没刷牙。”昭霆险些呛住:“刷什么牙!就这么吃好勒!”
“你真的要我吃?我吃了你就没咯。”
“唔唔……”昭霆委决不下,半晌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大声宣布,“你剩三分之二给我就行了!”
“……谢谢你了,我不想吃,你全拿去吧。”
“不许反悔!”昭霆喜滋滋地抱住盘子。杨阳耸耸肩膀:“反悔什么,我喜欢吃的是苹果——对了,神官和耶拉姆呢?还有艾瑞克队长?”
“死小鬼在烧饭,艾里大叔被叫去领主府,神官先生陪调查队上山去了。”
杨阳一愣:“什么调查队?”昭霆比手划脚:“调查队就是调查事情的队伍呗!”杨阳啐道:“废话,我就是问你调查什么事情。”
“当然是死灵王的死因了。我听士兵们说,每个城市的人都有,哦,好像西城没有,反正就是大阵仗。还有首都派来的宪兵。这些家伙最混帐了,竟然二话不说就扣压神官先生,说他犯了监管罪,要抓他去上界处刑。”
“什么!”杨阳惊怒至极,“该死的!他们居然敢这么对神官!”说着挑下床。昭霆急忙拦住她:“别别!你听我说完啦!神官先生没事的!后来有个元帅府的官员送开一份不知是什么内容的公文,那些宪兵就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还向神官先生道歉。死小鬼说可能是赛因先生暗地里帮的忙。”
杨阳松了口长气:“幸好……多亏赛因先生。那些宪兵真可恶!死灵王复活又不干神官的事,居然把责任都推给他!”
“娜塔婶说,卡萨兰的官员都那德『性』,想想上次来的税务官吧。”昭霆也很是义愤填膺。杨阳的感受只有更加深刻。她想起那两个人贩子,想起他们口中贵族的龌鹾面目;想起那日村民们悲愤的表情,想起银发青年怒极的喊声。
“不管哪个世界,都有这些不公平的事。”
杨阳一字一字道,紧紧握住双拳。昭霆眼望她,不知怎么接口。就在这沉默的空档,响起两记敲门声。昭庭扬声道:“进来。”门应声而开,『露』出银发青年修长的身影。看见坐在床上的黑发少女,他眨眨眼,绽开由衷的笑容。
“阳,你醒了?”
杨阳蹙眉,端详他透出掩不住的疲意的脸庞,冲口道:“你没事吧,神官?”昭霆也皱起眉头:“你脸『色』好差!”
“没事。”神官笑了笑,从袋里掏出红宝石耳坠,递给杨阳,“这个,你忘在我这了。”
“谢谢。”杨阳接过,想放在袋里,却发现身上穿的是没有口袋的睡衣,只好戴在左耳垂上,问道,“是不是很奇怪?”
神官忍俊不禁:“是有点怪,不过嘛,耳坠本来就是戴在耳朵上的。”杨阳也笑开颜。
昭霆不得不干咳一声,以提醒他们还有一个人在:“神官先生,那些调查队还住在领主家吗?”
“不,他们回去了,据说是国王的命令。”
“他们调查出死灵王的死因了?”杨阳问。神官摇摇头,捧起她的脸,比比体温:“……烧已经退了,不过体力还没恢复,最好再躺个两三天。”
“哦。”杨阳只觉一股热气从脖根窜起,直烧到额头。神官皱眉,不解地道:“怎么刚说热度就上来了?我去叫耶拉姆再帮你熬碗退烧『药』。”
杨阳大幅摇头:“不用!我没发烧!”
“还说没烧,你倒『摸』『摸』我的体温。”神官抓起她的右手贴在额上。轰的一声,这回杨阳羞得连耳根都红了。一旁的昭霆叹了口气,端着果盆朝玄关走去。
“哎,昭霆,你去哪儿?”神官一怔,杨阳趁机缩回手。
“电灯泡自动退场。”留下这句话,门啪的合上。神官困『惑』地问杨阳:“这话什么意思?”杨阳拍拍脸颊,随口敷衍:“呃…哦,就是肚子饿的意思。”
“这样啊,不过饭好像还没烧好。”
杨阳脸上红晕渐退,以柔和的眼神望着对方。老实说,她是对眼前的人有一份不小的好感,但总觉得不像男女之间,而更像是师生间的情感。她也不想搞清楚,反正知道自己喜欢他就是了。
喜欢就是喜欢,何必追究是哪种喜欢?
“坐下吧,虽然你说没事,但只要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你快累死了。”
神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拖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杨阳关怀地凝视他:“听昭霆说,有宪兵找你麻烦,还差点抓你去上界治罪?”
“是啊,不过我根本没为那群小丑动气。没抓我是他们运气,敢抓我就揍得他们满地找牙,绑块大石扔进湖里毁尸灭迹。”
“哈哈。”杨阳高兴地笑了。神官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习惯『性』地『揉』捏她的黑发,『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神官?”
“阳……”他颤声道,“煌丹,死了吗?”
杨阳脸『色』一白,许久才缓缓颌首。神官深深垂下头:“是吗……我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因为我去湖边没找到它……”
“对不起。”杨阳愧咎地道,“煌丹是为了保护我和史列兰……”
“不是你,害死它的人是我。”
“咦!?”杨阳瞪大眼。神官死死按住脸:“打坏镇魂石的,是我。”杨阳豁然起身,满脸震惊:“怎么可能!”
“没有错。那天在矿山里,我和雪儿没留意镇魂石就在旁边,使用了强力的法术,结果——”神官放下掩面的手,苦笑道,“居然有这种蠢事,你说好不好笑?”
“神官……”杨阳心痛如绞,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看到她的表情,神官压抑满腔苦涩,拍拍她头,强笑道:“抱歉,反而让你为我担心了。”
杨阳一把握住他手,诚恳地道:“没关系!我听史列兰说,这个世界有冥界在!煌丹的灵魂一定在那里,没有消失,我们将来死了,也会去那儿,所以它不会寂寞的。而且我保证,煌丹一定原谅你了,你再自责下去,就是不给他面子,自寻烦恼!”
神官呆了半晌,扑哧一笑,哀伤的线条重新柔化为平时的温和开朗。
“真有你的,竟然这么安慰人。”
“怎么!我说的不对?”杨阳徉怒地戳着他的胸膛。神官握住她的食指,真诚地笑道:“不,你说的对。”杨阳凝视他的笑靥,也禁不住笑了。
太好了,果然还是笑容最适合他。杨阳坐回床沿,任自己的食指被对方握在掌心,感觉全身涨满了幸福感,就像那根食指一样,暖洋洋的。
神官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愣了愣,急忙松手,秀丽的脸庞浮起红『潮』。
“瞧你的样子!好像我的手指是蚯蚓似的,嫌脏啊?”杨阳故意曲解他的行为。神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是,我是…那个,我……”
“开玩笑的啦。”杨阳甩甩手,反觉自己欺负老实人,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雪『露』特小姐要我传话,说上次是误会,要我代她向你道歉。”神官一怔:“雪儿?你怎会碰上她?”
雪儿?不知为何,杨阳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刺耳,皱眉道:“我被登徒子欺负时,她碰巧路过,救了我一把。”神官瞪大眼,唰的站起身:“登徒子!?”
“呃……”杨阳发现说漏嘴,连忙想补救,“我也没被怎么样,他才刚开始做……”
“该死的!那天你为什么不说?”神官用力摇晃她的双肩,“快把那个混蛋的长相告诉我!我要把他剁成碎片,丢到油锅里,捞给老鼠喝!!”
杨阳初时听得十分窝心,听到最后一句时又转为啼笑皆非:“他已经死了啦。”
“死了?”神官停下手,注视对方,“你杀的?”
“不是,是雪『露』特小姐。”
神官松了口长气,拍拍她脑袋:“太好了,杀人的感觉不好受,我不想你为那种人弄脏手。”杨阳心里浮起奇妙的感受,就像那天看到紫发少女杀人时的心情。
“神官,你杀过人吗?”
“……嗯。”
“抱歉。”杨阳垂下头,但马上,她又抬起,笑开颜,“我相信你,相信你杀的,绝不会是好人。”神官眨眨眼,也笑了,却笑得有点无奈:“谢谢你,阳,但是,好人坏人这个定义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神,所以,只要杀生,就是罪。”
“我知道。”杨阳重重点头,换来青年的怔仲,“我知道人没资格断定一个人的善恶,有资格的是神。但问题是,神没有给我们标准,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能下定论?又有谁能解释清楚?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没有对错的世界。杀人固然是罪,但人活着又何尝不是罪过?因为我们本身就是一种必须依靠其它生命才能活下去的生物。既然如此,就不要把杀人视作罪孽,而看作我们‘业’的一部份。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杀人都是不得已的行为:自保、战争、保护弱小、惩『奸』除恶……如果哪天我不得已杀人了,我不求神的宽恕,只求问心无愧——神官,你也是这样吧?抱歉,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就是这样,不像圣职者,至少不像那种认为神就是一切的圣职者。”
“……真是让我惊讶。”神官深深笑了,“阳,你是个哲人。”
“我不是哲人,我只是个喜欢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的小丫头。”
“一样。哲人何尝不是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神官轻笑一声,“但是,这世界就需要这样的人,至少……我喜欢这样的人,远胜爱神。”
“神官……”
银发青年回过神,『揉』『揉』她的发梢:“阳,你是个好孩子,善良、有原则、会思考,希望你永远保持这个样子,那么你就能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是我很担心……这个世界,实在太『乱』了,万一你将来『迷』失了,我又不在你身边……”
“没关系的。”杨阳绽开大大的笑容,“我还会回来这里嘛!万一我『迷』失了,到时你就把今天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我,帮我纠正过来,不就行了?”
“是啊。”神官失笑,“你会回来的。”
“嗯。”
“那么,你第一个要去找的人,就是他咯?”神官撩起耳坠,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杨阳没注意,点头道:“嗯!因为我答应他了,而且…我也有好多事情想弄明白。”
“他是个怎样的人?”神官的语气有一丝隐忍不住的好奇。
杨阳反问:“传闻他是怎样的人?”神官苦笑:“不太好。不过阳,重要的不是传闻,而是你自己的认识吧。”
“我明白。”杨阳靶靶黑发,“我的意思是——我是想确认一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相信他是卡萨兰城主。”
神官理解颌首,道:“传闻,诺因城主是个冷酷残忍、傲慢任『性』的人。他军事才华很高,极为多智,卡萨兰全是亏得他的保护才能免于西城的倾略。他还有个孪生妹妹,两个心腹部下,当今国王和元帅是他的伯父和姑姑。”
杨阳的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吊上半桶水:“你说他…是个残忍、傲慢的人?”神官补充:“还有冷酷、任『性』——好了,现在换你说他是怎样的人了。”杨阳一字一字道:“我认识的史列兰,是个天真、无知,整天东问西问,连吃东西要嚼也不知道,迟钝、少根筋,有点抑郁、寂寞,一点也不傲慢、不任『性』、不残忍,不冷…嗯,稍微有点冷酷的人。”
神官抹汗:“这个…虽然传闻跟事实有出入很正常,但差这么多是有点问题了;而且有关诺因城主的传言还是颇有可信度的。”
“所以啊!”杨阳大喊。神官沉『吟』:“嗯…他会不会丧失记忆了?”
“这个,倒有可能,但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啊?”
“或许是部分失忆。”
“……真的吗?”
“这我就不能肯定了,不过。”神官微微一笑,再次撩起红宝石耳坠,“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你遇到的绝对是诺因城主,因为这个是[真王的荣耀]。”杨阳奇道:“真王的荣耀?”
“象征王者的耳环,是德修普家族的传家之宝。”
“那、那它很贵咯?”
“无价。”
杨阳一阵晕旋,一想到有件无价之宝就挂在自己耳朵上,任何人都会失神。看到她的样子,神官忍俊不禁,双眼却浮起一丝怅然:“看来他很喜欢你。”
“喂喂,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杨阳抡起拳头。
“不是吗,若不喜欢你,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宝物送给你?”神官被她的态度搞糊涂了,“你也是啊,若不喜欢他,怎么会坚持去找他?”
杨阳词穷,半晌才呐呐道:“我…我的确很喜欢史列兰,但——但不是那种喜欢,我去找他,多数是为了誓言,我相信史列兰也是把我当普通朋友看的。”
“哦。”神官不置可否,见对方一脸阴晴不定,他摇摇头,“阳,既然你认为你们是朋友,就是朋友,不要被耳环的价值所『迷』。真正的友谊,岂是世俗的金钱能够衡量的,我相信诺因城主也是这个想法。”
“嗯!”杨阳的表情瞬间亮堂起来,重重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神官,你说这个耳环有感应功能是吧?那可不可以教我感应的方法?我想确认他是否平安。”
“这…好吧。”神官本想以对方身体欠恙为由拒绝,可看到她迫切的眼神,什么劝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答应,“你把耳坠拿下来,放在手心,闭上眼,放轻松,全神想象耳环的样子。”
杨阳依言照办,但才闭上眼,就感到一股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慌了一下。
“别紧张,因为你目前的精神力非常虚弱……看见了吗?”
“呃…嗯,看到了……好像很远啊……浮在空中的陆地…街道……宫殿……哇!”感应到一半,杨阳突觉一道电流奔窜过神经网路,激起剧烈的痛楚,不禁睁开眼,只见银发青年一手撑住床沿,大口喘息,脸上爬满冷汗,双眼紧闭。杨阳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神官!?”
“抱歉……因为我的体力还没有恢复,所以……”
“不!是我不好!不该缠着你硬要感应。”杨阳又是后悔又是愧疚。神官调整呼吸,坐回椅上,拭了拭汗水,笑道:“没关系,我没事。那只耳环本来就附有很大的魔力,所以我没费多少力气。嗯,不过,看来,他现在在上界。”
“上界……”杨阳咀嚼这个名词,浮起异样的感受。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和她相处了短暂时光,共历患难的少年是卡萨兰城主,一个云端上的人物。刹时,她内心仿佛遗失了某个角落,又好像填进某些新的东西。
“我要去上界。”她抬起头,已坚定的目光直视眼前的人,“不光是为了我和他的约定,我还想见见国王,其他城主,那些召唤我们五个‘满愿师’的人。本来我不关心这世上的一切,因为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执起青年的双手,她绽开轻柔的笑容。
“因为我遇到了你、遇到了耶拉姆、遇到了史列兰,还有其他许多人。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但是大家都是活生生的,无比真实的,这是个真实的世界,而我就在这个世界里头,所以我不想再当个局外人,而是切切实实融入这里的生活,了解这个世界,还有你们,那我就必须出去旅行,见识更多的风景,结识更多的人,既使我会因此受到许多磨难,经历许多痛苦,我也不后悔。”
沉默良久,神官才开口道:“你变成熟了,阳。”
“那当然,逆境催人成长嘛!”杨阳扮了个俏皮的鬼脸。神官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反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凝视她的黑眸:“是啊,幼鹰总会离巢,孩子总会离开父母,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将你送到那条荆棘路前,尽量多教你些防身技罢了。但是,阳,千万别被这个大千世界『迷』花了眼,而遗忘了最重要的事。不管你多喜欢这个世界,你的根还是在地球。”
“嗯,我明白的。”杨阳郑重保证。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吧。”神官换回平日的开朗笑靥,轻点她的鼻尖。杨阳也不好意思地『骚』『骚』头:“对哦,首先要成为冒险家。可是凭我的魔法资质,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合格。”神官拍胸:“没问题!有我这个世界第一的魔法天才在,包你半年就考上C级冒险家,捞到6段证书!”
“臭屁。”嘴上虽如是说,杨阳心里却百分之百相信对方的保证。
半年……还可以和神官相处半年——史列兰,等着我!半年后,我一定来找你!
第一章 开始吹动的风
第一章 开始吹动的风
“你说今晚偷袭宰相府?”
正狂扫猛咽妹妹做的爱心大餐的诺因停下嘴,莉莉安娜趁机用手帕擦拭他满脸的面包屑,小狼龙雷奇则抓起主人盘里的香肠和煎蛋往嘴里塞,吃得整张小脸油腻腻的,活像镜子般光可鉴人,两人一模一样的吃相令旁观者们都捏了把冷汗,暗叹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宠物的情『操』教育果然和主人的德行有莫大的关系。
诺因没等回答,捞起冰咖啡喝了一口,冷冷睨视发言人,也就是他的姑姑:“你终于肯跟老头子对着干了,老妖婆?”拉克西丝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把一瓶标着“特效灭鼠『药』”的小瓶放在他的杯子上面,柔声道:“你叫谁‘老妖婆’啊,好侄儿?”
“咳咳,元帅大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男不与恶婆斗——诺因反复告诫自己,而且魔封剑被眼前的人趁他熟睡时顺手牵羊压作人质,他只得忍这口气。
“还不是因为今晚的时机实在太好了!”拉克西丝收回瓶子,摆手道,“谢尔达以为你死翘定了,今晚肯定睡得又香又甜,人事不知;宪兵队也为了保护三个城主分身不得,只要手脚俐落点,别让圣骑士团那批老竹杆的狗腿知觉,要得手还不容易?”
“得手是容易,问题是得手之后。”雷瑟克皱眉道,“虽然我们都知道宰相是暗杀殿下的主谋,但光有人证,不足以让他服罪,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吉西安拍拍头:“你真是死脑筋!只要逮到谢尔达,『逼』他认罪的法子有得是!”
“不错。”诺因阴恻恻地咧出一抹笑。余人都背生寒意。
“万一谢尔达宁死不屈怎么办?”沙里西恩提出最坏的预想。诺因想也不想地道:“就叫吉西安用催眠术对付他。”
宫廷术士长连连摇头:“不干!绝不干!要我催眠一个糟老头,光想就反胃!”诺因竖起柳眉,还没开骂,军务长先一步道:“因为你的催眠术只用在良家『妇』女身上?”
“当然……不是。像我这么冰清玉洁善良无害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而且凭我自身的条件,根本用不着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骗女人是不需要,骗财的时候就需要了。”
“胡说八道!不要诽谤我的名誉!”
“你连名誉两字恐怕都不晓得怎么写,还名誉!”
诺因没理会这对损友三不五时的斗嘴,转向拉克西丝:“他不肯,你把魔封还我,我叫他做。”拉克西丝朝参谋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下。
“不过,万一魔封也不肯怎么办?”
“什么?”诺因一怔,余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拉克西丝浅浅啜饮了一口玫瑰红茶,道:“吉西安不肯你就顺他的意,要是魔封也不愿为你办事,你可会答应它?”
诺因蹙眉:“你到底在说什么?”莉莉安娜有所领会:“姑姑,你是不是怪哥哥太不尊重魔封的意志了?”
“有点这个意思。”
“可笑!我从没不尊重魔封,我把他当成我的半身看待!如果你是怪我尽拿他砍人害人,就更可笑了!一把剑的宿命就是杀戮和『舔』血,要不还供起来当神像?像总神殿那帮老头做的一样?你倒去问问魔封,是情愿跟着我走南闯北,还是回去做王家的守护神,被五花大绑吊在祭坛上!”
诺因的笑容和语气充满『露』骨的讽刺和冷残,蓦地,他眯起眼,“莫非,他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什么也没说才奇怪。”拉克西丝又喝了口茶,“你昏『迷』期间,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人把你弄成那副死样子,他就是不肯说。”
“是睡着了吧。”诺因非常清楚半身嗜睡的懒脾气。拉克西丝坚定摇首:“绝对没睡着!我听见他的哭声,除非他喜欢边睡边哭。”
“哭!?”诺因错愕至极。余人则一脸怪异的表情:尽管早知道主君的剑拥有自我意识,但一把剑会哭……怎么也令人难以想像。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不尊重它,伤了他的心。”拉克西丝从克鲁索手里接过剑,递给他,“喏,你自己问问它。”诺因连忙接过,一手按住剑柄。
《诺因,你醒了!》
几乎在同一刻,充满惊喜之情的优雅嗓音就流入他脑海。诺因松了口长气,瞪了眼对座的姑姑:根本就没哭嘛,竟敢造谣!
(嗯,听老妖婆说你哭了?)保险起见,确认一下。
《呃…嗯。》史列兰老实承认。诺因又紧张起来:(为什么?)
《因——因为我担心你。天星锁魂阵是被强行撞开的,你的精神可能会有损伤,而且你真的昏『迷』不醒,所以……》史列兰只说出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他伤心和黑发少女的离别。但他不想说,他想把和杨阳的冒险作为宝贵的独属回忆珍藏起来,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诺因。
黑发青年十分窝心:(谢谢,天星锁魂阵是什么?)
《就是那个穿黑袍的强盗……》
过了半刻钟,诺因移开手,余人见状,齐声问道:“怎样!你们聊了什么?他真的哭了吗?”诺因斜睨他们:“什么十三的问题。”
“我们好奇嘛!”又是异口同声。
“去去!莉莉安娜和老妖婆也罢了,你们几个大男人还这么多管闲事。”诺因瞪视三名部下,不悦地喝了口咖啡。雷瑟克受教地低下头;沙里西恩是不敢触怒上司才不吭声;只有吉西安依旧嬉皮笑脸:“好吧,不问这个,我问别的——殿下,魔封到底是男是女?”众人都是一愣,雷瑟克道:“一把剑怎么可能分男女。”
“他是男的。”这回诺因很干脆地甩出答案。
“可惜,这就没得玩了!”吉西安瞟瞟仍在大吃大喝的雷奇,叹了口气。明白他念头的诺因和雷瑟克各扁了他一拳。
拉克西丝闲闲地道:“后来的情形搞清楚了没?魔封应该对你说了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诺因挑衅地道。莉莉安娜扳起脸:“哥哥!”
“……他说,我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一个刺客对我施了灵魂禁制的法术,于是他把我搬到悬崖下,用魔力冲撞开,接着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就来了。之后的昏『迷』是因为法术强行解开的副作用。”
余人面面相觑:拜托~~~~这么烂的谎话,他居然相信!?
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道:“呃,哥哥,你真的认为,魔封对你说的是真话?啊,我不是说他骗人,只是这段话好像有很多漏洞耶,你不觉得?”
“魔封不会骗人,更不会骗我。”诺因淡淡地道,余人也无话可说。
呜呜~~~诺因,原谅我!!忍着良心的责备,史列兰向半身忏悔告罪。
“那,魔封答应用催眠术了吗?”沙里西恩问。
“当然,他又不是某人。”诺因斜睨了术士长一眼。吉西安毫不在意,泰然道:“就算不用催眠术,也有个法子叫谢尔达完蛋。”
诺因愣了愣,击了下掌,矛塞顿开。
“尼基谢尔达!”
深夜,宰相府。
高高悬挂的银心月洒下清冷却皎洁的光芒,给富丽堂皇的建筑镀上一层金属的质感,群星无影,不时飘过几朵乌云遮住唯一的自然光源。
月黑风高,真是个偷袭的好天气。
军务长将目光从被云遮蔽的月亮上移开,转回面前浸浴在深沉夜『色』里的府邸。一名身穿近卫军服饰的士兵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都准备好了,阁下。”
“嗯。”雷瑟克点点头,“我再申明一次,动作尽可能迅速,别让敌人知觉。”士兵们肃然应是。
不一会儿,一枚信号弹直冲天际,府里的灯火应声而灭,被随行的术士用暗黑结界牢牢罩住。几声惊愕的叫身穿透夜幕传来,但没有更大的『骚』动出现。不出拉克西丝所料,今晚宰相府的警备果然特别松懈。总共三千名近卫兵遵照上司的嘱咐,四面八方如铁桶似地堵住所有的出路,雷瑟克本人则率领一小队人马,从正门闯进,穿过比御花园还大的前院,冲破大门,踏进金碧辉煌的大厅,直奔二楼尽头两扇雕龙绘凤的红木巨门,然后——不客气地一脚踹开。
“什么人!?”
受惊的宰相从羽绒大床上一跃而起,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看清入侵者一身军装,并非强盗,胆囊登时鼓起,尖着嗓子破口大骂:“大胆狂徒!这里是宰相府,而我是堂堂王国宰相,你竟敢擅闯冒犯于我!”
“你被捕了,谢尔达‘前’宰相。”
雷瑟克踏前一步,湛蓝的眸子流动着令人生畏的寒光。对他而言,面前的人是企图危害他最重视最敬爱的主君的恶徒,根本不必讲什么礼数,“绑起来!”
两名魁梧的士兵立刻上前将以往连靠近也不被允许的尊贵老人捆得严严实实。谢尔达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等!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凭什么……对了!罪状、绑我的罪状!”
“暗杀诺因王储未遂的主谋。”
“!!”谢尔达瞪大眼:未遂!这么说,诺因没死?那下午巴洛亚的几个部下为何说——难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我中计了?
“不!你们没有证据!”谢尔达回过神,大声道,“就算诺因那小子亲来,无凭无据,也没权扣压我,更别提你这小小军官,我可是贵族!”
“人证有了,现在只差物证。”雷瑟克丝毫不将他的弹劾放在心上,冷冷下令,“押他回元帅府,路上不许有片刻耽搁——其他人,给我搜!”
与此同时,宫廷术士长只身一人,大刺刺走进卡萨兰上界最大的『妓』院。
“哎呀,这不是吉西安大人嘛,好久不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一摇一摆走近他,满脸堆笑,“我那些姑娘啊,可想死你了!今晚你想找谁?美娜?洁妮?还是恋?”
“都不是,今天我来找个男人。”
吉西安笑嘻嘻地道,随手抛了枚金币给她。趁老鸨的注意力被引开的空档,长驱直入,转眼消失在热闹的大厅里。
一间华丽的厢房内,一对欢好的男女不断发出苟且之声,尽显一室春『色』,突然,一个低醇悦耳的男『性』嗓音如晨雾洒落,浇熄了欲火:“真是好兴致啊,尼基少爷。我还以为经过要塞那些节目,应该多少让你收敛点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复男『性』雄风了,佩服,佩服。”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彻昏暗的室内。
“谁!?”宰相之子跳起来,慌忙点起灯,光线照亮坐在窗台上的青年俊雅含笑的面容。用被单遮住上半声的『妓』女叫道:“啊!你是——”
“吉西安凯曼!”尼基先一步喊出来人的姓名,“你怎么在这里?”
“讨厌,我对同『性』的『祼』体没兴趣啊。”吉西安遮住眼。尼基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面红耳齿地套上扔在地上的长裤。吉西安满意颌首:“这才像话,免得我抬一只又丑又『祼』的瘦皮猴回去时被元帅怪我伤害她的眼睛——风石压!”
咚!没等尼基反应过来,一块大气凝成的无形石块就重重砸上他的后脑勺。他两眼一翻,朝前仆倒。术士长扛起宰相之子,向看得呆然的『妓』女抛了个飞吻:“打扰,告辞。”
语毕,扬长而去。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罗兰老弟?”
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疑『惑』地朝窗外探头探脑,但糟糕的能见度妨碍了他的观察。
“没有。”东城城主盯着面前的棋盘,徐徐喝了口茶,“我只知道,你快输了。”
“可恶!还早哩!”
米利亚坦立即抛去诡异声响,专心回到黑白子的世界,于是没有看见,对座的青年一瞬间将视线投向窗外,冰蓝『色』的双眼闪过了然的光弧。
连棋子的地位也保不住,当然只有成为弃子一途,是不是,谢尔达?
一名身穿侍女服饰的少女蹑手蹑脚地从墙角的阴影钻出来,急步穿过长廊,来到中庭,停在一堵墙前,『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
“你去哪里,萱卡?”
这时,一个清朗柔和的嗓音顺着晚风传来,吓得她险些心胆俱裂。转过身,她面向身后披散着一头银蓝『色』长发的美丽女『性』,颤声道:“莉…莉莉安娜殿下。”
莉莉安娜深深凝视侍女,用平静的语气道:“夜深了,你不在房里就寝,跑出来干什么?来,随我回房。”
“殿下……”萱卡犹豫片刻,放弃将眼前的人打晕的念头,默默跟着她回到客房。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莉莉安娜回过身。
“知道我为何叫你回来吗,萱卡?”
“知道,服侍殿下就寝。”萱卡牵牵嘴角,“——玩笑话,别当真。”
“萱卡。”莉莉安娜双目一黯,叹了口长气,“我一直在等,等你回心转意,就算看见你刚才的行为,我还是不忍心你死在姑姑的部下手里,才把你叫回来。”
萱卡震惊地瞪视她,压根没听见后半段话。
“你说一直!?你…你早就知道我是……”
“是的。”莉莉安娜坦承,“在你被派来服侍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宰相的卧底,甚至你成为我的贴身侍女,也是姑姑的安排。”
“……原来如此。”萱卡自嘲一笑,“我自以为瞒得很好,不料一切早被你识破,一开始,我们就相互欺骗,装作是对亲密无间的好主仆、好姐妹。”她闭上眼,昂起下巴,厉声道:“你动手吧!”
等了许久,没感到预想中的痛楚,也没听见严辞恐喝,萱卡不禁睁开眼,对上一双溢满悲哀的紫眸:“你…你为何还不动手?”不知为何,看到这样一双眼,她竟然底气不足,手脚也颤抖起来
莉莉安娜垂下眼皮,静静地道:“萱卡,宰相已然失势,今后无人再束缚你。我吩咐了雷瑟克,把你母亲带离宰相府,送去一个僻静之地安顿,你快去和她汇合,从今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做这种危险的工作了。”
萱卡愈听愈怒,最后爆发出一声怒吼:“住口!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以为我在怜悯你?”莉莉安娜一震。
“没错!你懂什么!少用一副恩人的态度,在那里说些假惺惺的话!”萱卡大声道,“宰相大人对我们母女有大恩,我绝不会弃他而去!”
“你为何执『迷』不悟?谢尔达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哼!说得好听,你不也一直利用我向宰相大人传假消息!”
莉莉安娜默然。其实有此打算的是拉克西丝,但她也确实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此刻,面对萱卡的指责,她无言以对。
“萱卡,无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不希望你死。”莉莉安娜抬眼,真诚地道。闻言,萱卡苦笑两声:“果然是天真的大小姐一个,即使你放过我,你的兄长呢?姑姑呢?”
“我会劝服他们。”
“够了!”
“萱卡,我是说真的……”莉莉安娜急切地道。萱卡冷声打断:“我没不相信,像我这种小卒子,他们也没兴趣赶尽杀绝,但前提是我必须脱离宰相大人。”
莉莉安娜清秀的脸庞浮起绝望:“你还是不肯?”
“……”萱卡顿了顿,用苦涩的声音道,“你是不会懂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苦。就算脱离宰相大人,我和母亲也过不了安稳日子。既没钱、又没势,我们能怎么过活?我还不是要重『操』旧业!充其量不过是换个雇主罢了,或者进窑子,当个卖笑的『妓』女,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根本不用这么做!我……”
“莉莉安娜殿下,请不要连我仅剩的自尊也剥夺,我的饭碗已经被你砸了!”萱卡的语调重又拔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卑鄙又卑微的卧底!但我还有自尊!就算我现在再怎么下贱,也是在用我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如果我接受你的施舍,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我本来也是平民啊!”莉莉安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照你的逻辑,我现在也在接受王家的施舍了!?”
萱卡词穷,过了一会儿,才道:“不一样,你本来就有王室的血统。”
“是王家的耻辱才对!你怎么不说我身上还流着一半所谓的庶民之血?”
“这……”
“王族和平民,一样是人,不分贵贱。”莉莉安娜肃然道,“萱卡,我从没有怜悯你,也从没有瞧不起你,我帮助你,完全是因为我把你当妹妹、当朋友看!你说我不懂老百姓的苦?哼,我和哥哥,在相依为命的母亲死后,活得远比你更苦、更贱!为了填饱肚子,我们不惜去偷、去抢、去骗!没有食物,没有住的地方,没有温暖的衣服……正因为我经历过那种生活,我才明白你的心情,才不想你的未来和我们那时一样!”
许久,萱卡才闷闷地道:“或许吧,或许你曾经很悲惨,但现在呢?现在你是尊贵的王女,为万人景仰的圣巫女。而我,永远是只小麻雀,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一天。”
“萱卡!”
“何况,你有个那么疼爱你的兄长,就算在那段艰苦的岁月,想必他也是宁可自己吃苦,也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更是一大堆人围在你身边,众星捧月般讨你欢心,呵护你、珍爱你。”萱卡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眼神无比苍凉,“与你相比,我如何?我的父亲嗜赌如命,死了还欠下一大笔债,『逼』得我和母亲走投无路,只能干这种事;我的兄长是个酒鬼,一次想把我卖了当奴隶而被我一刀杀死——我做错什么事?生到这种家庭?上天何其不公!我多么…多么想成为你,有一个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他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为什么他眼中的女人只有你?!你是他妹妹啊!!”
莉莉安娜倒抽一口凉气,瞪视泪水夺眶而出的侍女。
“萱卡,你…对我哥哥……”
“别说了!”萱卡一把拔出****,扑向她,“我讨厌你!最讨厌了!”
****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刺过来,莉莉安娜反『射』『性』地相让,却见萱卡身躯剧震,僵在当地,数道血泉从她的口、鼻、耳……全身各处标『射』出来,在半空泼洒出杂『乱』的图案,也染红了莉莉安娜月白『色』的衣裙。她晃了晃,****当啷落地,就着是膝盖,然后是上身……失去焦距的双眼不断涌出像是泪水的浓稠『液』体,沾湿了可爱白皙的脸蛋。
莉莉安娜呆呆看着这一幕,抽空的脑袋跳不出一丝清明的火花,直到熟悉的声音流入她混沌的听觉:“哼,说到最后,还不就是嫉妒。”
“哥哥!”她猛然转身,领悟了一切。
诺因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半倚着墙,清秀的脸庞挂着讥笑,紫眸不带丝毫情感地瞥了眼地上的尸首,落到妹妹身上的刹那变得温柔,一如他轻暖的话语:“莉莉安娜,你没受惊吧?”
“哥哥,是你!你对萱卡做了什么!”
“就如你看见的,我让史列兰对她下了[心灵之牢]。”诺因拍拍腰间的佩剑,一脸无所谓地耸肩。莉莉安娜踉跄半步,呻『吟』道:“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诺因上前,用力踢了脚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冷笑道,“这女人刚才想干什么,你又不是没看到!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事先做好防犯措施,才没酿成大祸。”
“你……”莉莉安娜咬紧下唇,猛地推开他,“你知不知道,萱卡喜欢你!”
“哼!那种话,不过她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借口罢了。即使退一步,她真的喜欢我,我也没义务去回应她的感情,何况她还想杀你!”
“可是——”
“我给过她机会了。”诺因蹙眉,神『色』不耐,显然开始对妹妹的连番指责感到怃然,“按照我以往的作风,早在知道她是间谍时就一剑砍了她!全是看在你面上,我才饶她一条狗命,现在她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莉莉安娜激烈摇头:“萱卡不是真的想杀我!她只是一时糊涂……”
“笑话!不是真的想杀你,心灵之牢怎会发动!难道她拔出****是想杀蟑螂?”
“或许她是恨我,恨到一瞬间想杀了我,但我相信,她绝不会真的刺下去!萱卡是个好孩子,而且她真心喜欢你,绝下不了手杀她最喜欢的人的妹妹。”
“就因为她喜欢我,所以想杀你。”诺因啐道。
“不是的,萱卡嫉妒我独占你的爱,但我终究不是她的情敌,所以……”莉莉安娜竭力想劝服兄长。
“够了!”诺因狠狠跺脚,怒火终于烧断了他的理智配线,“莉莉安娜,你为什么尽是帮着一个外人指责我!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有什么错,你说啊!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个爱慕我的女人把你杀死,你才开心!你才满意!!”
“我……”莉莉安娜无言以对,半晌,怔怔垂下泪来,“我只是……”
看到妹妹梨花带雨的样子,诺因深深叹了口气,满腔怒火灰飞烟灭。伸出手,他温柔地将她搂入怀中,抚『摸』她柔顺的银蓝『色』秀发。
“我明白,你只是舍不得一个朋友,一个‘妹妹’。”
“哥哥。”莉莉安娜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结局总是这样!萱卡是,小云也是!莫非我的朋友注定没好下场?”
“我真搞不懂你,你要朋友干嘛?你有我还不够?”诺因皱眉。
“哥哥自己也有吉西安、雷瑟克两个好朋友,还有魔封,为什么我不能有?”
“什么好朋友!吉西安和雷瑟克是我部下,史列兰是我半身,我哪来的朋友!”诺因心一突,『色』厉内荏地喊。莉莉安娜轻声道:“撒谎。”
“总之,我不许你再交什么朋友,你只能喜欢我一个人!”
“哥,这不公平!”
“闭嘴!我已经纵容你一回了,看看这是什么下场!”诺因手指萱卡的尸体,眼神寒酷凌厉,语气更是不容反驳的霸道强硬,“从今天起,你身边不会再有任何和你同龄或年龄相近的侍女,我会找个又老又丑的女人看住你!假以时日,我吞并了上界,我就把你接出神殿,一辈子锁在我身边!我们是双胞胎,本来就该永不分开!”
一辈子……莉莉安娜反『射』『性』地后退,摇了摇头。见状,诺因挑高眉:“你不愿意?”
“不是…我喜欢你,哥哥,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莉莉安娜涩声道。
诺因微微一笑,脸上的寒意像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消散,“我也是,最喜欢你。好了,莉莉安娜,天已经很晚了,你快到我房里去睡,这里我来收拾。”
莉莉安娜点点头,最后看了眼曾经是自己贴身侍女的少女一眼,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冲满血腥气的房间,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房门合上,诺因才收回视线,冷冷地道:“好了,你还想躲多久?”
“喂,我可不是自愿藏头『露』尾,是不想打扰你们兄妹俩的‘温馨对话’。”吉西安从窗外跳进来,一脸嘲噱的笑容。诺因视而不见,径自走到柜前取出三只杯子,一只酒瓶,懒懒地道:“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动手——把地上的垃圾处理了。”
“哎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制造的垃圾就该自己清理,干嘛推给我!”虽如是说,吉西安还****孀攀┓帕艘桓龈】帐鹾鸵桓龌鹎蚴酰将萱卡的尸体焚化。
诺因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自己啜饮一杯淡酒,因为他酒量不大。
“尼基呢?”
“地牢里。”
“很好,待会儿我来亲自审问。”诺因冷笑,随即敛去笑意,换上关心的神情,“雷瑟克还没回来?”
“他本人没回来,谢尔达倒是送来了。”幸好没回来——吉西安在心里补充:要不他听见那句一辈子什么的,非心碎不可,唉!
“你好像有话想说?”诺因注意到他表情有异。吉西安也不否认,直视他的双眼,坦言道:“殿下,我觉得你对莉莉安娜殿下的态度太苛刻了。”
诺因脸『色』微变:“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你『Сhā』手。”
“这么说,你也承认自己对妹妹的态度有问题?”吉西安毫不将上司眼中的警告放在心上,依旧不怕死地拉扯虎须。
“没有。”诺因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怒火。这全是看在眼前的人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部下,又是自己暗地里认可的知交好友,换作旁人,他早就一剑劈砍过去了。
“你少多管闲事。莉莉安娜是我的孪生妹妹,说白点,我们是一体的!她当然不能喜欢别人。相对的,我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话别说得这么绝,当心哪天你真的陷入情网。”
“呸!女人全是麻烦!我会喜欢才有鬼!”诺因嗤之以鼻。
“像你这种信誓旦旦说不爱的人,反而最容易陷进去。”
“你在说你自己吧,大情圣!”诺因嘲讽一笑。吉西安干咳数声,无言以对。怀着得意的心情,诺因将空酒杯随手一搁,走向地牢准备开始“审问”工作。
次日,宰相谢尔达下狱一事传扬开来,引起轩然大波。亚拉里特震怒地叫来主使者王妹拉克西丝,却意外见到据说伤重昏『迷』的侄子诺因和被五花大绑的谢尔达父子。当着伯父的面,诺因严厉抨击日前谢尔达指使刺客谋害自己的罪行。亚拉里特自然不信,谢尔达也大叫冤枉。早有预料的诺因出示了军务长在宰相府搜到的证据,其中包括一份谢尔达与杀手公会(也称影子公会,是只有政治家和某些特别人物才知道的秘密公会,不属于四大公会)的合约书及一封给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私函。罪证确凿,谢尔达不但企图暗杀王储,还犯了通敌之罪,理应处死。亚拉里特顿时没话说了,但谢尔达不愧是老『奸』巨滑、死不认帐的典范,震惊过后,立刻咬定那些文件是假的,是诺因和拉克西丝为陷害他设下的骗局。
亚拉里特打蛇随棍上,要求侄子证明那些文件的真实『性』。诺因冷哼,踢了脚委顿在地的宰相之子,命令:“把你老子的罪全抖出来。”
经过大半夜的严刑侍候,尼基早就屈打成招,当下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那天谢尔达和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和一神秘人物设计暗杀诺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然而当亚拉里特问那神秘人是什么来头,他却瞠目不知。
谢尔达咬牙切齿,恨老婆肚子不争气,养出这么个拖老子后腿的蠢笨儿子。这下亚拉里特当真是无路可走,只能祭出最后一条缓兵计——要求由贵族院和执法处合议决定谢尔达的刑处。听到这个提议,谢尔达松了口长气:贵族院和执法处百分之八十是他的人,由他们审判的话,虽然这次案情太大,活罪难逃,死罪却定然可免。问题是诺因也知道这点,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可以。”出乎两人意料,诺因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亚拉里特大喜过望,连忙唤侍卫给宰相父子松绑,送他们去待遇优厚的贵族牢房。诺因一言不发地目送两人的背影,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活得到那时候。
午时,传来谢尔达在狱中暴毙的消息,由于查不出他杀的痕迹,只能解释为畏罪『自杀』。亚拉里特大为哀恸,下令厚葬爱臣,而审判当然不了了之。
三名城主一早就听说了宰相府的变故,但他们不便『Сhā』手中城的内政,都选择了静观其变。下午,三人被叫进宫。
“诺因城主,你没事太好了。”
看到在正门迎接的同僚,梅莲可真诚地祝贺。她与拉克西丝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女儿希莉丝和诺因同在王立学院求学长大,所以两人的交情一向不错。
“梅莲可城主的气『色』也不错。”诺因淡淡一笑,转向另两名同僚,“罗兰城主,米利亚坦城主,半年不见,两位风采依旧。”
“哈哈哈!”米利亚坦豪迈大笑,拍拍他肩膀,“别损我这老头子了!你和罗兰老弟才是年少英俊,风采翩然。”
“堂堂北城大情圣居然自称老头子,岂不叫天下怀春少女黯然落泪。”罗兰也加入寒喧,嘴角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配上他此刻的和煦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撤下心防。梅莲可笑道:“是啊,欧斯达,你未免太谦虚了。”
“就是!四十五岁还嫌老!里面那群才是真正老成精还不服老的老怪物。”诺因用大姆指比比后头,撇了撇嘴。罗兰微微挑眉:“元老们在里面?”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奇道:“元老们来了?为什么?他们不是一向足不出户、不问世事的吗?”
诺因两手一摊:“原本是为了今天下午的审判,但谢尔达已经畏罪『自杀』,他们就改成表决下一任宰相,硬要找点事情出来做!”
“原来如此。”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恍然大悟。罗兰脸『露』困『惑』:“既然如此,为何叫我们三个来?此乃贵城的家务事,我们不便旁听,就此告辞。”诺因一把拉住他:“你想逃,没这么容易!跟我一起进去接受老僵尸的荼毒!”
“才不要!我就知道,是你传的假旨!”
“同僚就该有难同当,你休想独自溜走。”诺因微笑着凑近罗兰耳畔,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道,“『迷』雾森林和红石山脉两笔帐我迟早同你算清楚,今天只是开胃菜。”罗兰也耳语道:“今日之仇,他日必报。你欠我的,只会愈来愈多。”
两人目光相汇,从对方眼里看到惺惺相惜和相同的冷酷决心。
后世的历史学家对无冕之王罗兰福斯和之后的魔导国国王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之间的关系不若后者与同时代另一位伟大人物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亦敌亦友的微妙关系那么众说纷纭,见解基本相同:宿敌!而对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共同特质,也一致给予了枭雄的评价。只是一者以面具遮掩,一者毫不加掩饰,就予人截然不同的印象,这也是罗兰被更多人认为是阴谋家的原因。倒是诺因和罗兰对彼此的评价惊人的相似:“罗兰?他是只狡滑的老狐狸,超级难对付的家伙。”(摘自《无冕之王传——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评语篇》);“劲敌。硬要比喻的话,唯有豺狼能与之妣美。”(摘自《无冕之王生平语录》);再套句卡萨兰满愿师杨阳的评价,就可以完美地得出结论:
“若非立场不同,他们会是对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是夜,如获大赦的四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地从王宫走出来,惨白的脸『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事实上,与贵族院元老们同坐一堂讨论事情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巨大折磨。这个由平均年岭八十五岁的成员组成的团体集颓废、唠叨、无能、迟钝等特质于一身,堪称全世界最可怕的老人联盟。理所当然,他们召开的会议也是以无效率和瞎起哄为唯一的特『色』,若非主持会议的拉克西丝不厌其烦地总共七百多次将元老们的闲扯拉回正题,选相会议起码还要开一个月,连涵养最好的罗兰也恨不得当场翻桌;诺因更是憋火憋得差点内出血,在心里将元老们凌迟了数亿遍。
“一群老不死!”接过参谋长递上的水瓶灌了个底朝天,拉克西丝愤愤吐出一句,余人深有同感地点头,诺因悄悄补充了一句:“老妖婆骂老不死。”
姑侄俩将三名城主送到空浮舟站口,才互道离别。
“拉克西丝元帅,诺因城主,半年后的首都会议再见了。”
最后一个进站的金发青年微笑道,转身离去,在两人眼底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艾德娜等护卫行了一礼,紧跟其后,不一会就消失在空浮舟巨大的船体里。又过了片刻,刻着卡萨兰王室图案的飞行船缓缓驶离月台,融入站外星辰璀璨的夜空。
“奇怪,我总觉得没多久就会再见到那家伙。”诺因喃喃低语,没料到自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拉克西丝没听见侄子的自言自语,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么放雷瑟克半天假,他很久没回去了,尽是跟着你东奔西跑,别忘了他有家人惦记着。”拉克西丝的语气略含责备,“还有,你也去吧。”
“人家家人团聚,我去做什么?”诺因皱眉。
“让两位老人家看看拐带他们儿子的凶手呗。”
“……”
“开玩笑。尤耶夫『妇』一直很想念你,还有凯曼,他们也把你们俩当亲生儿子看待,别忘了小时候他们多疼你们两个——喏,拿着礼物。”拉克西丝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给对方,挥挥手,走得不带片尘。
诺因看着走远的姑姑,再看看手里的礼物,眼中一时百感交集。
前任军务长兼近卫军司令克尔文尤耶的家宅座落于平民区希尔巴利街214号,是一栋朴实的双层楼房。庭院里种着橘子树和大蓬熏衣草和兰花,黑夜里送来阵阵沁人的清香,看起来就像个退休文官的家。
诺因携同两名部下到达时,时钟已敲过十点。由于事先接到拉克西丝的通知,两老和雷瑟克十三岁的妹妹『露』蒂丝都没有惊讶。一听到敲门声,和兄长一样有着黑褐『色』头发和湛蓝眸子的少女就冲上去开门,一把抱住来人。
“诺因哥哥,我好想你啊!怎么这么久才来我家!”
“喂,『露』蒂丝……”被勒得快要窒息的军务长发出微弱的抗议。『露』蒂丝才发现抱错了人:“啊,是哥哥,你好。”说着推开他,抱住一旁的黑发青年,甜甜地道:“我好想你啊,诺因哥哥。”
“你这个老哥做得可真失败啊。”吉西安拍着友人的肩讪笑。雷瑟克一脸受伤地看着无情的妹妹,无心回嘴,这时两老也迎了上来。
“我回来了,父亲,母亲。”
“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牲,这么久才晓得回来一趟。”克尔文嘴上抱怨,双手却激动地搭住儿子已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肩膀,他的妻子珀西两眼含泪,握着儿子的手,深深端详他略带风霜的清朗面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雷瑟克眼眶也有些泛红,先搂了搂父亲,再俯下身亲吻母亲的脸颊。
诺因和吉西安不自在地别过头,不是嫉妒,而是不习惯这种充满温情的场面。珀西擦擦眼睛,转向两人,真挚地笑道:“殿下和吉西安也好久没来了,快进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都是些粗茶淡饭。”
“哦哦,如果连伯母做的东西也叫粗茶淡饭,那些大厨御厨都要跳河了。”吉西安的舌头只要碰上“雌『性』动物”就会自动运转。珀西嗔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贫嘴!”诺因拉开『露』蒂丝,认真地道:“伯母,你叫我诺因就行了。”
“这怎么……”
“好好,诺因。”珀西掐了丈夫一把,注视黑发青年清秀出尘的五官,绽开笑容,“你啊,和莉亚长得真是像,要不是这个高个,伯母肯定分不清。”
“那当然!我们是双胞胎嘛!”诺因自豪地抬头挺胸。克尔文奇道:“咦,莉亚怎么没来?”诺因登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她回神殿进修了。”雷瑟克也止不住失望的神情。珀西执起诺因的手,安慰道:“明儿伯母上神殿探探莉亚,给她带些好吃的,好好补偿她——来,你们快进来,再站在门口都要冻着了。”
走进客厅,一张铺着绣有三『色』堇图案桌布的圆桌映入眼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和几瓶浸过井水的冰凉麦酒。女主人歉然道:“没什么小菜,都是临时弄的,要是昨天通知就好了,我可以准备得更丰盛。”两个客人受宠若惊地道:“已经够丰盛了,真的!”珀西由衷地笑了。
“来来,我们先干为尽。”克尔文发挥军人的豪迈作风,连开三瓶麦酒,连酒杯也不用就直接放在三个青年面前。诺因一瞬间『露』出畏缩的表情,珀西理解地帮他换成杯子,白了丈夫一眼:“你这家伙,想灌醉小孩子啊。”诺因感谢她的解围,却对她那声“小孩子”颇有微词,心想我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还能叫作小孩?
克尔文也不以为然:“哎,『妇』道人家懂什么,身为男子汉,就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吉西安仗着酒量好,点头恭维:“伯父说的是。”克尔文哈哈大笑。
珀西微笑道:“好,你们俩要逞英雄,我去端两个脸盆过来给你们喝。”一老一少登时没了声音,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诺因和雷瑟克在旁边『奸』笑。
“『露』蒂丝,你怎么巴着诺因的手不放,你这样他怎么吃饭?”珀西注意到女儿的行为,扳起脸训斥。『露』蒂丝灿笑道:“没关系,他不能吃,我喂给他吃。”闻言,诺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按住脑袋。
“哎,女孩子家,怎能这么没规没矩的。”克尔文也看不过去了。
“有什么关系,我和莉亚姐也常常这个样子。”『露』蒂丝不解。诺因按住她的脑袋瓜,一字一字道:“小丫头,看清楚,我不是莉莉安娜。”
“我知道你不是莉亚姐,是诺因哥哥嘛。”『露』蒂丝双手『Сhā』腰,鼓起腮帮,“还有!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三岁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什么不是小丫头,或者叫你黄『毛』丫头。”诺因像在说绕口令,趁“小丫头”松手之际,大口喝酒、吃菜,忙得无瑕他顾,自然没瞧见『露』蒂丝气得通红的小脸。
“我不是小丫头,更不是黄『毛』丫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当你的妻子!”
噗——四名男士喷出嘴里的麦酒,一位女士喷出嘴里的饭粒。
“殿下,难道你对我妹妹……”雷瑟克揪起主君的衣领,激动得脸『色』阵红阵青,眼睛里燃烧着两把鬼火。诺因大呼冤枉:“喂!你冷静点!我又不是吉西安,守备范围从八岁到八十岁(吉西安大喊:胡说八道!),我对小丫头没兴趣!”
“老女人也不见你有‘『性』’趣。”吉西安咕哝。
“那『露』蒂丝为何——”雷瑟克疑『惑』地看向妹妹。『露』蒂丝扁嘴:“是你自己答应的,等『露』蒂丝长大了,你就娶我为妻。”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又集中在男方身上,其中以一家三口的目光最为炽热,最为杀气腾腾;另一个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诺因吓坏了,有生以来,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恐慌。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有啊有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王立学院毕业那天,你和哥哥、吉西安哥哥醉醺醺地回来,躺在『露』蒂丝的大床上,我就缠着你,问你等我长大了,娶我好不好,你说你给我闭嘴就好,我马上闭上嘴巴,然后你就睡着了——诺因哥哥,难道你忘记了?”
“……”
室内出现良久的沉默,吉西安第一个回过神,举起筷子,招呼道:“吃饭,大家吃饭。”语毕大块朵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雷瑟克讪讪松开手:“对不起,殿下。”和诺因一起加入吃饭圈子。
“喂!”『露』蒂丝本以为众人会帮自己出气,看到这情景委实不解。珀西扣扣她,笑道:“傻丫头,那种话怎能当真。”
“是啊。哎,还有,『露』蒂,诺因他们毕业那年你不是才四岁,怎么就——”克尔文眼睛瞪得老大。闻言,三名青年也禁不住停下嘴,张大眼。
『露』蒂丝气呼呼地道:“四岁怎么了!四岁就不能爱人了?爸爸欺负人!”克尔文急忙点头哈腰,哄道:“好好,乖女儿不生气,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对。”
“哼!”『露』蒂丝别过头,拉住黑发青年的袖子,“诺因哥哥,你到底娶不娶『露』蒂丝?”雷瑟克和珀西异口同声的喝斥:“『露』蒂丝,别闹了!”
“我娶。”出呼众人意料,诺因公布石破天惊的答案,但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要到一百年后。”
“一百年?那我不成了一堆白骨了!”『露』蒂丝今年十三岁,并非三岁,当然听出诺因摆明了的拒绝之意。诺因挥手:“等不到那时候,就别说嫁不嫁这种话。”
余人都觉得他这态度有点过火,但诺因自觉已做到和颜悦『色』,仁至义尽,换作旁人,他早就一脚踹得远远的,全是看在“小丫头”是好友的妹妹分上。
“呜……”初恋梦醒的少女浮起两泡晶莹的泪雾,一副山雨欲来之势。诺因立刻捂住耳朵。雷瑟克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一个尽情哭泣的港弯,不想『露』蒂丝哇的一声,扑进了女『性』公敌的怀里:“吉西安哥哥——”
“乖乖。”吉西安窃笑着瞥了眼僵成泥宿木雕的友人,温柔地抚『摸』『露』蒂丝的头发,安慰道:“不哭,哭了就不美了。”
“呜呜,吉西安哥哥,诺因哥哥欺负人。”『露』蒂丝的哭声果然小了些。
“放心,等你胸部丰满了,『臀』部变大了,不用你说他也会哭着跑回来求你嫁给他。”一边感受着怀里没有发育的胸部带来的遗憾,吉西安一边随口胡诌。『露』蒂丝尚不及问“真的”,诺因和雷瑟克已送上铁拳。
“竟敢吃我女儿的豆腐!”珀西和克尔文再补两下。
相当于夜宵的晚餐用罢,女主人端来一杯冰咖啡和四杯热咖。厅里顿时飘起醇厚的芳香。对于友人母亲体贴入微的心思,诺因不禁感到胸口一热。
珀西哄着女儿上楼睡觉,把客厅留给男士们。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个菜市场,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聊美人和酒,就是公事。
“听说你们把谢尔达那头老狐狸干掉了,做的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克尔文爽朗地笑道。他在任军务长期间,也曾与宰相多有冲突,对他私下贩卖奴隶的行为更是不以为然。甚至,他名为退休实为失势地被从军务长的位子上踢下来,也是谢尔达在背地里搞的鬼。
雷瑟克却『露』出踌躇的表情:“父亲,听说你和谢尔达宰相是老同学……”
“哎,那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克尔文摆摆手,看向诺因,神『色』变得严肃,“而且,他竟然企图谋害殿下,就算你们放过他,我也绝计不饶!”
“伯父,我说了不要叫我殿下。”诺因提醒,全身自然散发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前任军务长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话说回来,新上任的宰相叫罗姆席德吧,他是什么来头?”
吉西安发言。诺因和雷瑟克齐声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吉西安击了下掌:“所以啊!这点很奇怪!”
“罗姆席德……我没听过贵族院有这么一个人。”克尔文回忆。雷瑟克脸『露』紧张:“父亲,你确定?”克尔文不好意思地『骚』『骚』头:“不,元老们总共有好几百个,我总不可能一一记得。”
“或许是新加入的元老,他年纪不大,顶多四十几。”吉西安的开导令克尔文的心情平复下来,因而没注意三名青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管他!只要别来烦我,随他快活!就算不是块好料,也是老妖婆倒霉。”
诺因的话有百分之六十的真实『性』。无论新任宰相是好是坏,是清廉是腐败,对他都没有影响,他的领地是在西境。甚至,罗姆席德和谢尔达一样贪得无餍反而好,等把东境的朝纲败坏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收。本来诺因杀死谢尔达,就不是为了卡萨兰的百姓,而是因为谢尔达居然把脑筋动到他头上。至于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诺因怀疑现任宰相背后会否有黑手,那他就非得留神不可了。
“老妖婆?”克尔文不解。诺因不在意地道:“我姑姑啦!”雷瑟克和吉西安苦笑。克尔文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对长辈这么没大没小。”珀西走近,捶了他一记。诺因吐吐舌,在这位既严厉又亲切的『妇』人面前,即使无法无天如他,也不禁有所收敛,但口头上仍要反驳两句:“可是,她都应该三十好几了,看上去还是只有二十出头,不是妖怪是什么!”
两老失笑,大厅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傻瓜,那是驻颜有术。”吉西安接过新倒的咖啡,啐了声。珀西端着咖啡壶,笑道:“吉西安说的不错,女人嘛,谁不希望漂亮,年纪越大,越要保养。”
“啊,元帅大人的美貌是保养出来的?我还以为她和殿下一样是天生的娃娃脸。”雷瑟克十分惊讶。吉西安唾弃地看着他,眼神明白写着“这个还要呆”。
“你说谁娃娃脸?”诺因眯眼。
雷瑟克还没回话,吉西安抢先道:“是男人就承认事实。”诺因抿嘴不语,可爱的表情配上清秀的娃娃脸,着实引人发噱,众人苦苦忍住。
这时响起叮的一声,珀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端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点心走进来,笑道:“来来,快,趁热吃,刚出炉的橘子蛋糕。”众人齐声欢呼。顿时,橘子蛋糕的甜香和咖啡的芬芳以华尔兹的拍子在大厅飞舞,构筑出温馨的家庭气氛。
“不知道希莉丝现在怎么样了。”
吃了几口香甜软滑的蛋糕,诺因停下嘴,怔怔地道。余人面面相觑。吉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那个男人婆?”
诺因指指蛋糕,意思很明白:他看到甜食,于是想到素有“甜食王国”之称的南城,再想到甜食王国的公主并不奇怪。雷瑟克猜测:“大概和我们一样,坐在火炉边吃蛋糕吧。”吉西安对他的想象力抱以悲观的看法:“正常人这时候都在睡觉!”雷瑟克反唇相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是正常人?”
“至少有一个不怎么正常,当然我肯定是正常的。”吉西安瞥了眼主君。诺因扔给他一个沙发靠垫,结果被女主人敲了一记。
“你们说的可是那个以前常来的红发女孩?『性』格很活泼的……”克尔文询问。雷瑟克点点头:“对,就是她。”珀西回忆道:“希莉丝是个好孩子,活泼又开朗,可惜毕业后就没来玩过——听说她离家出走了,找到了没?”
“早找到了,当初还是殿下帮她跷家的。”吉西安一边大啖蛋糕一边回答。两老惊诧不已,看向诺因。后者对他们的眼光感到不解:“干什么?她要我帮忙,我就帮她咯。”克尔文叹息连连:“唉!你怎么能帮朋友这种忙,人家的父母不要担心死!”珀西附合:“是啊,诺因,改明儿就劝希莉丝回去向梅莲可城主赔礼道歉。”
“不要。”诺因一口拒绝,“回去回去是希莉丝的自由,我尊重她的决定。”
“问题是她的决定太草率了……”
“父亲,母亲,希莉丝是因为梅莲可城主『逼』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才离家出走的。”雷瑟克开口为主君解围。两老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我倒认为她应该嫁给那个蠢蛋王子。”吉西安喝了口咖啡,道,“为了南北两城着想。”诺因浮起深思之情:“你说的我懂,换作别人我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希莉丝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吉西安睁大眼:“喂,你该不会——”
“恕我打扰一下。”克尔文忍不住『Сhā』口,“到底怎么回事?”三个青年对视一眼,在沉默中推举出发言人:雷瑟克解释道:“是这样的,三年前,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城的关系,决定让希莉丝和北城大王子伯都欧斯达联姻。但希莉丝不愿意,于是向殿下求助,加上她贴身侍女的掩护,终于逃离了梅迪城。”
“可怜的孩子……三年前,她不是才十五岁,难怪她不愿意。唉,梅莲可城主也太心急了。”珀西满腹同情。克尔文的见解却不同:“为了国家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珀西瞪眼:“你说什么!女人就活该成为牺牲品么?政治婚姻最不人道了!”未免两人越说越僵,雷瑟克急忙打圆场:“现在希莉丝都已经离家出走了,再讨论这些也无济于事。”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珀西担忧地道,“她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头奔波……”诺因不以为然:“希莉丝和我同样是裘斯达老师的弟子,剑术不亚于我,怎会有事!”吉西安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道:“殿下,你这么关心那个男人婆,莫非是——”
“因为她是我师妹!而且是唯一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女人!”诺因自豪地昂起下巴。
“我就知道。”吉西安抹了抹脸:真是无可救『药』的恋妹狂!
“那你这三年就一直包庇她,不让南北两城找到她?”克尔文问道。
“对!”
珀西问:“那你打算帮她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或许等她玩够,或许等她找到一个情人——对了,她临走前说要找个相貌出众、气质温雅、武艺高强、魔法杰出、人品优良的情人再回去,气死她老娘和伯都那蠢蛋,现在大概已经找到了,真想看看啊。”诺因感兴趣地道。
这…那种完美的男人,世上恐怕是不存在的吧?余人抹汗。
没有重点的欢谈又持续了一会儿,三个青年才在呵欠声中,查觉天『色』已晚。最见机的术士长头一个抢了浴室洗澡睡觉。当黑发青年走进浴室后,女主人呼唤留在客厅的儿子:“雷瑟克。”
“什么事,母亲?”军务长温和地回应,停下收拾餐桌的手。
“你,喜欢目前的生活吗?”
“喜欢。”对这个问题,雷瑟克不需要丝毫的迟疑。凝视母亲的双眼,他脸上浮起歉意:“对不起,因为这样,害得父亲和母亲寂寞,还有『露』蒂丝。”
珀西爱怜地抚『摸』儿子柔顺的短发,为了这个动作,她不得不踮起脚。
“放心吧,我和你父亲都理解的,虽然他口头上老爱嘀咕两句,至于『露』蒂丝……那孩子一直不太谅解,今天才故意对你不理不睬。”
“原来是这样……”雷瑟克感到一阵内疚。
“没关系的,『露』蒂丝只是还没长大,等她长大,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想追求什么,就会原谅你了。所以雷瑟克,只管专心走你的路吧,父亲和母亲会永远支持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照顾好他们俩。”
“是的,母亲。”珀西的话语,就像春水般温暖地沁透青年的胸膛,令他眼眶微湿。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所做所为得到亲人的谅解和支持更高兴呢?
紧邻客厅的澡间内,诺因先解下腰间的佩剑,小心地搁到洗脸架上,然后开始褪下衣物,无意间朝穿衣镜瞥了眼,顿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诺因蹙起眉,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的耳环少了一只!
“奇怪,什么时候掉的?”诺因寻思良久,没有结果,就不再在意,走向放满热水的澡盆,这时,他感到有道目光看着自己,但只一瞬,就消失了。
“……是我的错觉吗?”
下界靠近北城埃特拉的小村庄里,一个少女坐在神殿二楼的窗前,捂着红得快要喷火的脸,拼命喘息,活像个发病的哮喘病人。
看看看看到了!!!怎怎么办?除了唯叔叔之外头一次……
可恶!就是怕白天会看到这种尴尬事,才晚上看,没想到——他怎么这么晚还洗澡啊!?杨阳死命捶桌,差点吵醒已入睡的昭霆。
算了。惊魂未定地看了咕哝着翻了个身,再无动静的友人,杨阳松了口长气,随即用力拍打滚烫的双颊,试图赶走脑中让人喷鼻血的煽情画面:就当作了场噩梦,忘了吧,忘了吧,杨阳,对!这是梦,一个噩梦!
不敢再深想下去,黑发少女一把合上日记,将红宝石耳坠戴回左耳,脱下外衣爬进被窝,合眼的前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今后绝对绝对不再用耳环感应!
“史列兰,你这个王八蛋!”
留下最后一句低语,卡萨兰满愿师哀怨地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泡在澡盆里的卡萨兰城主打了个喷嚏,门外的女主人立刻递来关怀的提醒:“诺因,水凉了就出来吧!当心感冒!”
第二章 联姻
第二章 联姻
北城埃特拉,魔导国面积最小的城市,顾名思义座落于艾斯嘉大陆的北方。圣光王朝时期,作为帝都萨克亚,集合了光辉的魔法文明和繁荣的物质财富,但这些辉煌全在一夕间消失,经历死灵王摧残的北方大地与焦土无异,数百年无一缕人烟。直到死灵王被矮人王烈战纽和精灵王奥佛瑞特联手封印,才陆续有人流汇入北方,在荒凉的大地上建起一些小小的贸易集市。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黑暗时代,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弟子,安迪米拉尔欧斯达得到银龙王麦先的友谊和帮助,在与魔族的战争中居功甚伟,战后获得英雄王克威特科尔修斯的奖赏,赐予整块北方封地。无数慕名而来的人成为他的城民,最后终于形成一个完备的城市,即今日的[埃特拉]。
因此,埃特拉是五城中资历最浅的,而且延续了最初的传统,以贸易治城。埃特拉没有傲人的军备,没有丰富的文化底蕴,没有肥沃的土壤,富裕却排名第一,就在于它那活跃的商业。魔导国虽以军事为主,经济仍是支持国家不可缺少的一环。而埃特拉奉行明朗、自由、开放的政策,自然吸引了无数大陆或外陆的商人来此做生意,甚至可以说埃特拉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市场。在这里王室的影响力不大,商会的势力占主导地位。举个例子,光哈梅尔商会就垄断了北城大多数日用品的交易和出口,连历代北城城主见了哈梅尔商会的主人也不得不买三分面子。但同样的,王室也有令商人们忌惮的法宝:就是龙族的守护。据说初代北城城主死前,请银龙王守护他的领土和子民,而麦先也答应了他的请求。除了他自己,总共留给埃特拉王室三条守护龙,分别是青龙白夜、红龙炎烈和蓝龙百榭。后来三龙作为青龙、红龙、蓝龙三大骑士团长的座骑,指挥不到千数龙骑士征战各地,击退侵略者无数,奠定了龙骑士最强兵种的名号,威震世界。从此再无人敢轻稔龙须,冒犯埃特拉的领土。
当今埃特拉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是年四十五岁,是五位城主中最年长的一个,生『性』风流,喜欢拈花惹草,与他那个据说『性』冷感的祖先截然相反,连到了中年也不晓得收敛。但在治理城市方面,他的表现还堪城名君,不仅擅纳人才,也肯听忠言,所以对他不太检点的私生活,人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而且米利亚坦没做出强抢臣妻那种惹人怨恨的事,绝大多数『露』水姻缘都是两情相愿,可问题是他“播种”太多,民间私生子多如繁星不说,光王室内部身份得到承认的子女就已经人数爆满。据当事人自己解释,这是因为他喜欢小孩。恋童便恋童罢,就当多产报国,可最近臣子们发现:问题又来了。也许是米利亚坦擅养却不擅教的关系,子息虽多,其中却没有英明到足以被列为继承人的人物。女『性』多为唯喏懵懂之辈,欠缺主见;男『性』则学了老子那套花心本事,整日风里来云里去,却没学到老子半分政治才干,连米利亚坦本人也对此头痛不已。反而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出类拔悴,忠直能干,极得米利亚坦赏识,提拔为左右手,共同治理北城,此举自然引来不少有心人的嫉妒。
“啊——”
净之月13日午后,几声高分贝的尖叫毫无预兆地从王宫后花园响起,破坏了宁静的气氛和缤纷的园景,只见几个啼泪交流的侍女跌跌冲冲跑出花丛,大喊救命。悉蔌声响,一只外形奇异的野兽衔尾追来,骨碌碌的大眼紧盯着她们的背影,大嘴张开,『露』出长长的獠牙,低声咆哮,似乎在宣告什么。
“喂,你快回来啊!”慌张的叫声在它身后响起,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出现的是个身穿淡黄衣裙的少女,相貌颇为灵气秀美,只是这会儿她长发散『乱』,满头大汗,喘得快要断气的模样令她凭添几分狼狈。奇兽转过头,一言不发地注视她。
黄衣少女被它看得有点畏缩,咽了口口水,才小声道:“乖,你认得我的是不是?我是召唤你的主人啊,所以你应该听我的,对,乖孩子……”一边温言劝慰,她一边极缓极缓地将手放到背后,结成手势,飞快地念出谴返咒语:“以贝里卡斯之名,开启……”
“吼——”被她的行为激怒,奇兽后腿一蹬扑了上来。少女吓得忘了后续的咒语,双手反『射』『性』地举高过顶,护住头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环住她的腰,高高跃起,避过了奇兽的利爪和獠牙。
“你没事吧,邱玲小姐?”
“啊……巴曼将军!”看清救命恩人的面目,埃特拉满愿师邱玲又是惊讶又是松了口气,年轻的龙将将她轻轻放回地面,但右手仍搁在她腰上,以备不测,然后转头看向袭击者,这一看令他瞪大眼:“魔兽!为什么宫里会有魔兽?”
“啊,那个,是我召唤的啦。”邱玲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巴曼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她突然长了只角:“你召唤的?”
“嗯,我一个人偷偷在花园里练习召唤魔法,想晚上给史汀老师一个惊喜,没想到会跑出这么大头,以前明明都是『迷』你的啊。”邱玲纳闷不已。
巴曼快气疯了:“邱玲小姐,你实在太『乱』来了!像召唤魔法这么危险的法术,你怎么可以随便尝试!就算要练习,也该叫专人在旁边看着才是!”
“对、对不起。”
正当两人专注交谈的时侯,魔兽有了动作。原本他嗅出巴曼身上的龙血气息,知道此人不好惹,想静静溜走,但现在看他分神谈话,机不可失,便发动了攻击。
“哇!”邱玲眼角瞥见它气势汹汹地扑来,两只前爪只差半分就要亲吻上巴曼的后脑勺,来个脑浆迸裂血花冲天的惨景,下意识地闭上眼,直到听见一声闷响,才睁开眼,正好看见魔兽被一脚踢飞,委顿在地。
巴曼正要上前补一拳,让它死得干净透彻,邱玲一把拉住他,央求道:“等一下,巴曼将军,求求你,不要杀它!”
“邱玲小姐,不杀它,也许他还会伤人啊!”
“我知道,所以我会送它回去!一开始就是我召唤它过来,理应我负责!”邱玲恳切地道,“求你不要杀它!这真的不是它的错!”
“……”巴曼沉默片刻,垂下手,“好罢,不过我要在这里看着。”邱玲喜出望外,向他道了声谢,走近趴在地上的魔兽。
“邱玲小姐!”见状,巴曼又紧张起来。
“没关系的。”邱玲回了一句,但未免巴曼太过担心,她只走了两步就停下,探出身,诚恳地道,“对不起,都是我召唤你来,才发生这些事,现在我就送你回去,今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语毕,合起手准备施法。
魔兽眨眨眼,目光在她灵秀如水的小脸上溜了两圈,突然全身散发出柔和的白光,一块温润如玉的宝石从额心浮现出来。随即,它起身,行了一礼。
邱玲看得不明所以,巴曼却是大吃一惊:这是魔兽被收服的现象!可是一般缔结主从契约,必须召唤士将召唤出来的魔兽或精兽****,再经过换血,才算完工,而邱玲根本不曾制服这魔兽,它怎会认她为主呢?
“巴曼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呃,是这样的,这头魔兽已经承认你是它的主人了,也就是成为了你的召唤兽。”巴曼压下满肚子的疑问,坦白回答。邱玲十分诧异:“什么!真的?”仿佛为了证实,魔兽走上前,『舔』了『舔』她的手背。邱玲顿时抛去疑『惑』,蹲下身,高兴地抚『摸』它细长柔顺的『毛』:“真是不敢相信,我居然有了自己的召唤兽……呵呵,别『舔』了,好痒。”
巴曼仍然不太放心地站在一旁,关注魔兽的一举一动。虽然召唤仪式错不了,但魔族毕竟是魔族,万一它戾气未去,伤了邱玲一根寒『毛』,他可担待不起。
“对了,得给你取个名字啊,嗯——”邱玲一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新收的宠物,想从它身上找出取名的灵感。魔兽甚有灵『性』,安静地站着任她检视。半晌,邱玲击了下掌:“有了!你牙齿特别长,就叫‘牙儿’好了!”
“扑!”青龙骑士忍俊不禁。魔兽则滑了一跤。邱玲被他们俩的反应吓坏了:“怎、怎么了?不好听么?”
“不,很可爱的名字。”巴曼青玉『色』的眸子闪烁着恶作剧的笑意,瞅着魔兽,加重语气,“是不是,牙儿?”魔兽惺惺而吠,但它对这个踹了他一脚的人类颇有惧意,不敢惹脑他,尽管它真的很讨厌那个名字。
“是吗?”邱玲信以为真,一把抱住魔兽的脖子,欢声道,“请多指教了,牙儿!”
“呜呜。”魔兽欲哭无泪地应声。巴曼放声大笑,笑声极是欢畅,笑了一阵,攸地止住,换作怔仲:我竟然在笑?还笑得如此开怀?如此忘形?
自从得知伊人另有所爱,他整日愁眉深锁,郁郁不乐,部下都怀疑他是不是失恋或更年期到了。这会儿却被一个小女孩的无心之言逗笑?
“巴曼将军,你怎么了?”邱玲注意到他的异样,好奇地问。巴曼回过神,对上一双剪水秋瞳,心中一动,刹时明白那只魔兽为何无故认主:真正的召唤师,本就不是用武力令召唤兽屈服,而是以真心取得它们的信任,就像龙骑士与飞龙的关系一样,这个女孩真是不可思议,也许她有成为大召唤师的资质,不过……
“对了,邱玲小姐,赛雷尔大人呢?他怎么让你一个人练习魔法?”
邱玲有点意外:“咦,你不知道?米利亚坦伯伯被国王叫去卡萨兰,临走时任命史汀老师为代理城主,所以这两天他忙坏了,我不好打扰他。”
“原来如此。”巴曼不好意思地『骚』『骚』头,最近他情场失意,变得心灰意冷,什么事都不关心,因此对城里的变故一无所知。
邱玲观察他的表情,展颜一笑:“太好了,你总算稍微打起精神了。”
“咦?”巴曼一愣。
“你没感觉吗?这几天每个人都看出你变得很消沉,尤其是史汀老师,非常担心你,米利亚坦伯伯也是,可是看你一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们都不敢来问你,如果看到你精神的样子,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原来大家这么担心我……”巴曼十分内疚。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免得大家再为你担心!”邱玲豪气干云地拍拍他肩膀,“你可是堂堂青龙骑士,岂可为情场上一点小挫折一蹶不振,灰心丧志!身为一名男子汉,就该越挫越勇,永往直前!”
巴曼呆呆瞧着她,震惊得语无伦次:“邱邱邱玲小姐,你你你怎么知道……”邱玲耸耸肩:“看就知道了啊!我大哥也是这样,每次失恋就两眼无神,面如死灰,游魂似地晃来晃去,脑子空空什么也不想,就觉得活着没意义。”
和…和我一样:“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又找了个女朋友咯!”
“可——可我不想再找女朋友,我只喜欢她一个!”巴曼急了,不觉倒出真相,“我爱她,只想和她在一起,但她喜欢的是别人!我想向她告白,又怕被拒绝,我到底该怎么办?”邱玲想了想,道:“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但我二哥说,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要为对方着想,即使这样会令自己痛苦。”
巴曼如遭雷墼,呆立当场,脑子一片空白。
邱玲明白他需要好好想想,没有出声,拉着牙儿离开,留下陷入沉思的青龙骑士。
同一时刻,在后花园一隅,有一场与风花雪月全然无关的密谈正在进行。
“博尔盖德先生,在这里说话没问题么?”
“请放心,伯都王子,我已叫人布下结界——那么,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一个锦衣华服、相貌还算端正的青年从树后探出头,左顾右盼一阵,才转回面前头顶微秃,笑容和蔼的老者,压低声音道:“我要你帮我杀了赛雷尔史汀!”
“……”哈梅尔商会长没有『露』出丝毫讶『色』,笑意加深,用仿佛呵哄幼童的柔和语气道,“伯都王子,这件事我们已经谈过无数次了,我的答复还是老样子:办不到。赛雷尔史汀一直与我们为敌,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北之贤者]的名头,确实非浪得虚名,何况还有号称[影龙]的蓝龙骑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要得手,实在是难啊!”
“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杀了他!”伯都吼道,“父亲大人对赛雷尔史汀的信任与日俱增,这次还任命他为代理城主,摆明了是立他为继承人!我怎能让那厮得逞,埃特拉城主的位子是我的、我的!”
“请冷静,伯都王子,我以为,城主大人重用史汀归重用,却没有传位给他的意思。”
“真的?”伯都将信将疑。博尔盖德重重点头:“当然!哪个王者舍得将祖宗的基业供手让人?终究是留给自己的子嗣;而且以赛雷尔那小子的愚忠个『性』,也绝不会犯上作『乱』,反而会兢兢业业辅佐下任城主,不敢有二心。所以当务之急,不是除掉他,而是想办法挤掉你那帮兄弟,让伯都王子你成为下一任埃特拉城主。”
伯都初时听得安心,听到后来又泄了气:“谈何容易!父亲大人一点也不喜欢我,就算我把弟弟们全杀了,他也未必会立我为继承人。”
“哎,你是长子,本来就比其他人有优势,若再找个大靠山,就万无一失了!”
“靠山?我懂,你是要我找个妹婿。”伯都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找谁呢?都怪巴曼!上次本来已经安排好,让朵琳嫁给道格拉斯,我就可以得到红龙骑士团的支持,全怪他从中作梗,害得父亲大人收回成命!朵琳那丫头也是,我是她唯一的哥哥,我要她嫁谁就嫁谁,竟敢在父亲大人面前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害我的计划泡汤——死贱人!”
“无妨,我们可以找个更好的人选,而且这次,包管朵琳公主也不反对。”博尔盖德胸有成竹地笑道。伯都心花怒放,问道:“真的?那人是谁?”
“他是……”
“大人,两位满愿师来了,正在花厅等侯。”
艾德娜走进办公室,意外发现室内多了一人,面目依稀相识,身穿华服,抱着一块包着布的方形物事。他略带慌张地朝她施了一礼,看向坐在桌后的伊维尔伦城主。
“知道了。”罗兰颌首示意,那人便欠欠身,退出房间。艾德娜目送他的背影,奇道:“他是谁?有点面熟啊。”
“伯都王子的副官。”
“那个蠢蛋王子的副官?来做什么?”
“提亲。”罗兰言简意赅,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起身准备接客。艾德娜惊诧不已:“提亲!?谁和谁?”罗兰笑得云淡风轻:“总之不是我和伯都。”艾德娜瞪大眼:“喂,你……”气恼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轩风和邱玲焦急地坐在花厅,一看到金发青年远远走来的尔雅身影,同时站起。
“罗兰城主,又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哪的话,两位光驾,我高兴都来不及,请坐。”
待两人坐回原位,罗兰才在对座坐下,微笑道:“你们是不是听说了刺客的事,才匆忙赶来?”轩风赧然一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没错,正是为此。”
“罗兰城主,你没事吗?我听米利亚坦伯伯说,刺客是冲着你们俩来的,而且出事时,你帮他挡了所有的冲击,那你——”邱玲急切接口,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谢谢你们。”罗兰真诚地笑道。
轩风登时红了脸,邱玲快活地道:“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嗯。”罗兰再度绽开孩子般的笑容,接着想起一事,“啊,邱玲小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接到通知,兰小姐后天会搭空浮舟回来,到时你一定要来玩哦,还有轩风小姐。”
邱玲浮起复杂的表情,有期待,也有一丝担心。轩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大方地道:“好的,我们一定来!”
这时两个侍女走进凉庭,送上绿茶和新鲜果点。罗兰比了个手势:“请。”两个少女不客气地放怀大吃,尤其是轩风。她早就打好主意,在这里多吃一点,回去就可以不吃。己家的甜点已让她吃到反胃,能不碰就不碰,当然欣赏帅哥还是此行的最大目的。
罗兰一边啜饮绿茶,一边欣赏两人“文雅”的吃相。查觉他的视线,轩风和邱玲脸一红,却不觉尴尬,青年的眼神毫无嘲笑,而是带着宠溺,仿佛一个大哥哥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妹妹似的,让人心生暖意。
“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学习魔法?”
“咦,是的。”两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知道”。罗兰笑道:“因为我也有点魔法的素养,所以——”两人大为惊讶,邱玲冲口道:“罗兰城主,你是魔法师啊?”哇!太帅了!
“不,我不是魔法师,只是向内人学过点魔法。”罗兰俊美的脸庞浮起怀念的波纹,犹如天鹅羽『毛』飘落宁静的湖面,掀起柔和的潋漪,光影微『荡』的神情引来两个少女痴『迷』的注视。轩风心里更浮起一丝嫉妒。
唉,传闻果然没错,他对他死去的妻子十分专情,不然也不会十年不娶了。轩风不禁羡慕起那位早逝的美洛达公主,有这么好的福气。
“这么说,罗兰城主是魔法战士咯?”邱玲兴致勃勃地追问。
“魔法战士?嗯…算是吧。不过通常意义的魔法战士是指使用魔法武器的战士,像诺因城主那样。”
轩风一听见帅哥就来劲:“对了,听说诺因城主日前被刺客伏击,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死?”
“不会,他已经完全康复,活蹦『乱』跳。”真的死掉倒好——罗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将卡萨兰最近的时局简述了一遍,末了问道:“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没对你们说么?”轩风和邱玲摇摇头,神『色』甚是郁郁。虽然她们已经习惯被当成花瓶的生活,但被人当面提起,还是很不好受。
“这个,我想他们太忙了,才会忘记。”罗兰连忙安慰。轩风扁嘴:“或许吧。”
罗兰沉默,似乎不知怎么接口。轩风笑了笑,为他解围:“好了,我们还是别谈这些扫兴的话题了——罗兰城主,不如你教我们魔法?”邱玲拍手叫好,满脸雀跃。
“呃,我那些外行功夫,拿来表演还可以,教人就真的不行了。”罗兰急忙推辞。
“那你就表演给我们看看嘛~~~”两人撒娇。金发青年唯有苦笑:“好吧。”在四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横笛,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澄静悠扬的笛音流泄而出,令闻者心弦颤抖,整个人乍然一清。轩风和邱玲登时沉浸在美妙的乐音里,忘了初衷,这时,异变陡生:玉笛浮起银『色』的波动,以金发青年为中心,一圈一圈以漩涡的姿态朝外泛开,扩散到整座庭园里。一瞬间,包括应该在冬天开花的梅树,百花齐放,争奇斗妍,让人目不瑕接;无数七彩的光球凭空出现,跳起无声的华尔兹,妆点出无尽的灿烂;再眨眼,震憾人心的绚丽景象转为纯白的温馨世界,情境之美令人屏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色』褪去,融化为星星点点圣洁的光芒消失在空气里,『露』出原本的庭园景致,但姹紫嫣红的繁花证明了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两个少女呆呆不语,僵成了木头人。罗兰收回笛子,在她们面前晃悠:“喂,这么陶醉吗?”
“哇塞——太棒了!”轩风和邱玲这才回神,齐声道:“刚刚那是什么魔法?”
“是[生命之歌],一种已经失传的古魔法,我有幸从一位高人那里习得。”罗兰绽开献宝的笑容,“怎么样?挺好看吧?”两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罗兰笑道:“以前团里财务紧张时,我就用这招卖艺骗钱,因为不是在花园里吹,所以效果没这么好,不过还是很受欢迎。”邱玲击了下掌:“对了,你以前是佣兵!”
“嗯,真怀念那时候。”
轩风凝视他,浮起压抑不住的感佩之情。换作一般人处在他今天的地位上,都会渐渐被权力腐化,将以往的落魄岁月视为奇耻大辱,绝口不提,更别说怀念了,罗兰却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出身自卑。
梅莲可城主竟说这样的男人是野心家,要我堤防他,哼!轩风在心里嗤鼻。罗兰摆脱回忆,回到现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走神了。”两个少女正欣赏他沉思的俊容欣赏得起劲,说不要紧你继续,罗兰一呆:“继续?”
“没没,我们的意思是继续聊天。”说漏嘴的两人慌忙改口。轩风道:“不如你教我们刚刚那首生命之歌啊!”
“教你们是没问题,但我已经说过了,这个魔法的主要用途是表演,换句话说就是个花架子,没有一点实用价值,这样你们还要学吗?”
“咦,可是花不是开了吗?怎么说没有用处?”
“你们再看看清楚。”
轩风和邱玲依言四顾,大吃一惊,不知何时,庭园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不是这个时令的花全部凋零,花瓣洒了一地。罗兰眼底闪过怅然的情绪:“生命之歌固然拥有使万物复苏、治愈伤病的权能,却必须由至高神的司祭或心灵纯洁的人用,才能真正发挥效力,可惜我两者都不是。”这话已说的十分明白,轩风和邱玲却压根没听出来,只一心想安慰眼前显得落落寡欢的男子,轩风一迭声道:“但是,你让花开了啊!这就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至于花谢应该是你魔力不够的关系。”
心地善良?我?罗兰失笑,然而表面,他还是绽放出温馨的笑意:“谢谢你,轩风小姐。”
呃啊啊!不要这样对我笑啊!我会沦陷的!轩风在心里呐喊,目光却不争气地流连在青年勾起的唇线上,收不回来。邱玲也微微失神,但症状轻得多,因为她还能说话:“罗兰城主,下次你教我们吹这首曲子好不好?没用不要紧,好听就行——你吹得真的很好听。”罗兰笑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那我们下次一人带只笛子来。”邱玲转向友人。轩风支吾两声,敷衍过去。其实她是想今天就求教,让罗兰用碧玉笛给她实地演习,来个间接接吻——可惜!
邱玲拍手道:“太好了,等我学会了,就吹给史汀老师和米利亚坦伯伯听!”罗兰一手按唇,『露』出突然想起某事的表情:“啊,糟糕,我都忘了!”
“怎么了?”两个少女关怀地问。罗兰犹豫了一瞬,道:“嗯,也没什么,就是你们来之前,伯都王子派人向我提亲,我忘了答应过马上回复他。”轩风和邱玲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一齐站起来:“提亲!?”
“嗯,为他妹妹朵琳公主。”罗兰一脸搞不懂她们为何这么惊讶。闻言,邱玲更是错愕:“朵琳姐姐?”怎么会,那巴曼不就……
轩风关心的是另一节:“罗兰城主,你打算怎么回复?”情急之下,她忘了礼仪,没注意自己询问的是私人问题。罗兰没有在意,微微一笑:“我想答应。”
“啊——”一声惨叫,也是轩风心碎的声音。罗兰关怀地站起,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没事吧,轩风小姐?”轩风欲哭无泪地道:“我没事。”呜呜,我的偶象就要属于别人了,我哪会没事?罗兰如释重负,笑道:“那就好。”
轩风恋恋不舍地凝视近在咫尺的绝世俊容,一想到这张脸,这么温和『迷』人的笑容不久之后就要属于另一个人,心里又酸又苦,但随即,她发现自己整个人正靠在罗兰怀里,沉到谷底的心又咻地飞上来,受打击而惨白的脸庞也恢复血『色』,重新焕发出光彩。
天降的艳福啊!!轩风在心里感动地抹泪:安拉耶稣佛祖我感谢你,能被他这么抱在怀里,就算只有短短一刻,我也一生无憾了!结婚又怎样,又不是以后再也看不到,以朋友的身份也无所谓,只要能经常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轩风不觉沉浸入悲剧女主角的幻梦里,没查觉罗兰已把她扶回原位,走到对座去了。
邱玲脸『色』变幻不定,开口道:“罗兰城主,你真的要娶朵琳姐姐?为什么?你喜欢她?”罗兰苦笑:“喜欢?怎么可能,我今天才第一次从画像上看见她的尊容,我又不是一见钟情的人,如何喜欢她?”邱玲惊叫:“什么!那你——”轩风恰好回过神,听见两人的对话,也浮起好奇心,和友人一起眼望青年,等他回答。
“因为这是政治婚姻。”罗兰坦白,平静地迎视两人异样的视线,“伯都王子在传话里也说的很清楚,此举有利于北、东两城的邦交。为了伊维尔伦的外交环境着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轩风赞同颌首。邱玲急道:“可是朵琳姐姐她——”
“我知道。”青年的笑容诚挚温暖,抚平了她的焦虑,“你不想朵琳公主成为这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邱玲连连点头,希翼地看着他:“罗兰城主也不忍心,是吗?”罗兰道:“当然,我和内人也曾经受困于政治婚姻,其中的苦涩我焉有不明白。”沉默片刻,他朦胧的眼神转回平时的清澈,道:“所以,我想拜托邱玲小姐,帮我询问一下公主的意见,如果她不答应,我就——虽然伯都王子说公主对我有意,但我怕他……是权衡之言,还是听当事人亲口说明比较保险。”邱玲理解点头:“我明白了,罗兰城主,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亲口问朵琳姐姐!”
她肯定会满口答应,除非她是瞎子!轩风暗暗嘀咕:这么温柔体贴的美男子向自己求婚,哪有女人会拒绝!感谢上苍的恩赐都来不及了,那个朵琳真好命!
蓦地,她想起一事:“等等!这么说,万一那位朵琳公主答应了,你就要和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结婚?这怎么成!”
“无所谓。”罗兰淡淡一笑,“自从内人死后,我在这方面的心也淡了,无论和谁结婚,我都不在乎,而且我已经三十岁,年纪不小了,近年大臣催我再婚催得越来越急,若能和朵琳公主共结连理,一方面有助于伊维尔伦的稳固安泰,一方面生个继承人解我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可是,你自己的心情……”这回邱玲也急了。
“谢谢。”罗兰展颜,笑容恬静温馨,令两人心隐隐作痛,“轩风小姐和邱玲小姐的好意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但我是伊维尔伦的城主,有责任将本城的利益放在首位,而且我觉得朵琳公主比较可怜——如果她答应求婚,岂不代表她得嫁给一个不爱自己,而她却喜欢的男人?有负于人的是我。”
“这……”轩风和邱玲无言以对。
罗兰直视邱铃的双眸,道:“请代我传给公主一句话,好么?”邱玲连连点头:“好!你说吧!”罗兰缓缓道:“请你告诉她,我不爱她,不过,我会努力爱她,如果她不嫌弃这样的男人,我愿娶她为妻,一辈子不离不弃……嗯,会不会太长了?”说到最后,他有些腼腆。
“不长不长!我全记住了!一定带到!”邱玲泪眼汪汪地喊道,甚至并指作发誓状。轩风更是忍不住掏出手绢直抹眼睛,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呜呜,好感动啊!这样感人肺腑的告白,这样真情实意的男人……两人少女完全陷入感伤的情『潮』,无法自拔,因而没注意,对座的人眼中一闪即逝的嘲谑和精光。
总算演完了,这出无聊的戏码,接下来就等注定的结果。
罗兰浅浅啜饮了一口微凉的绿茶。
当米利亚坦接到东城的答复和聘礼时,心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稀里糊涂地和求婚特使三将之一的[苍空骑士]席斯法尔交涉了半天,才搞清楚来龙去脉。一等席斯法尔离开,他就狂怒地叫来长子,也就是求婚剧的始作邃者:“伯都!你竟敢自做主张!”
面对父亲的怒气,伯都心惊胆颤地缩缩肩膀,却还是鼓起勇气争辩道:“父亲大人,我承认是我自做主张,但这也是为了我心爱的妹妹着想。再说,罗兰城主年少英俊,才干卓绝,和朵琳简直是天生一对,你对他有什么不……”
“闭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打什么主意!”米利亚坦严厉地瞪视他,吓得伯都立刻噤声不语。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Сhā』进来,打破了僵局:“大人,事已至此,追究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怎么回复东城的使者吧。”
伯都看向发言者,眼神没有感激,只有火辣辣的嫉妒和仇恨。赛雷尔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心底叹了口气。
米利亚坦转向这个最信赖的臣子,神『色』缓和下来,从愤怒变作苦恼:“还能怎么回复!拒绝的话,等于是对东城的污辱。唉,我也不是讨厌罗兰,以他那种俊才,做我女婿反而是委屈了,只是——”他看向下首的长子,『露』出坚定的神情。
“好,我就同意联姻!但是伯都,你也不要太得意。我会同罗兰老弟讲清楚,不让他牵扯进你们兄弟的内斗,也不会让你利用他——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伯都深深低下头,表面看来是被父亲的智慧和魄力压倒了,然而,米利亚坦和赛雷尔没有看见,一丝诡异的笑容正缓缓在他脸上扩散开来。
哼,蠢货!自以为棋高一筹,却不知罗兰城主早和我约定好,助我夺得下届埃特拉城主的宝座!到时,我要你和这个假仁假义的臭小子一块完蛋!
北城埃特拉下界希望角
热闹的港口里,停泊着大大小小数百艘船只。这里是埃特拉最大的港口,也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港口,北面朝海,通往夏尔玛大陆和“走私天堂”白星岛,每年都有大批违法商人乘船前往白星岛做生意,极少人知道,那里也是一种叫作“强盗”的人脱手打劫物品,换取现金或日用品的秘密基地。
维烈走进一家叫作“鲸鱼头骨”的船员酒家,一股混和着汗臭的酒香扑面而来,几乎在同时,多数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在这家店里的,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是船员,就是苦力,而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一看就知道是魔法师或学者之流,居然跑到这种低三下四的地方,怎不叫人纳罕注目?几个眼尖的人还发现青年双目紧闭,是个瞎子,更是稀奇,但他们没多久就转过头,继续闲聊喝酒——不干涉他人的私事是埃特拉的传统,也是小人物的活命之道。然而,若他们知道这是鼎鼎大名的[血魔]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红发青年小心地避过几只凌空飞过的酒瓶和一名穿着暴『露』的女服务生,走到最里面,轻唤背对自己的高大青年:“老板。”
“咦,维烈,你不是说要去看海,这么快就回来了?”
贝姆特瓦托鲁帝转过头,手里端着一杯麦酒,朝部下颌首,“坐下,别站着。”维烈依言坐在他对面,递出一张大红『色』的纸张:“老板,这是给你的,罗兰城主的请束。”
“罗兰福斯的请束!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贝姆特诧异地瞪大眼,接过红纸,打开浏览,“……原来是请喝喜酒,新娘朵琳欧斯达…谁啊?没听过。”
“姓欧斯达的话,应该是安迪米拉尔的后人。”维烈回忆。贝姆特皱眉:“安迪米拉尔又是啥东东?等等!欧斯达,不就是米利亚坦那老『色』鬼的姓氏嘛!唔……东、北两城联姻了吗?”说到最后,他开始沉思。
维烈向柜台点了杯苹果酒,微微一笑。
“看来这个大陆的局势又要不平静了。”
“此话何解?”贝姆特回过神,兴致勃勃地问道。维烈以文静的动作端起酒杯,贴近双唇:“老板心里有数,不需我这外人在此卖弄小聪明。”贝姆特哼了一声,神情甚是不悦:“老是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了就想扁!”
维烈轻笑起来:“你误会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超脱人类的生命,又怎会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人类的作为,我只是单纯喜欢以第三者的眼光关注历史的变迁罢了。”
“开口人类,闭口人类,还说自己不是自命不凡?”
“不是的!我……”维烈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贝姆特摆摆手:“逗你玩的,别紧张。”暗叹这家伙真是老实。维烈松了口气,见状,贝姆特有些不解:“就算你真的是超越人类的生物,也没啥好害臊的,这是好事啊!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法则,强者理所当然可以蹂躏弱者,视他们为低人一等的渣滓——人类不就是这样?”
“不……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是超越他人的存在,这个想法就是悲剧的根源,战争的肇始,我不想再犯相同的错误。”维烈清俊苍白的脸庞浮起黯然,右手轻抚悬挂在大腿侧边的一面精致手镜,仿佛回应他的动作,镜面闪过一道白光,随即又回复原样。
贝姆特双手环胸,认真体会部下的话语。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有点片面,因为我也是战争的肇始人之一,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超越人类的存在——太恶心了!”
维烈笑了笑,神情十分和煦:“老板你属于另一种——中了时代剧毒的人。”
“哈哈哈,说的好!的确是这样!罗兰福斯和德修普也是,我们三个是无可救『药』的毒瘾患者!”贝姆特放声大笑,笑声豪迈爽朗。维烈定定注视他,额上的精灵之眼闪过柔和的光芒。
“你会去参加罗兰城主的喜宴吗?”维烈问。
“开玩笑!我可不想和梅莲可在大庭广众大打出手,太难看了!而且那女人的苦日子也快到了,怪可怜的,这次就放过她。”贝姆特英气『逼』人的脸上浮起夏阳般辛辣的笑容,灰眸没有一点他所说的怜悯,有的尽是嘲讽。
维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老板,我必须离开你一段时间。”贝姆特没有意外,从接到请束起,他就知道维烈已经被罗兰的眼线牢牢盯住,连带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他不走,只会令贝姆特为难。
“你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吧?”贝姆特关心地问。维烈点头:“我不会有事的,老板,你自己保重——对了,这给你。”他从背包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对方。
“哦,纯度很高的红玉啊,起码值100枚金币,市价的话还要……”
“不是给你拿来卖的。”维烈打断上司的估价,“是给你防身用的,而且它也不是红玉,是血玉。”贝姆特一呆,无法置信自己的专业眼光居然出了错:“血玉是什么?”
维烈沉默片刻,道:“总之,你把它带在身上就是了,有事找我,就把它拿在手里,叫我的名字。”语毕,他从上衣的口袋取出两枚银币(注:北城由于气侯严寒,果蔬产量稀少,果子酒都是进口,所以价钱很贵),正要放在桌上,被贝姆特推回去:“我请。”维烈笑了笑,也不推辞,起身离开酒店。
贝姆特目送走远的部下,再看看手中鲜红剔透的美丽玉石,自言自语:“血玉血玉,难道是血凝成的玉……怎么可能!”自嘲一笑,他将玉塞进腰包里。
东北两城联姻的消息传开后,不仅在各地掀起轩然大波,连伊维尔伦的朝野也声浪迭起。众所周知,罗兰是上一届城主马修福斯的赘婿,而非子嗣,如果他再娶一位他城的女『性』,福斯家族的血脉就会断绝,因此守旧派的大臣竭力反对,希望主君改变主意,迎娶拥有旧王室血统的女子,哪怕只有一滴也好。
罗兰平心静气地坐在高位听着底下的臣子分成两派吵得日月无光,不时喝口茶,打个盹,末了抛下一句:“我已经决定,你们都别说了。”众人面面相觑,争了一上午,一口水也没喝,他们早就口干舌燥,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罗兰满意颌首,道了声“退朝”,起身离去,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住他:“大人,请留步。”罗兰瞥眼,见是中间派的代表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于是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卿有何事?”
国务尚书清清喉咙,道:“大人,臣以为,大伙的考量都有道理。臣也赞成这场婚事,与北城联姻,有百益而无一害,只是…为了平衡大伙的意见,臣这里有个折衷的法子——等您与朵琳公主完婚,再迎娶一位有旧王室血统的小姐为妾,如何?”
此言一出,大厅里立刻响起小小的交头接耳声,泰半是赞成国务尚书的意见,认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罗兰淡淡一笑:“倘若将来妻妾都生下子嗣,继承人的位子该给谁?”国务尚书哑口无语,群臣也呆若木鸡,一片鸦雀无声。
罗兰挥挥手,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气肆扬全场,众人一僵,均觉身子好像矮了一截,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只听得清冽冷峻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字字震耳:
“在我当上伊维尔伦城主的一刻,福斯家族的血脉就彻底断绝了!”
久久,无人应声,即使听见主君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
罗兰刚走出接见大厅,就与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他绽开惊喜的笑容,挥手道:
“法利恩!兰小姐!”
风尘仆仆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身后跟着特地去空浮舟站迎接的艾德娜和东城三将。伊维尔伦大神官清丽绝伦的脸庞依旧『荡』漾着圣洁恬静的笑容:“大人,别来无恙。”暗褐『色』的眸与冰蓝『色』的眸视线交汇,闪过心领神会的光芒。
冰宿仅提起裙摆还了一礼,沉默不语。罗兰看看她,眼中透出几分关切:“辛苦了,你们先下去梳洗,待会儿请兰小姐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冰宿一怔,她原以为被点名的应该是法利恩,罗兰笑道:“我有话跟你说。”
“知道了,那我换件衣服就来。”
五分钟后,茶发少女崭新地走进城主办公室。经过梳洗,疲劳从她明丽的脸上一扫而空,焕发出平日的智慧与活力。
金发青年抬起头,微微一笑:“你来了,坐。”冰宿依言坐下,浅笑嫣然:“首先,恭喜你即将迎娶一位娇妻。”罗兰落落大方地笑道:“谢谢,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好朋友今天会来看你。”冰宿大愣:“我朋友?”
“埃特拉的满愿师邱玲啊。”
“真是她!”冰宿脸『色』一变,沉思半晌,问道,“她来找过我?”罗兰点头:“就在你走的当天。”冰宿微微张口,随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你是故意的?”
“你真是太多疑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么知道你前脚走,她们后脚就来?”罗兰笑得既温和又无害,“再说,我干嘛不让你们见面?”
“理由多得是!”冰宿轻哼,“比如,拉拢那个笨蛋!”她们?这么说梅迪城的满愿师也来了咯?两个笨蛋!这下还不连皮带骨被这只老狐狸吃得一干二净!
“邱玲小姐善良又纯真,你这么说她未免太过。”
“你敢发誓你心里从没骂过她?”
“……来杯咖啡如何?”
“不用。”冰宿一点面子也不给对方,唇边却『露』出极淡的笑意:这家伙,虽然擅长作戏,人倒还不虚伪。
罗兰耸耸肩,提起咖啡壶,将里头的『液』体倒进白瓷杯,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对座的少女。捧起散发出袅袅醇香的杯子,他笑道:“兰小姐一向聪明理智,怎么今天特别浮躁,是否有什么心事?”冰宿心一凛,肃容道:“浮躁?有吗?我不觉得。”罗兰轻声一笑:“装蒜不是高明的交涉技巧,只会凸显你的不可爱。”冰宿柳眉倒竖:“我知道我不可爱,用不着你提醒!”罗兰微笑:“我不是提醒你,而是在指出你。”嗯,好久没这么逗她玩了,真痛快啊!冰宿强抑怒气,别过头,不理他的挑衅。罗兰见状,先是一怔,接着绽开淡淡的笑容:“抱歉,我无意惹你生气。”
“除了我,你大概从未惹其他女『性』生气过吧?”冰宿转过头,狡黠一笑。罗兰咋舌:“好啊!你竟敢骗我!”冰宿哼了声:“明明是你失礼在先。”
“……来杯咖啡如何?”
“好吧。”这么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冰宿感到些许好笑。抿了口热咖,她睁大眼:“哦,真不错哩!”
“当然,像这种日常小事,我全部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连侍女也及不上。”罗兰一点也不谦虚,脸上却没有自得之情,依旧是从容的笑。冰宿却感到他已经透『露』了一小部份的真实,不禁也撤下心防,『露』出少见的柔和笑容:“我也很会泡咖啡,不过还没你这么厉害,而且我对别的家事一窍不通——对了,你的未婚妻是怎样的人,说给我听听,一定是位既贤慧又能干的美人,像美洛达公主一样,持家理财样样皆通。”话到中途,她的语气渗入一丝调侃。
罗兰撇撇嘴:“美洛达在算帐方面一窍不通,根本是个经济白痴。至于持家,她煮饭会糊;烧水会干;煎鱼不去鳞;烤鸡不拔『毛』——能干在哪里?那个朵琳公主想必也是如此,但这又如何,她们有钱有势有地位,这就行了。”
冰宿忍俊不禁地听完,道:“你不怕我把刚刚那些话告诉你未来的妻子?”
“你不会。”罗兰笃定地笑道。
“哦,这么有自信?”冰宿本来是开玩笑,见他说的肯定,倒激起几分挑衅。罗兰冰蓝的双眸浮起笑意,用轻快的口吻道:“假若你向她告状,我就四处宣扬你喜欢我,所以吃醋,故意破坏我们夫妻间的和睦关系,让你身败名裂,看谁恨!”冰宿张口结舌,许久才喊道:“无耻!”
“呵呵,礼尚往来,就是如此。”罗兰不以为意,笑得万分欠扁。冰宿狠狠瞪视他,半晌,脸上怒气渐褪,转为略带无奈的表情:“我真同情那个朵琳公主,将来一定被你耍得团团转。”
“哼,大多数人,我还不屑耍他们。”罗兰淡然的语气却包含了一小片相当真挚的情感。冰宿敏锐地感觉到,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毫无变化。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翘起唇角:“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有此殊荣?”
“感谢倒不必。”罗兰微感不悦,忍不住问,“我的态度真的让你很不快?”
“还好。”冰宿选了个折衷的回答,本来她是想劈头一句“废话”的,然而不知怎么的,看到对方少见的认真眼神,她竟然不忍心说出伤害的话。
罗兰欣然一笑:“既然还好,以后我就保持这个态度。”
……可恶的家伙!冰宿咬牙切齿,在心里咀嚼后悔的滋味。罗兰用她的表情做下酒菜,快快活活地品尝剩下的咖啡,尽情体味胜利的快感。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22日,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和埃特拉长公主朵琳欧斯达正式缔结婚约,召开盛大的喜宴,由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主婚,列席者还有卡萨兰、梅迪、埃特拉三位城主,东南北三位满愿师,两名圣巫女,各城的文臣武将、名流商贾等,场面浩大,盛况空前。唯一没到场的西城因为从没有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前科,所以无人纳罕,当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派人送来一份贵重的贺礼时,反而引起很多人的错愕。
“哇塞!朵琳姐姐,你好漂亮哦!”
更衣间里。埃特拉满愿师邱玲看着打扮完毕的准新娘,由衷惊叹。
“谢谢。”朵琳欧斯达害羞地抿嘴笑道,薄薄的红晕令她施了淡妆的秀美面容更添丽『色』,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清雅月季;遗传自北城城主的茶褐『色』秀发高高盘起,只垂了几缕在鬓边;百合花冠和雪白纱罩使她充满了圣洁的气质;青灰『色』的大眼闪耀着幸福的光辉,比挂在她洁白颈项上的猫眼石项链更为璀璨夺目;婀娜多姿的身段与典雅大方的礼服交相辉映,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白衣下凡的仙子,美丽动人,纯净无瑕,让人移不开眼。
“恭喜你,朵琳姐姐。”邱玲递上新娘捧花,语气有一丝羡慕,但更多的还是真诚的祝福。朵琳接过捧花,颤声道:“小玲,我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么平凡,他怎么会看上我呢?”
“你在说什么啊!”邱玲低叫,“你又美丽,又温柔,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难道你还介意政治婚姻的事?”朵琳大幅摇头:“不是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政治婚姻!只要他娶的人是我,我就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何况他还对我说了那些话,我……”说到这里,她垂下头,眼中珠泪莹然,吓了邱玲一大跳:“朵琳姐姐,你干嘛哭啊!难道你讨厌罗兰城主?”
“我怎会讨厌他!我是太高兴、太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自己是在作梦,一睁眼,梦就醒了。”
邱玲恍然大悟,拧了她一把:“这下放心了吧?你不是在做梦。”
“小玲。”朵琳横了她一眼,神态娇媚无限。
邱玲扑哧一笑,接着想起一事,道:“对了,朵琳姐姐,你怎么喜欢上罗兰城主的?你不是一直待在宫里的吗?那天我听到你一口答应,吓了一大跳哩。”
朵琳的眼神逐渐朦胧:“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二岁的我,和父亲大人、哥哥一起参加上届东城城主马修的五十寿宴,当时宴会上那么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只有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视线。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穿着雪白的军服,雪白的披风,孤傲的气质就好像一头超凡脱俗,睥睨一切的白鹰一样,是那么高贵神圣,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十年来,我天天想着他,我不奢望他会爱上我,只求能偶尔见他一面,因为我知道他眼里只有美洛达公主,不然他也不会十年不娶,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朵琳姐姐。”邱玲听得感动无已,环住她的肩膀,“放心吧,你会幸福的,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绝不会输给美洛达公主,至少你对罗兰城主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
“嗯,我会努力的。”朵琳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绽开如花的笑靥。
此刻,衣香鬓影,笑语流淌的宴厅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位首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满愿师身上,有好奇的,有惊艳的,但更多的还是评论的视线。
梅迪满愿师身穿茵绿『色』的连身长裙,式样简洁,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一头乌发简单地绑成麻花辫垂在腰间,看来十分清新自然,典雅大方,仿佛来自森林的妖精女孩,充满慧黠的气质。伊维尔伦满愿师则截然相反,一袭水蓝『色』纱质礼服,薄如蝉翼的裙摆配合优雅的步伐,纺织出富有韵律的波纹;茶『色』的秀发柔顺的披在颈间,只在额头处戴了顶晶莹的水晶饰冠,整个人宛如水中走出的人鱼公主,散发出冷漠孤傲的气息,让想上前攀谈的人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退得远远的。
“哟呼!果然一如传闻是美人呐!这么推算我们的满愿师也一定是个美少女,真可惜!”卡萨兰宫廷术士长吉西安凯曼吹响口哨,欣赏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美丽的满愿师,对失踪的己城满愿师抱以诚挚的遗憾。与他并肩而立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斜睨他:“你脑子里只有女人吗?”吉西安泰然自若地道:“不,还有钱!脑子里只有女人的是你。”雷瑟克吓得一把捂住他嘴,偷看一旁的主君,见他一脸专注的像在找什么人,似乎没有听见,才松了口长气,却没注意友人涨红了脸,呜呜连声。
诺因正忙着寻找妹妹,他和莉莉安娜不是一道来,可是大厅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又没有透视眼,自然找了半天还没找到,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假思索地走过去。雷瑟克见状,连忙拉着友人紧跟其后,吉西安趁机大口喘气。
“伊莉娜!”
小侍女正忙着帮主人驱赶一批又一批驱之若鹜的围观者,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愣了愣,看向声源。原本围得铁桶也似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露』出卡萨兰城主修长匀称的身姿。伊莉娜惊讶得掩住嘴,一时说不出话。轩风看着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帅哥,也是大为错愕。
“好久不见,你好吗?”诺因微笑,语气十分温和。伊莉娜回过神,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嗯,我很好,诺因大……诺因殿下,好久不见。”
“因为希莉丝的事,我很担心你会受罚,没事就好——嗯,这个就是你的新主人吗?”诺因不怎么感兴趣地瞥了眼轩风。后者大方一笑:“幸会,我叫柳轩风。”嗯,长得的确不错,就是太傲慢了,还是他后面两个比较对我胃口。
“柳轩风…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诺因回忆。闻言,众人为之错倒,没吃惊的只有吉西安和雷瑟克——他们已经习惯了。
“殿下,她就是南城的满愿师!”雷瑟克对上司咬耳朵。吉西安优雅地执起轩风的手行了个吻手礼,『露』出招牌笑容:“美丽的小姐,请别介意,这个人就喜欢开些没水平却自以为很有趣的笑话,让你见笑了。”
花花公子!轩风凭着花花女朗的直觉嗅出眼前的人的本质,却还是忍不住陶醉在他不亚于罗兰的『迷』人微笑里,冲口道:“没关系。”
“那么,告辞了。”吉西安和雷瑟克十分有默契地各搭住主君一边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拖走,免得他再说出丢人现眼的话来。轩风主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响起通报声和一片欢呼——吉时已到,新人进来了。
伊维尔伦城主一反平时的漆黑扮相,换上婚礼要求的雪白衣裳,使他的气质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左手挽着身穿宛如初雪凝成的礼服的朵琳,就像一对远超过神诋所能塑造的璧人一样,刹那就吸引了全场的注目,赞叹声此起彼伏。
类似于地球,新人双方都有名“花宾”作陪,女方自然是埃特拉满愿师邱铃,男方是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按照规矩,罗兰牵着朵琳来到他未来的岳父,北城城主米利亚坦面前,接受他的祝福。
“父亲大人……”朵琳嗫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米利亚坦慈和地拍拍她肩,眼神有点复杂,但最多的还是欣慰之情:“相信你的选择,我的孩子。”
“谢谢你,父亲大人。”新娘接受了父亲没什么特别却充满亲情的祝福,深深亲吻他的前额。新朗默默一躬,也不说些“今后请多指教,岳父大人”这类惹人嫌的场面话,仅以不经意的神情,加重环住妻子一边肩膀的手劲,动作坚定而温柔。朵琳双颊『潮』红,心跳如鼓。米利亚坦大为放心,微笑着冲罗兰点点头。
接着,由国王亚拉里特主持仪式,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宣读圣典,确认意愿。当新娘和新朗发完誓,行吻礼的瞬间,沉默被打破,四周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彩纸飞扬,香槟酒喷向空中,礼炮拉响,烟火在漆黑的夜空绽放绚丽的花朵,美酒佳肴不断涌入席间,宴厅里的气氛陡然升温,婚礼进入高『潮』。以新人夫『妇』为首,一对对男女步入舞池,到处是欢声笑语、交杯脆响,但也有个人像是要隔绝这片喜气般躲在角落,哀伤的目光如影随形地锁定舞池里最为光芒四『射』的男女。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要为对方着想,即使这样会令自己痛苦。]
“祝你幸福,公主。”青龙骑士巴曼喃喃道,垂下眼,一口饮尽杯中苦涩的酒『液』。
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热闹了大半夜,婚礼终于迈入尾声。新娘被两个侍女搀扶回房,新朗则指挥部下将大厅里醉得东倒西歪的众人搬去客房,其中包括国王和新娘的父亲。除此之外,宴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个神智清醒还能站立的人。
“罗兰城主,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别招呼我们了,快去陪新娘吧。”
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手持羽绒香扇,半遮着俏脸,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身穿与平时不同的粉紫『色』洋装,宛如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她身旁站着一袭火红『色』晚礼服的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就像两朵美得各有千秋的成熟玫瑰。离她俩稍远处,卡萨兰城主一脸铁青地扶着殿柱,一副强撑着才没有呕吐的模样。他的酒量远远不及这两个酒国女豪,要不是吉西安和雷瑟克帮他挡掉绝大部分应酬,他早躺下了,代价是他两个心腹双双阵亡。圣巫女莉莉安娜温柔地拍抚他的背。
罗兰的脸『色』也很苍白,但他的唇角依然保持礼貌的弧度。
“既然如此,我就失礼了,祝各位有个好梦。”
四人目送他脚步沉稳地离去,心中各有感慨,一时都没有开口。
“梅莲可,今后你要小心了。”半晌,拉克西丝低声提醒。梅莲可缓缓点头,苦笑道:“我理会得。”诺因思索:罗兰福斯和北城联姻,目标真的只是南城吗?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四位,请随我来。”
英气勃勃的嗓音切入诺因的听觉,打断了他的沉思,定睛一看,罗兰的随侍武官艾德娜不知何时来到近处,向他们摆出请的手势。四人对望一眼,跟着她走出宴厅。
金发青年穿过黑暗的长廊,半途停下脚步,看向『露』台。那里有个他熟悉的纤长身影,茶『色』的秀发和蓝『色』的裙摆在晚风里微微飘『荡』。
“这么晚还不睡?”他诧异地走过去。冰宿身体一颤,没有回头,答道:“喝多了点,所以过来吹吹风。马尔亚姆将军告诉我,不酒醒就睡的话,第二天起来会头痛欲裂。”
“原来如此,那家伙确实是过来人。”罗兰轻笑出声,靠在玉石栏杆上。清凉的夜风拂面,令他精神一振。冰宿皱眉:“一身的酒臭!”
“彼此彼此。”罗兰不客气地回嘴。冰宿瞪向他,顿时怔住,表情变得异样:“老实说,我不习惯你穿白衣。”罗兰淡淡一笑:“明天我就换回来,再忍忍吧。”
“忍耐的是你吧,我看你也不习惯。”
“……”
“为什么这么喜欢黑『色』?”
罗兰沉默,眺望远方的星辰,许久才幽幽道:“不是喜欢,是为了记住。”冰宿一愣,直觉触到了对方心里的伤痕,便不再追问,岔开话题:“你还是快回去吧!新婚之夜让新娘等太久不好,何况让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很可能引起误会。”罗兰不在意地笑道:“你可是神使,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和你发生什么事。”
“你想带只黑眼圈回去见新娘吗?”
“如果你想回礼仪教室就尽管做。”
“……”少女挫败地垂下拳头,被青年一把握住:“喂!快看!流星!”
“流星怎么了?”冰宿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他突然的动作上,而且她也的确不懂区区流星雨有什么好看的。罗兰转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她:“你不知道流星可以许愿吗?”
“幼稚!若愿望是这么好实现的东西,还需要努力干嘛?”冰宿打心底嗤之以鼻。
“没错。”罗兰深深笑了,不觉加重手劲,“可是我曾经就是这么幼稚。虽然长大后就明白,梦想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那些叫作流星的发光石头也不会帮我实现愿望。”冰宿十分困『惑』:“那你为何叫我许愿?”罗兰直接了当地回答:“因为你太不可爱了,需要一点梦想的滋润。”
冰宿飞起一脚,被罗兰轻松闪过,她喊道:“你要找可爱的女孩,去找你的新娘就好!干嘛来烦我!”
“冰宿……”罗兰震惊地看着两行『液』体从她眼中滚落,心一痛,不假思索地捧起她的脸,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口吻道,“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因为你实在绷得太紧了。”
“滚开!你没资格管我!”冰宿被自己的眼泪吓呆了,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我要怎样才有资格管你?”罗兰一阵好笑,手指轻拭她濡湿的脸颊,来到丰润的唇边,冰蓝的眸变得深沉,一股陌生的渴望从他心底窜起。
冰宿注视他逐渐靠近的俊美脸庞,眼睛越睁越大,刚刚受到惊吓的大脑接受不了如此剧烈的发展,完全停摆,只有下意识的惊叫滑到嘴边……
就在这时,青年顿了顿,双眸重新恢复清明。少女感到他混合着酒味的温热气息拂在脸上,线条完美的唇停在她的半厘前方,时间,静止了。
“天晚了,早些睡吧。”
下一秒,罗兰直起腰,转身走进长廊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低语回『荡』在晚风里。冰宿全身僵硬地站着,许久,才缓缓抬手,触『摸』前额的中心。
那里,印着他的吻。
“这算什么意思……!”她咬牙,握紧双拳,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去。夜『色』清冷,犹带酒香的微风吹过,空余无限惆怅,缭绕不去。
第三章 风云际会
第三章 风云际会
乌飞兔走,岁月如梭,距离东北两城联姻,转眼数月过去,时令迈入秋季。一夜秋风吹过,青绿的麦田变成金『色』,树叶褪为黄『色』或鲜艳的红,累累果实挂在枝桠间,好不诱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
然而今年,即创世历1037年,正值九个荒年最艰苦的时期,加上夏季一场大冰雹,使得是年魔导国的收成极不理想,下界许多地方都出现严重的灾情,五城只有及时建好高架水路,做好防范措施的东城预计还能收到足够的粮食,熬到明年开春,其他四城连度过冬季都有困难;而且圣职者们还预言,今明两年的冬天将是历史上罕见的严冬,昔时没有储粮,不知会死多少黎民百姓。事实上,由于连年大旱,各地早就涌现出大批的饥民,其中以中、西、南三城最多。西城土地本就贫瘠;而南城地处热带,受旱影响就重;至于中城,它东境的土地本来十分肥沃,不亚于东城,但经过三月隐捷敏亚铁骑的践踏和之后贵族们的横征暴敛,情况甚至比西境还糟得多,变成艾斯嘉大陆最荒芜的耕地区。可是卡萨兰的掌权者们对此视而不见,依旧花天酒地,穷奢极欲,东境的人民困苦不堪,不时有人饿死或受不了重税自尽,有些地区还出现了大规模的瘟疫。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地盘的争夺自然与日俱增,诸城间形势紧张。一入秋,西城隐捷敏亚就对中南两城发动攻势,尤其对南城,失去西方屏障的它正好成为流寇的最好标靶。虽然春季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在东境劫掠了巨额的财富,在白星岛交换了大量的储粮;又开掘了十八座相当于金矿的瓦雷利亚铁矿山,与合伙人希顿商会达成“以铁换粮”的秘密协议,但是深受地产贫乏之苦的西城全民还是希望拥有自己的肥沃土地,于是大陆的西半部战火冲天。而东半部也好不到哪去,不仅暗黑岛的兽人颇颇来犯,绝境长城以北的蛮族也集结大军,意图攻进东城,打劫冬粮。十二万将兵在[金『色』死神]伊芙比拿的率领下严守边关,硬生生扼住侵略者的如虹攻势;伊维尔伦的无敌水师则在另两位将军的带领下迎战兽人,于[地狱的渡口]摆开防御线,眼看就是两场长期战。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9月)4日,首都会议召开,这次会议是魔导国历史上最后一届,之后的一年就是俗称“战『乱』之年”的创世历1038年,创世历1037年被称为“灾难之年”或“混沌之年”,而该年的首都会议就是战争的导火线。而且那天,几乎所有后来被卷入战火,于时代的转折点脱颖而出大放异彩的关键人物,都聚集到会议地点——中城首府里那。
秋高气爽,略带炙热的阳光不受阻碍地晒在石板道和两旁的枫树上,里那遍植红枫,故有个美称[枫红之都],市外的枫叶丹林一直是历代国王赏景度假的好去处,与南城的温泉谷并列为魔导国两大避暑圣地。今年里那的秋景也一如往年美丽;作为纵横两条公路的中点站,其繁华程度也令人瞠目,即使在如今的时局下,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商贩林立,交易气氛极是浓厚,但仔细看,可见行人欢笑的脸上掩不住的阴郁。
“放、放开我!”
“别害羞嘛,小美人,少爷我有得是钱,跟我走,包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不要!救命啊!”
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上,正在上演一场“恶少抢亲戏”。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拉拉扯扯地“邀请”一名美丽的布衣女子,满脸『色』笑。很明显,那平民女子不愿接受他的“好意”,眼中泪水莹然,挣扎着想摆脱他的钳制。围观人众都神情不忿,却不敢上前理论。那贵族青年见状,气焰更是嚣张,狂笑道:“叫啊!再叫啊!看有没有人来救你!我可是堂堂伊尔特伯爵,谁敢拦我!给我带回去!”说着,一把将女子推给侍立在旁的仆役们,迈开大步。围观者叹了口气,也准备散伙回家。
“站住!”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响彻全场,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Сhā』腰走近,棕发棕眸,蜂蜜『色』的肌肤,身穿鹅黄『色』的剑士服,背着一把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五官俏丽,但是两条娥眉高高耸起,一看即知个『性』相当强悍。被她的气势所慑,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你这臭青蛙!快给我放了那个小姐,不然我揍得你回姥姥家!”和第一印象相同,美少女吐出强势到近乎泼辣的骂辞,一手指着贵族青年的鼻子,姿势十分粗鲁。
贵族青年眼睛一亮,咋巴着嘴走向她:“嘿嘿,好辣的小美人啊,来,跟哥哥我……”一句话没说完,一只粉拳重重K上他的面门,将他打得倒飞出去。
众人都吓呆了,特别是那几个仆役,因此直愣了好几秒,才想到把主人扶起来。贵族青年恼羞成怒,喷火道:“给我抓住她!”仆役们依令扑上,少女夷然不惧,拉开架势,一记回旋踢摆平当先两人,接着上勾拳、肘击、膝挫、扫『荡』腿……动作一气呵成,转眼就将一干仆役全打趴下。摆出一个酷酷的Pose,少女得意地仰天狂笑:“哈哈哈!知道厉害了吧!还不跪下叫三声姑『奶』『奶』,我就饶你们不死!”太舒服了!往日一直受到死小鬼荼毒,今日终于轮到我荼毒别人,这批出气桶出现得好!爽就一个字!
“你……”贵族青年气得七窍生烟,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臭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少女柳眉倒竖,一个巴掌甩过去:“我管你是谁!敢骂我就打!”众人暗暗叫好,均觉出了口恶气。贵族青年喘了会儿粗气,吼道:“你们要躺到什么时候!还不快给我把她抓起来!”仆役们唯唯应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好!尽管上!”少女正嫌扁得不过瘾,见“沙袋们”自动送上门喜出望外,狞笑着扳弄十指,突然,她感到身体一僵,好像有条无形的锁链箍住她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
糟!有魔法师!少女脸『色』大变,使劲挣扎,但还没等她挣脱,两名仆役的拳头就『逼』近她胸口,众人纷纷发出惊叫,就在这时,一根乌黑的长鞭扫来,一举『荡』飞八名恶仆;紧接着一支青『色』的光箭『射』来,准确命中躲在人群里的魔法师放在胸前的右手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长鞭和光箭的主人,那是两个与棕发少女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个子较高的少年一头褐发,端正的脸庞面无表情,黄玉『色』的眸子沉静而理智,淡小麦『色』的肌肤,一袭束腰短衣合宜的贴裹住结实精悍的身子,双手双足和棕发少女一样绑着腕铁;个子较矮的少年身材细瘦,黑发黑眸,相貌清俊,前额扎着条红头巾,身穿弓箭手的服饰,肩披斗篷,右手握着一把几有半人高的青『色』大弓,古朴雅致的造型和流光溢彩的弓身一看就知道是件魔法武器。明眼人暗自嘀咕:从哪儿冒出来三个这么厉害的娃儿?难道是冒险家?
“阳!死小鬼!”棕发少女大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完蛋了”三个大字。果然,褐发少年首先一记冷眼瞪过来:“惹祸精!”黑发少年也开口数落:“你真是太大意了,贵族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魔法师。”
这三个人正是昭霆、耶拉姆和杨阳。经过半年的努力,两个少女终于学有小成,基本上算是合格的术士和战士了,于是神官带着三人离开西芙利村,来到里那让杨阳和昭霆参加冒险家考试,取得旅行资格,顺便打听失踪的闪空、龙眠两件神器。可是考场被人山人海的考生挤得水泄不通,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师徒四人只得分头行动:神官去盗贼公会的朋友那儿打听神器的下落,杨阳三人留下排队。但等了两个小时后,最没耐『性』的昭霆借口买饮料跷跑,杨阳和耶拉姆久等她不来,浮起不妙的预感,追来一看,果见同伴在此惹事生非,还差点出危险,真是个没人看着就不行的家伙。
昭霆吐吐舌,眼角瞥见那班人悄悄混入人群,喝道:“不许跑!”后者哪里理她,丢下一句“你给我记住”,脚底抹油。昭霆跺跺脚,正想追上,杨阳拉住她,念诵咒语,一道白光应声从她戴在右腕的飞焰『射』出,直追逃走的贵族青年等人。做完这件事,她走向那个瘫坐于地的平民女子,伸出只手,温言道:“你没事吧?”
“啊,我……”女子呆呆看着她清俊的面庞,满脸通红,呐呐说不出话来。杨阳诚恳地道:“对不起,我朋友给你添麻烦了,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彻底解决这件事,不让那个人找上你。”昭霆听得莫名其妙:“喂,阳……”
“笨蛋。”耶拉姆冷冷地道,“你刚刚惹的是个贵族,那种人自己做恶没感觉,一旦被别人教训就受不了,事后非讨回场子不可。”
“呸!我怕他!”
“是,你是不用怕,反正我们今天就走,但她怎么办?那贵族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把气出在她头上。”耶拉姆字字进『逼』,昭霆顿时无言以对,愧疚地低下头。那女子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住杨阳斗篷的下摆,哀求道:“各位,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杨阳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放心吧,我们会解决的。”她抬头对两个同伴道:“我去追那些人,沿途会留下记号,你们找到神官后,来和我汇合。”语毕,转身飞奔,不一会儿就跑出几十步远,再几个眨眼,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位公子不会有事吧?”
少女恋恋不舍地望着救命恩人离去的方向,失落的芳心满是担忧和『迷』醉:啊,英俊温柔的你啊,为何连追敌的背影也是如此潇洒?耶拉姆和昭霆面面相觑,再看着眼睛飘出粉『色』心心的少女,异口同声地纠正:“她是女的!”
杨阳仗着每日晨跑锻炼出来的脚力和精灵之靴(注:神官给杨阳的装备之一,可以使人安静地潜行,还有加快速度),飞快地穿梭于大街小巷,同时凝神感应魔力的波动,没多久就追上那伙人,于是放慢脚步,跟着他们来到一栋华丽的大宅前,记下四周的景物。
正如耶拉姆所言,不了断那贵族的复仇之念,这件事就不算真正了结。本来最简单的方法是杀了主事者,但杨阳不想杀人,而且杀死一个贵族,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最好的法子,是用催眠术让那群人以为自己的伤是从别的地方碰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找那女子和自己这行人算帐,只是杨阳的催眠术平平,只能放倒几个人,还是得让神官出马才行。
记住大宅的特征后,杨阳沿原路折返,最初追得急,没来得及做记号,所以她忙着回去补做,免得三人跟丢。跑过两条大马路,她拐进一个小胡同,迎面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杨阳登登登连退三大步,好容易稳住身体,而那人只上身晃了晃,就行若无事。其实从刚才相撞的感觉,杨阳就判断出对方是个相当高大的人,而且是男『性』,因为她的鼻子都被他撞扁了。杨阳抬起头,打量对方,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奇怪的有股似曾相识感,那男子也『露』出怔仲之情,仔细端详她的样貌,半晌,两人同时瞪大眼,手指彼此:
“闪空男!”
“替罪羊!”
大喝过后,两人都是一呆,再度异口同声:“喂,闪空男(替罪羊)是什么意思?”又愣了一秒,青年摆摆手,示意“你先开口”。少女笑了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雷南郡和另一个穿魔法袍的少年一起带走维烈的人吧?”
原来杨阳撞到的人就是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他为了实地了解四城的现状以及和两大商会长恰谈生意而潜入里那,正要赶往约定地点,不料遇到了上次在雷南郡代维烈被抓去入狱的“替罪羊”。
“没错,你果然逃出来了。”
“当然逃出来了,那些事本来就不是我做的。”杨阳微感不悦,虽然时隔多月,当日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但看眼前的人毫无歉意的模样,还是有点不舒服,毕竟那夜她可是吃了很大的苦头。看出她的不快,贝姆特微微一笑:“第二天早上维烈本来是想去救你的,但我们闯进总督府的地牢时,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是吗?”杨阳心情顿平。贝姆特抚『摸』下巴,盯着她的脸:“喂,你和维烈真的不是亲戚吗?长得跟他好像。”杨阳苦笑耸肩:“应该不是,不过他跟我叔叔的确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我也觉得很纳闷。”
“哦,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杨阳看看他身后:“对了,维烈没和你一起吗?”自雷南郡一别后,她打心底想再见维烈一面,一解思乡之情。贝姆特笑道:“他早就不和我一起了,现在大概在大陆某个角落盗墓或挖掘古代遗迹吧。”
“盗、盗墓!他是考古学家吗?”
“考古学家?嗯,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不过他的正牌职业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杨阳皱眉,无法将记忆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狂暴青年和心目中无比优雅的职业联系起来,“我看是暴力『吟』游诗人还差不多。”
贝姆特莞尔,差点就吐『露』维烈是双重人格的事,但想到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再度打量她,他赞赏颌首:“你的架势比半年前好很多,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么大的进步,前途不错——要不要当佣兵?”
“啊?”杨阳一怔,摆手道,“不,我不想当佣兵,我要成为冒险家。”原来这个男人是佣兵。她仔细观察对方:虽然不魁梧,但足足高出她一个半头的身材确实透出属于武人的强壮有力,和神官那种文弱书生型的外形截然不同;他的五官端整,不算俊美,却很有型,浓黑有致的眉,剃刀般锐利的细长双眼,挺直的鼻梁,加上微厚的唇,整个建构出一种别致中带着粗犷的帅气。杨阳眨眨眼,注意到他灰『色』的眼眸和小麦『色』的肌肤,问道:“你是隐捷敏亚人?”
“是,有何指教?”贝姆特挑眉,打算她一『露』出敌意就宰了她。原本卡萨兰东境的百姓不及西境人民对西城仇深,但在春天那场搜刮后,仇恨指数直线上升;而且今天是四城首脑汇聚的日子,一旦引起『骚』动,他要脱身就难了,不能不堤防点,尽管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像卡萨兰人。
杨阳笑道:“没,只是我师兄也是隐捷敏亚人,所以好奇一问,冒昧处,请见谅。”贝姆特“哦”了一声,暗暗松了口气,老实说他也不想杀个和维烈长得很像的家伙,那感觉怪怪的:“你似乎不是隐捷敏亚人?”杨阳点头:“嗯,我是外大陆的人。”她搬出神官为她和昭霆准备的假身份。贝姆特没有怀疑:“对了,你先前为何叫我闪空男?”
“因为你的剑……”杨阳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的剑?”贝姆特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啊——你是说这把剑的名字!想不到你和维烈一样对古董挺有研究的。”他压根忘了闪空是神器的事,只记得维烈说是一千年前打造的武器,就认定它是老古董。
“这把剑真的叫闪空!?”杨阳大喜过望: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错,你该不会想向我讨吧?”
杨阳还没答话,一声清亮的啼鸣当头洒落,抬起头,一只矫健的苍鹰赫然映入眼帘。
“啊,我部下来了,没时间跟你聊了。”
“首领!”贝姆特刚说完,左近就响起一个极为中『性』的嗓音,“你怎么这么慢?客人早到了——咦!他是!”
杨阳转过头,果然是上次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人,这回可看得清楚了,他约『摸』十四五岁,长相很可爱,只是眉间有股古灵精怪之气,身穿黑『色』的魔法袍,右手持着把镶着五芒星的法杖,十足大魔法师的打扮,与他的年龄气质极不搭配。少年瞪大一双水晶『色』的眸子,指着她鼻子:“首领!他不是那个——”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替罪羊,请多指教。”杨阳和气地道。
隐捷敏亚大神官夏亚典恩笑了笑:“原来你逃出来了啊,有本事。你到底是维烈的什么人?为什么和他长得这么像?”
“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还长这么像,奇怪。”
“喂,夏亚,你到底是来接人的还是来瞎扯的。”贝姆特不耐烦地道,“野冰说有人正接近这里,我们快走!”夏亚急忙应是。
“哎,等一下!”杨阳边追边唤。
“想要我的剑,就拿把更棒的来换!”贝姆特头也不回地道。杨阳喊道:“那我要怎么找你?”贝姆特回首一笑,挥手道:“到隐捷敏亚来找我!”
杨阳看着远去的两人,叹了口长气:“唉,为什么总是男人叫我去找他?”说着,她抚『摸』挂在左耳上的红宝石耳坠,眼中闪过怀念的光芒。
“阳!”身后传来熟悉的清越嗓音,杨阳吃了一惊,转过头,只见一个黑发青年站在不远处,秀丽的脸上满是不亚于她的错愕之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昭霆和耶拉姆呢?”
“呃,我和他们分开了,有点事……你没见到他们吗?”
“我怎么会见到他们,我刚从盗贼公会出来。”神官朝后比,一栋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房子屹立在他手指的延长线上。杨阳恍然大悟,将要催眠调戏民女的恶霸一事说了。神官听罢,点点头:“好!交给我!”
“不等昭霆和耶拉姆吗?”
“不用了,待会发枚信号弹就行了,事不宜迟,我们走吧。”神官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迈开大步。杨阳也自在地任他牵着,两人都是脚程飞快的人,不一会儿就到达那座大宅,正巧撞上领着一大帮打手走出大门的贵族青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是那个臭女人的同党!”他大吼。
“臭女人?”神官不解地看着徒弟。杨阳叹道:“他说的是昭霆。”神官眼中寒芒一闪。贵族青年这才注意到他,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口中的臭女人和臭女人同党的师父。”神官微笑着扳弄十指,充满暴力意味的动作明白透『露』出他的打算,接着就是一大片惨绝人寰的哀嚎。
“……你给他们施的什么催眠术?”
“让他们以为自己摔跤的催眠术。”
“摔跤能摔成这样也真不容易了。”杨阳看着个个鼻青脸肿、断臂折腿的众人,摇了摇头,不过,这件纯属意外的事总算是了结了。
回途上,杨阳问:“神官,你查到两件神器的下落了吗?”
“查是查到了,但是——”神官靶靶染黑的浏海,“有点麻烦,先说闪空……”
“闪空的话,我找到了哦。”杨阳绽开献宝的笑容。神官一怔:“哎!”杨阳笑道:“是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曾在雷南郡看到一个人背着和闪空很像的剑吗?刚才我又遇见他了,可惜忘记问他名字。”
“……他是不是隐捷敏亚人?”
“咦,是的。”杨阳一呆,浮起不妙的预感,结结巴巴地道,“该、该不会他也是什么大人物吧?”
神官按住头,叹了口气:“没错,阳,你真的和大人物很有缘。如果你遇到的人的确拥有闪空,他八成是隐捷敏亚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
“……”
杨阳回忆了一下,肯定了神官的猜测。自从得知史列兰那吓死人的身份,她就搜罗了国王和城主们外貌资料,以备不时之需。而西城城主的特征就是:亚麻『色』头发,灰眸,身材高大,使剑,身边经常有只鹰跟着——这些“闪空男”全部符合:“难怪我觉得夏亚这个名字很熟。”
“唔,大神官也跟在他身边吗?”
“嗯,可惜维烈不在。”杨阳由衷惋惜。听到红发青年的名字。神官眼底闪过一丝异彩。
“我向他买剑,但他说要拿把更好的才肯换,怎么办?我上哪找比神器还棒的剑给他?”杨阳十分烦恼。神官摇头:“不然,贝姆特是个武人,那他说的‘棒’,应该纯指剑的『性』能。闪空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就算是矮人的作品,多少也该长霉了,找把质量更好的剑给他不是难事,只是…我手头没有,无刃又给了昭霆,如果佛利特他们在就好了。”
半年前,住在红石山脉的矮人受到希顿商会的邀请,前往西城的瓦雷利亚铁矿山协助采掘和冶铁,至今音讯全无,西芙利村的村民和神殿一家都十分惦记他们。杨阳现在背在背上的[基里亚斯之弓],就是佛利特临走前送她的礼物。
见神官神情郁郁,杨阳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去隐捷敏亚时,叫佛利特给我铸把就行。”神官皱眉:“我不赞成你去那儿,又危险,气侯又恶劣——对了!贝姆特就在附近!我打晕他,把闪空抢走,用不着换剑这么麻烦!”说着撩起袖子就要走路。
“等等!”杨阳拉住他,“你不是说过贝姆特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厉害战士,何况还有大神官在,万一再加上他其他的部下,就算你也会寡不敌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神官一脸自信。杨阳却拉得更紧,浮起坚定的神情,缓缓道:“若引起『骚』动,害你身份暴『露』,怎么办?”她指着他的黑发。
“阳……!”神官脸『色』大变。
“不用紧张,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无论你是王子还是乞丐。”杨阳微笑,眼神温柔而包容。神官偷瞄她:“你不生气?我…我一直瞒着你,还有昭霆。”杨阳讶道:“为什么要生气?召唤我的是国王又不是你!”
“可是,我是他的……”神官嗫嚅半天,搔搔头,“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是他的谁哩!”杨阳滑了一下:“你不是他的儿子么!”
“我的头发只能证明我有德修普家族的血统,并不能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神官掰手指,“所以有可能是国王,有可能是王弟、王妹…哦,王妹不可能,圣巫女是处子职——还有王叔王婶等等等等。”
杨阳咬牙切齿,冲口道:“别管你父母的事了!就算你是从石头里迸出来的,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师父!”神官睁大眼,愣了几秒,璨然一笑:“嗯!”
黑发少女苍白的面容涌上红晕,不自禁地别过头,不敢正视他的笑靥。清清喉咙,她徉装无谓地道:“所以,不要招惹贝姆特,我可不想国王多出个儿子,我少了个师父。”
他才不会认我。神官心道,不解地看着她:“阳,你干嘛对着墙壁说话?”杨阳尴尬地回过头,幸好经过片刻的吐呐,她的心跳已恢复正常。说来奇怪,最近她面对银发青年时,常常会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不小心被他碰到手以外的地方还会吓得跳起来。明明夏天的时候,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穿着一件单衣在他面前学习游泳;或者在他脸上拍蚊子,莫非是秋天的太阳有问题,使她的体质起了变异?
杨阳直觉地不愿多想。神官蹙眉:“如果放过这次机会,就只能你自己去找他了。大不了我下手俐落点,别让旁人惊觉就行。”话虽如此,他却一点也没把握在不引起『骚』动的前提下放倒贝姆特等人。杨阳察眼观『色』,了然一笑:“别撒谎了。”神官欲待再说,杨阳举起只手,示意他“打住”。
“够了,神官,至今你为我和昭霆已做得够多,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而且我也很想再见到佛利特。”
“可是……”神官依旧不放心,这时传来两声呼唤。杨阳和神官转过头,看见两个同伴迎面走来的身影。
“原来你已经找到神官先生了,好极!我们这就直捣黄龙、剿灭敌巢!”昭霆挥舞双拳,生气勃勃地喊道,但友人的回答令她刹时泄了气:“神官早就料理妥当了。”
棕发少女揪起师父的衣领,一字一字道:“我是我的猎物~~~”神官苦笑:“我又没杀了他,你想揍随时请便。”昭霆立刻转身冲锋,被师兄姐一把揪回来。耶拉姆喝道:“你给我安分点!再胡来我罚你扫厕所!”杨阳皱眉道:“我们好不容易摆平这件事,你这一去岂不是糟踏神官的劳动成果。”在威胁和劝说的双重施压下,昭霆终于屈服了,扁嘴道:“好啦,不去就不去。”余人如释重负,杨阳却睨了神官一眼,心道:昭霆之所以变得如今这般崇尚暴力、我行我素,一大半就是被他惯出来的,另一小半……则归功于耶拉姆的蹂躏压迫。
“神官大人,你打听到闪空和龙眠的下落了吗?”导致一个少女沦为泼『妇』的罪魁祸首之一问,之二和杨阳对视一眼,点点头,接着后者将遇到西城城主及闪空在他身上的事简述了一遍。听罢,耶拉姆挑眉:“你还真会撞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杨阳苦笑。昭霆记挂神器,嚷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把那个贝什么的揪出来,把闪空抢走!”耶拉姆扔给她一个大白眼:“就凭你?”昭霆大怒,一串三字经正要出口,神官举手道:“不光凭她,我也去!”
“不行。”杨阳沉下脸,“昭霆也不许去,我已经决定了,以剑换剑,谁也不许去招惹贝姆特瓦托鲁帝!”
“没错,这个法子最妥当。”耶拉姆赞同。神官和昭霆只得委曲地退到一边,活像两个被婆婆赶出家门的小媳『妇』。神官尤其气馁,心想徒弟是不是见外,才三番四次拒绝他的帮忙,却不知道杨阳只是纯粹不想他出危险。
耶拉姆问道:“那还有件神器呢?”神官勉强振作精神,正要回答,杨阳『Сhā』口道:“边走边说吧,免得赶不上考试。”于是四人朝原路折返。
“首先,龙眠的确切下落,我那位朋友也不知道。”神官的开场白令两个少女心一沉,耶拉姆也十分诧异:“这个世上居然有盗贼公会也找不到的东西!?”神官苦笑道:“哎,谁让龙眠是水玉做的呢,没有固定的外形,就算盗贼也无从下手啊。”杨阳失望地道:“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不。”神官的回答给了两人一线希望,“龙眠上头肯定有块蓝宝石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来说说它为何失踪。三十一年前,还是王子的上届东城城主马修福斯微服出游,在民间结识了一个流浪舞者,两人相爱后,他把龙眠作为定情信物给了她,当时的龙眠是****的型态。和绝大多数『露』水姻缘的结局一样,马修最终还是抛弃了那个舞者,回到上界继承城主,后来迎娶了一个贵族之女,生下一个独生女美洛达。”
“这么说龙眠在那个舞者手上!她现在在哪儿?”昭霆不耐烦地打断。神官耸肩:“若我知道早告诉你们了。据说后来马修也曾回去找过她,却怎么也找不到,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改嫁了,唯一确定的是她为马修生了个儿子,而且以龙眠为赡养费把他卖给一个流浪剧团。可是那个流浪剧团在二十一年前被一个叫索斯的贵族所灭,原因是一个团员拒绝了他的求婚,作为报负,他就把全团的人都杀了。”
“耶!包括马修的儿子!?”杨阳和昭霆大吃一惊。
“传言是。不过还有个版本是马修的儿子早就死了。说是马修在得知那个流浪舞者给他生了个儿子时,曾找剧团的团长要回他,可团里全是女人,没有他儿子,于是郁郁而归,连龙眠也忘了索回。”
“这么说龙眠留在剧团里了?”杨阳懊恼地咬着大姆指。昭霆大骂:“妈的!那个马修真够糊涂的!这下怎么办?难道要我们去向死人讨东西!”耶拉姆道:“有没有可能被那个贵族拿走了?龙眠好歹是件宝物,像那种贪婪的人是不会放过的。”两个少女眼中迸出希望的火花,看向银发青年。
“他死了,十五年前。”神官的回答无疑是晴天霹雳,但他后面的话又令她俩回过一口气,“我怀疑,杀死他的就是流浪剧团的幸存者,因为杀手是个神秘的舞者。据见过她的人说,她长着一头宛如月光的淡金『色』长发,所以人们都叫她[月舞者]。而且她的舞姿曼妙无比,容貌更是世所罕见,是个让人一见就终生难忘的绝代佳人。”
杨阳听得悠然神往:“金发的绝世美女吗?我好想见见。”昭霆白了她一眼:“你又来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美人!神官先生,这么说龙眠在那个月舞者手里?”
“十有八九,如果她真是流浪剧团的人。”神官双手环胸,眉峰紧蹙,“只是,月舞者自那以后就下落不明,至今消声匿迹,要找到她实在不容易,唯一的线索是她失踪前与希鲁沙佣兵团有过接触。”耶拉姆眨眨眼:“希鲁沙佣兵团?不就是罗兰城主出道的佣兵团。”杨阳和昭霆十分好奇:“咦,东城城主曾经是佣兵?”
“没错,不过当时他还没加入。除了他,希鲁沙佣兵团现在还活着的老牌团员只有东城三将之一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他也是希鲁沙佣兵团佣兵团的团长。羽族将军席斯法尔,金『色』死神伊芙比拿都是后来陆续加入的。”
“也就是说唯一可能知道月舞者下落的就是那位马尔亚姆麦斯韦恩?”杨阳得出结论。昭霆振臂欢呼:“哇——太好了!了却两桩心事!”对她的乐天,余人抱以苦笑。且不说闪空,龙眠的下落根本就没明朗——假设马尔亚姆不知道月舞者的下落;假设月舞者没有龙眠;甚或她不是流浪剧团的人……只要深想下去,就会发现问题还有一大堆!神官歉然道:“对不起,我只调查出这些。”
“哪的话!多亏你和你那位朋友,我们才能得到这个线索,找到方向,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杨阳拍拍他肩,蓦地停下脚步,定定注视某一点。余人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堵高大的玉石墙壁,后面,是远比石墙更高大巍峨的建筑群,清一『色』玉石搭建、琉璃筑顶的屋宇透出帝王的尊贵之气。
昭霆咋舌:“好大的房子!是谁家的?这么气派!”神官淡淡地道:“是王宫。”昭霆一愕:“王宫?王宫不是在上界吗?”
“真正的王宫是在上界,这座算是行宫吧,最初是历代国王为视察下界所建的临时住所,后来渐渐变成首都会议的专门会场,临时住所改成枫叶丹林的雅尔玛行宫,城主们开完会有时也会去那里晃晃。”
“哦。”昭霆兴趣缺缺地捅捅友人,“阳,王宫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快去考场吧。”杨阳不动也不说话,依旧盯着那栋建筑,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波动。见状,耶拉姆恍然大悟:“你想去见他?”
“……”
“别傻了。门口那么多军队,你怎么进去?何况他若记得你,早在叫神官大人帮忙那次就提到你了,哪会整整半年没有声息。如今你都找上门了,他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或者叫个部下出来接你——贵族没个好东西!杨阳,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杨阳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也想不通,为何她都来到他家门口了,他还避而不见?耳坠他们各拿一只,没道理他感觉不出她来了。而且半年前,他曾写信给神官,请他打破『迷』雾森林的结界,信中没有片言只字提到她,明明他知道她是神官的二弟子!莫非当日的誓言真的只是个玩笑,他其实根本已经忘了她这个朋友?
“喂!耶拉姆!”神官瞪了眼徒弟。耶拉姆撇撇嘴,别过头。昭霆也劝道:“阳,死小鬼说得对,那个城主一定是故意捉弄你。”
“我相信史列兰。”
杨阳擦擦眼,坚定地道。余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片刻,神官闷闷地道:“那怎么办?你就站在这儿,等他开完会出来?”语气掩不住一股酸意。
“才不!我已经实践诺言——来找他!是他自己不出来见我!”杨阳一甩头,“走吧!去考试!”语毕大步走开。余人愣了会儿,才慌忙跟上。
史列兰,我相信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但如果你还当只缩头乌龟,休怪我们的友谊一刀两断!
黑发少女捏紧红宝石耳坠,向远方的友人下达最后通谍。
史里兰非常焦急。
虽然另一半耳环不是挂在他身上,但凭着自身的魔力,他还是清晰地感到黑发少女的气息就在附近,代表她依约来找他了,可现在……
(史里兰,怎么了?)查觉佩剑的不对劲,卡萨兰城主诺因史里兰德修普一手搭住剑柄,关怀地问。史里兰喜出望外:《诺因!我们出去逛街吧!》
(什么!)诺因愣了愣,斥道,(喂,我现在在开会!)
《不管!我要逛街!》史里兰不由分说耍起赖来,一心要和杨阳来个感动的重逢。
诺因深深皱眉:(别闹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女人那套无礼取闹的把戏了!)听出他的愠意,史里兰的气势登时一落千丈,仿佛瀑布的水流哗哗而下:《呜呜~~~可是~~~》我想见杨阳!!
(乖,再忍忍。)诺因感觉出他的委曲,好言相劝,(我知道你很闷,我也是,你稍微睡会儿,等会一开完,我就带你出去逛。)
《……嗯。》杨阳,你一定要等我啊!
诺因满意松手,抬起头,对上一双清蕊似的蓝眸。
“魔封怎么了?”
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微笑道。他身旁,梅迪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埃特拉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只有上首的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目『露』惊惧,不安地抖抖身体。
“没什么,间歇『性』的情绪发作罢了。”诺因摊摊手,“不是灾难的喻警,各位请放心。”说是“各位”,其实是说给国王一个人听。果然,亚拉里特眼中的恐慌大为降低,长长吐出一口气。在卡萨兰尤其是权力中心,魔封的恐怖名声远比其它地方响亮,不仅因为它强大的力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那位残佞的主子,简直是标准的“魔头魔剑配”。正因如此,尽管除了诺因无人知晓魔封的真实『性』情,还是想当然地给它冠以[嗜血魔剑]的恶名。甚至有不少人以为诺因之所以如此残酷无情、冷血傲慢,就是受到魔封的煞气影响。只有圣巫女莉莉安娜、王国双翼这些与诺因关系密切者知道他那个『性』格是本『色』流『露』,魔封压根是无辜的,而且搞不好是真正被带坏的一方,但他们当然不会说出去,于是误会就这么形成了。
听到后面一句,三名城主不约而同地苦笑。在当今的时局下,这句话实在不能一笑置之。记挂和半身的约定,诺因重拾话题:“刚刚谈到哪里?”
“关税。”罗兰、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异口同声。卡萨兰地处下界中心,座握两条最主干的道路,经常为关税和其它四城发生龃龉,每次首都会议最难协调的课题就是这个。虽然空浮舟和飞龙这些天上交通工具速度快安全『性』也高,却在价钱和载重等方面有所限制,所以陆路还是占了贸易的主导地位。
诺因用指关节扣扣桌子:“没错,今年中部大道的关税涨得太离谱了,商人们都在抱怨,我要求减税!”罗兰颌首赞同,原因无他,中部大道贯穿东西,连接的正是伊维尔伦与包括诺因的西境及西城在内的西方大陆,所以他们俩是一国的。
“不止中部大道,莫尔肯大道的关税也有不正常递增的现像。”梅莲可开口道,她和米利亚坦是一国的,“据商人们反映,里那的城防兵不仅收受高额的关税,还巧立名目榨骗他们的钱材,甚至强抢货物;而且不像以前那样,派谴骑警队巡视周边,击退魔兽和强盗、搭救遇到危险的旅客,导致两条原本十分安全的[黄金要道]变得和一些偏远地区一样贼寇四起,魔兽丛生。这样下去,一定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不错,如今天灾人祸,再不稳定民心,局面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米利亚坦语重心长地道。
“四位城主此言差矣。”
回应的不是国王,而是他身边一个相貌猥獕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新任宰相,罗姆席德西林克,被元帅拉克西丝私下评为“鼬鼠”的超级贪官,极擅逢迎拍马,吹牛贿赂,上任不到半年,就和百分之九十九的贵族交情好得活像穿一条开档裤长大的铁哥们;中城的朝纲被他败得一踏糊涂,比谢尔达还厉害好几倍。亚拉里特非常信任他,甚至曾说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罗姆席德”这样的鬼话来。
“关税提高完全是为了我卡萨兰的百姓。众所周知,我城的土地不算很肥沃,关税一向是支撑我城经济的主要收入;加上连年大旱,调整税率是理所当然;至于梅莲可城主所说的敲榨云云,更是误会,我城将兵奉公守法、严于律己,岂会做出那种像地痞流氓的恶事。”罗姆席德滔滔不绝地反驳。
那些士兵就是地痞流氓!四人在心里大骂。
梅莲可调匀呼吸,才道:“宰相阁下,我相信贵城的士兵多数的确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但不可否认总有些害群之马,为免损及贵城士兵的光辉形象,有必要加强整治力度,将那些人揪出来取缔,不然商人们无法安心。”
“呵呵,这是当然的,梅莲可城主请宽心,明儿我就揪出那些不法分子,交由你发落——如果真有你说的害群之马。”
“你!”梅莲可大怒,“这话什么意思!宰相阁下!?”余人也微微变『色』。
罗姆席德谀笑道:“别动怒,梅莲可城主,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正如你相信贵城的商人,我也相信我城的的将兵。而且不可否认,商人们全是重利益的一批,那他们为了关税提高而怀恨在心,故意造谣污谩,抵毁我城士兵的名誉,并不是不可能。所以,梅莲可城主,在批评里那的治安前,请先确认一下那些投诉的商人的人品吧。”
“不止梅莲可,我城的商人也反映了类似的情况。”见友人涨红了脸就要发作,米利亚坦急忙『Сhā』嘴,声音透出几许严厉,他也对罗姆席德刁难的态度感到相当不满。罗姆席德干笑道:“贵城的商人?请问可是哈梅尔商会?”言下之意很清楚:以第一商会的恶名,来担保可有点勉强;何况南北两城素来交好,佐证只会被视为帮腔,就算不予采信,也没人能说话。
诺因冷笑一声:“宰相阁下是不是要三大商会长一排站在你面前,才肯停止包庇那群披着士兵外皮的土匪?”这话等于将希顿商会长的后台也扯进来,但罗兰倒也没撇清,默默睇视罗姆席德,沉静的目光透出相同的指控意味。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四名城主无形中结成一线,站到国王和宰相的对立面上,尤其是诺因森冷的目光,令亚拉里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罗姆席德干咳一声:“诺因殿下真是说笑了,微臣绝没有包庇部属的意思,您也知道,里那的城防兵全是几位公爵大人的私兵,以微臣的权限,实难过问啊。”这招叫顺水推舟,既不得罪正火大的四人,又推卸责任。
“你言下之意是承认那些贵族管理不周咯?”诺因咄咄『逼』问。
“诺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贵族们全是伟大的至高神的选民,他们的部下怎么会做出那种寡廉嫌耻的事!罗姆席德的意思是要你明辩是非,别冤枉了好人!”
亚拉里特斥道,语气十分威严,可惜吓不倒诺因,不,应该说在场没有一个人被吓到。
“正因为是贵族,就更应该端正行举,严整门风,不然哪有资格传播至高神的福祉,当人民的榜样!”诺因言辞锋锐,毫不留情,驳得亚拉里特脸『色』阵红阵青,“还是——堂堂王国贵族竟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非要闹到堂上才肯俯首认罪?”
砰!亚拉里特重重拍打会议桌,发出比噪音更大的怒吼:“注意你的言行,诺因!你这是在污辱光荣的选民一族!”
“哼。”诺因回以简短的嗤鼻,轻蔑之意浓得满室皆闻。眼看这对伯侄愈闹愈僵,宰相忙出来打圆场:“陛下,诺因殿下童言无忌,您大人有大量,莫怪于他。”
童言无忌!诺因两眼冒出火花。梅莲可轻踢他脚踝,以细微的幅度摇摇头,示意稍安无燥。诺因微一皱眉,接受了她的忠告。亚拉里特忿忿地道:“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这次我就原谅你,如若再犯,就算拉克西丝来为你求情,我也绝不轻饶!”
哇咧,老鬼,给你脸不要脸!诺因柳眉一挑,真的火了。
“陛下,宰相阁下,舞弊的事且放一边,有关里那的关税,还望两位考虑四城的现状,酌情减免。”梅莲可见风向不对,连忙改变话题,制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舌战,毕竟诺因是为了帮她才跟亚拉里特杠上。
罗姆席德两手一摊,摆出无奈的表情:“梅莲可城主,你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只是……这里有那么多民众要吃饭,你也要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嘛。”
“贵城的民众要吃饭,我们的民众就是铁打的,不需要吃饭!?”梅莲可的肝火也熊熊燃烧起来,狠不得捅眼前推三阻四的老狐狸几个透明窟窿。这时,在公共场合一向沉默寡言的罗兰开口道:“宰相阁下,你为贵城民众设想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只是,无节制地提高关税,虽然可以增加国库的收入,但从长远利益看,却是非常不智的。”
“不错。”米利亚坦接口,“地处交通要道,警备良好,关税低廉——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赋予了里那丰富的商机,而现在,后两个条件已不复存在,既使地理优势没变,长此以往,商人们的不满愈积愈深,他们会想办法把这个优势打破,另辟一条更方便的商路出来。就如你所言,商人是重利益的一批,一旦里那的关税非但不能保障他们的利益还损伤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没必要再维持里那的经济——这个道理,相信睿智的宰相阁下一定明白。”
“咳咳。”罗姆席德干咳数声,有点尴尬地道,“米利亚坦城主不愧是商业大城的城主,分析这类事果然头头是道。嗯,好罢,会后我会与元老们商量,酌情减免关税。”
四人都松了口气,尽管贵族院元老的办事效率让人不敢恭维,但罗姆席德已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归会拿点成果出来。
真是烦!一个关税就讨论这么久,还没完!诺因在心里大叹,当听到罗姆席德下一句话时,他更是差点抓狂:“关税的问题解决了,下面我们来商量一下粮税……”
“宰相阁下,你该不会想说粮税也要增加吧?”
“呵呵,梅莲可城主真有先见之明,不错。”
不错你个大头鬼!四个城主险些一起破口大骂,好容易忍住,却也个个面『色』铁青,呼吸不稳。梅莲可头一个拍案而起:“陛下!恕臣下无法接受!梅迪担待不起!”
“埃特拉也是。”米利亚坦咬牙附和。
“要钱有,要粮没。”罗兰更绝,俊美无铸的脸庞好似冻了层寒霜。
“……”诺因一言不发,右手搭住剑柄,意思很明白。
亚拉里特微『露』惧意,罗姆席德却镇定自若,依旧一脸谀笑:“四位且莫急,听我说完。我说增加粮税,是特指伊维尔伦。”
“!”罗兰一愕,余人也愣了愣。片刻,罗兰会意,眼中寒光流动,沉声道:“宰相阁下此举,可是针对我城[水都]的名号?”
“罗兰城主真是机灵人,不错!眼下旱情严重,唯有贵城挟地理之优,坐拥良田无数,罗兰城主身为支撑国运的大贵族之一,理应出一份力,让举国都度过这段艰困的岁月才是。我想您一定不会独善其身的,是吧?”
金发青年抿紧唇,良久才道:“我承认伊维尔伦的情形比其他四城好得多,也愿意散粮救民,却不是以这种形势。”亚拉里特脸『色』一变:“罗兰城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某些人心里明白。”诺因轻声一笑。罗姆席德装作没听见:“这么说罗兰城主是同意增加粮税了?我谨代表三城民众感谢您的义举。”
“宰相阁下不必多礼,埃特拉那份我会自己向罗兰老弟讨。”
米利亚坦笑ⅿⅿ地道,罗兰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米利亚坦回以和蔼的笑容。梅莲可略带复杂地道:“梅迪也是,不劳宰相阁下费心。”
“同上。”诺因懒懒地道,气得亚拉里特胡须颤抖。罗姆席德也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原样,挤出笑脸:“如此再好不过,罗兰城主,我再次代表卡萨兰东境的百姓感谢您。”东城城主默默回了一礼。亚拉里特皱眉道:“在会议结束前,我还有件事要申明:若有流民想进入诸位的领土,绝对不要接纳;尤其是你,罗兰城主!不少臣子向我反映,近年来你收留了很多我城的民众!”
“呃?”罗兰一怔。
“你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欠考虑吗,罗兰城主!你的领地本就富裕,大门一开,我城的民众还不眼红地往你那儿跑!假以时日,我卡萨兰还不变成一座空城!”
“陛下。”罗兰暗暗握紧双拳,“臣下从未宣扬伊维尔伦是一方乐土的言论,事实上,我城也有许多地区的人民受旱灾所苦,朝不保夕。接纳贵城的民众,对我只是负担,没有助益,但是,要我在那些饥民求救的目光前关上大门,我做不到。”
余人都变了脸『色』,因为他这话摆明了是抗旨。
他玩真的?诺因盯视金发青年,紫眸闪着惊疑的光芒。同样的情绪也浮现在梅莲可湖蓝『色』的眼眸中。米利亚坦则『露』出赞赏的神情。
“罗兰城主真乃善人,伊维尔伦的城民真有福气,但请别忘了,您首先是陛下忠实的臣子,其次再是伊维尔伦的城主。”罗姆席德意有所指地道。罗兰起身以恭谨的动作行礼:“我无意违逆陛下的旨意,但我也不能违备自己做人的原则,以陛下的贤明仁德,当能体谅臣下的苦衷。”
“你……”亚拉里特涨红脸,横眉怒目地瞪着他,半晌一甩手,“罢了!”
“谢陛下。”罗兰深鞠一躬,坐回原位。
“罗兰城主,这次我全是看在你已故的岳父马修城主的面上,才饶恕你的失礼!诺因、梅莲可城主、米利亚坦城主,你们三个也是,好自为之!以前收留的那些就算,今后再让我发现类似的情况,严惩不贷!散会!”
亚拉里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调头离去,罗姆席德紧跟其后。随着房门砰上,室内出现短暂的宁静,直到被一声冷笑打破。
“好自为之?”诺因啜饮面前的冰咖啡,嘴角噙着一抹讥笑。余人脸上也浮现出夹着淡淡嘲讽的苦笑。
被后世称为[风暴之眼]的最后一届首都会议就这样落幕了,历史学家们普便认为,中、南、北、东四城城主对王室彻底失望,进而蕴酿出反抗情绪,绝大多数就在于这次会议中国王的高压态度;加上之后东境本土的民心向背,[锁城政策]于是被认为是神官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执政期间最大的败笔。
“对了。”走出会议室时,诺因顿了顿,把手按在剑柄上,(好了,史列兰,会开完了,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
等了一会儿没回音,诺因微讶,以为是半身闹脾气了,忙凝神细听,却听见——
《zzz……》
“……真是的!”诺因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先前还吵着要逛街,现在却睡得死猪也似,真是个没烦恼的小子!
在心里叹息一番后,他朝等在会议室门口的两名心腹快步走去。
第四章 边境的夜
第四章 边境的夜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9月)7日 天气:晴
今天总算到家了,累死我了,唉,如果空浮舟不是大都市才有,而是到处都有就好了,像地球的公共汽车站一样,就不用骑马这么辛苦。而且空浮舟速度惊人,雷南郡到中城首府里那几千公里的距离,它半天就到了,大概连飞机也比不上,真是神速,就是价钱太骇人,我们四个加起来居然要五十枚金币!这笔钱相当于人民币几万块了,难怪耶拉姆肉痛死。幸好上次神官从博尔盖德那儿敲来一大笔钱,不然我们只能去借或偷了(穷人的悲哀)。
里那很美丽,远非我笔墨所能形容的美丽,不愧[枫红之都]的美誉,整座都市好像燃烧的火焰似的,更别说那些充满异界风情的建筑了,比之雷南郡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除了最初的震憾,我没有其他感动。因为里那的人没有留给我任何好印象:飞扬跋扈的贵族;麻木不仁的市民;见钱眼开的守城士兵……也许待在纯朴的西芙利村太久,让我遗忘了大城市的面貌和人『性』的丑恶;还有就是——史列兰。
没错!史列兰!!你这臭小子为什么不来见我!!?
亏我时常想起你,记挂你,你却连个屁也没放,不但半年消声匿迹,连我上门了也不抽个空出来见我,那天我可是等到最后一班空浮舟来,才被昭霆和耶拉姆硬拉走。但最让我生气的,是到了这地步,我还相信你,相信你把我当好朋友。
或许“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真的不错吧,我和史列兰明明只相处了一天也不到,可是在我心里,已经把他当一辈子的好友看了;我相信他也是。不止因为他给我那个耳环,是一种感觉,还有他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可能就是他躲着我的原因;而且我至今仍怀疑他是不是卡萨兰城主,因为他不是人类,所以有时我会想我认识的史列兰是不是某个恰巧长得跟诺因城主很像的异族,或者是影武者(这个猜想可能『性』最大),但这样又无法解释耳坠的事(佛利特已证实了那是真货),害我烦恼得要命,又不能问神官,不是我不信任他,这个世上,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是考虑到朋友的义气。我看得出史列兰很介意自己不是人类,那天他肯告诉我,就代表他相信我,那我就不能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形下,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算是神官(昭霆那个嘴不牢靠的家伙就算了吧!)。正如史列兰也没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一样。嗯,这小子果然还是把我当朋友。好!我决定了!等找到龙眠和闪空,我就再去找他!而且这次绝对要见到人,和他把话讲清楚。
我已经是个冒险家了。那天我跟着神官来到魔法师公会接受考核,几位胡须飘飘,完全符合世外高人形象的老魔法师带我进去。拜平常那些痛苦的心理训练所赐,如今我的心态大概和得道高僧差不多,虽未达到古井不生波的状态,基本保持稳定却没问题,所以我一点也不紧张;考试也不难,只要我施展自己最强的魔法。于是我发了一个七段风系魔法龙卷风;一个六段炎系魔法死神爆炎;一个四段雷系魔法闪烈弹;两个水系初级魔法水之壁和冰晶之墙;地系魔法我不会,没办法。那几个魔法师爷爷看了我的表现,呆若木鸡,回过神后,连夸我是十年难遇的天才,只差没手舞足蹈,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我知道自己的资质不怎么样,要不是神官将飞焰里的满愿石之力引渡到我体内,我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这样的成就。经过讨论,我得到一枚三叶草徽章(虽然我会四系魔法,但水系魔法没达到三段,因此不算四系法师)和一张六段术士证书,还有一件有抗魔力的斗篷。我捧着一堆战利品高高兴兴地走出公会大门,神官拍着我的头说“干得好!”——这是全天下最棒的赞辞!
昭霆也取得红铜剑士的资格(共五级,为黄金、白银、红铜、黑铁和青瓷),成绩不亚于我。小妮子兴奋得眼泪汪汪,连说终于熬出头了,从此不必再受死小鬼的荼毒之类,听得我哭笑不得。我们拿着两张证书去冒险家公会,立刻换到两枚C级冒险家徽章——和神官当初的保证一模一样,他真是料事如神。作为庆祝,我们四个去酒店大吃了一顿,好不快活!
但是,兴奋过后,我又难过起来,因为,取得冒险家资格,就代表我和昭霆离开西芙利村的日子即将来临;而且两件神器的下落也打听到了。但这两天,我越来越提不起精神,一路都无精打彩,我知道我是舍不得神官、耶拉姆和村里的大家,毕竟这里是我和昭霆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家,也是第一个收留我们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走,不想……
杨阳停下笔,怔怔发了会儿呆,将羽『毛』笔搁在桌上,开始一页页翻日记,却时而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的夜空。
创世历1037年……
创世历1037年春……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
渐渐地,她留意簿面的时间越来越长,朦胧的眼神浮现点点微芒。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4日 天气:晴
今天总算回到神殿了,雷南郡那晚和一路劈荆斩棘真是『操』掉我不少老骨头,只能简略叙述,本来倒是有不少东西好写。
首先,是昭霆被耶拉姆看光了,幸好她没发现,不然就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了,多亏煌丹及时冒出来,它是神官的老朋友,一头『性』格很可爱的圣兽,今后有机会我要它。
接着是神官讲的故事。呵呵,我万万没想到异世界也有BL哩,不知道血龙王的人身和月祭司长得怎么样,好想找到讲他们俩的书。不过我觉得血龙王好可怜,他爱上一个寿命比他短许多的人类,不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吗?事实也是如此,月祭司的墓还被死灵王捣毁了(真过份),难怪血龙王暴走。唉,也许异族远比我们痴情。今后有机会见到血龙王就好了,问他爱情到底是什么东东。
再来是讨厌的事,一群可恶的税务官把村里搅得『乱』七八糟,他们的行为真是野蛮残暴到极点。神官大发雷霆,看得我好难过,也有点奇怪,因为神官平常挺冷静的,他发这么大火实在不寻常。法尔切妮说他有那种反应是理所当然,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碰到一个长得和唯叔叔一模一样的人!除了他是红头发,而且他的『性』格暴力无比,还非常古怪。这样的人竟长着一张唯叔叔的脸,实在不可饶恕!怪的是我居然不讨厌他,还想再见他一次,不知道会不会如煌丹所说,时候到了,那个叫维烈萨克的青年就会自己出现在我面前。
但我最想念的还是真的唯叔叔,好希望快点学好魔法回去地球,让他和爸爸妈妈放心。虽然在这里的日子真的很快活,但我终归是地球人,总有一天得回去的。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6日 天气:晴
头痛,是宿醉,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宿醉,让老妈看到这样子一定会被狠狠刷一顿,但老实说喝的时候真的很爽,现在我终于理解神官为什么那么爱喝酒了,酒这种东西,喝进去真的会觉得好喝。
昨天是春之祭典,也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节日,可惜明年大概没机会参加了。我抽中了野外剧的戏份,而且是主角之一,神官是反派(哈哈),不过他穿魔王衣服真的很帅,比平常更有男子气概,只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他穿圣职者衣服的样子,大概因为他的气质罢。他还教我跳舞,我们一直跳了大半夜,现在想想真疯狂,虽然大家都一样。不但跳舞,神官唱歌也顶呱呱,他真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如果『性』子不是那么『迷』糊懒散又迟钝,简直称得上是个完美的人。
唔……不行了,头太痛了,正好耶拉姆煮好了姜汤,就明天再写吧。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8日 天气:雨
今天我快被吓死了!神官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居然伤成那副样子!现在我回想起来还会冒冷汗。但最可气的,是他竟然趁我们谈话时,跑出去约会!也不看看外头在下雨,活该躺着回来!但我还是很担心,他的烧到现在都没退,刚刚才醒过来,喝了几口粥后,又睡着了,耶拉姆在旁边照顾他。我本来想帮忙的,看到他在帮神官擦身马上逃出来,昭霆也是,没办法我们还是清纯少女接受不了那种画面,虽然神官是个美男子。不过我搞不懂,照神官的反应和艾瑞克队长的描述,打伤神官的应该就是雪『露』特,她为什么要打伤是她同学又帮她顶罪的神官呢?八成是误会,不然神官也不会后来特地去找她。让我不高兴的是,神官一句也不对我们说,虽然那是他的私事,但他也太见外了!还有个可能是他又在包庇那个雪『露』特,免得耶拉姆找她寻仇……嗯,肯定是这样。
这么说,神官对雪『露』特……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3日 天气:晴
今天我又回复了平常的作息,更觉得前天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我竟然和卡萨兰城主手拉着手一块冒险,和死灵王对峙,被人贩子逮到……不晓得史列兰现在怎么样了,写完日记我试着用他给的耳环感应一下。
因为史列兰的身份太出人意料,早上我特地找出五位城主和王室的资料背,结果发现一条差点让我吐血的话:凡银发者,必有王室的血统。
神官居然有王室的血统!就是说他是个王子!!那他干嘛当圣职者!?我偷偷跑去问艾瑞克队长,他告诉我神官是私生子,所以一出生就被抛弃;史列兰也是已故王弟的私生子,算起来他们是兄弟——老天!!
尽管我早就从书里了解帝室中人的男女关系很『乱』,却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可怜的神官,竟然有那种没人『性』的父母,史列兰也是(我还是不习惯叫他诺因,正如我喜欢称呼赛雷尔先生赛因先生一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很难改变)。不过我转念一想,觉得神官也蛮幸运的,他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人生,不被权力所羁,不被肮脏的宫廷污染,这也许就是他瞒着我和昭霆的原因。
所以我决定不告诉神官我的发现,继续目前的生活。我已经受够“王子朋友”,不想再多出一个“王子师父”。倒是那天法尔切妮说的话,我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佛利特走了,还有其他矮人,说要去西城的什么瓦雷利亚山挖铁,我和昭霆死命挽留,神官和村人们也大肆劝说,可这帮没良心的工作狂结果还是走了。唯一的安慰是佛利特把[基里亚斯之弓]做为临别礼物送给我。那是把很漂亮的弓,立起来差不多有我的腰高,青『色』的弓身,雕着精细的花纹,就是没有弓弦。神官说,只有具备宽广胸怀和仁慈天『性』的人才能看到弦并拉动它,接着他示范给我看,远远『射』出一枚闪着青光的箭。我垂头丧气地说原来我是个心胸狭窄又天『性』邪恶的人。他说你上当了我是在开玩笑,看不到弦代表我魔法修为不够,拉不拉得动弦只取决于使用者的力气。我狠狠踹了他一脚:这家伙!不过神官的箭术真的很高明,简直是“百步穿杨”一词的真实写照。他也一点也不谦虚,拍胸自夸乃大陆第二神『射』手。我倒是很意外这个平常老是嚷嚷“我是天才”的家伙(跟某红『毛』猴子好像)今天怎么转『性』了,就问他第一名是谁。
神官说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被公认为大陆第一神『射』手,他不仅拥有在五百步外『射』穿飞蝇单眼的顶尖技巧,最重要的是,他是千年来唯一可以将[菲烈冰之弓]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菲烈冰之弓是和我手里的基里亚斯之弓并列为两大神弓的绝世兵器,由矮人铁匠和精灵族最厉害的法师合力所铸,可算是对姐妹弓。听得我惶恐不已,心想我一个初学者何德何能,竟持有一把和当世第一神『射』手同等级的兵器。神官还说,无人知道罗兰城主是从何处得到菲烈冰之弓,只知道他最后一次使用它,是在十二年前,他十八岁那年(只比现在的我大一岁……汗),第二次兽人和蛮族联手侵略东城的战役里。当时还是少将的罗兰手持菲烈冰之弓,在阵前『射』出举世震惊的一箭——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魔法箭洞穿了上百名兽人法师全力造就的结界,正中蛮军统帅的心脏。那一瞬间,狂啸的风暴撕裂了天际,联军三万人当场丧生,伤者不计其数,蛮军统帅更是化成了虚影。伊维尔伦军趁隙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从此,菲烈冰之弓就被称作[噩梦之弓],它的主人罗兰被公认为第一神『射』手。有人更提议应该给[二圣一神]多加个[弓神],被罗兰拒绝了,说是太难听(我也觉得)。
这个故事听得我热血澎湃,当场决定以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为毕生的目标!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弓箭手,绝不能让基里亚斯之弓在我手里堕了威风!
嗯,不知不觉又写到这么晚,每次一兴奋就收不住尾,史列兰应该睡了吧,正好用耳坠感应一下,说不定还能看到他的睡相呢,呵呵。
杨阳脸一红,想起那夜惊鸿一瞥的景象,忙甩甩头,摇去那个记忆,翻页的速度不觉加快……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5月)1日 天气:晴
听说东城和北城联姻了,是八天前的事,边境得知消息的速度真是慢得没话说。神官的商人朋友班斯在酒店里大谈婚礼的盛况,新娘子多么貌美云云,听得村人津津有味。我和昭霆本来也想听的,但耶拉姆叫我们帮忙搬班斯先生运来的货物,我们俩只好卷袖子上阵。真是的,难道五一劳动节在异世界也管用!?
……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13日 天气:晴
今天娜塔婶损失惨重,一头猪闯进她的店,把柜台撞破一个大洞,我和昭霆是目击证人,亲眼看见利夏(注:艾瑞克的弟弟,六岁)骑着那头猪跑进酒店,哇哇大叫着冲向柜台,然后因为惯『性』高高飞起,被坐在柜台喝酒的神官一把捞住后领,像个铜铃似地在空中晃来晃去,一连串经过精彩无比,令人目不瑕给。
接着是娜塔婶的哀嚎声。利夏的双胞胎姐姐莉妲领着一大帮小孩奔进店子(她是村里的孩子王),安慰吓得大哭的利夏。经过一番忙『乱』,总算搞清楚事情的经过:原来那头猪是从珂特家的猪栏里逃出来的,这帮小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掂掂自己的斤量),一窝蜂冲上去压住,结果除了幸运地抓住猪耳朵的利夏,其他人全被甩飞(当然的结果)。神官大发雷霆,命令小鬼回去数池塘里的鱼(神殿后院有个池塘),不然就罚抄课文!
孩子们劈里啪啦地跑了出去,利夏走到门边,指着还卡在破洞里的黑猪,结结巴巴地道:“猪猪……”
“我知道那是猪!用不着你来告诉我!”神官没好气地喝道,利夏也逃了出去。
我和昭霆合力把那头猪揪出来,押回猪主人家里,神官则从家里拿出榔头钉子,乒乒乓乓地修补破洞,还把碎酒瓶拾起来,埋在后院立了个墓碑——这家伙没『药』救了!刚造好坟,耶拉姆铁青着脸跑来说小鬼为了数池塘里的鱼,把鱼全部捞起来,等他发现已经迟了,神官一头栽倒在地。
因此,晚餐我们不得不吃全套鱼料理,吃完每个人都觉得肚子不对劲。都怪耶拉姆!我好说歹说死鱼不能多吃,他就是不听!但最可恶的还是昭霆,霸占了厕所整整三个小时,害得我们只能另觅他处解决,狼狈透顶,真是个灾难日!
……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24日 天气:晴
我一直很想看神官女装的样子,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虽然只有一半。什么叫一半?且听我从头道来。
早上神官心血来『潮』要考效我和昭霆这段日子来的成果,我们一起来到我平常练习『射』箭的小山坡。神官叫我们联手攻击他,只要『逼』他使用了腰上的长剑,考试就算胜出,而且保证绝不还手。我和昭霆还从没联手过,除了和双头哭虫打的一次,当下兴高采烈地答应——我们早就想看看彼此的身手了。
于是我们三个在小山坡上干起架来,确切的说是神官和昭霆在打,我一点也『Сhā』不进手,因为我用的是弓箭,箭法又不娴熟,对方的身手一快就跟不上,加上还有友方在附近,就更加不敢出手了。不过昭霆真的好厉害,我呆呆看着她把长剑挥得虎虎生风,招式又快又狠,可是不管她怎么劈,神官总能用很轻松的姿式避开。与昭霆迅猛狠辣的身法相反,他的身法简简单单,看来毫不起眼,却有种很和谐的感觉。我完全沉浸在他们的战斗里,忘了『射』箭。
“阳!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攻击!”
昭霆的声音提醒了我,我连忙弯弓搭箭,但箭头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机会发出去,反而转得眼也花了,这时神官说:“优秀的弓箭手,应该能看出对手下一步的动作,从而抢先封杀,而不是死死咬着敌人不放。”我矛塞顿开,看准神官为闪避昭霆的攻击跃到半空的空档,一箭『射』出,当的一声!响起让我兴奋的声音,可惜定睛一看,挡住我的箭的不是神官的剑,而是昭霆的剑!原来她也看出神官的落脚点。
“成为优秀的弓箭手第二条,还要能够预计同伴的招数。”神官落回地面,闲闲地说,气得我和昭霆两眼充血,剑和箭一骨脑招呼过去,我甚至还用了魔法,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好几次还差点『射』中昭霆,幸好神官及时拨开。我们就这样打了一上午,期间休息了三回,结果不用说了,输得一踏糊涂!我还好,昭霆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神官趁机耳提面命一番,纠正她战斗中一些不当的使力手法和闪避步法,然后宣布今后每个礼拜抽出一天做这种训练,培养我们俩的默契和实战技巧,日期待定,随他高兴……我和昭霆哀嚎。
特训结束后,我们并肩坐在树下稍事休息。我是到哪都带本书的人,神官是到哪都能睡,打了两个哈欠后,就靠到我肩上会周公去了,我自管自看书,不去理他。昭霆一边咕哝应该带便当来一边拔花瓣,瞥见神官睡得毫无防备的样子,小妮子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悄悄拉拉我袖子。
我转过头,看见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轻轻捞起神官披在背上的银发编起麻花辫。我看得爆笑,忙捂住嘴,朝她竖起大姆指。昭霆编好辫子,用自己的发带绑了个蝴蝶结。我看看睡梦中的人,得出结论: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他,都会一致断定他是个美丽的村姑!不过觉得还少了种画龙点睛的快感(昭霆的辫子编得烂也是原因),想了想,我拔了一朵野花『Сhā』在他耳朵后面——嗯!这样就完美了!
后面发生的事用不着我叙述了,我估计一个礼拜内,村人们都会称呼神官“美人”或“辫子姑娘”,直到当事人把这么叫的人全部揍到住院为止。对我和昭霆两个始作邃者,神官当然恨得牙痒痒的,但还是没对我们使用暴力,而是用了更加卑鄙的报负手段:恐惧术!我和昭霆吓得喊爹叫娘,特别是昭霆,因为我平常为了锻炼心志做过许多幻术训练。但是神官也知道,给我施了喷嚏术做附赠——这个恶魔!最后还是耶拉姆嫌惨叫和喷嚏太吵耳,叫神官停手,才结束了这场酷刑,那时我和昭霆已经累塌了。
虽然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但我回想起神官戴朵花拖着长辫的样子,还是觉得很好笑,有种得大于亏的感觉,呵呵,下次再找机会捉弄他吧!
创世历1037年空之月(6月)3日 天气:小雨
昭霆和耶拉姆吵架了,虽然这两个人吵架就像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正常,但这次的情况与以往稍有不同,因为,这次吵架,是“冷战”。
事情的起因是个不幸的悲剧,其实也是昭霆自己不好,身为女『性』,怎么可以『乱』丢内衣!而且我们还是跟两个男『性』住在一起(虽然我也快忘了这点)。言归正题,当初我和昭霆是两手空空来到这个世界,当然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外衣倒不要紧,我们早就不穿了,内衣却没办法。幸好娜塔婶友情赠送,给了我们一人一件小背心,洗胸罩的时候可以换。可是今早起来,昭霆的胸罩却不见了!我问她放哪儿了她又稀悝糊涂说不清楚。我们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她只好穿着我的背心下楼(因为她的背心太脏了),结果就看到——
“咦,耶拉姆,这是什么东西?”
神官从耶拉姆手里拿的洗衣篮里抓出一根非常眼熟的长形布条,我和昭霆呆呆站在楼梯口,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刚刚在走廊捡到的。”耶拉姆永远是一百零一号表情。
“好畸形的布。”神官好奇地拉着那只可怜的胸罩,“还有弹『性』哩!”
“那是我的!!”昭霆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扑过去,想从神官的“魔爪”下拯救出自己的胸罩,却因过于激动,一个收势不及,扑在神官身上,还连累了一直线的耶拉姆,三人跌成一团。我看着那只胸罩仿佛蝴蝶般飞起,然后缓缓地,不偏不移地落在一团褐『色』的东西上面——是耶拉姆的头顶,而且是纵向……
“变态男!变态师徒!”
搞清楚原委后,神官低着头任昭霆发泄怒气。耶拉姆强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自己的衣服胡『乱』摆放,还有脸怪别人。”昭霆大怒,河东狮吼:“你这变态小鬼!居然还敢回嘴!”
“谁是变态?”
“就是你!变态变态变态——”
“你这个疯婆子!”
“……”
我端着茶在旁边看戏,神官趁昭霆转移炮轰对象的空档溜到我身边喘口气,可怜耶拉姆成了替罪羊。他真傻,和发怒的女人尤其是昭霆这样的女人辩论是男人最愚蠢的行为之一,他应该选择沉默是金,待会儿昭霆自然会觉得没趣停下嘴。神官就聪明多了,虽然我看他是懒得跟小辈计较。耶拉姆真孩子气啊(不过他本来就只有十五岁),昭霆也是,两个心智年龄相同的小鬼头。
于是乎,他们俩越吵越僵,最后完全不理睬对方。换作平常,只要他们打一场就会雨过天晴,怨消气散,但因为这次吵的是比较尴尬的话题,才变成这样。不过我还是不担心,都说了他们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吵架能维持几天?我敢保证到明天早晨,昭霆说的一定是“死小鬼,拿片面包来”,而不是“变态小鬼,拿片面包来”。
我只搞不懂一点,耶拉姆平时一直是早熟又冷静的模样,多数时候脑子比神官还清楚,可是只要碰上昭霆,不知为何就退化成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样子:冲动暴燥,口没遮栏。大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很对吧。
创世历1037年萤之月(7月)29日 天气:晴
等了三天的救援队终于到了,我和神官刚爬上悬崖,昭霆就像哭丧的一样抱住我大哭,也不管我一身泥会不会弄脏她,神官也是满身的土,一头银发都变成了灰发,直到我们被大家拥回神殿,洗了个热水澡后,才告别狼狈。
回想这三天的经历,虽然不及和史列兰那次惊险,也算很倒霉了,但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是神官,我一直没害怕过,现在我只希望他背上的伤快点痊愈。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那天下午,我和神官和往常一样在村外的小山坡上练习魔法,牧场主珂特先生慌慌张张跑来请我们帮忙找一头走失的小羊羔,我们当然答应。循着足迹,我们不一会就在山里找到那头叫多多的小羊。原来它掉下悬崖了,幸好被一株长在崖壁的松树挡住,才没摔成肉饼(这个悬崖和史列兰掉下去的那个不一样,下面没有河)。
我等在崖边,神官用浮空术下去,想将多多抱上来,这时我看见他脚边有个奇怪的东西,原本我以为是丛杂草,后来越看越不对,它动得太奇怪了,不像风吹,倒像是昆虫在蠕动似的。我刚想提醒神官,他已经注意到,看向那丛草。只见草里一下子飞出好几根粉红『色』的触手,神官回敬一打的火球,不但烧焦了触手,也烧光了那丛草,『露』出一团金黄『色』的东西,外形像朵花苞,我认出那是《魔兽图鉴》里很厉害的一种魔物,有毒物之王之称的植物系魔兽拉芙蕾西亚!我才想出答案,感觉脚下剧烈晃动,不小心一头栽下去,幸好神官接住我。我看到崖壁爆出许多触手,很恶心地蠕动着,原来这片峭壁已经被拉芙蕾西亚侵蚀了。然后我听见一声咩叫,多多栖身的小树也被这股晃动震断,四肢『乱』踢掉了下去。神官忙抓住它一只前脚,就在这时,那只花苞张开,喷出一团粉红『色』的雾,正中我们三个。我只觉身子一重,和神官一起直直往下掉,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后来我才想起,拉芙蕾西亚的孢子云有中和魔法的能力,是术士的天敌,所以才被称为毒物之王。(注:拉芙蕾西亚的毒不是体内毒,而是体外毒。它的孢子会粘在人体上,隔绝魔力,只有一种特殊的『药』草——天琴花的种子泡的水才能洗掉,下文神官说的解『药』就是这个。)
我看到神官调整姿势,让左肘对着地面,身体浮起金『色』的光芒,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冲击,震得我人事不知。等我醒过来,看见神官躺在我下面,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嘴角还有道血迹。
我吓得险些心跳停止,连忙抓住他肩膀用力摇晃,感觉手湿湿的。我用右手扶住神官,摊开左手一看,果然是血。再看他躺的地面都凹陷下去,小石子上全沾了红『色』的『液』体。我竭力使自己镇定,把神官轻轻放回地面,想探探他脉搏,这时神官咳了一声,我喜得直摇他:“神官!你醒了!?”
“别摇了……”神官睁开眼睛,吐出很微弱的声音。我急忙松手,想起骨折的人不能摇,更不能随便移动。其实要不是神官用斗气减弱了冲击,就算他垫在我下面也是一块粉身碎骨的下场。
神官动了动,似乎想爬起来,我刚想扶他,就听见他说:“肋骨好像断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
“没关系,待会儿接起来就行。”
“干嘛不用魔法?”
神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想起我们中了拉芙蕾西亚的毒,懊恼地敲敲脑袋。看到我的样子,神官笑起来。
“冷静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扶我一把。”
我点点头,无论何时,身处何地,只要看见、甚至想起神官的笑容,我就能鼓起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我尽量不碰痛他的背,慢慢扶他坐起来。神官『摸』『摸』胸口,耸了耸肩膀:“真的断了,三根。”
三根!“怎么办!接得起来吗?要不要我帮忙?”我紧张得语无伦次,心脏抽痛不已。以前我看到唯叔叔和爸爸妈妈受什么伤时,就会这样,妈妈说这是“血缘”的缘故,没想到看神官这样,我也会心痛,大概因为我把当真正的亲人看罢。
“接的起来。”神官笑了笑,用力一按,响起一声奇异的脆响,我抖了一下。
“妈的!痛死了!”神官破口大骂,“都怪那朵该死的臭花!哎唷~~~”
“喂!真正的男子汉,这种时候应该咬牙忍痛,而不是发出这种丢脸的呻『吟』!”神官精力充沛的模样让我松了口气,忍不住调侃他。
“痛就痛,干嘛要忍?多无聊!”神官抬起头,叹了口气,“伤脑筋啊,我这个样子,别说爬上去,连走路也成问题,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待几天了。”
“唔,的确很麻烦,首先食物……”
“食物那里有。”神官用大姆指比比后头,我转头一看,大吃一惊:“啊!多多!”
“我只有两只手。”神官叹息,神『色』很愧疚。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羊尸,心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用去救这只羊,那我们就不会掉下来,神官也不会受伤。对我来说,神官的安危远比一头羊重要,真是霉羊!我暗骂。
才骂霉,就下起雨来。我慌忙寻找可以挡雨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洞很小,只能挤两个人,八成是裂缝不是山洞。我扶着神官进去,这时他已经完全湿透了,我很担心,以他的伤势,淋了这场雨,很有可能会发烧,之后的发展也证实了我不是杞人忧天。一开始因为洞里很暗,神官安安静静地坐着,背靠着墙,好像睡着了;加上我正忙着生火,就没发现。后来我生了半天没生起火,想问神官借,他有带用油纸包的火石,这是他早年当冒险家养成的好习惯。
我叫了两声,没有回音,慌起来,伸手探去。洞里的空间很小,我一下就『摸』到他,触手滚烫,烧得很厉害。我急忙在他身上翻找,找出火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引燃两根不太湿的木柴,点着火,看清他的情况。脸『色』通通红,身上全汗湿了。我叹气,这种发展和许多言情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坠崖、受伤、发烧、取暖——若没点着火肯定得用人体取暖吧?幸好没落到这地步。绝非我讨厌神官,只是……结婚前做那种事实在不太好,我思想是很保守的,虽然万不得已时,我会毫不犹豫地照那些情节教的去做。
我脱下外衣,撕成一条一条,用来做绷带。但是,当我想帮神官包扎时,看见他左胸有个奇怪的小凹洞,不像胎记,倒像是旧伤,而且伤口很深,还正好是心脏的部位,真是惊险,看来他不止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呢!我包扎好,掏出手帕拿出去浸饱雨水,拧干后贴在他脸上,或者挤进他嘴里,一直忙到雨停,那时刚好傍晚。
神官的烧直到后半夜才稍微退下来,一直在呓语。因为说的很轻很含糊,我基本都没听出来,除了一个名词。一方面是觉得神官在念这个词时,语气很特别,虽然特别在哪里我说不清;另一方面是他反复念了好多遍。
——菲莉西亚。
或者是费里西亚,总之就是差不多音节的四个字。我估计是费里西亚,因为菲莉西亚是女孩的名字,而神官不可能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就算叫也该叫雪『露』特,她是目前唯一和神官有那么点味道的人。
我胡思『乱』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神官的烧退了,中午他醒过来,。我递给他一只烤羊腿(不用怀疑,是多多的),然后问他那句梦话是什么意思,我要确定他是不是花心大箩卜。
“菲莉西亚?”神官咬着羊腿愣在那里,“谁啊?”
“我就是问你呀!”
神官皱眉苦思半晌,摇头说:“我不认得叫这名字的人,也从没听过有人取这种名字。”我不解,神官解释:“Flesia,在古代语里是[末日审判]的意思,还有个意思[世界],是相当神圣的字眼,所以没人敢取这种名字,也无聊。”
“是吗?”我还是有点在意,但看神官的态度也不似作伪,于是把这个疑问放在心底,留待以后考虑。
“别想了,快睡一觉,你照顾了我一整晚吧。”神官盯着我的脸说。我不好意思地躺下来,被冷冰冰的地面骇了大跳。尽管我有『露』营的经验,但以前都是裹着『毛』毯睡觉,从没直接躺在地上,而且这地面还是湿的。看到我的样子,神官把钮扣扣起来。
“靠到我肩上来。”
“你不会突然变身成狼吧?”我爬起来,笑嘻嘻地说。
神官装出生气的表情:“对圣职者说这种话,当心我打你ρi股!”我靠向他,小心不碰到他胸口:“得了吧!除了那个冠,你全身上下没个地方像圣职者的。”
“对了,我的冠怎么不见了?”
“先前我量你体温时嫌它碍事,就拿掉了。”我顺道拨开他的浏海,探探温度,结果让人满意。神官拍拍我的后脑勺:“好了,快睡吧,火我会守着。”
当我醒过来时,外面一片漆黑,夜风送来虫鸣蝉叫声,洞里充斥着明亮的火光,暖洋洋的。我『揉』『揉』眼,发现我睡梦中竟然整个人钻进神官怀里去了!
“对不起!弄痛你了吗?”我第一个反应是检察他的伤。
“没关系,是我拉你的,这样睡的比较舒服——喂!别『摸』我胸口!痛死了!”
我故意再多“拍”两下:“这个伤要多久才会好?”
“如果不用治疗术,起码半个月。”神官咬牙切齿,“不过再被你拍下去,就要延长至一年了。”我这才缩回手:“那拉芙蕾西亚的毒要多久才会散?”
“一个礼拜,不过我有几瓶解『药』在神殿里。”
“……看来我们得做好长期战的准备了。”我叹息。虽然这个悬崖不算偏僻,但昭霆他们要在短时间里找来还是不大可能;何况昨天的雨把我们和多多的足迹都冲掉了,现在大家一定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吧,真应了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
“不,我们必须在明后天里想法子离开。”神官郑重否决,“你睡着时,我用灵波查了一下,(注:心灵魔法的一种,所以不受孢子云影响)崖底没有其他生命反应,也就是说我们唯一的食物就是这头羊,就算加上野菜野菇什么的,也撑不了几天。”我大为犯愁:“可是,你我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上去啊,也没法向大家传讯,起码得等你伤好。”其实我倒不急着回去,我真正担心的是神官的伤。羊肉也算了,吃野菜那种东西一定会害他营养失调,虽然附近可能长着不少草『药』。
“用不找等伤好,只要联络上耶拉姆他们就行了。”神官笑着说,我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有了主意,高兴地问:“怎么做?”神官却弹弹我额头:“自己想。”
“为什么!”
“你太依赖我了,应该尝试自立更生,独立思考。”神官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找周公喝酒去了,剩下我一个冥思苦想,不时走出山洞来回踱步。
“我想不出来~~~~”三个小时后,我扑回洞里,把神官摇醒。
“唉。”神官叹口气,靶靶头发,“给你个提示:利用有限物资。”说完,又睡了。这头大睡猪!我气极,偷偷拧了他一把,意外发现捏他的手感不比史列兰差,比我和昭霆好好几倍。真是的!异世界的男人都是怎么保养肌肤的?女人的立场都没了!(注:因为异世界的的空气比较好。)
这次只过了五分钟,我就扑回山洞:“我想到了!”
“哦?”
“用[飞焰]对不对?”我真是傻瓜,竟忘了身上有这件宝贝,“但是,怎么用?”
“发个光球上天,运气好的话就可以和这个鬼地方说再见。”神官伸了个懒腰,大概牵到伤口,皱了皱眉头。我矛塞顿开,击了下掌:“一个光球不够,我多发几个上去,拼个‘SOS’出来,包管把人叫来。”呵呵,地球的求救信号,终于派上用场了。
“‘SOS’是什么?”神官一头雾水。我比了个“V”字:“我和昭霆之间的暗号,表示求救。”
“太好了,阳,你很深谋远虑。”神官夸奖我,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惭愧。经过这次教训,我决定以后和昭霆一起想几个暗号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接下来,我开始凝神发动飞焰里的炎之力。
我只有两次发动飞焰的经历,一次是和双头哭虫作战那次,一次是在勇者的坟场,而且都是误打误撞;加上平常箭术和魔法两门课已够我忙乎,根本没空研究飞焰,所以初时我一点概念也没有。好在有神官提点,再加上不断『摸』索,我终于打出一只光球,再来是第二只……平均每只花去我一小时,还不包括休息时间,以致一直忙到早上,也只拼了一半,只好再等一天(白天看不出光球)。神官坚持要我躺下休息,自己张罗早饭。我们争执不下,最后我火气一冲,用弓背将他拍晕,才取得做饭权。连我的攻击也挡不住,这家伙还想起来烤羊?简直是笑话!
我把最后一只羊腿串在木架上烤,不时看看神官,突然想起这是第三次看他受伤了,第一次是为艾瑞克队长,后两次都是为了我,这家伙好像总是为了别人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真是傻瓜。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独当一面,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要保护他,而且绝不让他再身陷险境。神官为我和昭霆已经付出太多了,多到我无法还清。
烤好羊腿,我把神官摇醒,他少不了一通咕哝,说什么我不懂得尊师重道之类,我全当耳边风。因为得等到晚上才能继续发信号,接下来我们就像往常一样,上午练箭,下午学魔法。虽然没有魔法书,但神官的大脑就是一部百科全书。我们一个教一个学,轻轻松松就打发了一个白天。我不禁庆幸是跟神官一块掉下来,要是我独自一人,三天下来非发疯不可。
就可惜没带琴下来,以前每天吃完晚餐,我和昭霆都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围坐在火炉边,听神官唱歌或讲故事,那段时间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不管训练得多苦多累,只要听见神官优美的琴音和清越的歌声,再大的疲劳也烟消云散。看出我的心思,神官笑了:“想听歌?”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别唱,耗力气。”
“那我讲个故事吧,你想听哪种的?”
“为了配合气氛,讲个恐怖点的吧,比如魔族!”我兴致勃勃地建议。神官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那我讲个魔族和人类交朋友的故事吧。”
“好好!”
“魔王艾尔拉斯你已经知道了,除了他,魔界还有五位强者,分别是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四位近侍菲亚斯、弗雷德、伍兰夫和卡帝丝。人们按照他们的力量称呼他们为炎、水、风、雷、地五大幽鬼。炎水风三位幽鬼是男『性』,地雷两位幽鬼是女『性』。因为上级魔族不老不死,他们的外表看上去都很年轻,至于实际年龄只有天晓得。”
“当魔族真好,可以不老不死。”我忍不住『Сhā』嘴,非常羡慕。
“加起来就是老不死。”神官耸耸肩,“也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体质,上级魔族都不明白生命的宝贵,在全世界掀起腥风血雨,一个不高兴就砍几万人(我咋舌),就算想阻止也不行——讲打,打不过;讲道理,语言又不通。”
我一呆:“语言不通?”神官点点头:“嗯,魔族和龙族及其它土生土长的异族都不同,他们是某天突然出现在这世上。很多人认为他们来自一个未知的次元,还有说法他们是堕落的神明,因为魔族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只有龙族还能与他们对抗,其他种族包括人类在内全是挨宰的份。但这么一来,各大陆反而统一起来,心连心研究对付魔族的方法,从而使魔法文明极度繁荣起来,这现象引起了一个高等魔族的兴趣。他开始觉得人类不是魔族原本认为的‘低等动物’,而是种有智慧的生命体,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混入人类社会,打算学习人类的语言,这个人就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啊!后来呢?”我完全被神官的故事吸引了,忙不迭地追问。
“后来他遇上一个真正的人类少年,这个人的真名我不知道,但他的外号可是赫赫有名,叫‘古兰罗瓦’。”
我大吃一惊:“圣贤者!!?”
“没错。”神官轻叹,“命运真是残酷的东西,不是吗?魔界宰相和人类的圣贤者成为了朋友。当时的圣贤者是[召唤师世家]珂曼家的养子,后来的圣兽召唤师洁西卡是他的义姐。他们俩在街上遇见被流氓围殴得奄奄一息的赛普路斯……是真的被殴还是假的被殴?这个只有赛普路斯自己知道,不过据说他是运动白痴,可能真的打不过那群流氓吧,谁叫他装人类——言归正题。古兰罗瓦和洁西卡出手修理了那群流氓,把伤者抬回家里,然后发现他们救回的少年不会说话,可是他的声带又没有损伤,很奇怪,当然我们俩不奇怪。但当时的圣贤者和召唤师都只是一丁点大的小『毛』头,很快就不介意地和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的魔界宰相打成一片,教他识字说话,一块儿玩耍,学魔法。在这段时间,赛普路斯惊讶地发现人类竟拥有不亚于魔族的智慧,而且和魔族一样拥有喜怒哀乐等情感,还有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对弱小的同情,都让一向草菅人命的赛普路斯深深困『惑』,他开始怀疑魔族的行为是否正确。于是他回到魔界,将自己的经历汇报给魔王艾尔拉斯,震动整个魔界。在魔王的召唤下,上级魔族纷纷撤离人界,分成两派讨论今后的方针。一派主张保持对人界的态度,理由是不管人类有情感还是有智慧,打不过魔族是事实,而强者统治弱者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另一派赞同赛普路斯,打算和人界签订和平协约,互相取长补短,共同发展;魔王中立。由于和平派的代表是炎水风三大幽鬼,魔界的三名重量级人物,即使剩下两个幽鬼和七魔将都站在反对立场,也无力回天。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使人魔两界和平与共的希望化成了泡影:魔王的独生女,魔界公主玛格蕾特被赛普路斯的故事勾起好奇心,偷偷跑到人界玩,结识了精灵王奥佛瑞特,两人相爱并结婚。但玛格蕾特隐瞒了出身,谎称自己是个人类的孤女,因为精灵族和魔族一向势不两立,加上过去火拼了无数次,互有损伤,累积了相当深的仇怨,玛格蕾特生怕丈夫得知她是魔界公主后,会把种族的恨转移到她身上。可惜天不从人愿,一次为了救一名精灵族的孩童,玛格蕾特使用了力量,暴『露』了魔族的身份。精灵族大哗,坚持要处死她。但奥佛瑞特不同意,他宁愿交出王位,只求族人饶过妻子一命,让他们夫妻归隐山林,从此与精灵和魔族都再无瓜葛。”
“太好了!奥佛瑞特没有怪罪玛格蕾特,还保护她!”我松了口长气,由衷为精灵王和魔族公主的深情感动。神官却苦笑了一下:“老话一句:‘天不从人愿’,奥佛瑞特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法子,反而激起精灵们的愤怒,他们认为是玛格蕾特控制了奥佛瑞特,才使他们敬爱的王做出这种抛弃族人的可怕决定,更坚定要杀死‘魔族妖女’,挽救他们的王,于是假装答应,在路上埋伏弓箭手,『射』杀了玛格蕾特。当时她已经有十个月的身孕,奥佛瑞特等于是亲眼看着妻子和孩子在自己面前丧生。”
“……”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为这对悲剧的恋人叹息并祈祷冥福,我知道,精灵王和精灵族也都在之后的降魔战争里阵亡了。
神官调整坐姿,续道:“后来的发展用膝盖想也知道,得知爱女死于非命的艾尔拉斯怒发成狂,当即宣布发动战争。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死玛格蕾特的赛普路斯痛苦不已,亲手撕毁已签订好的和平协议,主动请缨做前锋,以一己之力发动辉煌咒文禁界牙煌霸炎阵,毁灭了精灵之乡[绿皇森林]座落的索雷斯大陆,震惊世界。各族指责魔族残暴不仁,背信弃义,组织大军发动全面战争,史称[降魔战争]。”
“圣贤者也在里面吧!那他和赛普路斯……”我紧张地追问。
“这个嘛,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神官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在正式的史书里,是没有圣贤者和魔界宰相交朋友这节的,全是说圣贤者怎么发挥人类高贵无私、英勇无匹的精神率领各族联军将魔界军打得抱头鼠窜、跪地求饶,我想你一定没兴趣听(我连连点头),我之所以知道前面两个故事,还是拜圣修士的身份所赐。但降魔战争的真实情况在圣域也是机密,只有历代的大贤者获准知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古兰罗瓦和赛普路斯再次见面时是什么心情,唯一确定的,是人类胜了,魔族败了;而且圣贤者亲手用满愿石封印了包括朋友在内的所有上级魔族。”
我长长叹了口气,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声叹息是什么意思。
神官看着我,笑着说:“看吧,是你说想听恐怖故事,搞得现在气氛这么低落。”
“你讲的明明是悲剧故事!”我扮了个鬼脸,跑出山洞,深吸夜晚清凉的空气,这才感到心情好转了些,然后开始未完的工作。
近午夜时,以昭霆、耶拉姆和警备队员们为首的救援队到了,把我们俩拉上悬崖(当然他们是先解决了拉芙蕾西亚再下来的),这时我的“SOS”还有个“S”没拼好。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喝上一口加了蜂蜜的牛『奶』,真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一边在久别重逢的房间写下这篇日记,我一边回想这三天的经历,竟找不到丝毫不快的回忆。好像只要和神官在一起,到哪儿都很快乐,很舒心,这是为什么呢?
第五章 启程的日子
第五章 启程的日子
杨阳怔怔看着最后一句,脸上百感交集。她啪地合上日记,发起呆来,许久,她拿起一旁的茶杯,却发现里面的牛『奶』早就冷了。
放下杯子,杨阳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两扇木格子窗,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边境的夜静得仿佛连月光洒落大地的轻柔音符也听得见似的。杨阳整个人陶醉在这样静谧柔和的氛围里,任思绪乘着夜风漫游。
“睡不着吗?”
一个清朗纯净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杨阳震了震,反『射』『性』地看向身后,没有人。想了想,她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打开大门,来到外面,然后深吸一口气,念出咒语:“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赐予我透明的双翼,自由遨翔于苍穹之中——风之翔翼!”
话音刚落,她轻飘飘地浮起来,升高到屋顶的位置。
“你果然在这里。”
杨阳踩在瓦片上,微笑道,在她左前方,无名氏神官身穿单衣,屈着一只膝盖坐着,旁边搁着一只半空的白兰地酒瓶。他抬起头,指指另一边,示意她坐。
“有心事?”一等对方坐下,他立刻问,碧眸浮起担忧。
“嗯……没有。”杨阳垂下头。神官微微一笑:“那是纯粹的失眠咯?”杨阳不答反问:“你呢?这么晚躲在这干嘛?”神官指着酒瓶,意思很明白。杨阳眯起眼:“不想我向耶拉姆告密,就上贡一半。”
“你好狠!”
“呵呵,一向的。”杨阳抄起酒瓶凑近唇。神官心疼地盯着她,万般后悔当初教会眼前的小妮子喝酒。杨阳咕嘟嘟连喝几大口,放下酒瓶,用手背抹抹嘴,感觉一股热气从体内升起,扩散到全身,说不出的畅快,再看银月当头,忍不住『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你在说什么?”神官头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我世界的唐诗。”杨阳又喝了口酒,“经常由醉鬼所写,醉鬼来念。”
“哦,别告诉我你也想当醉鬼。”
“我是想当醉鬼!”杨阳重重放下瓶子,脑袋磕向并拢的膝盖,“就今晚。”
神官叹息:“还说没有心事。”伸出手,搂住她肩头,靠向自己。感到从薄薄的衣物下传来的温暖,杨阳的内心却不像平时那样涨满温馨感,反而泛起阵阵酸楚,脑中一幕幕闪现的,是与身旁的人共度的时光……
秋季的蛙鸣,夏日的萤火虫,春天的祭典;温暖的火炉,热闹的餐桌,优美的歌声,精彩的故事;翠绿的山坡,清澈的溪流,碧波『荡』漾的湖泊,红艳艳的浆果,田梗的野花,扛着农具上工的村民,欢笑奔跑的孩童,牲歌处处的原野;还有辛苦的箭术练习,困难的魔法课程,有趣的常识讲座,五花八门的『药』草知识,最喜欢的音乐和占卜课……一切的一切,就像刻在心坎上一样,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神官,你陪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杨阳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忍住,她知道答案肯定是否定的:神官走了,西芙利村怎么办?桑陶宛领怎么办?
“我打算让耶拉姆陪你们一块儿去。”
杨阳惊讶地睁大眼,坐直身,看着对方:“真的?”
“嗯。”神官笑道,“耶拉姆谨慎细心,冷静可靠,有他陪着你和昭霆,我就放心了。”杨阳绽开喜悦的笑容:“太好了!有耶拉姆在,不说别的,光伙食和财政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但你怎么办?”神官不悦道:“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杨阳用怜悯的口吻道:“你真的这么认为?”神官敲了她一记。
杨阳『揉』着被打痛的后脑勺,心情轻快不少。虽然不能和神官一起旅行还是很遗憾,但有耶拉姆帮忙,这趟旅行应该能提早结束,就可以早点回来,再见到神官,还有村里的大伙——太好了!
砰地靠在青年的胸膛上,少女满足地闭上眼。
“喂,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没关系,睡着你抱我回床上。”
“你们的房间不是挂了块牌子‘闲人勿进’吗,我怎么进去?”
“你也知道你是闲人啊。”杨阳笑嘻嘻地张开眼转过头,视线却定在对方胸前。银『色』的十字形坠饰在月光下闪现出水波般的光晕。这条项链,杨阳并不陌生,悬崖下那晚和神官被雪『露』特所伤那次她都见过,但像现在这么仔细看还是头一次。细细的银链串着秘银打造的项坠,形状是飞龙和十字架,龙身还缠绕着长春藤,架上雕着精细的花纹,似乎是件颇有价值的古董,造型也很独特。注意到她的打量,神官主动解释:“这条项链,据说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
“但我一直很怀疑,德修普家的徽章明明是狮子和百合,而且也没有其他家族的徽章是这样,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我义父为了安慰我专门请人打造的,免得我以为我爹娘是吝啬胚,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留给我。”
杨阳沉默,不知如何接口。忽然,神官转过头,用一种认真的语气问:“阳,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呃!”杨阳一愣,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嗯…你很开朗,很风趣,非常敏锐,有时候又很『迷』糊……你很强,很可靠,非常博学,也非常聪明,就是臭屁了点,再有——你非常贪杯,还很懒。”顿了顿,她得出结论:“总之,你很讨人喜欢!”
“讨人喜欢?”神官皱着眉听到最后,深深苦笑,“对,我很希望讨别人欢心。”
“神官?”
银发青年无意识地抓紧项链,缓缓道:“我常常感到不安,觉得自己是个虚幻的人,是个其实不存在的影子。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没道理的想法,可是从小到大,这份恐惧就一直盘旋在我心底,没有片刻消失,所以我到处旅行,结交许许多多朋友,多到我都记不住,还是不够,我想让更多的认识我、记得我、喜欢我!为此我拼命努力,只要‘朋友’拜托我做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因为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有朋友,但我偶尔回想,觉得这个被许多人喜欢的‘自己’是我刻意造出来的,真实的我也许根本不是这样……”
“胡说八道!”杨阳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抓住他肩膀,大声道,“什么叫真实的你不是这样!那我现在抓着的人是谁?幽灵啊!说来说去,你压根是在钻牛角尖!人嘛,谁不希望别人喜欢自己,难道希望别人讨厌自己?你会那么想是理所当然。我想,你之所以常常不安,是因为你是孤儿的关系。像我和昭霆,刚来这个世界时,我们也觉得人海茫茫,举目无亲,整个人好像空了一样,但是现在已经好了,因为有你,有耶拉姆,有村里的大家在,你们就像我们真正的家人,所以我们不再觉得孤单寂寞——你为什么不把我、昭霆和耶拉姆视为亲人呢?不要视作朋友或徒弟!”
“亲人……吗?”神官喃喃道,摇了摇头。杨阳心一沉,同时又觉得有些窃喜,似乎,她并不希望他把自己当作家人。
“不是的,阳,你不明白,我很重视你们,你们三个的确就像我的家人,我不稀罕我那素未谋面的父母,从来就不,我的不安只针对我这个‘人’。”
“我不懂……”杨阳挫败地道。神官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懂。”
静了会儿,杨阳不死心地问:“到底你在怕什么呢?”
“……阳,我经常有些奇怪的记忆。”
“咦?”
“你还记得那次悬崖底下我说的梦话吗?”神官问道。杨阳大幅点头。神官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那不是第一次。我从小就一直做那些奇奇怪怪,醒来又不记得内容的噩梦。虽然我想不起来,可梦里残留的惊悸依旧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喘不过气来,只有喝醉时才不会做梦,所以我总是在睡觉前努力把自己灌醉。可惜以前灌得太多,弄得现在都不会醉了,我又没堕落到去吞『迷』幻『药』。”靶靶银发,他微一苦笑,“而且,我常常出现‘记忆断路’的现象,比如上一刻在这里,下一刻却跑到那里去;或者本来和人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脑子一晕,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回过神时发现话已经聊完,对方正对我挥手道别;最夸张的是十四岁那年,我去王立学院的图书馆借书,路过后院时看见一个女孩子在水池边洗脸,依稀记得穿着紫『色』的连衣裙,留着波浪卷的黑『色』长发,接下来就是一片漆黑,醒过来时我好好地躺在圣域我房间的床上。我问老头和其他同学,他们都说我昨天是自己回来的;而且我去王立学院调查发现,根本没有我看见的那个女孩子,有人说我撞鬼,但我知道我绝不是在做梦。”
“有这样的事!”杨阳也开始感到不对劲和一丝悚然,思忖片刻,道,“是不是你有梦游症?”神官啼笑皆非:“喂,有人睁着眼睛梦游吗?何况梦游还能说话,太厉害了吧!”杨阳敲敲脑袋:“嗯……那就是你有双重人格?”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不能解释梦的事啊。”
“会不会是双胞胎!据说双胞胎能梦到彼此的生活,意念比较强的一方还能遥控另一个自己!”杨阳灵光一闪。
神官瞪大眼:“双胞胎吗,这我倒是没想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很像耶!”杨阳补充:“而且,因为双胞胎是由一个细胞分裂的,等于是一个人,这就能解释你为何常常觉得不安了——因为你遗失了另一半的自己。”真没想到,神官竟然是双胞胎。
青年发着愣,越想越觉少女的推测有道理,但同时,他也感到一股深沉的恐惧从心底漫延,好像自我的存在感就要消失,被另一个自己吞噬一样。这股感觉仿佛黑『色』的虚影紧紧抓住他的心脏,摆脱不了,也无力抗拒。
“神官!你怎么了?”杨阳看见他剧烈颤抖,惊诧至极。
“阳……”神官转头凝视她,“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那个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认得出我么?”杨阳微一犹豫,坦白道:“这个嘛,要是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神官抖了一下。
“但是,只要你们一开口说话,一微笑,我就绝对能认得出来。”
“呃!?”
杨阳温柔而真诚地笑道:“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
“……”神官定定望着她的笑靥,内心的恐惧宛如被风吹散的乌云,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化为看不见的氤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为温暖柔软的情感,慢慢发酵。
“嗯!”他开怀地笑了,冲口道,“阳,我可以抱抱你吗?”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秀丽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正要道歉——
“好啊。”杨阳大方地道,侧过身,一把搂住他。神官反而尴尬地僵坐着,呐呐道:“对、对不起,你一定认为我很不要脸吧?”
“才怪!我高兴都来不及了!老实告诉你,我也好想抱抱你!”自从悬崖上那次,她就一直怀念这个拥抱,好像可以容纳一切,又好像能融化整个身体,还有沉稳厚实的心跳……真想永远待在这个怀抱里,不要起来。
神官微微一颤,只觉心房好像填进某样东西,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回抱住对方,陡然传来的柔软与温暖令他轻轻叹息了声,头一次,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安心,如此快乐,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真实,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
好想……就这么霸占住她,不让她去任何地方。
“神官。”少女的声音震醒了青年的神智,他猛然惊觉自己刚刚的想法是多么自私龌鹾,但她下一句话又令他的自省如春阳融雪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好喜欢你。”
夜凉如水,月『色』如梦,天地间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蝉叫蛙鸣声都不见了,两人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我也是,阳。”
许久,神官才打破沉默,抚『摸』少女柔顺的黑发,唇畔浮起满足的微笑。杨阳也扬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更加用力地搂住他,深埋进他灿如银的发丝。
月光下,相拥的两人体味着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浓浓情感:不是朋友,不是亲人,不是男女,只是最纯粹的喜欢,和最纯净的思念。
神殿前院一棵大梧桐树上,传出几不可闻的叹息。一个身穿深蓝『色』紧身衣,留着同『色』短发的少年坐在枝桠上,淡黄的眸直直望着屋顶上的两人,吐出极轻极轻,轻得只有他一人听得见的喃语:
“就这样,忘了菲莉西亚姐姐吧,帕西斯……”
第二天,神官将杨阳和昭霆带到神殿的后院,两人惊讶地发现地面被拔干净杂草,用粉笔画了个直径约二十来米的大圆,里面是一个大五芒星和许许多多复杂的图形和古代文字。杨阳不确定地问:
“这个…是召唤法阵吗?”
“不错。”神官笑道,“昭霆,我不是答应过你等你武艺有成,就打开星界之门,让你和你的精兽缔结契约吗;阳也是。有一头召唤兽做伙伴,对你们的旅途会很有帮助的。”
昭霆高兴极了,振臂欢呼:“哇——精兽耶!太棒了!”转头对耶拉姆道:“等着瞧!我一定找头比你的菲依罗厉害得多的精兽!”后者回他一个白眼。杨阳『Сhā』口道:“不对,昭霆,如果没有召唤师资质,最多只能召唤一头精兽,而且出来哪只就是哪只,没得选的。”昭霆惊呼:“什么!”
神官颌首:“阳说的没错。按照贝里卡斯(注:时间和空间的掌管者,被认为是接近混沌之神的神诋,也是命运之神)的法则,绝大多数人都有一头召唤兽,即使没有召唤师资质,只是无法自由选择。而召唤师之所以可以任意召唤一些强大的精兽甚至魔兽,是因为他们的磁场比较特别,容易搅『乱』身体周围的空间粒子从而在短时间里打开亚空间通……”
“啊啊~~~够了!”昭霆一口打断,“一句话!我是不是召唤师的料?”
“不是。”
棕发少女激动得揪起银发青年的领子,口沫横飞地吼道:“为什么!当初你明明说我是个百年难遇的魔法奇才的!”神官苦笑:“魔法天才不等于召唤天才啊。”
“我不管!”
“给我住手!”杨阳用基里亚斯之弓敲打友人的后脑勺,敲得她眼冒金星。拜苦练箭术所赐,杨阳现在的手劲相当可观,有心的话敲晕一个大男人都不是问题。
“一只召唤兽就够你受的了。因为随机率的关系,出来的精兽可能很弱也可能很强,是吧,神官?”她眼望年轻的圣职者。
“嗯。”神官脸『露』忧『色』,“所以我在想到底要不要让你们测试……”他的话激起昭霆的好胜心,只见她自信满满地拍胸道:“不用担心!来一只我杀一只,来一百只我杀一百只!”三人无语,半晌,杨阳才道:“你把精兽都杀光了,那还找谁当召唤兽?”
“啊啊,对哦!”
“笨蛋。”耶拉姆凉凉吐槽。昭霆大怒,拔出无刃就想开杀戒,被神官拎住后领:“喂,你马上就要和精兽战斗了,现在消耗体力可以吗?”昭霆略一犹豫,不甘地把剑『Сhā』回背后,她毕竟是受过正式训练的战士,不会为义气之争违备战斗之道,但口头仍要讨两句便宜:“算你好运!下次再找你算帐!”耶拉姆不屑冷哼。
这时西芙利村的村民已得知最新消息,带着零食便当从家里跑出来,围坐在法阵外面,还有人拿着平底锅和锅铲做助威用,热热闹闹活像在开联欢会。神殿四人习惯了这种场面,不作理会,顶多喊两声:“喂!管好小孩!别让他把白粉踩掉!”或“别让猪跑进魔法阵之类!”可惜效果不佳,警备队员们不得不站出来出充当临时警卫,端着纸做的扩音器维持现场秩序,才有了点观众席的味道。
神官大声道——因为不大声根本听不出来:“你们谁先上?”
“我!”昭霆举手,一脸雀跃。杨阳没有反对,只道:“小心点。”
“没错,如果对手太强,一定要退回来,以后还有机会的。”其实,与精兽缔结契约只有一次机会,但神官怕说了实话昭霆会不顾死活地蛮干。
“知道了。”昭霆拔出无刃拿在手里,步伐稳定地走进召唤法阵,四周登时响起一片加油声,警备队员和孩子们叫的尤其起劲,酒馆老板娘娜塔洪亮的嗓门更是鹤立鸡群。艾瑞克不放心地走到神官身旁,低声问:“喂,没问题吧?”
“只要不是重量级的精兽,昭霆都能应付。”神官与其说是安慰他,不如说是安慰自己,祖母绿『色』的眸子溢出压抑不住的担忧,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啊。
“再来怎么做,神官先生!”昭霆站在阵内喊道。
“我先解释一下规则,待会儿你照我说的念,法阵就会发动,然后会有一头精兽出现,你必须打败它,而不是杀死它,而且在战斗中不得离开大圆,不然法阵的约束力就会消失,精兽会回到星界去;最后,切记一定要以生命为重,千万不要勉强。”神官谆谆告诫。昭霆绽开大大的笑容,挥手道:“收到!”
“好,现在跟着我念……”
“遵循古老的盟约,回应血的呼唤,以贝里卡斯之名,开启连接两界的门扉,与我命运相连者啊,依循至高的法则,在此时、此刻、此地,将你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我面前!”昭霆跟着神官念出召唤咒文。
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惊叹地看着魔法阵逐渐散放淡淡的白光,圆圈外的泥土发出啪啪声弹了起来,四处纷飞,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一道霹雳毫无预兆地打法阵中央,爆发的能量波将昭霆震退半步,接着,一头白『色』的精兽出现在霹雳的落点。
不到成人膝盖高的身体,细长的白『毛』随风飘逸,流动着妖异的蓝光;最为诡异的,是瞪着众人的滚圆兽眼宛如融化的黄金般闪亮;额头长着雪白的独角;尖尖虎牙龇『露』出来,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一看就知道这头精兽心情很差。
“狗!”
“雷兽琵琊!”
昭霆和神官异口同声,只是一厌恶,一惊讶。神官重重拍打额头:“该死!真中大奖了!”(注:雷兽琵琊:被喻为能与圣兽妣美的超强精兽,能御使雷电,速度奇快;但最大的特点是脾气暴燥,为爱好和平的精兽中少见的异份子。)
艾瑞克紧张地问:“怎么!对手很强吗?”神官的回答被村民们的惊叫掩盖,原来琵琊已看出昭霆就是召唤它的人,弓起背,猛然化作一道白光直扑她面门,攻势只能用“快如闪电”形容。后者全是仗着条件反『射』才避过,但饶是如此,头发还是被拉了一簇下来。
“你这死狗!”昭霆大怒,抡起无刃就朝它头顶砸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还敢抓我头发,我非把你炖了吃不可!”
琵琊轻松闪过她的攻击,跃至远处,神情愈发凶暴。
“昭霆,那不是狗,是雷兽琵琊!现在的你是打不过它的!快退出来!”神官焦急大喊。昭霆充耳不闻,不是她不想听,而是不能听。凭着战士的直觉,她早就看出这头“死狗”是她目前遇到的最强对手,稍一不留神就可能送命。而雷兽也的确想杀死她,因为只有召唤者主动离场或死亡,它才能回去星界。眼中冷芒一闪,琵琊再度扑上,这次速度更快,众人连眨眼也没来得及眨,昭霆身上就多了三条血痕。
哗然。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们都脸『色』大变地站起,不少孩子和『妇』女还发出惨叫。艾瑞克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被耶拉姆一把拉住。
“不可以,那丫头还没认输。”
“你看不出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吗!”艾瑞克怒吼。耶拉姆纹风不动,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口吻道:“这是战斗。该不该放弃全由那丫头自己决定,旁人无权干涉。你不会以为你帮了她,她就会高兴吧。”艾瑞克一窒。相处了那么久,他自然了解昭霆悍勇无畏的脾气:“但…我就是怕她太不知进退,送了自己一条命!”
“不会的,她好歹是个战士,没把握的仗,是不会去打的。”
耶拉姆淡淡地道,眼光却未有片刻离开场中,在看到棕发少女在雷兽的扑击下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时,黄玉『色』的眸子浮起掩不住的忧虑。艾瑞克稍稍宽心,把视线调回战场。在两人身旁,神官手里捏着一颗魔法弹,杨阳满弦的弓上搭了一支箭,一霎不霎地盯着不断变幻位置的一人一兽,冷汗涔涔,预备苗头一不对就把手里的东西招呼出去,就算这样会令仪式失败也顾不得了。
此刻的昭霆已变成一个血人,琵琊每次攻击都在她身上添道血口,反之她的剑却一点也擦不到它。但昭霆并不感到气馁,她渐渐捕捉到对手的残影,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连看也看不清。她牢牢握紧无刃,倾尽全部的精神感应雷兽的去向,慢慢地,无关的声响从她的感官世界剥离,只剩下她略为急促的呼吸;眼前也转为漆黑一片,忽然,一星白芒闪过。
“逮到了!”
昭霆飞快地翻转手腕,剑柄传来厚重的回音。琵琊一声闷哼,身躯向后弹飞,不太稳当地落回地面。众人都叫起好来,化担忧为振奋。昭霆也精神一振,脸『露』微笑。调匀呼吸,她正准备趁胜追击,耳边响起熟悉的清朗声音:“昭霆,快抛掉无刃!”
“!?”昭霆一怔,基于对神官的信任,她毫不犹豫地抛开大剑。说时迟那时快,几条金『色』的闪电对准她打下,却在无刃落地的瞬间,改为朝它劈去。剑被震得高高弹起,重重掉落地面。村人都脸『色』惨白,不用说昭霆刚才抛剑再迟个半秒,现在被电成“焦人”的就是她了。
“妈的!那种怪物谁制得伏啊!”艾瑞克边骂边冲过去,一只手搭住他肩膀,却是神官。
“再等等。”
他从昭霆打飞琵琊那剑看出她作为战士的“心、技、体”中的“心”在琵琊强大战力的压迫下有了飞跃『性』的提升,使得这场战斗不再一面倒,而有了平局的可能。神官仍不认为昭霆能****琵琊,但经过这场仗,可令她的武艺迈入新境界,这未尝不是个好结果。就是昭霆的伤让人担心,失血过多不仅会导致反应迟缓,还会降低判断力。幸好雷兽也挨了一击,行动应该会减慢。
艾瑞克一向信任这个友人,听他说等,虽然急得快要发疯,还是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琵琊一击不中,额上独角金芒一闪。昭霆脑中警铃乍响,向后一跃。几乎在同时,一道霹雳打在她刚刚落脚的地方,烙下一个焦黑的印迹。琵琊攻势不停,闪电连环出击,声威骇人,『逼』得昭霆只能抱头鼠窜、狼狈逃命,还得注意不踏出圈子,很快体力不支,气喘吁吁,血『液』从伤口不断涌出,在身后留下一个个红点,看得众人又心疼又焦虑。
“昭霆,避雷针!”杨阳放声大喊。昭霆恍然大悟,扑向平躺在地的无刃,紧握住剑柄,就在这一刹那,乌黑的剑锋发出耀眼的白光,随着昭霆提起『Сhā』落的动作深深嵌进地面(注:光系初级魔法[锐化],无刃是光·风系法器)。昭霆立即松手后退,与此同时,几道打向她的闪电都劈在无刃上。除了神官和杨阳,余人都大为惊奇,琵琊也大愣。趁此机会,昭霆狠狠扑向它,一把揪住它的角,朝地上顶去,骂道:“臭狗!竟害我这么狼狈!”琵琊回过神,咆哮着往她身上就是一抓。昭霆不甘示弱地捏着它的角转起圈来,直转到自己也头晕眼花,才一ρi股坐倒在地,把同样晕头涨脑的琵琊高高举起,用力掼下,这一掼反而把琵琊掼醒了。它目『露』凶光,不顾角还被昭霆抓在手里,直接往她胸口顶去。昭霆险险避过,但还是擦出一条浅口。她不惧反怒,压住琵琊就是一顿好揍:“『色』狗!”琵琊也用爪子和牙齿反击,却没再用角顶,就这样,一人一兽演变为近身战,扭打成一团。
“……”
余人呆呆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语。终于,从血人变成泥人的少女成功将琵琊摁牢在地,发出胜利的狂笑:“哇哈哈哈……呼呼,哈哈,看到了吧!跟本姑『奶』『奶』……呼,作对的下场,臭狗!就算你会发几个雷,这下还不乖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这个笨蛋……”耶拉姆神『色』惨然,他已经认定这几个月他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教导全被这丫头扔进垃圾筒了,这是什么和什么!
“昭霆似乎有将敌人降到和自己一样水准的本领。”杨阳的反应平静得多,淡淡的语气和温和的笑容令人看不出她到底是在嘲讽还是单纯叙述感想。
艾瑞克松了口长气,神官一个激灵,喊道:“别大意!琵琊还没认主!”刚喊完,他诧异地瞪大眼,只见雷兽额间放出柔和的金芒,那只独角缓缓缩进去,最后完全隐没。众人都『露』出错愕之『色』,猜也猜得出这是琵琊收回敌意,认昭霆为主的表示。
“……不会吧,真的收服了。”神官无法置信地低喃。这时,棕发少女一头栽倒在地,以和她放的血不相符的音量大声呼痛。众人连忙跑过去,神官轻轻将她扶起,一边用白魔法治疗一边赞扬:“干得好,昭霆!你做的太棒了!”
“嘿嘿,那是当然。”昭霆一点也不谦虚,拍拍琵琊的脑袋,“它是我的了吗?”
“没错,它已经是你的召唤兽了。”
“你们俩绝对是天生一对。”杨阳微笑道,余人忍俊不禁,再回想起一人一兽扭打的情景,都哈哈大笑起来。昭霆和琵琊交换了个嫌恶的眼神,同时别过头。
因为昭霆收服雷兽的经过实在太惊险,村人都反对让杨阳尝试。而且杨阳武技不高,万一撞上一只和琵琊一样速度惊人的精兽,岂不完蛋了!神官也不住劝说,但杨阳坚持要召唤自己的精兽,众人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阳,这给你。”银发青年从屋里取出一根通体晶红、足有150公分长的法杖,递给黑发少女,“在法阵里弓箭施展不开,还是用魔法比较好,切记一开始就布好结界。”杨阳郑重答应,接过法杖,沉着地走进魔法阵,余人紧张地目送她。
“遵循古老的盟约……”杨阳念出固定的召唤咒语,随着咒文接近尾声,众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浮起不安之情。神官更暗暗握紧双拳,掌心尽是冷汗。
“……将你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我面前!”不多时,杨阳完成了咒文。
静寂。没有闪光,没有声音,法阵里什么异像也没有。
“怎么回事!”惊噫四起。杨阳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魔法阵,说不出话来。半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唯一能对此做出解释的人身上。
神官也错愕万分,一时没有反应。昭霆忍不住发问:“神官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阳没有自己的召唤兽吗?”耶拉姆摇头:“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搭档,就算异族也不例外,这是贝里卡斯的法则。”艾瑞克猜测:“会不会杨阳的召唤兽被其他人收走了?”
“不,召唤兽是固定的,除了唯一的主人和使用强制咒文的正牌召唤师,它不会回应其他人的呼唤。”神官开口道,“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阳的精兽被某位召唤师收走,在战斗中阵亡了;二是阳的搭档不是精兽,而是人类。”
“人类!!?”
“是的,贝里卡斯为每个人都安排了搭档,但并没限制一定是精兽,同类也可以,只是这种例子极为少见,就算出现,也常常有时间上的落差。正如人和精兽隔着空间的障壁一样,此乃贺加斯的平衡法则……”见余人都两眼『迷』茫,神官连忙简化解释,“也就是说,如果命运之神为你指定的搭档是人类,很可能是一千年前的人,或者是一万年后的人,虽然确定有,能碰头的机率却是十万分之一大概也不到——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众人呆呆点头:“明、明白了。”
杨阳苦笑道:“这么说,我和我那位搭档不在一个时空了,唉。”此刻的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搭档尽管不是和她一个时空的人,然而借助某样物体,后来两人竟然结识,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起并肩作战。
因为在和琵琊的战斗中放了太多血,后两天昭霆都卧床休息,杨阳则着手做旅行准备,和神官、以及远道而来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一起商量行程路线。
客厅里,三人围坐着一张摊开的全国地图,互相交换意见。
“风狩和尘息不必担心,关键是龙眠和闪空。”听完友人从盗贼公会打听的情报,赛雷尔沉『吟』道,“最节省时间的路线是:杨阳你们从埃特拉穿到西城,请那位矮人铸剑;然后要么从原路折返,要么经由南城弯到东城,找马尔亚姆将军询问月舞者的下落,不过最好还是在埃特拉搭船前往东城,目前西南两城边境的情势极为紧张。“
杨阳点点头,赛雷尔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神官却有不同意见:“马上就要入冬了,北地严寒,不宜旅行,阳你们见过佛利特后,还是考虑从南城走,没有士兵会在冬天打仗,何况今年还是历史上少见的严冬。”赛雷尔困『惑』地道:“现在才九月,离入冬还早,这点路不需要走这么长时间吧?”闻言,杨阳臊红脸,垂下头。
神官拍拍她后脑勺,笑道:“你以为这两个丫头是乘空浮舟咻一下来,咻一下去?她们可是观光加骑马,别说冬天,磨蹭到明年开春都有可能。”赛雷尔忍俊不禁:“原来如此。”
“空浮舟那么贵,我是在帮你省钱!”杨阳反驳,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撒娇。神官『揉』『揉』她的黑发:“免了,你好好保重就是替我省心了。”
赛雷尔看着说笑的两人,水『色』的眸子划过讶然。
“这么一来变成环游大陆了。”神官用笔在地图上标出路线后,得出结论。杨阳高兴地看着他画出的大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神官,铸剑一般需要多久?”
“嗯…少则三月,多则几年都有可能,不过以佛利特的手艺,顶多一年就可以完成了。”神官估计。
“找月舞者和龙眠大概不用这么久,去掉路上的花费,我应该还剩不少时间。”杨阳意有所指地道。神官了然一笑:“我就知道。”大笔一挥,一条从东城首府坎塔萨到中城西防重镇米亚古要塞的箭头就跃然纸上。
赛雷尔不解地道:“这是什么?”神官不答反问:“赛因,你有没有注意到诺因城主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年轻的贤者更是纳闷:“诺因城主?”神官屈指往杨阳左耳一弹,被施了隐形术的红宝石耳坠登时显现出来。
“真、真王的荣耀!这——”赛雷尔差点跳起来,惊疑不定地扫视两人。
“别这么看我,不是偷的。”神官两手一摊,“是诺因城主亲手送给阳的礼物。”
“亲手……”
待黑发少女简略叙述完半年前的经历,赛雷尔才恍然大悟:“难怪……我就奇怪以元帅府的警备,怎么会让刺客得手,原来是在这里遭到伏击——对了,杨阳,诺因城主应该没发现你的身份吧?”杨阳心脏漏跳一拍,慌忙摇头。
“就算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他的『性』格,不会稀罕拿满愿师做政治幌子,再说他已经有了个可以做政治偶像的妹妹。”神官双手叠在脑后,靠向椅背,闷闷地道,“而且,公布阳的身份,会连带暴『露』昭霆的行踪,到时国王和贝姆特连手要人,即使他也吃不消。”杨阳微微皱眉,觉得青年的语气有点刺耳,她头一次听他用这种纯讽刺而不是幽默的口吻说话:“神官,你是不是讨厌史…诺因城主啊?”
神官坐直,大声道:“胡说八道!我和他无怨无仇,干嘛讨厌他!”
“还说不是……赛因先生,你评评理,他刚刚的口气摆明了就是在嘲讽人,对吧?”
“没有!我没有!”
“就有!”
赛雷尔含笑看着两人吵嘴,等他们争累才道:“杨阳,无名氏并不讨厌诺因城主,你放心吧。”——他是在嫉妒。呵呵,没想到一别半年,这个义弟就开窍了,只是……
“真的?”杨阳转过头,松了口气。神官也一脸如释重负。
赛雷尔问道:“对了,诺因城主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有什么事?”杨阳一愣,回忆道:“哦,他没说,不过后来他寄给神官一封信,请他帮忙解开『迷』雾森林的暗黑结界——应该就是为这件事吧。”
“暗黑结界?怎么回事?”赛雷尔英俊斯文的脸庞浮起阴云。
“我也不清楚,神官知道,他去的。”杨阳捅捅身旁的人。赛雷尔转移视线。神官耸耸肩,淡淡地道:“嗯,我去调查过,是古法术引起的后遗症,没什么大不了的,诺因城主太大惊小怪了。”赛雷尔将信将疑:“不是黑咒术师做的吗?”
“黑咒术师?你怎么会想到那上头去。”青年微笑,绿眸深处异芒闪烁,“『迷』雾森林可是诺因城主的属地,黑咒术师哪有可能跑进那里头去。”
“这倒是。”
杨阳不确定地瞄了神官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地低下头,拿起笔在地图上划划弄弄:“好了好了,别聊那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去米亚古也好,从那边走比较近,沿着中部大道直接到西城首府赫拉特找贝姆特换剑。记得别跟‘你的’史列兰说,他最讨厌贝姆特了……”杨阳越听越惊恐,忍不住唤道:“神官!”
“哎?”银发青年抬起头,眉间还有丝赌气,神情却是温柔的。杨阳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算算行程时间。”
“这件事不该叫我做。”神官转头对厨房喊道:“耶拉姆!来一下——”
“什么,双胞胎?”
杨阳坚试一个人送北之贤者到村外,将困『惑』的圣职者和少年丢在家里研究算术,然后趁四下无人之际,问出心里的疑虑,“没错,赛因先生,神官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
“双胞胎兄弟,没有啊,你为何这么认为?”赛雷尔十分不解。
“这……”杨阳犹豫该不该把那晚神官的话和盘托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吐『露』:“是神官……自己这么感觉的。”
“哦?”赛雷尔微讶,“是他跟你说的?”杨阳点头。
“他真信任你,据我所知,无名氏从不对他人提自己过去的。”赛雷尔笑得意味深长。杨阳满脸通红,呐呐道:“因…因为我也信任他。”
两个不坦白的笨蛋,不,应该说超级迟钝。赛雷尔暗暗摇头,道:“既是无名氏自己感觉的,也许他真的有个孪生兄弟吧,但可惜,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当初我和大贤者大人捡到无名氏时,没看到附近有其他的婴儿。”
“那你们是在哪里捡到他的?圣域吗?”
“不,是『迷』雾森林。”
“『迷』雾森林!?”杨阳大吃一惊。赛雷尔补充:“确切的说,是森林入口。『迷』雾森林是只进不出的禁地,我们也没进去过。那天我们是被一阵奇妙的竖琴声吸引过去,然后就看到被包在襁褓里,放在大树下的婴儿。本来我们是想一探琴声的来源,可是一道结界挡住了去路,那道障壁强得连大贤者大人也打不破,我们只好无功而返,至今这个谜还兜在我心里。”
杨阳咬着大姆指,『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见状,赛雷尔立刻了解她的打算,用郑重的口吻道:“别打『迷』雾森林的主意,杨阳,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去冒险,那里真的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以你的身手绝对别想全身而退,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我怎么向无名氏交待?而且要调查无名氏的身世,也没必要非去『迷』雾森林,查阅德修普家族的族谱也可以。你和诺因城主是好朋友,问他要就行了。”
“我明白了,赛因先生。”杨阳低下头。赛雷尔没听出她话里的玄机,笑道:“你明白就好,对了,还有什么事吗?”
“嗯,我想想——邱玲她们最近怎么样?”
“小玲经常跑去南城玩,轩风小姐也常来,她们两个非常要好,气『色』也不错,不过她们最常去的还是东城。兰冰宿小姐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她一直待在伊维尔伦的上界,一次也没来过埃特拉。”
“是吗?”杨阳并不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冰宿的确是个冷漠的女孩,最重要的是轩风过的不错,她就放心了。
“还有件事:赛因先生,请问你的发『色』是天生的吗?”
“发『色』?”赛雷尔愣了愣,发『射』『性』地看向垂在胸前的发丝,“没错,是天生的,怎么了?”杨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这样的,神官送给我一只火凤凰蛋,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晚上会梦到它的记忆,有次我在梦里看到一个和你一样长着冰蓝『色』长发的男子,叫[奥佛瑞特]。”
“奥佛瑞特!精灵王!?”赛雷尔这一惊非同小可。
“是的,所以——”
“……真没想到,大贤者大人的话原来是真的。”赛雷尔叹了口长气,瞥见杨阳不解的眼神,他微一苦笑,“我打出生就长着这头异于常人的蓝发,家人都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就把我带到大贤者大人那儿,问我是不是恶魔转世的小孩。大贤者大人说我们家是极为少见拥有精灵血统的家族,我的发『色』是隔代遗传的结果,与恶魔无关,然后收留我做他的徒弟。我一直以为大贤者大人是为了解除我家人的恐惧才那么说,原来我还真的拥有精灵的血统。”
杨阳十分内疚:“对不起,赛因先生,我不该问你这种问题,那对你一定是很不愉快的往事吧?”
“我不否认,不过,回忆不总是痛苦的,毕竟就是拜这头蓝发所赐,我才能遇见大贤者大人那么伟大的老师,后来又捡到一个老是闯祸的师弟——这也算是幸运的发展。”赛雷尔笑道。杨阳也忍俊不禁,和煦的气氛在风中飘扬。
“那么,我走了,找到两件神器后,务必通知我一声。”
“是,赛因先生,保重。”
“你也保重,替我向昭霆问声好;还有,无名氏,我的师弟就拜托你了,杨阳。”
“呃?”杨阳一怔,赛雷尔笑着拍拍她肩,转身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杨阳才反应过来,清俊的脸蛋涨得通红。
真是的!赛因先生竟然把我和神官的关系误会到那上头去!
摇摇头,黑发少女的神情沉静下来,眼底浮起若有所思的光芒。
“『迷』雾森林吗……”
“咦!赛因先生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老兄,你以为有谁叫得醒你吗?还是你想吃我一记风之矢?”
杨阳翘着二朗腿坐在友人床旁,一边看书一边回答,标准的一心两用。昭霆抱着一大盘水果蛋塔吃的起劲,含糊道:“那么,你们聊了什么?”
“聊路线。你也可以开始准备了,我和神官商量好了,最迟后天出发。”
昭霆猛地停下嘴:“后天!这么快!?”杨阳抬首一笑:“早去早回嘛。”
“那……”昭霆皱眉,“神官先生和…神官先生应该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白痴啊!神官走了,村子怎么办?”
昭霆慌张起来:“他不跟我们一起走!?那、那死小鬼呢?”杨阳黑眸闪过诡诈的光芒:“你想要耶拉姆陪你一块上路,可以啊,去邀请他就行了。”
“谁、谁要他陪我!我是担心就我们俩走,路上会出危险,想拉个肉盾罢了!”昭霆大吼大叫,脸上浮起原因不明的红晕。
杨阳耸耸肩:“那你就去跟他说啊,说我需要你这个肉盾。”
“喂……”
“但我想以阁下的脑子也知道这是行不通的。要说动耶拉姆,只有用一套专门的台词配上声情并茂的语气,才有一线希望。”
昭霆不止吞了恶魔友人丢的饵,连鱼钩也一道吞下去。
“怎…怎么做?”
杨阳凑上前,在她耳边一阵咕哝。昭霆的表情逐渐扭曲:“……真的要说这么恶心的话?”杨阳挺直背,悠悠地道:“你想要肉盾就必须说这么恶心的话。”
“你为什么不去说?”
“我又不要肉盾。”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昭霆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掀开被子,大声道:“好!为了我们的未来安全着想,我只好忍辱负重,去向万恶残暴的敌人委曲求全了!”说着,跳下床,大步朝玄关走去。
“祝你马到成功。”杨阳在后面不负责任地挥手,一等门关上,她就捂住嘴,哧哧笑起来,心想待会儿又有场好戏瞧了。
但在好笑之余,她也有点羡慕。不管昭霆平时再怎么好强,这种时候,为了达成愿望,她还是会拉下脸,即使是用自欺欺人的方式,反观她……
杨阳苦笑着合上书,长长叹息,在心里说服自己。
罢了,就算只为解开神官的身世之谜以及实践和史列兰的约定,我也必须走上这一回,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何必庸人自扰之。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0日清晨,全村的人聚到村口,为三人送行。
男子神情郁郁,『妇』女眼眶通红,却都强作欢颜;孩子们被教育了一个晚上,没有哭闹,瘪着嘴站在父母膝下,大眼睛里泪花滚来滚去。
“杨阳,昭霆,耶拉姆,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布克村长打破沉默,朴实的言语却包含着最诚挚的关怀。时至今日,西芙利村的村民仍不知道杨阳和昭霆是中西两城的满愿师,还以为她们出去旅行是如神官所说,打听亲人的下落。也正因此,虽然人人舍不得她们离开,却都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三人点点头,布克的妻子娜塔再也忍耐不住,执起两个少女的手,哽咽道:“记得,把钱包放放好,外头到处是小偷;小心魔兽;晚上盖好被子,马上就冬天了,多穿两件衣服,免得着凉;还有别喝生水……”
杨阳和昭霆一点也不嫌老板娘罗唆,静静地听着,不觉也红了眼眶。其他『妇』女也打开话匣子,拉着两人千般叮咛、万般嘱咐。男人们围着耶拉姆,告诫他要好好保护两个女孩子,成长起来,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云云。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才淡淡应了声。
神官一直没开口,直到每个人,包括孩子们全说过话后,才动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倒是耶拉姆疾颜厉『色』地道:“我走后,你可别大开酒戒哦!不然我回来找你算帐!”神官叫屈:“我才不会!”耶拉姆道:“但愿如此。还有,每天最迟九点起来,别像以前那样天天睡过中午,对心脏不好,更会导致肌肉退化,老了得关节炎!”
“好了好了,你真是比娜塔还罗唆。”
“你才是比大黑(注:珂特家的猪)还懒。”
师徒俩一边彼此互损,一边击了下掌,交换了个会心的微笑。
“阳和昭霆就交给你了,至于保重什么的我也不说,你一向最会照顾自己。”
“我自会照顾好我自己和这两个丫头,不用你『操』心。”
神官欣然一笑,『摸』『摸』他的浏海,随即放下手,看向两个少女。视线相对的瞬间,昭霆呜哇一声哭出来,一把搂住他颈项:“呜呜,神官先生……”
“傻瓜,哭什么。这可是个好日子,代表你们独立了。”神官抱住她娇小的身子,爱怜地拍拍她的后脑勺。昭霆抽咽道:“可是……可是……”神官眼神一黯,但马上又绽开有些勉强的笑容,轻轻将她拉离怀抱,一字一字道:“昭霆,记住,战斗时勇敢可以,切记不能鲁莽,要听阳和耶拉姆的话,万事小心,知道吗?”
“嗯!”昭霆用力擦眼睛,点头答应。神官欣慰一笑,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好了,不哭了,你一向是最坚强的女孩子,今后也要保持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灰心,相信自己,还有朋友,最后要记住不能得意忘形。”
“才怪!我一向是最谦虚的!”昭霆不依地嚷,可惜除了她自己,没人相信这句话。神官苦笑:“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说着,他情不自禁地瞟向最后一个人。黑发少女站在稍远处,表情平静,双眸一霎不霎地凝视他,仿佛要把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刻在心的最深处似的。四目相接的刹那,两人都是一震,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不知如何话别。受到感染,其他人也安静下来。
忽然,神官坚定地拉出藏在衣服里的项链,取下套在她颈上。杨阳先是一呆,接着惊慌地道:“神官,这个是——”
“送给你!”银发青年难得强硬地道,“不许还给我!”
黑发少女脸上掠过极复杂的情『潮』,似哭似笑,似悲似喜,似困『惑』又似了悟,似烦恼又似窝心,许久,她点点头,郑重地道:“好,我接受了。”
神官绽开孩子般欢喜的笑容。杨阳深深看了他一眼,从左手腕上解下手表,戴在他腕上:“做为交换,这给你。”神官大吃一惊:“阳!这可是你……”
“罗唆!叫你拿着就拿着!”杨阳大吼,吓了众人一大跳,神官更倒退三大步,点头如捣蒜。杨阳调整呼吸,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半晌,她别开脸,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出发了——昭霆、耶拉姆,我们走吧。”语毕,走向自己的座骑。
“呃,嗯。”昭霆和耶拉姆愣了愣,转身跟上,边走边迟疑地往后望。
“那个……”神官追出半步,犹豫片刻,颤声道,“保重,早点回来。”
“嗯。”杨阳回首一笑,俐落地跨上马背,昭霆和耶拉姆也骑上各自的座骑。村人们依依不舍地涌上前,做最后的道别。
三匹马以慢步的速度走着,逐渐加速,拉开旅人和送行者的距离,但村民们仍是不停地走着,说着早去早回,保重身体的殷切话语,三人也不住回望,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人。
“其实你很想留下她吧。”
人群最后,红着眼睛的警备队长问身畔的友人。年轻的圣职者握着左腕,一言不发,良久,他秀丽的脸庞才漾开一丝无比苦涩,也无比温柔的浅笑。
“你又何尝不是,艾里。”
被早晨的阳光染成金黄『色』的莫尔肯大道上,三匹马小跑步走着。褐发少年和黑马温达特领先;棕发少女和枣红马居二;黑发少女骑着栗『色』马垫后,三人都不说话。
“阳……”终于,昭霆忍不住转过头想说什么,却在这一瞬间,整个人僵在马背上,棕眸瞪得大大的,溢满错愕和震憾,再也挤不出一个字。
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从少女黑曜石般的瞳眸泉涌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打在紧握住胸口的右手手背上。
第一章 金色死神
第一章 金『色』死神
黑暗中一只手轻轻拨动,琴弦流光闪烁,发出缠绵悱恻的寂寞旋律。
“菲莉西亚……”悠悠一声长叹,道尽千年相思。
垂下头,几缕发丝从弹琴人的耳鬓滑落,宛如纯银捻成。
一曲完毕,余音袅袅不绝,在沧桑的古迹和潋滟的湖面寥寥扩散开来。突然,银发青年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澄碧的眸从忧伤转为肃杀,自言自语:“去找寻神器?那帮小妮子,最好别跟罗兰作对,否则——”
想起心爱的弟子,他秀丽的嘴角『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然而想到五件神器背后的故事,眼神又沉淀下来,不若刚才的杀气腾腾,而是深不见底的冷冽寒酷。
动了动唇,似乎要呼唤某个人名,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铿锵一声绷断了弦。
沉寂冰原是一块荒凉苍茫的冻土,位于艾斯嘉大陆的东北方,隔着绝境长城与东城伊维尔伦接壤;千丈绝崖与北城埃特拉相对。这里人迹罕至,终年寒风呼啸,只有一群被内陆人民称作蛮族的剽悍外族,不畏寒冷的冰系魔兽,以及广大虫蛇在此居住。与被喻为[地狱之海]的拉姆斯达洋相同,这里也是块正常人不愿踏步的恐怖魔境。但为了不让魔境居民入侵自己的家园,东城的将兵不得不驻扎在这里。而他们赖以生存、抵御蛮族的屏障就是与海上要塞赫莱兹并列为东城两大要塞的绝境长城。
清一『色』厚重冰岩搭建而成的障壁长约万里,高约八十尺,顶部也有二十尺的宽度,连中城卡萨兰最大的要塞米亚古也及不上它的规模。投石机、巨弩车、『射』箭孔、塔楼等城防设施一应俱全,端的是固若金汤。城墙共有八扇门,其中最大的一扇名为[叹息之门],因为从此门出去就是与冥府无异的荒凉冻土。自第九代伊维尔伦城主锡昂·福斯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了这座要塞以来,蛮族和魔兽就一直不能踏出沉寂冰原一步,入侵中土,所以伊维尔伦的人民都自豪地把绝境长城称为[不落之墙]或[蛮族的坟场]。可惜这不落之名在上届城主马修·福斯执政期间被打破,三百名蛮族法师合力用魔法毁掉叹息之门,让百万蛮族雄师攻入长城,暗黑岛的兽人族也于同时入侵。当时的伊维尔伦可谓腹背受敌、祸不单行,连城主一家也准备卷包袱逃回上界避风头。可是,不到十万的伊维尔伦军竟在一个人的领导下挡住了联军的锐锋。东城方面先是散播谣言,让两军彼此猜疑;然后假意投诚,用分赃的敏感话题勾起利益冲突。两军于是把本要刮分的城市丢在一边,自家里打得热火朝天,满心以为伊维尔伦已是到手的肥肉,不足为惧。东城军趁隙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蛮军统帅更被伊维尔伦军官,离间计的策划者罗兰少将一箭击毙,尸骨无存。经此一役,蛮族元气大伤,十年无力组军再攻;而退敌有功的罗兰被连升三级,提拔为将军,两年后娶了马修的独生女美洛达,之后更顺利坐上伊维尔伦城主的宝座。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4日·绝境长城。
黎明似乎是很不情愿地降临大地,太阳在浓重雾气的掩盖下,就像一枚蒙尘的银币般朦胧。吹拂过沉寂冰原的风,仿佛一阵阵气体化的冰,士兵们吐气的瞬间,眉『毛』和胡须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打哈欠一闭上眼,泪『液』就冻结在眼皮上。北地的清晨,冷得骇人。虽然内陆正是万物收获的季节,但在这遥远的北方关卡,永远是雪之女神的辖地。
然而,站了一夜岗的城墙哨兵依旧腰挺得笔直,神情肃穆,不见一丝困意,如鹰的锐目严密监视地平线尽头的动向。林立的刀剑和长枪,俨然是冰雪的一部分,闪着冷寒的光;人,也如冰雕,散发出凛厉酷寒的气息。
一个金『色』的身影踩着轻快的步子上了城头,宛如一轮煦日,刹那间融了冰雕,连那折磨人的寒气,也在这道光芒前消退不少。
“伊芙将军。”众人以发自肺腑的敬爱语气呼唤来人的名字和军衔。
“早上好,辛苦大家了。”
东城三将之首,城防总指挥伊芙·比拿精神地回应众人的问候,嘹亮的嗓音响彻城头,令人不敢相信是从那娇小的身躯里发出的音量。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穿着:无『毛』无皮,就一件布制功夫装;『祼』『露』的手臂与小腿套着秘银打造的护具,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会以为他待的是武场而不是平均温度零下15摄氏度的极北冰原。其实,对修成[圣斗气]的战士而言,外界的寒暑已不是威胁,正如真正的高手上战场都不穿防具,徒然降低身手的灵活。
伊芙边跑边向每个士兵打招呼,终于把人赶了下去,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伊维尔伦的士兵从不把值夜岗看作辛苦的活,反而还引以为豪,镇守这气候恶劣的北部边防亦然。在伊维尔伦人民的心目中,绝境长城的守军与赫莱兹的海军都是保卫家乡的勇士,最受崇敬的存在,所以两地的士兵也都以自己的职业为荣。五城里,伊维尔伦是第二战『乱』颇繁的城市,东有兽人、北有蛮族,时常受到侵略,但也正因如此,伊维尔伦的士兵素质极佳、经验丰富,剽悍程度虽不及西城的骑兵,总体水平却最为优秀,海陆作战皆可,更有支由羽族战士组成的空军。但是,最可怕的还是东城士兵舍生忘死的精神。蛮族和兽人不要命的狠劲,举世皆知,曾有人用发疯的龙群比喻蛮族的冲锋,形容其攻势之凄厉,伊维尔伦的士兵却敢正面迎击这样的大军,还一次次击退他们,守住家园,因此其它四城私下里都将绝境长城的东城守军称为[狂战士军团]。
蓝黑『色』的天幕逐渐被灰白取代,荒凉的大地在微弱光芒的照耀下显出朦胧的轮廓。伊芙倚着城垛眺望这一幕,强劲的寒风吹起他留到鼻梁的灿金『色』浏海,『露』出白皙娟秀的脸蛋和一双仿佛大海般清澈闪亮的幽蓝『色』眸子。
我回来了……过了十二年,我终于又回到这里了——沉寂冰原。
年轻的将军浮起怀念的表情,感觉自己又回到那一天,改变了他命运的那天……
纷纷扬扬的雪,一望无际的白,渗透骨髓的寒冷,啃蚀心灵的饥饿和疲劳,不知何时会倒下一睡不起的恐惧,不时冒出来的可怕怪物……这些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硬是撑着残破的身躯,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地上,只为一个目的——找到他!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强者!
为了这个目标,他喝雪水、啃青苔,强迫已僵硬得毫无知觉的身体前进。明知希望渺茫,也不想放弃。因为——失败了,顶多一死,但若成功了,他就可以复仇,用这双手,杀死那个狗贵族!守护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罗兰……]他轻轻念出那个人的名字,语气充满深深的怀念和更多的担忧: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追兵抓住,是不是平安……想着想着,他停下脚步,用手背抹去粘在睫『毛』上的小冰晶,低声啜泣。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为什么要杀害她们?为什么如此残忍?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们讨回公道,制裁那个可恶的刽子手?!
[因为我们是弱者!我们没有力量!我们没有权力!]
那个人悲愤的大喊浮现在他脑中,激起阵阵回响。不知不觉,伊芙握紧双拳,紧到指甲嵌进肉里,沁出殷红的『液』珠。
[没错。]他喃喃自语,[我要得到力量,得到可以杀死那些恶人,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力量,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这时,他感到劲风袭体,反『射』『性』地一让,一只醋钵大的爪子打在他刚刚站脚的位置,雪屑纷飞,划破他的肌肤,像针刺一样疼。
冰原骇熊!伊芙认出偷袭者,一把抓起雪往它脸上投去,同时使尽全力爬起来,转身逃走,但是,愤怒的野兽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掼倒在地。
[啊——]凄厉的惨叫掩盖了清脆的骨裂声,伊芙一瞬间不由得蜷起身子,几乎失去意识,但很快,他就拉回远去的神智,咬牙支起上身,用肘部帮助自己缓缓后退,即使这个努力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是多么的可笑渺小。
回望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伊芙眼中终于浮起绝望和不甘,却唯独没有恐惧,最后涌现在脑海里的景象,是一双永远闪耀着不屈光芒和坚定意志的冰蓝『色』眼眸。
[我发誓!我会活着与你再会!所以,你也绝对不能死!]
不能死……我不能死……他浑浑噩噩地起身,扑向冰原骇熊,随即,就是一片黑暗,熟悉的黑暗。
[小子,你咬够了吧,还不松口。]
不知过了多久,陌生的粗厚嗓音撕裂黑暗,不是以往那清冽却温暖的声音,伊芙眨眨眼,发现自己正咬着一只长满『毛』的手臂,不,是穿着『毛』皮的手臂。他惊吓地松开齿关,重重落回地面,又愣了几秒钟,才真正回过神,抬头看向他刚才咬着不放的人。
一头熊……不不,不是熊,是个好像大熊的男人,因为他的体格壮硕得不可思议,又穿着熊皮斗篷,脸也被胡子遮去大半,看起来十足像个野人!他转移视线,那头冰原骇熊就躺在这个熊男的脚边,头部破了个大洞,伤口旁冻着鲜血和脑浆,构成一幅可怖的画面。
伊芙瞥见那男子的指背粘着同样的冰晶,顿时,他恍然大悟,全身涨满狂喜之情,冲口道:
[拳神拜萨!]
“阁下。”
伊芙从回忆中醒来,转过身,一个肩膀上停着侦察鹰的军官大步走向他,“斥侯传来消息,大约四千名蛮族正在接近。”
四周响起一些低语,大抵是“只有四千人也敢挑战”的嘘声。
“是哪个部落的?”伊芙低声问,被浏海遮去大半的脸孔看不出情绪起伏。
“他们没打旗号,不过从装束看,应该不止一个部落。”
果然没错。伊芙皱眉,放声大喊:“全员——一级战斗准备!这四千名蛮族兵是先谴队,大军在后面!狄格,召集骑兵,我要亲自指挥!”最后一句是对那军官说。狄格微微一愣,举手行了个军礼:“遵命,阁下!”
亘古以来,生活在恶劣环境里的蛮族无时无刻不觊觎内陆的丰饶物产。十个蛮王里,有十个想要入主中原。只是蛮族天生桀傲不驯,除了自己部落的头,谁也不服谁,所以无法推举一个共主,齐心协力来犯,只能偶而劫掠,尝尝甜头。唯一的例外,是十二年前那场惨酷的战役。蛮族总共两百八十九个部落第一次携起手来,在一名蛮王的领导下攻破叹息之门,入侵东城。虽然最后后者胜利了,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此十年来,罗兰从未放松对蛮族的警惕和监视,前一段时日,他一听说蛮族情势不稳,就派谴三将之首,[金『色』死神]伊芙·比拿挥军十二万前往北地,扼杀蛮军的侵略企图。
经过十多年的修整,蛮族已从那场战争中恢复元气,再度集结起足以攻打绝境长城的兵力,但燃起他们战火的最关键原因还是粮食。住在大漠、草原、高原和冰川的外族和异族,一半以上逐水草而居,游牧和捕猎是主要的食物来源,就像农家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样,尤其是生活在沉寂冰原这样寒冷的地方的蛮人们,每年秋天都必须囤积食粮,以度过捕不到猎物的冬季。如果囤积的粮食不足,整个冬季下来,不仅会饿肚子,养牧用的牲畜也会消耗殆尽。由于连年大旱,北域也受到影响,绿地越来越少;加上历史上最严酷的冬季的来到,不少蛮族的老弱『妇』孺已经熬不住而活活冻死,引起全体蛮族的恐慌。在这些现实问题的『逼』迫下,各族不得不抛去自尊和平日的芥缔,再次结成同盟,为了生存而战。
当伊芙说出以上的推论后,幕僚们一致赞同,但他们无法理解上司为何主动出击。众所周知蛮族最大的优势就是那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即使以伊芙之勇,迎其锋芒也必定伤亡惨重,还不如照以往的战法,让敌人自己在绝境长城的厚实壁垒前碰得头破血流,然后灰溜溜地离去。
“我并没打算正面迎击敌军,城头仍是主战场,骑兵部队是奇兵。”伊芙四格一跳跑下城楼,几名文官出身的幕僚跟得气喘吁吁。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讶道:“奇兵!莫非阁下打算偷袭蛮军的本队?”
“是的。”
“太危险了!阁下!那些远程兵器可是不长眼睛的!何况根本没有事先演习过……”
“我和狄格有做过模拟训练,没问题的。”伊芙落回地面,表情凝重起来,“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斥候说有将近五万名本队跟在前锋后面,这数目太少了,联军的主力肯定还没有动。上回的败仗让他们心存顾忌,所以想借一场浅战试探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和他们打长期仗,会让那些现在还采取观望态度的大部落忍不住加入,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我要趁此机会,把蛮军的主战派一扫而空,就可以拖延战事。等天气再冷些,冰风暴来袭,蛮军将不得不退回北方,大家也可以度过一个平安快活的冬季。”
伊芙绽开踏实的笑容。狄格走近,报告部队集合完毕,并递给他一件用布条包裹的长形物事。幕僚们纷纷惊呼:“阁下!你、你要用[魂祭]!?”
“战场上兵器比肉拳有效。”伊芙一笑,将巨型镰刀——[魂祭]扛在肩上,对副官道:“城头就交给你了,狄格。”
“阁下……”狄格欲言又止。伊芙歪着头,不解地瞅着他:“怎么了?”狄格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地道:“刚才……传来情报,有人看到……拳神…在蛮军本队的阵头。”
年轻的将军怔了怔。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众人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
“是吗……”
狄格踏前一步:“阁下,骑兵部队还是由我……”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举到他唇前,阻住他未完的话语。
“师父等的是我,我知道。”
伊芙抬起头,笑道:“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诸将默默行了一礼,放下心来。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以两项特质最为人称道,一是不败;二是守信。
[你想做我徒弟?]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要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才可以保护他!]
[她是谁?]
[我的……哥哥。]
远方的地平线加深了轮廓,从细线变成黑『色』的粗框,有别于风尘的雪烟飘扬起来,随着塔楼哨兵的号角,城头一派忙碌的气象。军官大声发号施令,士兵迅速跑到各自的岗位上:弓箭手在一线扣箭上弦;二线的枪兵端稳标枪;刀盾兵『Сhā』在两者当中,队伍非常整齐、密集;仆兵抱着大捆弩箭、石块、热油等物事安放当适当的位置。一连串动作沉着不『乱』,在蛮军进入『射』程范围前,一切就已准备就绪。盯着逐渐『逼』近的敌人,每个伊维尔伦士兵脸上都浮现战意高昂的表情,不觉屏住呼吸,等候指挥官一声令下。
蛮兵越来越近,近到长城守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孔、魁梧的身材和简陋的装备。蛮军清一『色』是步兵,身穿生牛皮制的皮甲,手持狼牙棒和木盾,背负长弓。回首确认每一线都准备完毕,狄格戴上头盔,向身旁的传令官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弯弓朝天『射』出一只响箭。
“嘧——”
箭矢穿透薄云的瞬间,气流通过响笛,锐利的声响震惊八方,宣告绝境长城攻防战,正式开打。
“咚、咚、咚……”战鼓声中,蛮族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朝高大厚实的城墙冲锋,汹涌的气势如同绝堤的江水,令人心栗危惧,但长年镇守边关的东城士兵没有丝毫慌『乱』,看准蛮军进入『射』程的刹那,齐『射』羽箭,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宛如流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圆弧,仿佛赤红的阵雨,落在敌阵。前排的蛮族士兵登时齐唰唰倒了一丛。放完一轮箭,弓箭手们整齐地后退再次搭箭,二线的枪兵踏前一步,挥动强有力的臂膀投出精铁标枪,又激起一蓬蓬血雨和惨嚎。
蛮军的攻势没有因这两轮攻势受阻,甚至连停顿一下也无。一边继续奔跑,蛮兵一边取下背上自制的石弓,『射』箭还击。刀盾兵立刻竖起盾牌,但还是有不少东城士兵被『射』穿脑袋和胸口,栽倒在地。同样的血景也出现在伊维尔伦一方。趁此机会,蛮军又拉近了距离。
狄格挥手道:“投石机预备!巨弩车上膛!”待传令兵传来“完毕”的报告后,他大声喝令:
“放!”
最具杀伤力的远程武器开始发威。弩手们摇动转柄,让几有成人男子高的巨弩在齿轮的帮助下扣进扳机,激『射』而出。这种弩箭威力极大,曾有记录一箭『射』穿六个人的胸膛;缺点是制作不易、发『射』费时。投石机上放置的不是石块,而是一坛坛装满桐油的瓦罐,点火后发『射』出去,效果可比中级火焰魔法[爆炎]。在冰元素逞威的沉寂冰原,连最低级的火球术也无法施展,于是幕僚团想了个这样的法子,果然大收奇效。瓦罐一砸到地上,燃烧的火舌一下子就可以令方圆十公尺内的敌人火袍加身、须发皆焚。若直接砸到人头上,惯『性』加上发『射』的弹力会让那人顷刻间变成一摊烂泥。
重武器的效果马上显现出来,蛮军的阵营里爆出一朵又一朵火花,瓦罐落地的巨响不绝于耳,身上着火的蛮族士兵痛苦地仆倒,徒劳地翻滚试图熄灭火苗,皮肉烧焦的臭味飘散开来,中人欲呕。被巨弩洞穿的蛮兵勇悍地继续前行,终因血流过多而倒下。蛮军的前锋眨眼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战力,但是后续的士兵不断补足空挡,还趁着重武器换弹的空挡朝城头倾洒箭雨。简陋的石弓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劲力穿透伊维尔伦士兵的盾牌,没入温暖的胸膛。
“该死!起风了!”
狄格狠狠咋舌。强劲的冷风在沉寂冰原上空盘旋,正对着南方,也就是绝境长城的方向吹来。这样位于北面的蛮军的箭就能乘着风势『射』得更快更远,相反伊维尔伦士兵的箭矢就会受到风的阻挡,无法『射』抵敌阵。果然,伊维尔伦弓箭手的还击只『射』倒最前列的敌人,其余的箭全被狂风所阻,纷纷掉落在地。
“弓箭手退后,枪兵上前!”狄格当机立断,“热水准备!”他看出远程武器最多只能撑得片刻,接下来就是城头攻防战。
一扇偏门内侧,三万名衣甲鲜明的骑兵正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伊芙。他骑在一匹高大的青花骏马上,一手握缰,一手抚『摸』马鬃,忽然抬起头,喃喃道:“刮南风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一个脸孔还带着稚气的亲兵问道。
年轻的将军笑了笑,这个笑容与他的脸孔不配,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介于兄长与上位者之间的笑容:“因为我闻到雪的气息,却没感到有风吹来。”
“雪的气息?好厉害,我就没闻出来。”
“哈哈,你才刚来嘛,多待两年,你的鼻子就会变的和我一样灵了。”伊芙爽朗地笑道,随即一脸凝重地看向城头,喧哗和金戈交鸣声乘着风传入他耳中。
尽管枪兵的标枪战胜了一部分风力,成功撂倒不少敌人,但还是有相当数目的蛮兵冲出枪雨,杀到城下,投出勾绳。野蛮人可怕的臂力使勾子轻松越过城垛,牢牢嵌进缝隙。伊维尔伦士兵慌忙想把勾子丢回去,却反而成了蛮兵的靶子,刹时许多伊维尔伦士兵倒在城头上。
“弓箭手继续放箭,刀盾手掩护,顺便砍断绳索!”狄格扯开嗓门下达作战指示,他之所以有资格成为[金『色』死神]手下的头号将领,不是在于他擅长战术运用,而是控制部队的有条不紊。就是因为他的存在,伊芙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能得到各方面的最大支援。一边像割草般割断附近的绳索,狄格一边高喊:“倒水!”
一桶桶夹着碎冰的清水被仆兵们接而连三地倒下,在城下时,这些水还是滚烫的沸水;运上城头就变成了冷水;当泼出去后,更是变作了彻彻底底的“冰水”。正攀爬城墙的蛮兵不是被厚冰敲成脑震『荡』;就是被大雨淋个正着,冻结在绳索上,变成一尊尊冰雕。在北地,这种水攻法远比热油还有效,但是因为水在低温下不容易烧开,无法源源不断地供应,即使弓箭手拼命放箭,还是有少数蛮兵爬上来,和近处的伊维尔伦士兵展开白刃战,激烈的兵器撞击声回『荡』在城头,夹杂着惨叫和呼喝。虽然上来的只是寥寥几个蛮兵,但蛮兵不愧“蛮”名,个个勇悍十足,一上来就狠狠撞向刀盾兵,连人带盾牌地撞飞,然后砍断弓箭手和枪兵的脖子。几个伊维尔伦士兵合力也挡不住一名蛮兵的冲撞。就算利刃加深,箭矢入喉,蛮兵也会硬拉个敌人陪葬才肯断气。武器折了,用肉掌掐;胳膊断了,用牙齿咬;连头飞了,身体也往你倒来——亏得伊维尔伦士兵常年与这样的敌人作战,才能维持高昂的战意,换作其他人早就脚软了。付出一定的伤亡后,侵入城头的一小撮蛮兵很快就遭歼灭。补充完“弹『药』”的重型武器也重新发威,在蛮军阵营里掀起死的风暴,大大减轻了弓箭手和枪兵的压力,战况再次陷入胶着。
差不多了。伊芙看看天『色』,举手做了个手势,原就寂静无声的骑兵都挺直腰板,等待上司的指示,不一会儿,伊芙嘹亮的声音朗朗传开。
“各位,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蛮王的首级!大门一开,切记跟紧我,除非你们想用脑袋试试瓦罐的重量,尝尝烈焰焚身的滋味。不过我想各位都不是自虐狂,应该没有这种兴趣。”
众人都笑起来,与另两位将军相比,伊芙或许不算风趣的人,却绝对不乏幽默感,加上他无人可比的强悍实力;机敏犀利的作战头脑;自然散发的领袖魅力,一直深受士兵的喜爱和尊敬,更是他们心中不败的“金『色』战神”,当然对敌人来说就是“死神”了。
伊芙也笑了,但他很快就收起笑容,将解开布条的魂祭高高举起。刀锋反『射』着冬阳,雪亮森冷,让人不禁生出已为鲜血染红的错觉。但对在场的士兵们而言,这个动作只代表一个信号——冲锋。
“战神与我们同在!”
骑士们一致举起自己的武器呼喊,高大的城门徐徐升起,宛如恶虎出闸,三万名骑兵排成锥形阵奔出,以万夫莫挡的气势冲向敌阵,坚硬如铁的冻土表面也因这样的摇憾微微颤抖。三万匹马同时抬足,同时落地,整齐得就像一匹马在奔跑。沉重的蹄声如崩云,如响雷,震慑人心。城头的伊维尔伦士兵见状,齐声欢呼。蛮军方面则完全没料到这个奇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部队朝自己疾驰而来。
“跟紧我!”伊芙一马当先,大声号令。不是他罗唆,像投石器这种远程武器可不像弓箭手长眼睛,一个不巧被砸中可完蛋大吉,但又不能停止,在眼下的风势里,他们是唯一能给蛮军较大打击的武器。因此,伊芙才会不厌其烦地要部下跟紧自己。驻守边防多年,他很清楚每一架投石器和巨弩车的『射』程及准星,即使有误差,也绝对相差无几,再对照士兵的数量和阵形,就能构绘出一条安全路线。当然,如果没有对指挥官的高度信任和视死如归的勇气的话,这个战法还是不能实行,而伊维尔伦的士兵两者齐备。连蛮军也没料到敌人竟会冒这种险,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伊维尔伦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切进蛮军这块厚厚的蛋糕,几乎是势如破竹地一路前行,这固然是奇袭的功劳,在阵头的伊芙也功不可没。没有一个蛮兵能在他手下走过两招,巨型镰刀挥处,一排人头落地。金发将军化身为真正的死神,在蛮军阵营里掀起血的风暴。魂祭的刃锋以惊人的准确度直取咽喉,划出一条又一条血线,而空出的左手相比之下就花样万千:剜人双眼、挫人筋骨、挖人心脏、碎人首级。伊芙白皙娇嫩一如少女的手掌就像一把货真价实的凶器,随意变幻型态,或切豆腐般轻易穿透蛮兵的盾牌和皮甲,『Сhā』进身体,掏出血淋淋的脏器;或以拳劲直接将蛮兵的脑袋瓜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就连泯不畏死的蛮族也对这样野蛮凶残的杀人手法心惊起来,不由自主地退离那尊恐怖的嗜血狂魔。伊芙也不理会,径自朝阵中的蛮王杀去。
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冰冻的大地因热血的喷洒,表面渐渐融化,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泥泞。追随指挥官的身影,骑兵们持续着凶猛的攻势踢散敌人拼尽全力的防守。即便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勇猛种族,也无法抵挡伊芙那近乎魔『性』的破坏力,一切抵抗全在拳与镰的联手攻击下土崩瓦解。蛮王眼睁睁看着死神越『逼』越进,束手无策地咬牙切齿。近卫队拉开石弓,试图用扑天盖地的箭雨阻止敌人的脚步。伊芙的亲兵们连忙竖起盾牌,却被上司挥手拨开。
伊芙毫无花巧地挥出左拳,排空而来的爆裂拳劲横断虚空,击得雪屑纷飞,尽显磅礴之势,将坚硬的冻土挖开一道深壕,雪与冰仿佛泼天水柱片片飞起,滴水不漏地挡住了所有的箭矢。还来不及惊讶,锋锐的刀锋就如鬼魅般欺近,砍飞了蛮族卫兵的头颅。血花飞溅中,伊芙驱策战马穿破雪墙,镰刀瞄准蛮王的眉心直直劈落。
咯啦!预期中人头一分为二的景象没有出现,一只醋钵大的拳头横在刀前,染满鲜血的锋面爆开无数裂痕。
“我好像没教你耍这种玩具,徒弟。”
拳头的主人——拳神拜萨咧嘴一笑,松开五指,抓住已经破损的镰刀,但闻一声钝响,刃锋彻底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铁片。周围的伊维尔伦的士兵都倒抽一口凉气。伊芙手中的这把[魂祭]虽非绝世神兵,却也是罕见的利器,给一只肉拳像捏泥巴似地捏得粉碎,怎不叫人心栗危惧?拳神之名,果然赫赫有威。
“师父。”伊芙一动不动,脸『色』不变,好像没看见刚才的一幕,语气是发自肺腑的敬爱,“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吗?”
“肯定比你好。怎样,你是就此退兵,还是跟我拳上见分晓?”
伊芙蹙眉,但是过长的浏海挡住了他的表情:“为什么?”他一字一字地问。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今天之前,伊芙从未想到会与唯一的师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因为拜萨虽拥有一半蛮族血统,却一向洁身自好,不干涉蛮族与伊维尔伦之间的战事,为何如今……
拜萨微一苦笑:“他们终归是我的族人,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伊芙默然半晌,道:“多你一个,也不会改变你族人的命运。”拜萨眼中浮起兴味:“你在向我下战贴吗,徒弟?十四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变的自大一点了。”
“徒儿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伊芙不改恭敬的态度,做了个手势,亲兵们立刻拉开弓,将箭头对准拜萨身后的蛮王,“——但是,徒儿有信心赢得这一仗。”
“如果摘下你的人头,我就不信你的部下还能笑的出来。”
话音刚落,拳神庞大的身躯自原地消失,马上也不见了伊芙的身影。众人只听见头顶传来一串劈啪巨响,再眨眼时两人又出现在面前。只见拜萨的皮衣裂成无数碎片被风吹开,『祼』『露』出壮硕的胸膛;伊芙服装整齐,但是右肩多了个拳印,一道血丝从他嘴角缓缓流下,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将军!”伊维尔伦的士兵都惊叫起来。
“没事,我是左撇子。”伊芙拭去血迹,安慰道。拜萨『Сhā』嘴:“你不是左撇子,只是右手被我折断过,才不得不改当左撇子。”东城士兵们先是一怔,随即朝他怒目而视,还拔出武器,决定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捅这个伤害上司的混蛋几刀。
伊芙『露』齿而笑:“你还是老样子,就喜欢别人把你当坏蛋。”拜萨轻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退兵,不然休怪我不顾师徒情份。”
年轻的将军合眼,童年学艺的情景在脑中一晃而过。片刻,他睁开眼睛,平静地问:
“一招定胜负?”
“不成功,便成仁。”拜萨接口,络腮胡下是一抹好勇斗狠的笑容。
成仁?不,我不能输,更不能死。伊芙的额际滑下一滴冷汗:可是,且不说实力的差距,在失去一臂的情形下……
[蠢蛋!]
熟悉的大吼贯穿他脑海,[未战先怯,不必打就输了!]
金发男孩竭力控制打颤的双腿,却徒劳无功。
[可是,你…你说不成功便成仁,我我……]
[怕死?怕死就卷包袱回家,别在我这混!]
[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罗兰了!我答应过他我们要活着再见面,所以我不能死!]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我才不管你的约定不约定,总之今天你碰不到我的衣角,你就给我滚回家!把那张哭脸收回去!天下无法完成的约定何其多,不差你一个。要命的,就鼓起勇气,朝我挥拳。虽然很矛盾,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有做好死的觉悟,才能换来生的希望。现在,把你哥哥还有那个狗屁约定都甩一边去吧!如果你是我拳神的弟子!]
是的。伊芙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誓言守护的人,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打败这个男人!
伊芙和拜萨都没有喝令周围的人退开,因为他们要比的不是斗气、也不是招数、而是纯粹的“力气”。拳法本就不像剑那么有花巧,而两人的斗气也修练到一个段数,剩下的自然只有力的比拼。
众人只觉眼一花,伊芙已从原地跳起,闪电般扑向拜萨。后者却一动不动,看似缓慢,实则飞快地举起双臂。一记闷响,四拳相抵,两人均是一震。拳风化作激烈的气劲震断了伊芙的发绳,一头灿烂无比的金发垂落下来,披散在肩背上。余人不由得倒退数步,胸腹间隐隐作痛。
伊芙闷哼,踉跄后退,捂住右肩,喷出几口鲜血,左掌下也标出大量的血花。伊维尔伦士兵们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将他扶住,几名机伶的亲兵更挡在他身前,将箭头对准像山般挺立不动的拜萨。
“不!别杀他!”伊芙喘息道。余人也发现情形有异:“他…他死了?”
“没有,只是震晕了,将他带下去,小心点。”
“住手!拳神是我族的人!你们无权带走他!”蛮王刚向身边的部下比了个手势,一道银光闪过,伊芙一手握着从亲兵腰间抽出的马刀,一手提着他的首级,冷冷地道:“胜者有权俘虏败者,不是吗?”
“王死了!”
充满恐慌的叫声响彻两军阵营,蛮族大哗,伊维尔伦一方则爆发出胜利的欢呼。不需一个命令,骑兵们开始大肆屠杀无心恋战的敌兵。不一会儿,蛮军就化为一群在雪原上四处窜逃的草原动物。
荒烟没草,拱木敛魂。攻防战结束后,伊芙立身城头,欣赏落日余晖,以及,被鲜血染红,尸横遍野的漫漫冰原。
“阁下。”狄格走到他身后,语带责备,“医师吩咐你必须静养。”
“别担心,这种小伤两三天就复元了。”
“恕属下直言,你在作梦。”
“……真的没事啦,狄格。”伊芙忍住痛,挥动臂膀,“看。”副官只是投来不苟同的视线。这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他说的没错,这种小伤他顶多三天就痊愈了,不过内伤就没这么简单了。”
狄格脸『色』大变,将上司护在身后,摆出警戒的姿式。拜萨翻了个白眼:“滚开,小子,要我敲碎你的脑壳吗!”狄格充耳不闻,既不移动,也不说话。身材娇小的伊芙死命钻钻钻,才从他臂弯旁探出颗脑袋,赔笑道:“师父,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我叫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如何?”
拜萨盯着他的狼狈样片刻,放声大笑。
“徒弟,这小子该不会就是你的哥哥吧?”
狄格『露』出疑『惑』之情,他从没听说上司还有个兄长。伊芙摇头:“不,他不是。”拜萨挑眉:“哦?那他干嘛像头老母鸡似地护着你?”
“下属在不懂得感恩的敌人面前保护受伤的上司是应该的。”狄格特意强调“受伤”两字。拜萨翘起唇角:“小子,你倒忠心。”
“还好。”
“狄格……”
“看来你这些年混得不错。”拜萨微微一笑,向来凶狠的表情竟平添几分慈和与感伤,“可惜,可惜。”
“师父。”伊芙笑了,笑的灿烂而温暖,“我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只剩三年,够吗?”
“够啊,别说三年,一年就够了。”伊芙敲敲脑袋,“不过今天和师父那架耗掉我不少元气,也许我连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拜萨冷哼:“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为师可不像某个逆徒那么不知分寸,下手不留情,狠得豺狼也似!走狗屎运的话,那逆徒起码还能挺过两年!”
伊芙咧嘴一笑。
狄格不解地听着师徒俩的对话,内心浮起不祥的预感。蓦地,拜萨转身朝阶梯走去。伊芙一怔,冲口道:“师父!你不多留两天吗?你、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沉寂冰原。收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萨轻叹一声,“今日我既败在你手,他们就不会再请我出山,从此我连我的拳,你打你的仗,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您对您的族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何必再回去?留下来不好吗?让徒儿有机会孝敬您。”伊芙恳切地道,声音渐低,“您知道的,徒儿没多少年可以孝敬您老人家了……”
狄格越听越惊,几次想开口,碍于气氛,强自忍耐。拜萨默默站了半晌,闷声道:“臭徒儿,我虽不想再管我那些愚蠢的族人,也不会倒戈去帮助他们的敌人!”
“呃,被识破了吗?”伊芙吐吐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拜萨转过头,狠狠瞪视他:“你从不对我撒娇,今日突然大献殷勤,不是有鬼是什么!”伊芙微笑:“也许是徒儿良心发现了呢?”拜萨重重一哼:“算了吧!我就知道,即使是你,在中原待久了,一样会变得阴险狡滑!”
“师父对中原人的偏见太深了。”伊芙叹息。
“这不是偏见!”拜萨斩钉截铁地道,随即放松肩膀,“罢了,当初答应收你为徒时,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除去出身,你还算是个让我引以为豪的徒弟,今后你好自为知,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语毕背转身离去。
“师父。”伊芙深深一躬,诚挚地道,“谢谢你,保重。”
拜萨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下城楼。一见他走远,狄格就发问:“阁下,你们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伊芙佯装不懂:“什么啊?”
“就是那个什么三年两年的!阁下,你该不会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吧!”
伊芙暗暗纳闷:明明他已提示得很清楚,不想提这件事,为什么狄格还是追问不休呢?是他太钝,还是自己太没威严感?或是两者皆有?感到部下紧迫盯人的视线,他叹了口气:“三年之期,是我的大限。”
狄格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当年我拜在师父门下没多久,他发现我的体质不宜连武,尤其不能修练斗气,要我趁没铸成大害前赶紧放弃,我不肯。强行练武的结果是,我的体形和骨架永远停留在少年阶段,无法成长;而且筋脉严重受损,每运一次劲就累积一份伤。师父估计我顶多撑到三十岁,还是一年只用一次斗气的前题下。”
“……”狄格听得惊骇无已,这才明白为何上司都二十七岁了个头还如此娇小,还有那段古怪对话的含意。
“怎么会,那你……”他语无伦次,脑子『乱』成一团。
“狄格。”伊芙的口吻陡然严厉,“你知道的,我告诉你实情,不是要你大声嚷嚷。”狄格一凛,混『乱』的大脑登时清醒大半。
“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伊芙恳切地道,他了解部下的为人:一旦答应,就绝不反悔。
“包括城主大人?”狄格小声问,他还记得拜萨口中的“哥哥”,难道……
金发将军愣了愣,绽开笑容。看见这个笑,不知为何,狄格打了个寒颤。
“没错,包括他。”伊芙一字一字道,接着转为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细语,“应该说,他才是唯一不能得知真相的人。”
狄格深吸一口气,郑重点首:“我明白了,阁下,我答应你。”伊芙如释重负,笑了笑,转身注视天边夕阳,左手肘撑着城垛,托住腮帮。
“好美的景『色』……真想跳支舞。”
年轻的副官没有受到惊吓,反而开怀地笑了:“好啊!阁下!待会儿就开庆功宴了,到时你一定要给我们表演一曲!”军营里虽有军『妓』,却没有舞娘,所以将兵平时自娱自乐是很平常的事;另一个原因是私心: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除了智勇双全,还跳得一手好舞,甚至有人『迷』恋上伊芙跳舞时的风采,就连正规舞娘也极少及得上他的舞技,而且他本来就长得像个美丽的少女。
伊芙好笑地举起绑着石膏的右臂,狄格“啊”的一声叫,垂下头。
“别难过,以后多的是机会。”伊芙拍拍他,“不过这地方真是少了点娱乐氛围,下次我和罗…大人说,派个专门的剧团过来,大家每次打完仗就可以放松一下。”
“我觉得杂技团更好。”
“为什么?”伊芙大奇:几时这群血气方刚的家伙酷爱顶盘子的小丑胜过坦胸『露』腹的舞娘了?听出他言下之意,狄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们当然不是转了『性』,只是……以前那些舞娘美虽美,却没一个比阁下跳得好,总觉得付钱给她们有点冤枉。”
伊芙一愣,笑道:“狄格,你也会恭维人了。”
“我没有恭维!这是实话!不信你去问大家!”狄格急了。
“开玩笑的,我也看过表演,当然比的出优劣。”伊芙腼腆一笑,右脚无意识地轻踢地面,神态十足像个小女孩在害羞。
狄格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没有纳罕。他看过好几次伊芙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态,与他平日在部下面前和工作场合表现出来的言行气质截然不同,就好像是种根生蒂固的习惯,一段无法磨灭的过去残留的阴影。狄格自己也有类似的经验,所以他从没说破或询问,他想满足的是另一个好奇心:“阁下,你是向谁学的这么棒的舞技?为何你从不提起这位老师?莫非……他就是拳神!?”
伊芙呛了一记:“你认为可能吗!”
“呃……”狄格遥想一头大熊翩翩起舞的画面,一阵反胃,冷汗大颗落下,颤声道,“不、不认为。”伊芙笑道:“要是给师父听见你刚才的话,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狄格讪然不语。伊芙眺望远方,绽开一抹沉醉的笑靥。
“教我跳舞的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者,而且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你可别瞎猜。”
狄格十分吃惊,他第一次看见上司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不禁猜测那个舞者是不是伊芙的初恋情人之类。
“啊……”年轻的将军抬起头,喃喃道,“下雪了。”
几颗雪白的雪子摇摇晃晃落下,眨眼就转为扑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再过得片刻,城外那片血红『色』的泥泞已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银白,估计半个小时后,雪就会将尸体及断枪残剑全部覆盖,让天地只剩单调的白。
“还只九月初,就下这么大雪,看来今年冬天真的会很冷了。”狄格长长叹气。伊芙专注凝视眼前的雪景,若有所思。注意到他的异样,狄格关怀地问道:“怎么了,阁下?冷吗?”话才出口,他就发觉问了个蠢问题:伊芙是不怕冷的。
“血,不见了呢。”
“咦?”
“雪,把血和尸体都掩盖了。”
狄格这才明白此“血”非彼“雪”,道:“是啊,不过等雪一融,我们还是得整理一下,总不能让友军的尸体被魔兽啃坏,至于蛮军的就不必管了。”
伊芙漫应,压根没听见,思绪仍停留在突然的感悟里。
雪把肮脏掩盖,却无法洗去肮脏,就如同人类的罪行,即使用再多的借口掩饰;再多的理由推委;再多的修辞美化,也依然存在,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刻在罪人心底。比如为了一个人,可以杀尽千千万万人的我。
伊芙摊开手,一片雪花落在他掌心,纯白无瑕。
第二章 迷宫
第二章 『迷』宫
兰冰宿陡然惊醒,一骨碌坐起,用汗湿的右手靶梳额前的『乱』发。
“是梦……”她低喃,似是自言自语,又似确认什么。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注意到眼前一片昏暗,显然天还没亮。确定已了无睡意后,她翻身下床,没有惊动睡在隔壁床的艾德娜,『摸』黑从柜里取出一件锦织白袍,披在蓝『色』的真丝睡裙外面,走出房间。
她的房间位于伊维尔伦最清幽的宫殿[听香苑],紧邻着荷花池,一到夏天,香风袭袭,因而得名,现在虽然荷花已谢,但围绕着宫殿载种的桂花开得正灿,沁人的花香在老远就闻得到。再过几个月,就轮到腊梅吐苞了。
冰宿赤脚穿过长廊,将拎在手上的拖鞋放下,转着走下楼梯,闲晃起来。今晚的星子很亮;水池的蛙鸣、草丛的虫唱组成秋季的音『色』;夜风拂动树叶枝桠,如水波般流动的月光透过其间;庭园里的花卉仿佛受过洗礼一样,焕发出澄净的『色』彩,娇艳更胜白昼。冰宿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直直走到莲池边,懊恼地瞪视空『荡』『荡』的水面。
我好像在做件蠢事!她心道:就因为做了个讨厌的梦,就三更半夜跑出来对着水塘发呆,被人看见肯定以为我要投湖自尽。
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睡不着的话,就看书或做题好了,胜过发呆浪费时间。冰宿摇摇头,转身的同时抬起头,想看看距离天亮大概还要多久,这一看,她却再也动不了。
“寒星……”
满天星辰触动了少女心底的某根弦,令她不由得吐出一个人名,语气却不是怀念,而是充满了痛恨、不甘、『迷』『惑』和怨怼。
[是你害死寒星的!你根本不该出生!要不是你,寒星也不会死!]
“放屁!”冰宿狠狠踢了脚旁边的桂花,动作非常不淑女,“就因为我生时她刚好翘辩子,就说是我害死她的?什么狗屁歪理!要找茬也该找那个肇事司机,关我什么事!『迷』信的混球!杀千刀的蠢蛋!可恶——”又忿忿踩了两下,她才收回纤足。
如果有人问兰冰宿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兰寒星”,虽然她连兰寒星的长相也没有亲眼见到过,但她确实有憎恨这个人的理由。
寒星是冰宿的姐姐,八岁那年因车祸而亡,巧的是冰宿正好同时出生。失去爱女的父母因此悲痛欲绝,连带把得到次女的喜悦也冲得一干二净。有点『迷』信的母亲更因那个巧合的时机疑神疑鬼起来,坚持不肯自己抚养冰宿,将她丢给保姆照料。冰宿的父亲虽不致像妻子这么荒唐,但每次看到冰宿也很不愉快,加上丧女之痛积郁难平,终于在某一天以工作为由飞往国外,逃离破碎的家庭,再也没回来。冰宿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神智开始不清楚,整日打骂次女出气,全仗保姆拦着才没出事。最后是冰宿的舅舅,在中央医院担任内科医生的凌震羽看不过去,把妹妹强行送进疗养院,收养了冰宿。然而童年的阴影已在她心里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她恨不负责任的父母,恨夺走她全部幸福的姐姐,恨那个莫名其妙的巧合,同时也不解: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姐姐?爸妈只爱她不爱我?
于是她拼命努力,成为一个尖子生,以为这样就能挽回父母的爱,就算得不到回应,也当作自己程度未够,凌震羽父子看不惯她如此自虐,屡屡劝告,却一点用也没有。
[够了!冰宿!你还不懂吗,你所做的事根本是无意义的!姑父姑母不是因为你不如寒星才不爱你,而是因为你不是寒星!而且活人永远比不上死人,只要你活着,在他们心里兰寒星就是最优秀的!]
一次凌震羽的独子,冰宿的表哥凌心宇忍不住对她大吼,想让她认清现实,结果是冰宿拿起美工刀『自杀』,以证实他的话的正确『性』,吓得凌震羽一脚把儿子踢去加拿大,省得他在宝贝侄女面前『乱』嚼舌根,然后花了整整三天说服冰宿放弃那个实验。
事实上,冰宿内心很清楚凌心宇的劝告是正确的,只是她不能承认。得到父母的爱已成为她唯一的人生目标,失去它,她不知道生存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她始终怀抱着一个微小的希望:总有一天,爸妈会看到她的努力,夸奖她,对她说对不起,『摸』着她的头微笑……总有一天。
“我真是傻瓜。”
茶发少女仰起头,深深叹气:“也许来到外星球是幸运的事,至少对我和他们来说,都是种解脱。”
话虽如此,冰宿明白她还是不甘心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点回报也没有,她真是倦极了,有时也想干脆放弃算了,何苦为那种人累死累活摧残自己,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半途而废,亲情什么的已经无所谓,凌震羽父子早给了她,她要的只是一句承认:你比寒星出『色』,就可以证明她没白来人世一回。
她的愿望很小,真的很小,可是,为何连这么微小的希望,也无法实现?
少女墨绿『色』的眸子浮起『迷』惘,随即又被坚毅取代。毕竟,除了这个愿望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人生目标了,那么只有这么走下去。
想通后,她开始考虑如何离开这个“异次元”,回到地球。
算算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半年了,罗兰福斯仍然一点“解雇”她的意思也没有。虽然扮演满愿师很容易,冰宿还是担心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几时。而且当初罗兰并没有明说时限,只简单叙述了满愿石的由来和魔导国的现状,请她冒充神使安抚人心。之后冰宿追问了好几次,都被他轻松应付过去,令她不能不怀疑他是不是想霸占她一辈子。本来要是能看穿罗兰的用心,她就不用这么烦恼,问题是她看不出!她搞不懂他到底是想用她当称霸大陆的筹码;还是纯粹帮助东城人民坚强度过荒年的政治偶象;或是和卡萨兰的圣巫女对抗的道具;又或是得到满愿石的踏脚石(尽管冰宿至今不相信世上有满愿石这种东西)……总之,可能『性』太多了,然而不管哪一种,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所以冰宿才会焦急。
但老实说,她倒不讨厌目前的生活。在伊维尔伦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十分充实。上午向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学习魔法;下午和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一起练武;傍晚去福利设施做义工;空闲时看书、做题,听侍女们谈论时事或宫廷轶闻。她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两点一线跑,埋首题海,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兢兢业业学习,远远看着其他同学围成一圈谈笑打闹,不用担心奖状会从疗养院的病房里丢出来……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她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首先罗兰需要她,其次是伊维尔伦的人民。虽然她是个假冒的神使,但也只有她能当“满愿师”不是吗?尤其当她在福利设施帮忙时,那些病人总会朝她绽开纯朴又感激的笑容,即使她一个治疗魔法也不会,一点超能力也没有,他们还是真心把她当作上天的使者般欢迎,感谢她所做的每一件小事——不管端茶还是递『毛』巾,这是冰宿从来没有的体验,令她情不自禁地想提高自己的能力,更大范围地帮助那些病人,还有朝她鼎礼膜拜的其他民众;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宫廷侍从们——成为真正符合他们期望的[满愿师]。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冰宿一字一字告诫自己:无论我在这个星球是什么身份,真实的我依旧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谎言终有一天会拆穿,相信罗兰福斯也明白,所以我总有一天会被送回去,回到那个没有人需要我的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会是我生命里一场可笑的闹剧;一个太过奢侈的梦。兰冰宿啊兰冰宿,你不能再陷下去了。
思绪万千,愁肠百转,等冰宿回过神,诧然望见东方的天空蒙上淡白,她竟在外头发了小半夜的呆。摇摇头,她正要回房补眠,听见一阵脚步声。冰宿『揉』『揉』眼,想从还不太明朗的视界里分辩出来人,却徒劳无功,倒是对方先瞧见她,出声唤道:“咦,兰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听见称谓,冰宿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只有这个人称呼她“兰小姐”,艾德娜唤她“冰宿”,法利恩叫她“冰宿小姐”,其他人一律称她“满愿师小姐”。这时,冰宿也看到了伊维尔伦城主闪耀着淡淡光芒的金发,宛如天上的月牙儿掉入了凡间。
“罗兰城主。”她诧异地问,“这么早就起来办公?”
“不,正好相反。”
金发青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来,扬起习惯『性』的微笑,“倒是兰小姐好有雅『性』,一到早就来莲池散步……嗯?”走到近处,他一愣,收起笑意,『露』出关怀之『色』:“你怎么了?眼神就像被丢弃的小狗似的。”
“!”冰宿心脏漏跳一拍,斥道,“胡说八道!”
“嗯嗯,从流浪小狗变成竖刺的刺猥吗?”
“……罗兰城主,如果你要继续讨论动物学这个话题,恕我不奉陪。”
“抱歉。”罗兰好脾气地笑道,“我是开玩笑的,别介意。”冰宿扯出一个礼貌的假笑,内心却一点也不高兴:每次都是这样!虽然两人争锋相对的最后都是罗兰先低头,占足上风的却也是他;更糟的是她居然让他看见软弱的一面,这下不知道要被他嘲到几时。都怪那个该死的噩梦!该死的兰寒星!
头顶传来异样的感触,让她回过神,扒下一看,原来是罗兰的斗篷。
“这是……”干嘛?
“秋天的夜晚很凉,今后最好不要在室外待很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很久?”
“如果你照照镜子,看见自己发青的脸『色』和冻得雪白的嘴唇,就明白我为何知道了。”罗兰打了个哈欠,“老实说,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女鬼,幸好遇上你的人是我。”
冰宿浮起咬烂斗篷的冲动,好容易忍住。
“彼此彼此,你的黑眼圈也很漂亮啊。”她回敬。
“骗人。”
“什么?”
“我说你骗人,现在这么暗,别说我没有黑眼圈,就算有你也看不见。”罗兰对答如流。冰宿狠狠瞪视他,飞快开动脑筋反驳:“你说你没有黑眼圈,难道你确认过了?”
“这倒没有。”
“那你照照池子,看我说的对不对。”冰宿酝酿起一个毒计。罗兰怀疑地瞟了她一眼,还是走到池边。上位者最重形象,万一真的有黑眼圈的确不太好看,反正照个镜子也没损失,上当的话大不了今后多整她几顿就行了。一边想着这些东西,罗兰一边弯下腰,这时,一只穿着拖鞋的纤足正中他『臀』部,将他踹下湖。
哗啦!罗兰一头栽进莲池,吓了躲在树后的艾德娜一大跳,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冰宿起初不以为意,她早就料到罗兰会装死诱骗她上前,拉她下水,但是等啊等,等了五分钟……没听见半点声响,她不禁慌了。
“喂,罗兰……”惨了!谋杀东城城主是滔天大罪啊!就算她是满愿师也不能豁免。冰宿小心翼翼地踏前半步,唤了一声,没有回应,这才真的慌起来,大步向前,“罗……”一言未毕,衣角被用力一扯,整个人跌进湖中,激起第二声巨响。
“哈哈哈!”
金发青年探出头,畅怀大笑。过了片刻,另一颗头从他旁边冒出,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你…咳咳!这只老狐狸……咳咳咳!”
“有仇不报非君子,别忘了是你先踢我落水的。”罗兰敲了她一记,“喂!为什么陷害我?我们之间好像没这样的深仇大恨吧?”只是平常多逗了她两句,有必要恨到要他当水鬼吗?真是最毒『妇』人心。
冰宿脸一红,前额也传来炽热的感觉,别过头道:“没什么,看你不顺眼罢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是为了报负半年前那个唐突的吻,更可气的是,记得这件事的似乎只有她。
“这样啊,那我就没话好说了。”罗兰耸耸肩,不在意地泅水上岸。冰宿愣了愣,诧异他过于平淡的反应。
这家伙……好像很习惯应付女人的蛮横无理?为何?他一点也不像个花花公子啊!
“喂。”已上岸的罗兰半蹲下身,朝她伸出手,“你还想在水里待多久?”冰宿看看他友好的笑容,再看看那只手,道:“你该不会在指缝里藏了什么毒针吧?”
“……这么不放心我,你自己爬上来。”
冰宿笑了笑,伸手与他相握。她刚上岸,罗兰就捡起掉在地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
“喂,这样会连斗篷也湿掉的。”冰宿抗议,一把拉下斗篷,“应该先生火,你真没有常识!”罗兰挑眉,兴味地打量她,半晌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摇头道:“你一定没有玩过水。”
“什么?”冰宿正忙着生火,随口应了声。
“我说,看看你的胸口。”
冰宿漫不经心地垂眸,登时烧红脸,从原地蹦起来,用斗篷将自己裹得死紧,瞪向对方,他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没常识的人是谁啊?”
“你你…你看到了?!”
“别紧张,女人的『祼』体我看得多了。”罗兰淡淡地道,看到冰宿眼中的愤怒火焰刹时拔高,他急忙澄清,“我不是在贬低你,别误会!要不,我让你看我的好了。”说着就要脱衣,被冰宿吼住:“谁要看你的『祼』体!”
“是你自己不要看,将来别怪我占便宜。”罗兰得逞一笑,拍拍她冰凉的脸颊,“好了,我送你回房,赶快洗个澡换件衣服,免得着凉——话说回来,艾德娜呢?她怎么让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出来溜达?”
“我醒时她正在睡,总不好吵醒她。”冰宿被他亲呢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奇异的并不讨厌。
“是吗,原来你不是趁她上厕所时偷溜出来的。”罗兰懊恼地咋舌,“该死!让那家伙欣赏了一出好戏。”冰宿怔了半秒就会意,左右张望,果见红发副官噙着一抹笑从树后转出:“大人,冰宿,失礼了。”
罗兰白了她一眼,扔下一句:“正好,你送兰小姐回房吧。”语毕,悠哉离去。
“大人,你就这样回去?”艾德娜反而有点错愕。
“有何不可?”
清冽的嗓音宛如掠过林间的风,渐渐飘远。少女凝视青年英挺的背影,一时竟移不开眼去。
蓝黑『色』的天幕逐渐被苍蓝取代,然后是明亮的蔚蓝,群星隐去,白云浮现,温暖的阳光照亮东城伊维尔伦上界大陆的每个角落,时间正从破晓进入午前,在来往侍从好奇的打量中,两个客人大刺刺地走进位于湖心的王宫。
来人一男一女,男的约『摸』三十上下,栗发灰眸,肤『色』宛如结穗的麦『色』,身穿商人服饰;女的只有十三四岁,护卫打扮,腰间配着****,背上还有两把双截棍,相貌颇为甜美。她像只小雀似地在男子身边蹦蹦跳跳,一刻不停。
“哥,你看这花园多美,以后你也别光顾着赚钱,请个园丁将咱家的庭院整理整理。”
“花又不能吃。”
“你说什么!”
“好好,我请我请。”
被少女怒目一瞪,男子立刻一脸怕怕地妥协。这时一名身穿白袍,手持法杖的青年迎面走来,清丽绝俗的脸上『荡』漾着让人屏息的笑容。
“希顿先生,夏侬小姐,大人已在书房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竟然让大神官阁下亲自迎接,真是不胜惶恐。”
在法利恩抚胸行礼的同时,希顿也行了个商人的礼节,夏侬则和周围的侍女一样,盯着褐发青年的笑靥陷入自然痴呆状态。
法利恩微微一笑:“在神殿以外的地方,我都是大人忠实的仆人,希顿先生不必客气——请。”希顿点点头,牵起夏侬的手往前走去,法利恩紧跟其后。
“啊嚏!”
书房里,坐在桌后的年轻城主刚打了个喷嚏,旁边整理文件的美丽副官就跳起来:“第三个!今天早上的第三个!你还说你没有感冒?”
“我一不咳嗽二没发烧,哪里有半点感冒的样子,你别神经质了。”罗兰摆摆手。
“可是喷嚏……”
“打喷嚏是自然现象,与感冒无关。”罗兰用羽『毛』笔在艾德娜鼻下搔了搔,后者连打两个喷嚏,“——看,你也打了啊,难道你也感冒了?”
“大——人——”
“啊,客人到了,快去开门。”罗兰发号施令,艾德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奔向玄关。希顿一脸诧异地走进:“我还没敲门呐,你的感觉真敏锐。”
“干我这行的,没两下子怎么混得下去。”罗兰一手托着下颌,一手转着羽『毛』笔,笑容可鞠,“好久不见了,沙曼达,最近生意如何?”
“这件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是吗?”
“我们是好朋友,口头上总要关照两句嘛。”罗兰笑容依旧。法利恩看看墙角的落地钟,朝主君深施一礼:“那么,我先告退了。”
“等一下,法利恩,把这个交给兰小姐。”罗兰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剑,刃极长,几乎是一般长剑的一倍长,单护手一段就有两英尺,式样非常独特,把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沿着护手往上,剑刃的根部有一组饰纹,由温润的珍珠石镶嵌而成,正好与黑曜石打造的护手呈鲜明对比;余下的剑刃一片雪亮,锋面极细,最粗的地方也不过两指,光滑有如明镜,又像吞没一切的深潭,散发出冷冽『逼』人的气息。
“哇!好棒的剑!”
夏侬惊叹,像小狗般围着罗兰转悠,想借来看又不敢说。看出她心思,罗兰大方地把剑递给她。夏侬高兴地亲了他一记:“谢谢罗兰哥哥!”
“真是上等货,你从哪儿弄来的?”等妹妹欣赏完,希顿也接过长剑打量,由衷赞叹,连他的商会也少有这种等级的存货。
“拜亚帝国。”
希顿一愣:“拜亚?就是尼普亚斯大陆的那个拜亚帝国?”
“不错。”罗兰示意法利恩拿走长剑,“告诉兰小姐,这是我对她前段日子努力的回报,希望她笑纳。”
“是。”
门一合上,希顿批评:“讨好女孩子,应该送花。”
“兰小姐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罗兰微笑。希顿向送上茶点的红发副官点头为谢,道:“可是,她也不是像艾德娜这样的武将,你送她剑干什么?砍人头?”
罗兰不答,冰蓝『色』的眸子起了微微的波澜,随即又恢复成冻池的水面般无波无痕,没有情绪起伏的模样。他悠闲自在地啜了口绿茶,懒懒地道:“你猜啊,猜对有奖。”
“猜不出。”希顿干脆投降,相交多年,他很清楚眼前的人的心思有多么深沉复杂,仿佛『迷』宫一样百转千回,任谁也琢『摸』不透。他是聪明人,不做无用功。
“没意思。”罗兰撇撇嘴,“算了,你找我什么事?”
“向你汇报一下,第一批从矿山过来的货已经到了,一共两万套,都堆在我家的仓库里,随时等你来取。”希顿掏出一张武器清单,让艾德娜转交罗兰,“还有,贝迪希望我一次付清当初商量好的五百万石粮食,省得来来往往麻烦。”
正浏览清单的罗兰猛然抬头,沉声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你和诺因城主他们开会的时候。”
“……”
罗兰若有所思,半晌,勾勾食指,在俯下身的艾德娜耳旁说了几句。后者点头领命,退出房间。希顿见怪不怪地看着这幕,道:“你又嗅出什么别人闻不到的味道?”
“战争的味道。”
“战争……是吗,原来如此。”希顿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回复?毁约?”
“开玩笑,这么好的装备,我舍得不要?”罗兰甩甩纸。希顿皱眉:“五百万石粮食耶!不是五千石!你上哪儿筹去?把伊维尔伦的粮仓搬空也不够!”
“我自有办法。”
“罗兰,老实说,你和贝迪正在玩火。”希顿叹了口长气。
罗兰轻声一笑:“当初我和他订下[以粮换铁]的协议时,就有玩火的觉悟了。这是步险棋,而时间是致胜的关键。等着瞧吧,我和他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拭目以待。”希顿用放弃的口吻道。罗兰浮起一抹促狭的笑:“话是这么说,其实你早就笃定我会赢吧!”
“是‘赌’你会赢。”
“真伤感情。”罗兰耸肩,突然看向房门,喝道,“谁在外面?”第二个查觉的夏侬飞也似地冲过去拉门。
“呀!”
站在玄关的是个身穿芙蕖『色』彩衣裙的年轻女『性』,茶褐『色』的卷发在雪白的颈旁挽成一束,秀美的面容满是惊惶,颤抖的手指险些端不稳托盘。
“朵琳。”罗兰立刻缓下颜『色』,上前扶住妻子,柔声道,“对不起,吓着你了。”朵琳惊魂稍定,双颊浮起害羞的红晕:“没关系,我没事,我、我是来送姜汤给你的,艾德娜小姐说你身体不舒服。”
那家伙!罗兰暗自咋舌,表面的笑容却一点没松懈:“谢谢,我会喝的。”朵琳仰视他的俊容,恋恋不舍地道:“那我回房了,你好好保重,小心别累坏自己。”语毕,朝希顿兄妹盈盈一福,退出房间。罗兰一直送她到房外,嘱咐侍卫沿途护送后,才转身关上门。
“畏畏缩缩的女人。”
希顿手肘撑着椅背,大刺刺地,语气不带贬意,但也不带褒意。他虽在东城居住多年,骨子里还是个隐捷敏亚人,西城的男『性』普遍欣赏『性』格爽朗的女孩,过于温柔体贴或含蓄多礼的女子只会令他们浑身不自在。当然,只限于娶妻,床伴没这么多顾虑,貌美就行。
罗兰但笑不语,坐回座椅,随手将碗搁到一边:“言归正题,你代我答应贝姆特,不过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你真的要这么做?”希顿忍不住再次确认,见罗兰颌首举起双手,叹道,“好罢,反正我是商人,不负责国家大事,你认为这决定妥当,就放手去做吧,我只管赚钱。”
“你会一直贯彻这个想法到最后吗,沙曼达?”
罗兰的口吻陡然严肃。希顿淡淡一笑:“当然,我可不想与你为敌呐。”罗兰绽开释然的笑容:“我也是。”
友人的信任让希顿很高兴,但同时,他心里也浮起犹豫之情:若将来罗兰和贝姆特站在对立方,我是否真的能保持目前的立场?一方是看着长大的小舅子;一方是相交多年的好友,硬要选择的话……恐怕我只能做到两不相帮。
罗兰一个扫视就看出他的矛盾,但他并不打算拆穿,也不『逼』希顿做出进一步的承诺。他了解强迫只会造成反效果,包涵才是聪明的法子,可以在对方心底种下歉疚的种子,日渐茁壮为纠缠灵魂的毒芽;再不然,他也有自信说服希顿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而且,贝姆特已经认定希顿是这边的人,这才是他的最大优势。
“罗兰哥哥,你不喝那碗汤的话,给我喝好不好?”
夏侬开口道。两个男人高谈阔论了半天,她一句也没听懂,早闷坏了;加上茶点吃完,就瞅了个空向罗兰索要。希顿不作斥责,他向来纵容妹妹,而且夏侬也算是罗兰看着长大的,他一点不担心友人会对她大小声。果然,罗兰和蔼地道:“这个可是姜汤,不是鸡汤,很苦、很涩的哦,你还要喝吗?”说着端起碗。
“啊,我不要了。”夏侬皱起眉头。罗兰宠溺地看着她失望的小脸,对希顿道:“待会儿留下吃饭吧。我叫人准备夏侬爱吃的菜肴,下午我再派人去你那儿取货。”
“哇——”夏侬振臂欢呼,也不管她老哥答应没。希顿苦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罗兰忍俊不禁地将碗举到唇边,但才喝了一口,他脸『色』立变,吐出嘴里的姜汤,瓷碗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希顿大吃一惊,奔上前搅住他,大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罗兰中毒的消息在宫里掀起轩然大波,文官心惶不已,武官红着眼叫嚣着要把犯人碎尸万段,不安与紧张的气氛像漩涡般流窜在每个角落。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以雷厉风行的手腕平息了『骚』动。先是宣布罗兰安然无恙,安抚住众人;接着命令不许喧哗,不得闲言碎语,立刻回去各自的岗位,如有违逆,一律严惩。两项指示有效地镇压下混『乱』的局面,也让王宫暂时平静下来。
寝宫里,所有关系人齐聚一堂,担心地看着床榻上昏『迷』的金发青年和用白魔法进行治疗的大神官。半晌,法利恩收回手,转头笑道:“没事了,毒素已经彻底清除,大人很快就会恢复意识。”余人都松了口长气,瑟缩在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怀里哭泣的朵琳也抬起头,浮起欣喜之情。
“不过,这毒『药』真的非常歹毒,幸好大人只喝了一点点,不然——”褐发青年的声音蕴藏着他人没发现的冰冷杀意,但光是话的内容就足以叫众人胆战心惊了。不约而同地,数道视线『射』向在场唯一的嫌疑人。
“不是我。”感到众人眼中的指控和疑问,朵琳的泪掉得更凶了,全身抖得如风中树叶,呜咽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我没有下毒害罗兰……”
“朵琳夫人,这里没有人怀疑你。”法利恩温言道,柔和轻缓的嗓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大家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好追查出真正的犯人。”
朵琳镇定了一些,慢慢抬起头,拭了拭脸:“什…什么问题?”
“那碗姜汤,是你煮的?”
“是……”
“期间有没有其他人帮忙?”
“有,我的贴身侍女,我让她帮我拿生姜、茴香。”
法利恩的眼神转为犀利:“那个侍女在哪?”
“当然是给人灭口了,还用问。”
“大人!”
年轻的城主不太流畅地坐起,靠在伸手相扶的大神官肩上,微喘道:“去护城河捞,九成在那里,顺便调查那个侍女的背景,拿来给我。”刚踏进室内的艾德娜闻言又转了出去。艾『露』贝尔看看怀里的朵琳,犹豫了一下,没有走,鼓励地拍拍她肩。
“罗兰……”朵琳小声唤道,不敢上前,也不敢面对丈夫的脸,生怕看到两道不信任乃至嫌恶的目光,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怎么了,朵琳,过来。”
朵琳情不自禁地抬首,对上一双温和的冰蓝『色』眼眸,被这双眼引诱,她怔怔走上前,待惊觉时,两手已被紧紧握住:“我…我……”
“傻瓜,你以为我会怀疑你?”罗兰松开只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吓坏了吧?我没事的,别担心。”朵琳眨眨眼,再眨眨眼,才回过神:“你相信我?”
“当然,你是我最爱的妻子耶。”
“呜呜,罗兰……”朵琳如释重负,搂住他痛哭,“我好担心,好害怕,幸好你没事!呜…我以后再也不熬姜汤了!呜呜呜……”
就算你熬的是鸡汤,一样被人下毒。罗兰心道,嘴上却不住呵哄哭得稀里哗啦的妻子,好不容易等她哭累睡着,让艾『露』贝尔扶回房间。
“罗兰,你没事吧?”见友人脸『色』苍白,希顿关怀地问。夏侬内疚地道:“对不起,罗兰哥哥,要是夏侬喝了那碗汤就好了。”罗兰翻了个白眼:“那现在躺在床上,不,躺在棺材里的人就是你了。”他因为被暗杀过许多次,行事总是比较小心,才能一发觉不对就把毒『药』吐出来,换作夏侬那种大口吞咽的豪迈作风,早就挂了!
希顿捏了把冷汗,庆幸妹妹平安无事,明白自己又欠了罗兰一份情。
法利恩开口道:“大人,你真的认为朵琳夫人没有嫌疑?”
“她没这个胆子。”罗兰懒懒地道,瞟了他一眼,“你怀疑她是北城的间谍?”
“没有证据排除这个可能,不是吗?”法利恩垂眸,语声冰冷。
“嗯,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挺有自信,所以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小。”罗兰微微一笑,“而且,女人是很敏感的生物,若让她查觉我心口不一会影响夫妻感情,暂时不要把她列为观查对象,不过我会记住你今天的话的,法利恩。”
大神官点点头,这才缓下凝重的神情,这时,传来几声扣门声。
“进来。”罗兰应道。
“我听说你中毒了,现在看来是谣传。”
“不是谣传,兰小姐。”罗兰笑道,“你看不出我很虚弱吗?”冰宿斜着眼打量他,评价道:“脸『色』的确不太健康,但说话的中气还很足,应该没大碍。”
罗兰耸耸肩,放弃装病弱,转向希顿兄妹:“这位就是鄙城的满愿师兰冰宿——兰小姐,这两位是我朋友,希顿商会当家沙曼达和他的妹妹夏侬。”
“久仰大名。”冰宿对两人行了个无械可击的仕女礼节。希顿压着妹妹的头欠身,由衷地道:“很高兴认识你,兰冰宿小姐。”
一打完招呼,冰宿就把注意力调回罗兰身上。
“犯人是谁?”
“一个侍女。”
“背后主谋?”
“不知道。”
“还没查出来吗?”冰宿皱眉,随即摆摆手,“罢了,以你的能耐,水落石出是早晚的事,今后小心点,不要以为是老婆做的东西就万无一失。”
罗兰微微沉下脸:“你如何得知?”艾德娜是怎么办事的!冰宿轻笑:“猜就知道了。你不让消息泄『露』出去,不是为了保护犯人,就是避免打草惊蛇。可是从你身边的人的忠诚度看来,第二种可能『性』不大。二减一,答案很明白。而能够亲近你又让人有可趁之机的只有你妻子,所以我就断定是她了。”
“嗯,分析得不错。”罗兰抚『摸』下巴,“虽然还有欠洗练。”冰宿白了他一眼,抛下一句:“我走了,好好养病。”便一脸义务尽到地转身走人。房门刚关上,希顿就吹了声口哨:“这个女孩很有『性』格嘛!”
“把爪子收回去,她是碰不得的女人。”罗兰警告。希顿饶有兴趣地瞅着他,意有所指地道:“我知道,她是‘你的’满愿师,自然没有人可以碰。”
“算你还有点常识。”罗兰打了个哈欠,没听出友人的暗示,“累死了,我要睡一觉。法利恩,接下来的政务交给你,包括希顿的事,六点准时叫我起床。”
“遵命。”
大神官一丝不苟地接令。
冰宿走出房间,吁了口长气,一抹如释重负的情绪缓缓浮现在她墨绿的瞳眸中。她『摸』『摸』胸口,仍然跳动着惊悸。
为什么在听到那家伙中毒倒下时,我会那么紧张?冰宿懊恼地咬紧下唇:而且在紧张中似乎还有点——害怕?
害怕?我害怕那家伙死掉?为什么?他跟我又没有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我的雇主罢了。
茶发少女正困『惑』间,听见身后响起开门声。她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团混『乱』,转过身面对相继走出室内的三人,还没发问,又一个身音从她身后传来:“满愿师小姐,梅迪和埃特拉的两位满愿师到了,正在花厅等候。”
侍女恭敬地道。冰宿一愣,这才想起自那次见面后,每天中午邱玲和轩风都会来拜访她。她应了声,挥退侍女。法利恩道:“冰宿小姐,待会儿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若两位小姐问起大人,就随便编个理由好了。”
“我理会得。”冰宿心照不宣。如果让那位埃特拉满愿师得知己城的公主涉嫌毒害伊维尔伦城主,明天肯定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将破坏两个姻亲城的关系,对东城的和平外交造成伤害。
“对了,他——”虽然竭力克制,冰宿还是忍不住询问。
“他睡着了。”法利恩微笑道,“毒已经解了,大人只要休息几天就会完全康复。”冰宿点点头,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转身往花厅走去。
“这个女人说话好毒哦,她是不是和罗兰哥哥有仇啊,刚才在房间里也是!”夏侬不满地皱皱鼻子。希顿一边抚『摸』她的头,一边朝少女离去的背影投以玩味的视线:“我倒觉得她更像在掩饰真实想法,你认为呢,大神官阁下?”
法利恩但笑不语。
“冰宿!”
远远看见同学走近,埃特拉满愿师邱玲立刻跳起来挥手大喊,差点碰翻杯子。梅迪满愿师柳轩风的贴身侍女伊莉娜眼明手快地扶住。
冰宿身穿一件式样很军礼服的紧身衣,勾勒出黄金比例的身段;配上明丽的脸蛋,纤长的身材,无械可击的高贵气质,整个人宛如从天而降的女战神,连同『性』的轩风也看得有点失神。冰宿踏着优雅又不失英气的步伐走进凉亭,在两人对面的石椅坐下:“你们俩还真闲。”每天都来,不嫌烦吗?
邱玲早就习惯她的冷漠态度,不改热情的神态。而半年来『摸』透她这种『性』格的轩风也不以为意,笑道:“我们已经挑你空闲的时间,你还有什么不满?”
“哼。”一句哼声包含太多不悦。
真是个冰人。轩风摇头叹息:一点生活乐趣也没有。邱玲关心地问道:“冰宿,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哦,那你下午的课什么时候开始?”
“老样子。”
“呃,那个,我昨天看了本很有趣的书哦!你要不要听?”
“没兴趣。”
“这……”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轩风在一旁感叹地看着这幕每天上演的戏码,果然,今天还是冰宿先耐心告磐吼人,不过老实说换作她也会不耐烦。轩风一直不能理解为何邱玲能承受难堪地坚持用热脸贴人家的冷ρi股。而冰宿也是让人佩服的,因为邱玲虽然罗唆了点,但那张情谊真诚的小脸就连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打动,冰宿却能半年如一日地无视至今,而且谁也看得出这场拉锯战的历史肯定不止半年,三五载都有可能。真是对奇怪的朋友!轩风心道,但她不是个喜欢探究他人私事的人,至少对同『性』不会,所以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关心的是另一个人:“冰宿,罗兰城主呢?”
冰宿撇过头,冷冷地道:“他正在接待客人,无瑕招呼你们,要我代为致歉。”
“这样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唉,来得不是时候。
“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看帅哥?”冰宿不悦地看着她。轩风诧异地注视她,良久才道:“一半一半。”想不到,这个冷到骨子里的家伙还是有点在乎她们的?邱玲也听出友人语气里的酸意,高兴地道:“轩风是为了看帅哥,我完全是为了看你哦!”
“没必要。”
“耶!?”
“有这个美国时间,就多用点心在魔法或武技上头,省得老是要一大群人保护你。”冰宿毫不留情地道。邱玲登时垮下脸。轩风看得不忍,道:“就算勤练防身技,咱们的雇主也不会放心让我们四处晃,何况小玲又不是不用功。有句话叫‘劳逸结合’,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所谓休息,是一种放松身心的行为,你们这样跑来跑去东拉西扯根本不符合休息的定义。”冰宿尖锐地反驳回去。轩风不在意地道:“对女人而言,闲聊本来就是种休息方式。”
“胡扯!”分明是疲劳轰炸。
“是你太怪。”
“歪理……”
“你们别吵了啦!”邱玲急得跳出来制止,“大家都是好伙伴,干嘛要闹得不愉快?”冰宿白她一眼,懒得理睬,轩风安慰道:“小玲,我们没有吵架,是在辩论。”
冰宿多看了她一眼:其实这女孩还不错,聪明,也有主见,只要——
“对了,冰宿,罗兰城主没空,就拉那位大神官过来聊聊啊,他不是你的魔法老师吗?”
——没有这个花痴的『毛』病。
“他也有事。”冰宿实话实说,语气少了先前那份敌意。轩风哀声叹气,表情凄凉得活像家里死了谁。邱玲问道:“冰宿,朵琳姐姐好吗?”
冰宿眼神一冷,随即又恢复常态,淡淡地道:“我不太清楚,但也没听说她不好。”
“罗兰城主一定对她很好吧?”邱玲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
“据侍女说,很好。”是好得不能再好!只差没有如胶如漆!冰宿无意识地捏紧茶杯柄。邱玲一脸欣羡。轩风掩不住几丝妒忌,半晌深深一叹:“我也好想有这么好的运气。”
未必是好。冰宿冷静下来,想起这场婚事是政治婚姻,再对照罗兰平日的言行,只怕他不是真心爱上那个草包公主,而是在做戏。对了,他连他的前妻也没有半点追思了。
那么,他真心喜欢的到底是谁?还他从来没爱过任何人?冰宿沉思,这时,轩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冰宿,那件事你跟罗兰城主说了没?”
“还…没。”冰宿说到一半意识到,想收回口已经来不及了。她暗暗懊恼:怎么回事?我竟然在帮那家伙扮白脸!没查觉她的异样,轩风催促道:“快跟他说!我们的希望全在他身上了!”
“轩风,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好。”邱玲犹豫道。
“那怎么办!我们那两个雇主根本没指望,他们宁可供着我们发霉发臭也不肯放手!”
“可是,罗兰城主会很为难的,这样他会得罪米利亚坦伯伯和梅莲可城主。”
轩风一窒,好容易才按下良心和倾慕之情的呐喊,挤出声音:“没关系,罗兰城主英明神武,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虽然对不起他,但这个世界我们只有他这个朋友,不靠他靠谁?那个女儿城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再说我们已经待了半年——半年!不是两三天!家人有多担心我们!我家里只有两个老人,我非回去不可,所以只能靠他了。”一听见家人二字,原本举棋不定的邱玲立时沉默,回想起父母和两个兄长的音容笑貌,心境陷入感伤的浓雾。
冰宿却没有动摇,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自己跟他说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轩风在心里哀嚎:问题是我每次跟他在一起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除非他把脸蒙起来……不,我情愿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想到这里,轩风对冰宿的感佩又深了一层。至今为止,她是唯一一个轩风看过在罗兰人鬼难挡的魅力前还能悠然保持自己步调的雌『性』动物,连对男人没什么绮念的邱玲也常常抵抗不了罗兰的笑容攻势,的确是冰人——她得出结论。
“我和小玲是他城的满愿师,对他影响不大,你就不同了。”想了想,轩风搬出个比较像样的解释。冰宿一听就知道她在说谎,也猜得出真正的原因,所以不打算拆穿。在面对罗兰以外的人时,她的洞查力都是所向披靡的。
“他的确答应过会送我回去。”冰宿斟酌后开口,“但是我不认为会在近期。你们的请求我会跟他提,不过我劝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第一,那个十二段的空间转移魔法只能施用于一个人,即使以伊维尔伦的术士资源,也负担不起三个人;第二,我对你们和罗兰城主的‘友谊’胜过伊维尔伦与南北两城的友谊这点持怀疑态度。”
语毕,冰宿连句场面话也不交待就起身离去,留下僵在原地的轩风和邱玲。
黄昏厚重的『色』彩抹上云朵,太阳西斜,所有的物体都像镀了层金似地散发出澄黄的光芒,一只白鸽穿过覆盖伊维尔伦上界大陆的结界,朝王宫飞去,停在一扇窗前,用尖喙啄了啄。
咯啦。窗户由内推开,迎进白鸽。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仅着单衣,肩披黑天鹅绒长袍,坐在窗边,取下白鸽脚上的竹筒,他并不急于打开,而是抚『摸』了一阵鸽子柔软的羽『毛』,放手让它飞离,才慢条斯理地拔掉竹筒的盖子,抽出绢布做的信件。(注:这种竹筒是附有魔力的特殊竹筒,如果收信人以外的人强行拆封就会爆炸)
法利恩留心观查主君的表情,一如即往的,什么收获也没有,罗兰控制面部神经的功力就像控制情绪一样深厚,你永远别想从那张宛如半神般俊美的容颜上找到任何诸如惊讶、害怕、愤怒之类的负面情感——有也是装的,他总是镇定从容地微笑,把心藏在深处,即使他最信任的部下也不能一窥堂傲。
“赢了。”罗兰把信捏成一团,没头没脑地道。但法利恩听懂了,刚才他一看见那只鸽子,就猜出是来自绝境长城,真正让法利恩诧异的是罗兰捏信的动作,他还敏锐地注意到主君的嘴角下移了大约两根头发丝的宽度,跟随罗兰多年的法利恩很清楚这是他控制负面情绪的前兆。
“出了什么事?”
“伊芙受伤了。”
法利恩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人能对金『色』死神造成伤害,略一思忖,他恍然大悟,“是拳神?”罗兰颌首。
“将军伤势如何?”
“轻微内伤加右手手骨碎裂。”罗兰缓缓松开五指,沉声道,“明天,我要去趟绝境长城。”
“你的身体还没复元……”法利恩『露』出犹豫之情。
“我不单是去探病,也是去鼓励士气。信上说北地已经下雪了,再过段日子会更冷,必须赶快将御寒衣物和相关物品送过去。霜雪初『露』的时候士气最容易浮动,真到天寒地冻反而好,蛮军也没法出来做怪。”
“上界呢?”
“交给你和克莱德尔(注:国务尚书),没问题吧?”
“大人。”法利恩一手按头,叹了口气,“干脆说你担心伊芙将军,好不好?”
罗兰眼神闪烁了一下,转过头。法利恩凝视他一头仿佛月『色』浸染而成的金发,暗褐『色』的眸浮起怅然:“伊芙将军是你最信赖的部下,你担心他,是人之常情,何需遮掩?再说……他还是你的弟弟。”
“你也是我的弟弟。”罗兰回过头,加重语气,“亲弟弟。”
是。法利恩垂眸,内心泛起苦涩的潋漪:我才是你的亲弟弟,你唯一的亲人,可是我知道在你心目中那个不是你亲弟弟的弟弟却比我重要,只因为他比我早认识你,而且是早好多。
“我从小就希望有个弟弟。”
罗兰别开眼,仿佛自言自语似地道,“因为我身边全是女人,虽然她们骨子里比男人还强悍,不屈服于任何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像风一样无拘无束、自信爽朗。她们把所有的男『性』都视作奴隶,包括我在内。”
法利恩情不自禁地张大嘴,满脸呆滞。罗兰却浮起追忆的笑容,冰眸也微微融化。
“所以,在她们的『淫』威下长大的我,理所当然也想找个叫作‘弟弟’的出气筒来欺负奴役。然后,我捡到了伊芙。他有着和我一样的金发和蓝眼,年纪比我小,也是男的,又丧失记忆,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弟弟。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帮他取了名字,骗他我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长,『逼』我义母收他做养子——总之属于诈欺的事全都做了,唯一的失算是伊芙实在太可爱、太可爱,可爱得让人没法下手摧残他。又单纯、又善良、又乖巧、又体贴,长得更是我见犹怜——就跟我梦想的妹妹一模一样。”
法利恩差点爆笑,好不容易忍住。罗兰温和地望着他:“明白了吧,伊芙对我来说是妹妹,虽然他是男的。我打心底疼爱他,珍视他,却不像对你一样可以任意呼来喝去、恶整欺负、压迫奴役,所以你才是我的弟弟。”
……原来大人对弟弟的定义就是“可以任意呼来喝去、恶整欺负、压迫奴役”!法利恩一阵晕眩,这才明白为何主君平时那么喜欢捉弄自己。
“我现在情愿你把我当妹妹了。”他虚弱地道。
“是吗?”罗兰笑着瞅视他,“做妹妹的话,你对我而言就不再是‘特别的存在’咯,法利恩。”
褐发青年震了震,半晌垂下头,低声道:“是…我希望成为你心里最特别的人,不,是不可缺少的帮手。”
“你现在就是了啊。”罗兰叹道。
不,还不是。法利恩在心里苦笑:应该说,这世上没有人是你不可缺少的。
“你错了,法利恩。”罗兰一言道破他心思,“我不是神,既不完美也不全能,我需要你们。承然我很无情,我不爱任何人,因为我已经把爱全献给了那位叫野心的美丽妖精,我能分给你们的只有信任和喜欢;而且老实说,要是有必要,我可以牺牲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不管是你、伊芙,或是马尔亚姆、艾德娜他们,这一点你们都清楚,不是吗?但你们依然跟着我,这是为什么?因为你们知道自己对我很重要,根本不可能被舍弃!”
法利恩如遭雷墼,许久才回过神,怔怔吐出一句:“我真是笨蛋。”
“百分之百。”罗兰一点不留情面,但随即,他的眼神又柔和下来,“你这个傻瓜,他人的承认,有这么重要吗?人的价值,不是靠别人的一句话肯定,而是由自己挖掘实现的——法利恩啊法利恩,这道理你要到何时才明白呢?”说到这,他突然玩味地笑起来:“不过,有个家伙倒是和你一模一样。”
“咦?”法利恩一头雾水。这时,传来开门声,艾德娜夹着一叠文件走进来。
“大人,那个侍女的尸体已经找到了,果然在护城河里头。”所谓的护城河其实是包围王宫的大湖翡翠湖的别称,所以打捞起来很费劲。
“嗯。”罗兰淡淡应了声,示意她继续说。艾德娜续道:“她身上没有他杀的痕迹,应该是自己投湖,不过也不排除受催眠的可能;另外,魔导团已确认尸体没有做过改变外貌的幻术处理,现在只等夫人醒来认尸。”
“她还没醒?”
“对一个千金小姐来说,今天的事的确超出她的承受范围。”艾德娜体谅地道,她一向对柔弱的同『性』颇为维护。罗兰耸耸肩:“罢了,待会儿我去认。”朵琳平时足不出户,连带她的贴身侍女也深居简出,就算偶而出来晃一下,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被朵琳吸引过去,根本没人注意她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但罗兰不同,他看人只看内涵不看外表,别说丑女,就算骷髅在他眼里也和一个徒具虚表的美女没有差别,因此对那侍女的长『性』记忆犹新。
法利恩问道:“大人,你认为是谁指使那个侍女做出这件事?”
“你说呢?”罗兰把皮球踢回去。艾德娜『Сhā』嘴:“喂,只凭这么点情报,你们就能判断出谁是主谋?”罗兰笑道:“当然不能,所以,你那儿还有什么收获?”瞟了大神官一眼,他笑意加深:“法利恩之所以那么问,是因为他已经认定犯人是朵琳。”艾德娜瞪大眼,嗤之以鼻:“夫人?她连只蚂蚁也踩不死!”
“很多女人都善于用柔弱的外表掩盖她们狠毒无比的心肠。”一反平日温和可亲的形象,法利恩冷酷地道,清丽无匹的脸庞也好似冻了层寒霜。
这小子晚饭时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艾德娜纳闷,反驳道:“理由呢?毒杀自己丈夫,破坏我们和北城的姻亲关系,对她有什么好处?”
“的确没什么好处,但对女人而言,驱使她们的不一定是利益,可能是爱情,不是有传闻朵琳夫人和青龙骑士巴曼关系暧昧吗?也许就是他们俩……”
“放屁!”艾德娜暴跳如雷,“你把女人当什么了!”
“好了好了,艾德娜。”罗兰安抚道。艾德娜仍不服气地瞪了眼褐发青年,转向主君:“大人,你也包庇这个‘狗眼看女人’的家伙!”
“法利恩只是提出一个设想而已,没有污辱你同胞的意思。”罗兰边说边向心腹使了个眼『色』。法利恩立刻会意,弯腰行礼:“抱歉,我没有恶意,不过我的口气确实太冲了些,请你原谅。”态度十分诚恳,表情和语气也恢复了常态。艾德娜不觉气消,点头接受了他的致歉。
罗兰靠向椅背,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坐姿:“法利恩的看法估且保留,艾德娜,你的意见呢?”红发副官毫不犹豫地道:“我认为南城的可能『性』最大!我们若和北城交恶,她们最高兴。当初大人和朵琳夫人结婚时,外头不就谣言满天飞,说我们的目的是离间南北两城,拉拢北城共同对付南城吗?那谣言肯定是梅莲可城主散布出去的!不过,大人上次在会议上顶撞了陛下,所以犯人也可能是中城的人。还有个可能是我们自家——那些念念不忘旧王室的疯子!”
“旧王室的余党,已经全部肃清了。”法利恩淡淡地道,眼神沉静如山中深潭,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除了我和大人两个人。
艾德娜看着他,皱起眉头。罗兰沉『吟』道:“自家的人吗?嗯,从那侍女的死状来看,倒颇有可能,没有交情的外人无法叫一个人心甘情愿赴死。”艾德娜问:“催眠术呢?”
“法利恩,你给她施个无条件上吊的催眠术。”
“你敢!”
罗兰笑嘻嘻地道:“懂了吧?再厉害的催眠术也不能迫使受术者投入死神的怀抱,所以那侍女八成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嗯,等一下,也有可能她是被人『迷』晕投进湖或是遭人刺杀而亡,伤口却在事后被治疗术消去。”
艾德娜呆了呆,跳起来大喊:“我去确认一下!”也不等罗兰答应,就一溜烟冲出房间。法利恩目不斜视,只当没听见一连串乒呤乓啷声,对同样意态悠闲的主君道:“若大人的猜测属实,最大的嫌疑者就是艾德娜推测的‘外人’了,不过内贼的嫌疑也不能排除,毕竟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的人实在太多了。”
“真是桩扑朔『迷』离的案件啊。”罗兰老神在在地笑道,好像他不是差点被毒死的当事人,而是个看好戏的路人甲。连法利恩也不禁为主君这种过分轻松的态度皱眉。
“检查过了!”艾德娜飙回来,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没有『药』物反应和内伤!”
“哦。”罗兰略一沉『吟』,“那就将她下棺吧……应该是没有遗漏了。”艾德娜点点头,正要再次飙离,一名守卫拉住她,焦急地道:“不用麻烦阁下!属下去就行!”还没说完就飞奔而去。另一名守卫殷勤地推她入房,陪笑道:“阁下和两位大人继续聊吧,杂事我们会办妥。”语毕砰地关上饱受摧残的大门,也隔绝了艾德娜的抗议。
“怪里怪气的家伙。”艾德娜丈二『摸』不着头脑地转过身,看见两个窃笑的人,“你们笑什么?”
“咳咳,没有。”罗兰竭力忍下笑意,装出严肃的表情,“对了,艾德娜,我让你去查那侍女的背景——东西呢?”艾德娜从腋下抽出一部分纸递给他:“喏。”罗兰浏览片刻,微一挑眉:“她是红龙骑士的亲戚?”
“好像是他为了便于追求夫人,刻意安排过去的。”
法利恩皱眉道:“有点问题。那种侍女,早该在大人完婚前就调走才是。”艾德娜不以为然:“可能人家忘了呢?”法利恩断然道:“不可能!一两个人忘了说得过去,一群人全忘了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何况两城联姻,是多大的事!任何一个小环节都不可以遗漏——这桩人事案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而且是相当有来头的人物,才能瞒过我们的审查!”艾德娜无言以对。
罗兰冰蓝的双眸异光闪烁:“红龙骑士道格拉斯吗?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人选哩。”艾德娜郁闷地道:“居然是三角关系……大人你可真冤。”法利恩提醒:“我早说是三角关系,只不过现在那只角从巴曼换成了道格拉斯而已。”
“闭嘴!你那叫诽谤!”
罗兰视而不见两人的小冲突,自管自发话:“这件事暂且搁下,晚上我再问问朵琳——艾德娜,另一件事调查得如何了?拿来我看。”艾德娜依言将剩下的文件递给他:“大人,你所料不错,隐捷敏亚军果然有不正常移动的迹象,估计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他们应该是想一举攻下南城吧。”法利恩思忖道。
罗兰翻了翻报告,『露』出赞赏的笑容。
“好家伙,动作真快,这么快的速度,我想通知梅莲可也来不及。”
“你要通知南城?”法利恩和艾德娜异口同声,满脸不信:他们的主君可是标准的趁火打劫、坐收渔利之徒。果然,罗兰挥挥手:“才怪!”
“不过,佣兵王一旦吞并南城,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我们了。”大神官心细地指出。红发副官却持反对意见:“为什么一定是西城赢,梅莲可城主也不是吃素的啊!”法利恩委屈地道:“我并没说一定是西城赢啊,我只是说贝姆特城主会把我们列为第二目标。”艾德娜一窒,强辞夺理:“反正,是你不对!”法利恩苦笑,心道:女人果然是种不可理喻的生物。
罗兰笑着欣赏两人的斗嘴,这时才不愠不火地道:“吵完了吧?吵完就帮我做件事。”
“大人请说。”发觉自己竟然在主君面前失态,法利恩和艾德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把这份资料送到德修普的办公桌上。”
年轻的城主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加重语气,“秘密的。”
日落月升,璀璨的星辰占满了漆黑的夜空,时钟指向十一点,马上就是新的一天。伊维尔伦满愿师兰冰宿坐在华丽的寝室里,一脸沉思地抚『摸』今天魔法课上得到的“奖励”。
有生以来头一次,她为得到一件奖品高兴。过去,所有学业或其他方面的成就都只会让她难受,因为它们总是千篇一律地被从疗养院里扔出来,而如今,她再也不必担心会受到这种待遇,可以真正沉浸在学习的快乐里,体验到为人肯定的欣喜。
可是,为什么是这样名贵的长剑?
冰宿不解地打量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美丽兵器:以他万事讲究实用的『性』格,不该送我一件用不着的东西,而我练剑只为防身,宝剑纯粹是多余。还是我想太多了,他不过是想表达“礼深情义重”的意思……情义?我和那家伙好像谈不上这个词吧。
自嘲一笑,她将剑搁回桌上,余光所及,忍不住正眼瞧向某物。
那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黑『色』斗篷。
茶发少女不由自主地拿起它,放在胸口端详。触手有点『潮』湿,因为早上还包过她湿淋淋的身子。黑天鹅绒制的缎面柔软畅滑,沉甸甸的,『摸』起来十分舒服。缓缓的,一股奇异的暖流在她心底扩散,金发青年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冰宿,你睡了吗?”
突如其来的喊声将她的神智从瑕想中拉回,反『射』『性』地将斗篷塞进抽屉:“没睡!”咯的一声,艾德娜端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东西走进:“我送夜宵来了……咦,你脸怎么这么红?”冰宿一怔,这才感到双颊火烧似的发烫,心想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正要编个理由搪塞,听得艾德娜关怀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不,我没事。”冰宿深吸一口气,让红晕褪去,“谢谢你帮我送夜宵来。”为了演好满愿师,她必须以温和有礼的态度对待伊维尔伦的人民,初时觉得累,久了就习以为常,甚至变成自然的心声表现,反而在面对轩风、邱玲两个来自同一世界的同伴时,她总是不自觉地绷紧神经,恢复以往的“冰块样”。
艾德娜爽朗一笑:“没关系,顺便嘛。”随手托盘放在桌上,她不客气地抓起一块烤饼就往嘴里塞。虽然冰宿是满愿师,但艾德娜天『性』不拘小节,加上和冰宿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私下里就不太在意礼节。瞥见桌上的长剑,她含糊不清地问:“你刚刚在看剑啊?怎样?喜欢吗?”
“……艾德娜,罗兰城主为何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不是为了嘉奖你吗?”
“真是如此?”冰宿怀疑地问。艾德娜看了她一眼,微笑起来:“老实说,我不知道,认识大人这么多年,我自认了解他的『性』子,却不敢说我明白他的心思,那个人的想法,大概只有天上的神明能看透。”或许还包括那个时而温吞时而偏激的古怪小子。
冰宿微一苦笑,端起茶杯,瞄见里面淡绿『色』的『液』体,愣了愣:“这是什么?不是我点的清咖啊。”
“这是尼格龙茶,一种帮助好眠、安定身心、缓解疲劳的香草茶,是大人要我拿给你的,说免得你半夜睡不着跑出去吓坏行人。”见她端着杯子一动不动,艾德娜连忙澄清,“放心,不难喝,至少肯定比你的清咖好喝!”
冰宿缓缓将杯子贴近双唇,抿了一口。热茶顺着食道滑下,温暖的不止身体,还有心的一角,但同时,她也感到一股深沉的战栗感从深处涌出,扩散到全身,仿佛一个散发出甜美气息的黑洞,正扩张地盘,要将她吞噬。
眼前一片朦胧,是白『色』的雾气蒙蔽了视界。眨眨眼,少女这才发觉适才看到的是幻像。也许是尼格龙茶的效力起了作用,她感到困意涌上,漫延到胸口,使那里变得闷闷的。她『摸』了『摸』,还在跳,可是,这种束缚感、无法呼吸的感觉是什么?
茶发少女陷入了名为『迷』惘的心之『迷』宫。
第三章 血河之战“上”
第三章 血河之战“上”
凡尔加平原是南城梅迪下界西北方一块水草肥美的畜牧区,占地七千平方公里,两条大河——灰水河和威斯莱河将它分为西、中、东三大块,滋润了这片平原上的万千住户。对以水果与畜牧业为两大经济来源的梅迪而言,凡尔加平原既是一块重要的粮食产地,也是一个相当关键的军事据点。自灰水河以西,南城一共建立了六座要塞,阻挡住西城的铁骑。因此,凡尔加平原上的南城居民一直安居乐业,从没想到有一天战火会烧到自己头上。但现实证明了世事无常,今年春,隐捷敏亚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率领大军从梅迪北面与卡萨兰接壤的夏恩山岭冒出来,冲进凡尔加平原。沿途烧杀掳掠,无恶不做,被西城铁蹄践踏过的村庄几乎片瓦不存、存金不留,丧生的南城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最后,平原西面的那六座要塞也不能幸免,先是被血魔破坏了城墙,紧接着冲进城的虎狼之师将要塞守兵杀得溃不成军,一路败逃到灰水河以东,才勉强集结起防线,撑到援军赶来。自此,战势陷入了僵局。
整个夏天,双方隔着一条灰水河遥遥相望,大小战斗不下数百回,却谁也赢不了谁——隐捷敏亚军渡不了河;梅迪军也赶不走敌人。本来,只要世界头号罪犯,贝姆特名义上的部下血魔随便扔两个火球把河蒸干了,这个问题是很好解决的,但是未免激起其他三城的反弹,贝姆特理智地选择不再刺激南城士兵的神经,用传统法进攻,才有了如上的局面。然而,无论是梅莲可还是贝姆特都心下雪亮——这样的局势不会长久。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2日灰水河西岸。
太阳高高挂在蔚蓝的天空中心,没有云遮挡的光线分外刺眼,只有徐徐吹拂的风为战士们挣得一丝清凉。哒哒声响,一名年轻的西城战士骑着马巡逻,一霎不霎地盯着对岸,突然,他拉住缰绳,目光落在岸边一丛芦苇,不,确切的说是芦苇旁边的几朵小白花上。俯下身,青年以小心到近乎呵护的动作拈起一朵白花,放到鼻下嗅闻,秀气的脸上『露』出极温柔的神情。
“朱烈斯!”
一个咖啡『色』头发的青年策马走近,招呼道,“原来你在这里,夏亚正到处找你呢。”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桑达转头打量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请问,你是费路迪亚还是费路迪尔?”
“我是费路迪亚!”白凤佣兵团长咬牙切齿,额上跳动的青筋明示了他的愤怒。他一把勾住朱烈斯的脖子,一手握拳往他脸上重重按下:“你这家伙,为什么总是分不出来!我不是跟你说了无数遍,我的浏海比费路迪尔长半厘米,鼻梁比他高,皮肤比他白,为什么你还是认为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不提长相,我纯洁开朗的气质又有哪里像费路迪尔那个阴沉的家伙了?偏偏你这个脱窗眼——朱烈斯!你实在太让我伤心了!亏我们还是一起征战多年的老朋友,你竟然连我是谁都分不出来,这还算是好朋友吗?啊!”
“对…对不起,我天生比较迟钝……”被友人一通数落搅得晕头涨脑的朱烈斯压根没想到反驳,一开口就是道歉,一边小心不捏断掌心纤弱的花茎。
“算了。”大概是被误会得习惯了,费路迪亚只发了通牢『骚』就松开手,瞥了眼对方不自然握着的右手,他好奇地问,“你捏着什么……花?”
朱烈斯微笑着凝视朴素的小花,温柔的眸光像在看着某样珍贵的宝物,而不是朵随处可见的野花。
“你知道吗,费路迪亚,这是我出生以来头一次看见鲜花,以前我只看过干燥花和狗尾巴草,原来真正的花是这么美丽柔软的东西。”
“我也是啊。”费路迪亚叹气,“我连干燥花都没见过哩!我和费路迪尔只在祖母的葬礼上看见母亲将一朵蒲公英别在她胸前,那是唯一的一次。对了,蒲公英好像不是花,那我只看过油菜花了。”
隐捷敏亚是魔导国最贫脊的城市,生产以工矿业为主,农民比例极低,耕地面积更是少得可怜。西北方是平均温度高达40摄氏度,人畜不存的死亡沙漠“天神之叹”;西南方是荒凉的岩漠和魔兽辈出的枯骨草原;东北是充满食肉植物的可怕森林;东南方与近中部地区都是矿山和雨林;只有首府赫拉特及其周边仗着迪诺河的灌溉,可以种植一些粮食,但根本无法满足全城人民的需求,因此西城的粮食大部分依赖进口。生长在这样的城市里,多数百姓别说花了,只怕连大片的麦浪也没看过。对他们而言,丰饶的土地和娇美的鲜花一样,都是个遥远而奢侈的梦。
而现在,这个梦就在朱烈斯手中,一如他想象的美丽。
“河的对岸,想必有更多更多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吧……”
血徽佣兵团长喃喃道,砂『色』的眸子浮起憧憬与憎恨的光芒,憧憬的,是彼岸花;憎恨的,是独占彼岸花的人们。每个西城城民心中或多或少都累积着这样的怨恨——对一出生就享有肥沃的土地;充足的水源;适宜的天候,却连一滴滴也不肯分给自己的四城人民。而既然他们不肯给,那就只有抢了。安分守己可不是西城人民的天『性』,何况出生在那么贫脊恶劣的城市也不是他们愿意的。
白凤佣兵团长也绽开一个让人无法联想到任何善意词汇的笑容。
“这个问题只有到了河对岸才能确定了。”
两名团长相视而笑,从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决心。将小白花珍惜地藏进胸前的口袋,朱烈斯拉转马首,和费路迪亚一起并肩走向营地。
辽阔的平原上,数万顶帐篷壮观地耸立着,外围是坚固的栅栏和壕沟;哨兵了望用的木楼;各『色』旌旗迎风飘舞,俨然是一支大军的驻地。
朱烈斯和费路迪亚刚走到营区不远处,一名哨兵喊道:“两位团长,首领叫你们立刻去帅帐,有重要事情要宣布!其他团长已经去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认为所谓的“重要事情”是作战指示,不禁『露』出兴奋之情,二话不说拍马就奔。
帅帐位于营地中央,用雪白帆布搭建的帐篷在一大堆绿『色』军帐里十分醒目,旁边『Сhā』着一根十来米长的旗杆,顶部一面锦织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衬得上面绣的苍鹰就像真正的鹰般矫健雄伟。两人掀帘走进,不意外地看到里面已坐了几个人。但环顾一圈后,他俩错愕地呆在当地。
“莱拉和达留恩呢?”费路迪亚问道:奇怪,那个哨兵不是说人都到齐了吗?
占领了灰水河以西后,未免南城将领地夺回,贝姆特派谴了三个佣兵团驻守,到夏季的枯水期,更是扩大为八个佣兵团,扣除骨干的翔鹰佣兵团,分别是血徽、逆十字、月影、炎狼、金雀花、白凤和黑龙,只留下铁甲佣兵团负责补给和后勤;独角兽佣兵团监视城里的不法分子,用倾巢而出来形容一点不夸张。然而南城的抵抗出乎意料的顽强,由四璧之一的卡特罗纳率领的风骑士团十分骁勇善战,面对西城的凶猛攻势毫不退缩;加上柔软的河床大大降低了战马的冲击力,虽然西城在人数上占据优势,战斗还是以平手结局,双方两败俱伤,无力再战,不得不退回去休整。自此,两军就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较量,一直僵持到今天。七个佣兵团长也陪着贝姆特留在这里,除了首都会议那天,贝姆特为了和希顿、哈梅尔两个商会长恰谈事务前往中城首府里那,随行者还有大神官夏亚典恩。
“我让他们离开了。”贝姆特答道。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铠甲,身着绿『色』的剑士服和一条灰布斗篷,从他的打扮完全看不出是一介城主,而像大街上随处可捡的普通剑士。亚麻『色』的浏海下扎着雪白的头巾,大剑“闪空”放在他的右脚边,靠着桌脚。
“离开?为什么?”费路迪亚一边就坐一边追问。他的孪生兄弟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就坐在他旁边,因此费路迪亚一坐下,余人就生出费路迪尔一分为二的错觉,谁叫这对双胞胎明知长得像还不肯在服饰上做些记号方便确认,比如一个穿白一个穿黑,这可比量他们的浏海容易多了。朱烈斯则坐到逆十字佣兵团长夏亚左首的位子上,蓦地想起一事,冲口道:“莫非是死亡佣兵团那帮家伙又开始不安分了?”
“不。”说话的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自从上次偷袭失败后,休得斯和他的部下就不知去向,连我们也查不出来,可能是躲在什么地方韬光养晦,等待下次朝我们放冷箭的机会吧。”语气充满讥讽。死亡佣兵团长一直以贝姆特为狙击目标,身为贝姆特下属的克劳德自然不会对他有好感,而且死亡佣兵团的作为连同样不是由正派人士组成的翔鹰战团都打心底不齿。
“那——”朱烈斯和费路迪亚一致看向贝姆特,脸『露』困『惑』。
“因为粮食不够了。”贝姆特两手一摊,回答直接了当,“养不起这么多人口。”顿时,除了掌管内务的克劳德,余人一齐变『色』。久经沙场的他们都明白,没有补给意味着什么。
西城军之所以能够长期占领凡尔加平原的西部,一半倚仗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运来的军需物资;另一半是靠就地征取。因为塞维堡距此路途遥远,运输不易;而且西城本土的粮食也很吃紧。但是经过将近半年的掠夺,占领区的牲畜和储粮也愈来愈接近底线。
“难道要撤退吗?”朱烈斯自言自语,语气充满了不甘和挫败。费路迪亚拍案道:“开什么玩笑!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哪能轻易放手!起码也要攻下灰水河,给那些臭婆娘一点颜『色』瞧瞧!”费路迪尔附和:“不错!不然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朱烈斯想起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他是翔鹰战团所有干部里最暴躁的一个,这次却乖乖离开,没有像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这样大吵大闹,不知道首领是怎么说服他的。想到这,他看向上首的主君。注意到他的目光,贝姆特微微笑了笑。
夏亚问道:“我们还有多少粮食?”他也不想无功而返。
“顶多一星期的份。”克劳德显然早就计算过,对答如流。
“够了!”双胞胎异口同声,“我们三天之内就拿下灰水河!”贝姆特沉下脸:“胡吹大气!十万大军花了半年都没渡过灰水河,你们凭什么夸口三天就能拿下?人头吗!”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无言以对,垂头丧气。
克劳德适时发言驱散变得有些沉闷的气氛:“即使三天真的拿得下灰水河,我们还要把回程的时间考虑进去。从这里骑快马到塞维堡也需要三天,再扣除准备工作一天,正好一礼拜——太紧了!万一出个意外就完蛋大吉。”
“试试看嘛~~~又不是没希望!”夏亚撺掇,唯恐天下不『乱』。贝姆特和朱烈斯瞪了他一眼,齐声喝道:“战场岂容儿戏!”
“反正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一旦拿下灰水河,我们就不用急着回去了,直接把敌军的粮食抢光光,不,打败风骑士团的话,南城就连像样的抵抗也没有了,到时金银珠宝、美味佳肴,还不任我们抢?这个险绝对值得冒!”夏亚不怕死地继续怂勇,极具煽动『性』的话让费路迪亚、费路迪尔,甚至克劳德眼里都冒出璀璨的金光,没办法这就是强盗的劣根『性』,一听到有利可图就心痒难搔,区别只在理智是否管束得住欲望。
贝姆特第一个回过神,他只愣了一秒也不到,而且让他失神的不是金山银山的前景而是夏亚的建议。他发现这个以前只会调皮捣蛋的大神官也有了一定的战术头脑,不管是突然开窍还是耳濡目染都是个可喜可贺的发展。
“很诱人的提议。”贝姆特评价,接着话锋一转,“可惜我从不冒险。”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大失所望。夏亚不死心地问道:“没有还价的余地?”
“没有。”
“啊——我不甘心!”夏亚捶胸顿足。贝姆特皱眉道:“这就是教训,告诉你人有的时候必须向现实低头。”这句话也是对满脸懊丧的双胞胎说。
朱烈斯最为镇定,所以比其他人更快接受这个现实。
“首领,现在问题是,南城有可能查觉我们的窘况,进而阻扰我们后撤。”
“她们追上来最好!我们正好来个迎头痛击!”费路迪亚瞬间恢复元气,生龙活虎地喊道。朱烈斯摇摇头:“怕就怕对方不追击,而咬我们的尾巴,来个长期战,那就惨了,还是不要搞什么花头经,速速撤退的保险。”
费路迪尔疑『惑』地道:“咬尾巴?怎么咬?平原上还说得过去,这里可是有条河在中间,要想咬尾巴,他们就非渡河不可,那主动权不就完全『操』在我方手里了吗?”
“他们可以不用渡河,只在对岸摆出挑衅的姿态,我们队伍里就会有一大半的人回应。”克劳德叹道,“然后再趁我们久战疲惫、弹尽粮绝的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
“唔……”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心虚地低下头。朱烈斯笑道:“不过,既然知道对方可能会耍这种阴招,我们就不会上当了。”费路迪****妫骸安簧系庇惺裁从茫还不是要撤退。”费路迪尔抱胸道:“如果能让对方主动出击就好了。”
“对了!我们可以假装粮草不够,要连夜逃跑,引她们过来啊!”费路迪亚击了下掌。克劳德给他泼冷水:“我不认为梅莲可城主会上这种当,她大可以按兵不动,任我们耍宝耍得半死,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去,再顺理成章地收回土地。”
“我倒不认为梅莲可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贝姆特高深莫测地笑了。今天的会议让他很满意,不但几个平时只知舞刀弄剑的家伙开始开动脑筋认真分析战场形势,也完善了他的计划,总算没白演这出戏,“正如我们无功而返是件没面子的事,若她放任侵略者逃走,也会引起民众的不满,尤其是占领地的人民,不会原谅她,即使她的决策是出于正确的考量。不过,这样还是不能『逼』她使出全力,她可以导演一出追击的戏码瞒过人民的眼睛,所以一定要丢给她一个更大的诱饵才行。”
“什么诱饵?”
众人呆呆看着前一刻还一意后退,这会儿又积极起来的主君,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胜利!”贝姆特的答案干脆无比,以致众人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这不就是我们的计策嘛!”双胞胎大喊。贝姆特白了他们一眼:“我又没说不采纳。”
费路迪亚高兴地看向刚才反驳自己的克劳德,正要开口炫耀,贝姆特续道:“但是你们的计划太草率了,而且不适用于粮草紧张的情况,毕竟我们没那个资本,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把自己『逼』入绝境。”双胞胎被他搅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朱烈斯若有所悟:“首领的意思是——”贝姆特笑道:“没错,我有资本陪她玩。”
“啊——”夏亚忽然大叫,吓了余人一大跳,“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跟希顿商会长订好‘以铁换粮’,怎么会粮食不够?”
这个木鱼脑袋总算想起来啦?贝姆特睨了他一眼:“轻点!你想昭告天下吗!”随即把日前和两大商会长在里那的协商经过简述了一遍,当然省去了遇见黑发少女一节。听罢,月影佣兵团长和血徽佣兵团长眉间浮起阴云,剩下两人一脸怨气冲天:“首领~~~”
“吼什么,我不偶尔『逼』你们一次,你们的脑子迟早被肌肉填满。”
“首领,希顿商会长真的同意这个提议?”克劳德不敢置信地道,“他拿得出这么多粮食?!”贝姆特端正的脸庞掠过复杂的情绪:“即使他拿不出,他的后台老板一定拿得出。”克劳德失声道:“罗兰城主!?”贝姆特颌首。
“原来传闻是真的。”克劳德偷瞧他,“首领,你……”
“没什么,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罢了。”贝姆特淡淡地道,浓重的暗示意味让克劳德乖乖闭上嘴巴。余人也一脸惴惴不安。对贝姆特的身世及他和希顿商会长的关系,在场每个人都猜得到十之八九,只是谁也不曾说出口。
朱烈斯打破沉默:“首领,罗兰城主这么积级地和我们缔结这个盟约,目的很明白。”贝姆特微笑道:“是啊,同样的,我的目的也很明白。讽刺的是,我们俩各取所需的结果正好一致——都是为了战争,就是这样才有趣。”
“唉,『乱』世出英雄,连罗兰城主也挡不住野心的诱『惑』。”费路迪亚感叹。
“应该说男人都是野心的奴隶。”费路迪尔纠正。费路迪亚不赞同:“很多女人也很有野心啊!甚至比男人还大,像南城那帮假正经的娘们暴发户。”
“唔……那么改成举凡人类都是野心的奴隶好了。”
“喂!这是军事会议不是哲学讨论会!要研究回去研究!”贝姆特斥道。其他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光是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吵架就是件很好玩的事了。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搔着后脑勺的动作也如出一辙。
朱烈斯问道:“那么,首领打算怎么做?”
“这就要看对方怎么反应了。”年轻的城主绽开一抹锐不可当的笑容,“我已经把局布好,剩下就看我们的演技,还有配合梅莲可的动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言下之意是对方可能会主动出击。
诸将心领神会,纷纷起身行礼,回去各自的队伍完成调集事宜。
待众人都离开帐子,贝姆特摊开一张军事地图,食指摩娑上面一条像河流般弯弯曲曲的细线,灰眸『射』出冷光,心道:今次,轮到我反客为主了,梅莲可。
与西城的营区遥遥相对,南城军清一『色』雪白的帐篷林立在灰水河西岸,附瞰就如一只只绵羊,因此草绿『色』的帅帐就显的特别突出。不知是否巧合,这样的『色』彩搭配正好和西城相反。
一名将官打扮的女『性』穿过营区,朝着帅帐快步走去,娇小的身材和圆圆的苹果脸仿佛少女,举手投足却充满久经沙场的战士特有的稳重气度,泛红的金发绑成大辫垂在脑后。
攸地,她停下脚步,视线定在某一点,举步走去。那里聚集着几名伤兵,一个绿衣少女蹲在她们面前似在忙乎什么,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瞥见她走近,小侍女慌忙行礼。
“芙瑞尔将军。”
南城四璧之一,今年刚过双十的女将咧嘴一笑,拍拍她头。虽然已经和另一名将军凯伊索恩共结连理,芙瑞尔的神态仍是带着稚气,看不出半点少『妇』的妩媚风韵。闻言,绿衣少女抬起头。
“哈啰,芙瑞尔大姐,有何贵干?”
梅迪满愿师柳轩风摆摆手,顺便把滑到前面的长发拨回耳后,白玉般的美丽脸庞微沁汗珠。
“没什么,瞧瞧你在做啥。”芙瑞尔好奇地垂下眼,看见轩风拿着纱布的右手,及伤兵包扎到一半的小腿,皱起眉,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喂,你这样干行吗?被梅琳大祭司看到又要数落你了。”
轩风笑道:“没事,我早习惯了,就当是只蚊子在嗡嗡叫好了。”芙瑞尔扑哧一笑,勾住她肩膀:“你知道吗,轩风,我就欣赏你这点。”
少女灿亮的黑眸浮起少见的温和,她天『性』自我又独立,偏偏南城风气保守,自被召唤以来,日子一直过得很不舒坦;而且王宫里除了两名将军连一个男人也没有,使得酷爱俊帅异『性』的轩风欲求严重不满;加上她满愿师的高贵身份,人人见了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令她连句贴心话也没法说,十分寂寞,只有贴身侍女伊莉娜、南城四璧还能不太顾忌身份差距和她聊聊天,其中又属伊莉娜轩风最信任,最仰慕凯伊“因为是帅哥”,而芙瑞尔和她年龄相近,思想也共通,所以两人很要好。
“对了,凯伊呢?”三句不离本行,虽知“朋友夫不可戏”,轩风还是忍不住关心帅哥。芙瑞尔翻了个白眼:“我和他又不是连体婴,哪知道他去哪了。”
“这样不行哦,凯伊那么帅,你不看紧些,当心被别的女人抢走。”
“那个女人就是你吧。”
“去!我对已婚男人没兴趣。”轩风用肘关节捅了她一下。芙瑞尔贼笑道:“哦?那我怎么听说某人天天上一个已婚男人家做客?”
轩风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纯欣赏,没有一点其他念头,你可别想歪了。像罗兰城主那种稀世奇珍,不时时瞻仰天天膜拜实在是种莫大的亵渎,我是识美之人,你不懂的。”
“好好,我不懂。”芙瑞尔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式。伊莉娜和周围的女兵都笑起来。这时,轩风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行『色』匆匆地路过,忙道:“看!你老公在那里!”芙瑞尔转头望去,果见丈夫的背影,注意到他走的方向是帅帐,她高喊道:“凯伊,发生什么事了?”
凯伊却似没有听见,径自走远,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芙瑞尔狠狠跺脚:“这个聋子!”轩风忍俊不禁:“别啰唆了,快去追吧。”
芙瑞尔也不打话,跳起来飞奔而去。轩风目送她的背影,眼中浮起复杂的感慨,有羡慕,也有自嘲。
帅帐内,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正来回踱步,这是她思考的习惯,而引起她这个动作的是不久前她的部将凯伊送来的一份情报。
西城占领灰水河西岸已近半年,终于陷入粮食不足的窘况。对这一天,清楚占领区情况的梅莲可早有预料。算算时间,是该到那群可恶的侵略者吃苦头的时候了。果然,刚才几名菁英探子将炎狼、金雀花两支佣兵团偷偷离开的消息传了回来。
梅莲可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环视在座的另三人。除了留守上界的祭司长蕾雪伊娃,南城四璧齐聚一堂。
“你们有什么意见?”梅莲可沉声道,语气宛如烧红的钢刃般锐利热切。
卡特微微皱眉,听出主君名为征询,实为求战。虽然连同梅莲可在内,南城上下等这个机会都已经等了很久,但……
“进攻!”凯伊铿锵有力地道,“不能让那帮侵略者逃掉!”
梅莲可满意颌首,唇畔『露』出嘉许的笑意。芙瑞尔困『惑』地问:“可是,敌军为何不一块后退,而分批撤走呢?这样不是犯了兵家大忌吗?”
“好不容易得手的肥沃土地,当然舍不得放手。”凯伊不屑地撇唇。芙瑞尔恍然大悟:“的确,那批贪婪的强盗,是不可能这么干脆放弃到手的战利品。那么,他们是想缩小军队,节省粮食,然后在近日里来场总决战吧,我们得小心点!”
“不必费心,我们主动进攻,把那票贼蛮子打回老巢,不,把他们送进地狱去!”梅莲可挥手,表情充满了霸气。凯伊和芙瑞尔齐声叫好,满脸兴奋,卡特却默不作声。
“卡特,你不赞成?”注意到他的异常,梅莲可稍稍收敛好战意识,温和地道。她知道这个部下书读得不多,却十分肯动脑,经常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却因为天『性』木讷,一定要人家问到头上,才肯开动金口。
“这可能是陷井。”
余人一怔,芙瑞尔追问:“陷井?什么陷井?”卡特还没回答,凯伊『Сhā』嘴:“你的意思是,炎狼、金雀花两个佣兵团离开是诱饵?”
“嗯。”卡特点点头,“敌军之所以迟迟攻不下灰水河,就是因为我们挟有地利,一旦我们反守为攻,情势将变得不利。”梅莲可沉『吟』不语。芙瑞尔不服气地道:“这又怎的!敌军现在少了两个佣兵团,人数比我们少,打也不见得会输!”
“问题是,一入了河,军队就等于是不设防的……”卡特试着解释得更明白。
“同样的,在河里,西城的骑兵也无用武之地!我有自信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大家上岸,然后,就轮到我们给那群侵略者苦头吃了!”芙瑞尔信心满满地拍打前胸,说得又快又急,根本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不擅言辞的卡特哪辩得过她,苦笑了一下。
“不,卡特说的有道理。”
“凯伊!”芙瑞尔生气地瞪着胳膊往外弯的丈夫,鼓起腮帮。凯伊宠溺地『摸』『摸』她头,眼望主君:“更有甚者,炎狼金雀花两个佣兵团的撤走只是幌子,实则埋伏在某处,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毕竟,我们对西城本土的粮食产量不太清楚。”
梅莲可又开始来回踱步,半晌摇头道:“不,炎狼和金雀花离开的消息绝非幌子,西城贫脊已久,不可能一夜致富,现在也不是秋收时节,不过……贝姆特那个男人确实不是易于之辈,我得好好想想……”余人闻言,不敢打扰。
年轻的城主内心波涛汹涌,理智上,她明白卡特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感情上,急于****侵略者的渴望不断啃啮她的心灵。良久,她停下脚步,下定决心。
“决定了!暂时按兵不动。”终于,理智战胜了感情。梅莲可像要挥去什么似地摆摆手,“盯紧敌军。若是陷井,他们就不会主动攻击,确定之后,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切莫让他们逃了,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摘下贝姆特的首级!”
梅莲可握拳,重重击在案上。
“满愿师小姐,你在做什么!”
拔高的尖叫响彻整个营地,吓了每个人一大跳,被唤的当事人更是当场跳起来,尽管她已经料到会被这个人吼。
“呀,梅琳大祭司。”轩风一脸好意外的表情,亲切地出示手里的『药』箱,“您没看到吗,我正在为大家疗伤啊。您来得正好,我正愁人手不够呢。”
众人畏缩地看着来者太阳『茓』青筋直冒,脸『色』由红转白。
“满愿师小姐,请随我来。”声音是咬牙切齿的。
轩风眨眨眼:“可是我很忙……”瞥见对方刹时变得肃杀的眸,她立刻识相地改口,“当然,再大的事也不及聆听大祭司您的教诲重要,我这就来。”语毕,将医护用具塞给一旁的伊莉娜,跟着梅琳走进附近一座小帐篷。
“满愿师小姐,你到底有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一踏进帐篷,梅琳就转头厉声质问。轩风一派悠闲,笑『吟』『吟』地道:“怎么,我又哪里惹大祭司生气啦?”
梅琳狠狠瞪视她,差点被她的顽劣气倒,一时忘记眼前的人是至高神的神使,提高嗓门:“你明知道,不用魔法帮那些士兵疗伤会泄『露』你的底子,干嘛还要多管闲事?城主大人和我们多么辛苦,才保住你的形象,为什么你就不体谅体谅我们!?”
我体谅你们,谁来体谅我?轩风撇嘴,懒得搭理她,径自撩起裙摆,坐在椅上,端起一杯茶浅啜。梅琳再也按捺不住,吼道:“满愿师小姐!!”
“不要叫我满愿师,我是柳轩风。”
冰冷的嗓音淋得梅琳怒气全消,昏暗的帐内,少女的目光就像两把剑破空而来,刺得女祭司心惶惶然,不禁猛咽口水,初次发现眼前的少女竟有这么庞大的气势。
轩风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倘若你们正当我是满愿师,我是不介意继续扮演下去,毕竟我人生地不熟,还要靠贵城赏口饭吃,但既然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帮助那些士兵是我的自由,梅莲可城主和诸位祭司大人的立场,我没兴趣管,也没义务管,言尽及此,告辞。”话音刚落,人已离帐,留下张口结舌的梅琳。
快要……窒息了。轩风跑过一排营帐,停步仰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真的好烦、好累,打心底厌倦扮演“满愿师”的生活,尤其在梅莲可要她向士兵们发表“神喻”、下达出战指示的时候,深沉的罪恶感就像毒水般浸透她的心房。明明每个南城上层都知道她是西贝货,却还命令她顶着神使的名头,欺骗无知的士兵和百姓,虽然她们也是不得已,但每当轩风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和痛苦哀嚎的伤兵,就觉得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那么苍白而无力。扯谎的梅莲可和十二祭司可厌,身为帮凶的她又何尝无辜到哪去?救助伤兵,纯粹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即使这行为等同伪善,也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攸地,轩风双目一亮,万里无云的青空陡然飞过一片灰影,有力的双翅,矫健的身躯是那么眼熟,正是上次在后花园看见的苍鹰,连那让人羡慕的睥睨姿态也丝毫未变。
追!闪过轩风脑海的念头也和上回一模一样,她拔腿就跑,直跑出南城的营地,来到河畔,却见那只鹰还在往前飞。
是……西城那边的吗?轩风刚浮起这个猜想,对岸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宛如刮过草原的疾风,在她耳旁留下清朗的回响,深深烙印在她心头。再看那只鹰,在西城的营区上空盘旋了两圈后,一头栽入,消失了踪影。
轩风止不住失望之情,遥望对岸层层叠叠的绿『色』军帐,似是痴了,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举起右手贴住唇,吹出小小的口哨声。
“对了!”
少女笑逐颜开,又看了对岸一眼,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返回营区。
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由密沉岩砌成的城墙高大坚固,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变成厚实的沉黄『色』,在夕照下更显巍峨壮观。这是卡萨兰最大最重的军事设施,也是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下塌处,整个西境的政治中枢。除了两万多平民,还有近八万士兵驻扎,可谓名符其实的边防重镇。虽紧邻敌城隐捷敏亚,但自现任城主接掌要塞后,从未有过败绩,因此城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俨然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大都市。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2日城主办公室。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一个脸蛋清秀,看似十六七岁大的青年坐在桌后,指着面前穿着士官服的少女,吐出惊讶的质问,紫『色』的双眸溢满错愕。
少女扁扁嘴,对他的态度感到一丝不悦,但还是掩不住满腔情意和羞涩,甜甜地道:“我来见你呗,诺因哥哥。”
“……”年轻的城主沉默了三秒钟,喊道:“来人!”两名警卫应声出现:“是?”
“马上准备一辆马车,把这个女人丢进去,送去上界的希尔巴利街二百十四号,越快越好!记得把她的手脚绑住,嘴巴塞紧!”
“哇!等等!”『露』蒂丝狼狈地躲开警卫的手爪,绕过桌子扑向诺因,嚷道,“我是来参军的啦!你不能这么对我!看,这是覆历表和推荐信!”
诺因按住她的头止住扑势,抢过两张纸瞄了瞄,冷哼一声,捏成团丢到角落。见状,『露』蒂丝再度尖叫:“啊——你怎么可以捏烂我的推荐,太过份了!”
“臭丫头,你给我听好,这里是军队不是托儿所,要玩家家酒到别的地方去玩,我很忙,没空陪你胡闹。”诺因冷冷地道,“识相的,乖乖回去,别让你哥发现。”不然他会昏倒,不过话说回来,伯父伯母怎么会让她跑来这里?八成是瞒着他们偷溜出来的。
“不要!”
『露』蒂丝怒道,“我绝不回去!我是来参军的,无论你相不相信!就算今天你赶我回去,明天我还会再来!我一定要成为军人!”
“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想加入就加入?”
“当然,我是幼年军校的应届毕业生,特派此当实习生,军职准尉。”『露』蒂丝挺直背脊,脸上写满认真。诺因一愣:“你读军校?我怎么没听雷瑟克提过?”『露』蒂丝撇嘴:“因为他根本不关心我的事!”话里掩不住一股酸意和伤心。
诺因沉『吟』了一下:“去把纸团拾回来。”
“为什么要我……”
“去。”不容反驳的语气轻易堵住微弱的反抗。『露』蒂丝愤愤捡回推荐和覆历,摊开递到他鼻前:“喏!”诺因浏览了一遍,皱起线条姣好的柳叶眉。
“伯父伯母怎么说这件事?”该死,是真货!
“妈妈说随便我,爸爸说什么我忘啦,反正他的话也没份量。”
诺因细细打量她的脸庞,回应他的是一双坚定的湛蓝眸子,他略略缓和语气:“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前线吧?”
“知道!”
“那你一定也预见到不久的未来你会变成一具漂亮的无头尸体?”
“讨厌!诺因哥哥你诅咒人!”『露』蒂丝哇哇大叫。诺因冷哼:“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凭你的本事,这下场是迟早的事,别以为我和你哥会罩你。”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留下。”
诺因『揉』『揉』太阳『茓』,十分头痛,不再看『露』蒂丝,转向两名警卫:“带她去军掌那儿登记领军服,晚点来我这儿报到。”最后一句是对新鲜人准尉说的。
“是!”『露』蒂丝有模有样地敬了个军礼,笑嘻嘻地跟着两人退出房间。诺因补充:“别忘了跟雷瑟克打声招呼!”『露』蒂丝没有回应,不知是不是没听见。
“伯母怎么把这个麻烦精丢给我?”
黑发青年坐在安静下来的办公室自言自语,满腹不解,小丫头的动机倒是一目了然:为了他。但看那个认真劲,似乎又不止这么简单。
“女人心,海底针。”诺因叹气,预见自己悲惨的未来,他嘴上说不罩,但好友的妹妹,哪有真的不罩的道理?还不是要他擦ρi股。又不能丢给雷瑟克,那个公私分明的家伙为了避嫌肯定不收,而他也不想多个麻烦在身边,只有另找替罪羊了。
主意一定,诺因轻踢脚边一团蓝『色』的绒『毛』:“雷奇,去叫沙里西恩过来。”他麾下的军队,只有沙里西恩的精兵团招女兵,把『露』蒂丝送去那里最合适,至于具体编进哪只队伍,就要参考沙里西恩的意见了,他自己从不关心这些细节。
绒『毛』滚了两圈,白光一闪,化作一个十三四岁的蓝发少女,四肢撑地,有些『迷』茫地搔搔头,回过神,“哦”了一声奔出房间,脚步轻捷快速。
她前脚走,后脚一名信差推门走进,满脸惊讶:传闻对女『性』不假辞『色』的诺因王储居然在房里藏了个女人!这是多大的新闻,一传出去,明天上界肯定风云变『色』。更奇怪的是一路没人瞧那个少女一眼,好像司空见惯似的,莫非诺因王储的冷漠只是表象,实际上是个花花公子?
诺因自是没猜到信差脑子里的龌鹾思想,诧异他怎么能直接进来,随即想起两个守卫被他派去护送『露』蒂丝了,于是伸手道:“把信给我,你出去。”通常会寄信给他的只有上界的孪生妹妹莉莉安娜,所以诺因早就下令他的信和一般信件分开处理,并在第一时间送上,以慰他对亲亲妹子的相思之情。
信差虽不满他的态度,但传闻中诺因就是这副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德『性』,所以他并不意外,也没胆子表现出不满,恭恭敬敬地递上信后,一溜烟闪得不见踪影。
诺因从头到尾没瞥他一眼,眼睛直勾勾盯着信,垮下脸。
不是莉莉安娜寄来的……
莉莉安娜总是用淡紫『色』信封,熏以白梅香,用淡银的墨水书写,而这封信是桔黄『色』封面,淡蓝墨迹,但看清署名后,他脸上的失望少了几分。
是伯母。青年俐落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她时机算得还真准。
诺因:
对不起,你一定吓了一跳吧?是不是正在怪伯母丢了个大麻烦给你?其实,我也不舍得唯一的女儿也给你拐了去,你当那小丫头是草,我们夫『妇』可当她是宝啊。可是『露』蒂丝『性』子虽和雷瑟克南辕北辙,那顽固劲却是一模一样,我们也拗不过她。我想,『露』蒂丝之所以选择参军,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了雷瑟克,她想看看“抢走”她哥哥的军队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而不再一味指责他有家不回,淡漠亲情,所以我放她过来,我觉得这是个让她长大的机会,只是给你添了麻烦。
你不用烦恼怎么安置她,『露』蒂丝娇纵归娇纵,却很坚强,像株杂草一样踩不死,你只要随便把她往哪个角落一搁,她自有办法吃好穿好,把自己料理得妥妥当当的,毕竟是伯母的女儿嘛!
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许多时间,有关『露』蒂丝的事就到此为止,伯母知道你很关心莉亚的近况,我已经上总神殿探过她,也催她写信给你,近日里你应该就会收到她的信了,放心吧。
祝 身体健康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6日
珀西尤耶
看完信,即使冷情如诺因,也不禁感到一股淡淡的亲情飘『荡』在胸口,特别想到这两天会收到妹妹的亲笔函,更是雀跃。
伯母真是个大好人,和『露』蒂丝那个『乳』臭未干又任『性』的小丫头完全不同,伯父真幸运,能够娶到她,要是我身边的女人都像她一样就好了。唉,女人毕竟还是种吵闹又肤浅的生物,莉莉安娜和伯母属于万中无一的例外,不能以偏概全。
正想得出神,雷奇轻盈的脚步声来到门口:“我把沙里西恩带来了。”自从半年前觉醒变身能力,她就自动坐上诺因扈从的位子,也学会些简单的人类语言,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以小狼龙的形象出现,享尽女兵们的呵护爱怜。
跟在雷奇身后的是个高大帅气的人类青年,身穿绣着绿线的象牙白军服,领口的银『色』图章代表军团长的职衔。他就是精兵团团长,西境两万精锐魔法战士的领袖,今年刚满二十二岁的沙里西恩。
“殿下,找属下来有何吩咐?”和面对军务长时没大没小的样子截然不同,沙里西恩的态度恭敬有礼,这倒不是因为诺因是个古板的上司,而是他的脾气太过阴晴不定,所以除了雷瑟克和吉西安,其他部下一律习惯用最保险的臣子礼仪对待他,省得动不动惹来一顿疾风暴雨,被刮得惨兮兮的。
诺因将『露』蒂丝的事简要叙述,,询问如何安顿她。
“这…既是军务长大人的爱妹,还是由他亲自照顾比较妥当吧?”沙里西恩一点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委婉地拒绝。
“不妥,雷瑟克和那个小丫头的关系已经够糟了,把他们放一起只会火上浇油,也令雷瑟克难做人,而且他的部队不收女兵。”
“可是,精兵团全是优秀的魔法战士,军务长大人的爱妹恐怕……”言下之意:想加入,她还不够格呢!
“谁说让她当正式团员了!”诺因不耐烦地皱眉,“前些日子那三个女人不是抱怨厨子烧的饭不好吃,衣服没人整理吗?叫小丫头去当勤务兵,正好解决她们的问题。”
让军务长大人的爱妹……去当勤务兵?侍侯他部下的部下?沙里西恩在心里抹了把汗,道:“这样吧,尤菲米亚缺少副官,就让『露』蒂丝小姐接任这一职务吧。”
“什么!那个大花女?不行!雷瑟克会杀了我的!爱伦……让她去当爱伦的副官!她我比较放心!”诺因过滤精兵团几位干部的『性』格为人,从中挑选适合的“保姆”。
沙里西恩苦着脸道:“可是她已经有副官了。”
“正好!把她的副官给尤菲米亚,『露』蒂丝归她!”
“……”
“不用麻烦沙里西恩,我会叫『露』蒂丝回去。”
正当精兵团团长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口传来救命的声音。军务长押着不断挣扎的妹妹站在玄关,显然是『露』蒂丝回来报到途中,不巧撞上路过的兄长,被逮来这里。
“诺因哥哥~~~”『露』蒂丝巴望诺因,两泡泪水滚来滚去,好不惹人爱怜,可惜看在铁石心肠的青年眼里引不起丝毫感动:“叫不回去,我看过了,她的任命书是真货,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能赶她走。”雷瑟克一窒,『露』蒂丝趁机挣脱,一边朝他做鬼脸一边跑向角落。
诺因对沙里西恩道:“你带她下去,明天以前安排好。”
“是。”沙里西恩认命地叹了口气,拎着『露』蒂丝走出去。门合上后,室内出现片刻的宁静。雷瑟克沉沉一叹,无奈地道:“『露』蒂丝真是太任『性』了,对不起,殿下。”
“你是该道歉。”诺因一点不谦虚,随即展颜笑道,“小丫头就是为你来的。喏,这是伯母的信,你拿去看。”
“母亲?”雷瑟克一怔,上前接过信纸,看罢,他清朗的面容浮起复杂的神情,良久无语。诺因道:“我认为伯母的分析很有道理,小丫头这次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就不要打击她了,而且你们兄妹是需要交流一下,拉近拉近感情。你一直很在意『露』蒂丝,不是吗?”
“我是个不称职的兄长。”雷瑟克苦笑,“难怪她深恶痛绝。”
“深恶痛绝未必,讨厌肯定。”
“殿下……”
诺因轻笑,紫眸浮起罕见的温柔波动:“行了行了,别垂头丧气的,把气势拿出来,不过是个小丫头嘛,哄哄就行了,再不行,你去问吉西安,他是内行。”
“问他是要付钱的,而且他擅长哄的是情人,不是妹妹。”
“我也不会哄人啊,可我和莉莉安娜的感情就很好。兄妹就是这样。若『露』蒂丝不喜欢你这个哥哥,她就不会生你的气了,也不会万里迢迢跑来这里,所以,她是在乎你的,现在只差谅解,等她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就会重新认识你的为人了。”
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雷瑟克叹气,不抱希望,但感于主君的好意,还是道了声谢,随即改变话题:“殿下,有件事希望得到你的批准。”
“是演习吧?”诺因从堆得老高的文件里抽出一张,那是份军事演习的计划草案,策划人一栏签着雷瑟克的名字,下面盖了个章。
军务长点头:“最近西城没攻打我们,士兵们都有些懈怠,举办一场演习,有助于提升士气,免得上了战场,大家已经忘了怎么打仗。”
“这两天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你的计划书提得很及时,细节我都补充过了,日期也定好了,你马上可以开始准备。”诺因将计划书弹开对方,指着文件山,“顺便把这堆东西收走,该办的办,叫大家下午谁也不许来打扰我,我要去城里的图书馆。”
“遵命。”雷瑟克见怪不怪地收起计划,然后抱起文件,这时一张小纸滑落出来,飘飘『荡』『荡』落在桌上。
“这是什么?”诺因皱着眉捡起它,批阅文件时,他并没看见有这张东西,更让人惊异的是,原本空白的淡黄『色』纸张在他手指触碰到的一瞬,慢慢浮现数行小字。
“殿下?”雷瑟克不解地看着主君越来越凝重的神情,他对着纸背,看不见上面的字。诺因将纸片攒在掌心,一字一字道:“雷奇,去叫吉西安——雷瑟克,你召集队伍,做好出发的准备!”
“……是。”雷瑟克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愣了半秒,就转身离开房间。
诺因没有目送部下,将捏成团的纸摊开,再度浏览,薄唇紧抿,半晌,吐出冷冷的低语:“是他吗……”
“殿下,你找我?”
随着悦耳的男中音,宫廷术士长吉西安凯曼大步跨进门栏,俊雅的面容依旧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你的表情很难看呐。”
黑发青年一言不发地将纸团抛给他,吉西安皱着眉展开这张“咸菜皮”,然后一如诺因所料『露』出错愕之情:“什么也没有?”
“啊!?”没料到是这反应,诺因连忙跑过来。吉西安恍然大悟,弹弹纸面:“对了,是魔法文字,你拿着。”诺因依言伸手,刚碰到纸,果然消失的字迹又显现出来。吉西安读道:“两大商会长日前与西城达成“以铁换粮”协议——什么!这样的好事居然不找我,希顿和博尔盖德也太见外了!”
“你只想到钱吗!?”诺因低吼。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南城是不是?”吉西安举起手,一脸笑嘻嘻,“没办法,商人的本能。对了,这纸条是哪来的?”
“天晓得。刚刚雷瑟克拿文件时,它从里面掉出来。”
吉西安沉『吟』道:“如果这个线报是真的,那么密告人不是东城,就是北城。连我的商会也对此事一无所知,那唯一知情的只有两位当事人,以及他们的后台老板。”
“北城城主从来就不是哈梅尔商会的后台。”诺因冷笑,“希顿商会才有。”
“罗兰城主的目的很明白,让我们三城两败俱伤,不过他这么直接了当地告诉我们,莫非——”
“交易已经完成了。”诺因接口。
“不错。”吉西安面『露』忧『色』,“没想到东城的粮食如此充足。”诺因随手将纸团往地上一扔,任小狼龙叼去垃圾筒,蹙眉道:“我也很意外,更没想到贝姆特会跟罗兰福斯定这种协议,看来这次他真是铁了心要南城完蛋。南城一垮,我们也没法悠哉下去。”
中城之所以能够长期抵抗西城的侵略,不止因为诺因的智谋,也靠了米亚古要塞的坚固城墙和青蓝山脉等天然屏障。一旦南城倒下,隐捷敏亚军就可以不用顾虑这些障碍,直接从凡尔加平原入侵,将整个卡萨兰踩在脚底,此乃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南城万万垮不得。
“我立刻派人查探灰水河的战况,并派人通知梅莲可城主。”吉西安反应灵活,衣摆一『荡』出了房间。诺因捞起架上的斗篷披在肩上,抱起小狼龙,右手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魔封剑的角度,跟着走出房门,正要前往校场,想起一事,方向一转改朝精兵团的宿舍走去,到达目的地后,果见『露』蒂丝六神无主地站在门口。
“诺因哥哥!”一见来人,少女喜从天降,连声问道,“怎么回事?突然说要整队,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别问这么多了,盔甲和武器领到了没?快点穿好出来。”诺因打断。『露』蒂丝摇头:“我、我只领到剑,没领到盔甲。”诺因咋舌,这才想起新兵的盔甲都是由直属上司统一分发的,事先还要量尺寸,可现在兵荒马『乱』的,上哪去领?何况她还没有上司。
“算了,你先跟着我,过会儿我叫军掌给你弄一套来。”瞥见对方已配好长剑,衣装整齐,诺因暗赞小丫头镇定功夫还不错,有大将之女的风范,转身先行。『露』蒂丝大喜,小跑步跟上。半晌,她有点犹豫地呼唤前面的人:“……诺因哥哥。”
“什么事?”
“是哥哥……叫你来的吗?”
诺因沉默,在『露』蒂丝起疑前,及时反应过来,冷冷地道:“废话。”
少女双目一亮,情不自禁地笑开颜,握住他的手,连连摇晃:“谢谢。”青年没有挣开,清秀的眉宇悄然滑过一丝歉疚。
第四章 血河之战“下”
第四章 血河之战“下”
凌晨,金『色』的阳光呈线状,从云层的缝隙『射』出,直直洒落地面,在战士们雪亮的铠甲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晕。狭长的山道上,一列全副武装的士兵快步走着,或骑马,或步行,共同的特征是寂静无声,只有马蹄得得的声响震憾地表,掩盖了早起的鸟儿清脆的啁啾。
这支队伍正是米亚古要塞的驻军,奉主帅之命前往南城支援,打离开要塞后,已跋涉了整整五日,剩下的行程大约还有一天半,也就是说,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差不多就可以赶到灰水河。只是大多数士兵至今还不知道为何要“支援”南城,因为梅莲可并没有向米亚古要塞发求救信,但他们相信主帅的判断,都默默跟随。
队伍前头,三名骑士呈品字形领队,当先一人身穿蓝纹白底的军服,肩披猩红『色』斗篷,腰上悬了把全黑的精致长剑,身材纤细,脸蛋清秀,宛如少女。他左后方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黑褐『色』的长发高高扎成一束,稚气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和疲惫,穿着一套尺寸不合的皮甲,看起来颇为可笑。少女身旁是个青年,岁数和配剑青年差不多,一袭米『色』的魔法袍,白金『色』的短发略为鬈曲,五官极具贵气,双目微合,仿佛梦游,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玉制的法杖,似乎在感应什么。
半晌,他垂下法杖,吁了口气。
“如何?”领头青年立刻转过头,一头半长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大幅摇晃,拂过白皙的脸颊,垂落下来,恰好遮住戴在右耳的一枚红宝石耳坠。
“没打起来。”宫廷术士长挥挥手,“至少我没看见血流成河的光景。”他刚刚用的是远视的魔法,看的正是西南两城的动静。
“是吗。”诺因松了口长气,随即又皱起眉,“不对,有问题,一连五天都这样,梅莲可肯定想和贝姆特比拼耐力,『逼』得他退兵。”
“这不正好,让我们多点时间赶路。”
“贝姆特不会等太久,一方面是怕梅莲可起疑,一方面是堤防我们,他对罗兰福斯的本领和为人应该也有几分了解,料到他会对我们通风报信。”
“这么说,他今日里就会用动作了?”吉西安咋舌。诺应冷哼:“你派出的使者有去无回,这不是当然的!希望梅莲可那女人走狗屎运,有口气拖到明天。”
“喂,人家好歹是你师妹的母亲,留点口德好不好?”
“她是女人啊,我又没说错。”
“你……唉。”吉西安抚额叹息,一旁的『露』蒂丝咯咯笑起来。这时马蹄声响,一名骑士从后头追上,先看了眼『露』蒂丝,再转向诺因,低声道:“殿下,就快到吃饭时间了,士兵们赶了一夜路也很累,可不可以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再走?”
“不行!叫他们边走边吃!”
“是。”雷瑟克点头,拉转马首,朗朗道,“各位,就快到目的地了,大伙辛苦一下,今天不停下休息,用点干粮对付过去,等胜利后,再好好犒赏大伙!”士兵们轰然叫好,无一人埋怨诉苦。
吉西安斜睨诺因:“听见没,这个就叫作说话的艺术。”
“和我说的有什么不同吗?”诺因好纳闷地眨眼。
对牛弹琴。吉西安转过头,放弃了。『露』蒂丝笑得弯下腰,好半晌才直起来:“诺因哥哥和以前完全一样呢。”
“也就是完全没有进步。”
“是啊,吉西安哥哥好可怜。”
“我还好啦,最可怜的是你老哥,成天帮他收烂摊子。”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啊!”诺因大喊,神情忿然。吉西安和『露』蒂丝装作没听见,依旧凑在一起咬耳朵:“『露』蒂丝,给你个忠告,和这种幼稚的男人谈恋爱是没有前途的,还是快快回心转意,投入我的怀抱吧!”
“你想被雷瑟克掐死吗?”诺因凉凉吐嘈。吉西安一窒,下意识地『摸』『摸』颈项,对友人的妹妹陪出笑脸:“呃,『露』蒂丝,你吉西安哥哥是个花花公子,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和幸福,你还是继续缠着这个白痴家伙吧。”
“哼。”诺因被胜利的快感冲昏了头,忘了他曾被『露』蒂丝缠得多么头痛。
『露』蒂丝一言不发,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她探出身,靠近吉西安,一边注视诺因的背影,一边小声道:“吉西安哥哥,我问你件事。”
“嗯?”
“我哥哥一直不回家,其实是不是为了诺因哥哥,而不是工作?”
“这个……”吉西安愣了愣,苍蓝『色』的眼珠一转,浮起一个促狭的微笑,“猜对一半。”
一半?『露』蒂丝皱眉,闷闷地道,“那一半还是为了工作咯?”吉西安摇摇食指:“不不,是为了一个人,加上殿下,你哥为了两个人拼命工作。”
“什么人?”『露』蒂丝追问,“告诉我!另一个人是谁!”吉西安看看诺因,『露』蒂丝会意,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绝不说出去。”吉西安这才笑了笑,轻点她鼻尖,公布答案:“你的未来大嫂。”
“啊——”
『露』蒂丝的尖叫响彻整座青蓝山脉,激起阵阵回响。
灰水河的局势进入了一触即发的状态,即使不敏锐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到弥漫在空气里,让人心脏痉挛的紧张氛围。
自梅莲可下定决心按兵不动起,两军就屏息静气,维持着薄冰上的和平,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波涛汹涌的『乱』流。
南城屡屡挑衅,西城却始终不动如山,梅莲可因此更加肯定自己的的猜测无误:敌军果然有意引她们出击,又在计划失败后,保存实力,肆机逃跑。另一方面,贝姆特也对梅莲可的镇定功夫感到少许意外,撤走部分兵力,确有引诱梅迪军来犯的意图,没想到梅莲可竟不上当,不过也没关系,他布下的局本就不止一个,南城已进入圈套,差的只是破灭的时机延后几天罢了,只是,他手头的时间也并非无限。
“首领,我们的探子又抓获一名卡萨兰的信使,正严加拷问。”
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走进帅帐,低声汇报。
“嗯。”贝姆特专注手里的地图,没有抬头,沉『吟』片刻,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走近,“克劳德,你认为卡萨兰军赶到这里,最快需要几天?”
克劳德想了想,谨慎地回答:“保守估计,起码也要一星期。从米亚古要塞到这里最近的一条路是经由青蓝山脉到紫月森林。这两处一陡峭、二险恶,没七天时间绝无可能穿过。而且大军远行,诸多不便,时间只会多,不会少。”
贝姆特淡淡一笑:“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你看,这两天我们总共抓到多少信差?虽然一人的脚程无法与大军相比,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绝不能小看德修普的速度!”
“首领的意思是——”
“提前计划!今晚和敌军做个了断!”贝姆特铿锵有力地道,灰眸『射』出无人能正视的锐光,克劳德不由得挺直背脊,肃然道:“是!”
“还有,吩咐你的手下一定要全神贯注,一旦漏住一个信使,整个计划就全毁了。”贝姆特慎重交待,“再叫夏亚在紫月森林的出入口多设点魔法屏障。”
“是,首领还有其他指示吗?”克劳德一一谨记后,恭敬发问。
贝姆特面『露』犹豫,像在思考什么难解的问题似地,半晌摇头道:“没了,你下去吧。”目送部下离去的背影,他的双眼浮起少见的『迷』惘,他本想叫克劳德将达留恩和莱拉的队伍调去紫月森林,以策万全,但今晚的伏击也需要足够人手,而且已经安排妥当,若临时变更,只会自『乱』阵脚,但是,诺因的机敏和难缠又是绝不能小觑的……
卷起地图,贝姆特拎起配剑走出帐子,对两个欲待跟上的守卫道:“我想一个人走走,很快回来。”守卫们虽不放心,也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策马驰远。
甫出营区,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和风迎面吹来,令青年精神一振,委决不下的难题迎刃而解: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如果放不下这头又担心那头,倒可能闹得两头空,还不如专心应付接下来的战事,紫月森林交给夏亚,他的能力绝对值得信任……对了,树林不利魔法师和骑兵发挥,与其让他们傻傻地等,还不如派弓箭手和少量步兵在林里埋伏,事半功倍——就这么办!
理清思路,贝姆特心请大好,这才发觉不知不觉来到了河畔,对岸随风摆『荡』的芦苇,高耸的塔楼清晰可见,南城的营区倒看不大清楚。他跳下马,牵着缰绳穿过大片芦苇,踩上铺满各『色』鹅卵石的河滩,无视南城哨兵火辣辣的瞪视,好整以瑕地蹲下来喝水,一副有持无恐的模样。灰水河的宽度是弓箭『射』程的两倍,只要不到河中央,就不会有危险,平时西城的士兵也总是大咧咧地在河边脱得赤条条地饮水冲凉,南城的女兵们喝骂无用,只得远远避开,来个眼不见心不『乱』,贝姆特此举不过是小巫。
蓦地,他感到一道特别的视线盯着自己,抬起头,不期然与一双剪水秋瞳对个正着。
黑『色』的眼珠,又不是纯黑,带点棕『色』,宛如成熟的坚果颜『色』,瞳仁倒是深邃乌黑有如真正的黑曜石。这样少见的眸『色』,在贝姆特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拥有,就是他的劲敌,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但是,休得斯的眼睛就像地狱的真实投影,充满最深刻的绝望与窒息。而这双眼睛没有沾上一丝战场的惨酷,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纯真,硬要比喻的话,就像一头母鹿,坚定、温柔、机警、聪慧。贝姆特敏锐地注意到这双眼的深处隐隐流动着抑郁的波动,仿佛正压抑什么,又似在呼喊什么,宛如——困兽。
他感到一丝好奇,细细打量对方:洁白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似乎告诉人们她的倔强;斜飞的柳眉蕴含成熟的妩媚;秀致的五官神彩飞扬,显出旺盛的活力;身穿嫩绿窄上衣和墨绿长裙,看得出做工很好;一双白里透红的玉足浸在水里,好玩地『荡』着。
“扑!”看到这里,贝姆特头一个反应是吐出嘴里的“洗脚水”,还不慎呛进气管,咳得差点断气。他狼狈地抹去嘴边的水渍,端正的脸庞涨得通红。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
“你们天天请我们喝洗澡水,现在我请你一杯洗脚水,应该不算过份吧。”柳轩风带点挑衅地笑道,一半是真的报仇,一半是看对方的反应很好玩,忍不住出言逗弄。
“彼此彼此,你的脚也沾上我的口水了。”贝姆特镇定下来,悠然反驳。
轩风没有生气,反而高兴起来,之前她也遇到几次相似的情景,那些西城士兵一律“臭婊子!”,“臭娘们!”地『乱』骂,佐以拔刀威喝,让她对西城男人的品质素养失望到极点,今天总算碰见一个有教养的西城男人,不错不错,西城的未来尚有救,不过,他的肚量还嫌不够。
“喂。”她熬有其事地摇摇食指,“合格的男士,是不会和一位淑女做口舌之争的。”
贝姆特翘起唇角:“淑女会在男子面前『祼』足吗?”这小妮子一定不是南城人!不然哪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这个侵略者斗嘴闲聊,而且连他的身份也看不出,不是南城人却在南城的阵营里,莫非——
“你是满愿师?”
轩风一震,冲口道:“不是!”难得碰上一个不认识她又言谈投机的人,她才不想暴『露』身份。在营区里她受尽拘束,只能趁好容易偷溜出来的一点闲暇时光尽情呼吸自由空气,稍稍排遣寂寞,眼前的男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聊天伴儿,她可不想吓跑他,最好还能交个朋友,在这个世界,轩风目前的朋友连十个手指都不到。
“哦。”贝姆特挑眉。的确,满愿师不会一个随从也不带,可是看她一身好料子的衣裳,实在可疑,难道她是梅莲可那个翘家的女儿?
“老兄,盘问女士的来历是很失礼的行为。”轩风教训他,顺便岔开话题。
“我以为请教陌生人的大名是最基本的礼仪。”贝姆特似笑非笑。轩风词穷,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算你有理,我的名字是伊莉娜,你呢?”对不起了,伊莉娜,但我的名字太有名了,只好借用你的。
“伊莉娜?”贝姆特一愣,绽开一个奇异的笑容,“你叫伊莉娜?”
“是啊,怎么了?”轩风感到一丝异样,却说不清是哪里有异。贝姆特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没有,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叫……”
“满愿师小姐!!”
背后传来的尖锐大叫打断了青年的语尾,轩风懊恼地转过头,果见梅琳一手押着伊莉娜,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后头跟着其他祭司,但是她们的目光不是『射』向她,而是牢牢定在对岸的贝姆特身上。
“贝姆特瓦托鲁帝!你这该死的强盗头子!想对满愿师小姐做什么!?”
轩风震惊地回过头,大睁的眸写满不信:贝姆特瓦托鲁帝!他竟然是西城城主,梅莲可的头号敌人!
“我想勾引她,绑架她,把她卖到国外去。”贝姆特懒懒地道,缓缓起身,半眯的灰眸透出不甚认真的嘲讽,“这么说,你们满意了吗?”
“大胆!居然对神的使者无礼!”
连玩笑也听不出来,真是一群无趣的老太婆。贝姆特和轩风一同叹息,只不过一个觉得无聊,一个感到丢脸。
梅琳高喊:“贝姆特,你得意的日子不多了!识相的,就马上夹着尾巴逃跑,滚回老家啃树皮!不然这条灰水河就是你的埋骨之所!”
“丧家之犬的远吠。”
贝姆特淡然一笑,背转身离去,从容的气度令众祭司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轩风追上半步,一句呼唤滑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本来梅琳等人没来的话,她想约对方今后在老地方见面,可是现在,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
失落感泉涌而上,少女怔怔望着对方愈走愈远,恍惚间,觉得青年灰『色』的斗篷在风中翻飞的姿态说不出的飒爽磊落,就如同无拘无束、翱翔九天的苍鹰。
当夜,金轮月和银心月都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群星无影,压倒『性』的黑暗支配大地,灰水河的水黯淡如墨,缓缓流淌,反『射』出两岸寥寥无几的篝火。
南城的骑兵们左手握缰,右手持枪,安静而笔挺地站在黑夜里,连呼吸的频率也接近一致。他们都感到对岸不同寻常的静谧,也知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
连续几天,梅迪军遵照主君的指示,白日按兵不动,一入夜就结队渡河,与迎击的隐捷敏亚军浅战片刻,便即返回,如此反复多次,直至黎明。这么做,一是防止敌人趁夜溜走,二是疲兵。西城粮食吃紧,若晚上也睡不好觉,绝难久支,果然,不出六日,就撑不住了。
轩风身穿专门订做的锁子甲,骑在一匹黄棕马上,站在大军的最后头,身旁围着几十名精锐战士,以及贴身侍女伊莉娜。今晚的战事梅莲可认为胜券在握,便没让她像以往一样待在营地睡觉,初次把她摆上战场,装作祈福的样子。但是,轩风回忆白天贝姆特的神情,总觉得不像一个要连夜逃跑的人。梅琳等人一口咬定他是装腔做势,强充面子。轩风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跟她们辩,她自己都已经被训得头皮发麻。
梅莲可屹立阵头,身披亮红战袍,灿银头盔的穗带随风飘舞。她缓缓拔出腰间的洗月刀,周围的战士随着她的动作绷紧了身体。
“开始渡河!”
总共一百只号角同时吹响,打破虚伪的平静,梅迪军排着整齐的方阵前进,以万夫莫挡的气势跃入灰水河,数万只马蹄踏起扑天的水花。
梅迪军分为前锋和中军,左右两翼,以及五千名预备兵力,是相当传统的阵形,左翼两万五千名将兵,由四璧之一的凯伊率领;右翼也是两万五千人,指挥官是凯伊的妻子兼同僚芙瑞尔;前锋和中军由梅莲可亲自统帅,总数三万;预备部队则由另一名南城将军卡特领兵。
以梅莲可为首的前锋一路无阻地上了岸,纵马前驰,在一道木栅前止步,借着火把的光芒,众人勉强看清了西城的营区,只见无数军帐在昏暗中如鬼影幢幢,篝火旁空无一人,整个营地静得可怕,没有一点人气。
“哼,果然逃走了。”梅莲可嗤鼻,看着面前长长的深壕和好几排坚固的木栅,信心更炽,大声道:“西匪逃不远!马上把壕沟填平,木栅劈开!注意可能有其它陷井!”几队仆兵依令背着早就准备好的沙袋冲上去,迅速将壕沟填平;斧步兵跟着上前,劈里啪啦地砍出几个可容大部队通过的缺口。确认没有其它障碍后,梅莲可率领部队缓缓走进西城的营区。
此刻梅迪军的前锋和两翼的泰半已经登陆,剩下的部队刚刚越过河中央,几星火花在黑夜里迸响,是随军魔法师施放的火焰魔法。火团在空中划过灿烂的规迹,引燃附近的帐篷,熊熊的火苗不多时就将单薄的帐布和木材支架烧得一干二净。
远远看见这幕的卡特暗暗摇头,知道主君这么做并非出于谨慎想确认帐里有无埋伏的西城士兵,而是纯粹的泄愤,不过他也理解她的心情,隐捷敏亚军在南城境内烧杀掳掠,无恶不做,相比之下梅迪军烧帐的行为算是很可爱的报负了,只是,还是稍嫌孩子气了点。
梅迪军似乎烧发了『性』,不仅魔法师,士兵们也纷纷投出手里的火把,数千座帐篷转眼烧了起来,红艳艳的甚是好看。反正是在河边,众人也不担心会酿成火灾,然而,异变陡生,几座烧着的帐篷颓然倒塌时,突然轰的一声,爆出冲天怒焰,火势在顷刻变大变猛,由火团变作火墙,迅速漫延开来,引燃百多米处一座同样做了手脚的军帐,又生出数道火墙……仅仅几秒钟时间,数以百计的火墙就『Сhā』天而起,将梅迪军围困其中。
隐捷敏亚军的战术非常巧妙,他们在营地了挖了几百条浅沟,灌入油脂,在交叉处搭起装满易燃物的帐篷,准备在梅迪军深入营地的时候引燃,却没想到梅迪军自己放火烧帐,引起一场超大火灾。
惊叫四起。陷入恐慌的战马长声嘶鸣,踢动四肢,将骑手颠下地来,更有疯狂『乱』冲的,连人跃入火墙化为燃烧的灰烬。到处是浓烟和惨叫,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气里。梅迪军被火墙切割得七零八落,完全失去联系,还没从火焰的打击下回过神,另一波突袭就从天而降。
埋伏多时的西城弓箭手于火场外现身,发动飞箭攻击,一支支箭矢像场豪雨,对着火场里的南城军倾洒而下,人和马的悲鸣此起彼伏,一眨眼,梅迪军就失去以千为单位的兵力,由于火焰的阻隔,南城的士兵们无法退避,只能高举盾牌抵挡第二波箭雨。
梅莲可咬牙切齿,娟秀的脸庞被火光与怒气熏得通红。她连忙下令身旁的魔法师赶紧灭火,聚集起左近的风骑士团成员,试图突破火焰的包围。她们成功地冲过好几道火墙,直到一枚硕大的橘『色』火球呼啸而下,炸开一堵足有十公分宽的巨大火墙!
隐捷敏亚大神官夏亚典恩垂下手,松了口长气:“呼!差点就来不及了。”一旁,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与诸将面『露』苦笑。
虽然火墙阵成功地困住了梅迪军,却与西城的计划有点出入。原本贝姆特是想等两翼和中军都进入营地,再命令弓箭手发『射』火箭,引燃火线,没想到南城军大肆焚帐,提前发动陷井,幸好梅莲可和她的本阵已悉数入觳,两翼的指挥官也在其中,余下的部队群龙无首,不难摆平。
贝姆特向克劳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燃一直拿在手里的竹筒。但闻一声清亮的啸音,竹筒直冲天际,砰地炸得四分五裂,在漆黑的天幕绽开绚丽的火花。
轰隆隆——奔腾的马蹄仿佛九天的雷霆,震憾人心。大气突然充满浓重的杀意,连大地也承受不住而开始颤抖,一股战栗感袭上每个南城士兵的心头,隐藏在暗夜里的隐捷敏亚军出动了,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口气冲杀出来。澄亮的刀锋反『射』着火光,像极了鲜血,映出战士们渴血的欲望。
急欲冲入火墙救人的梅迪军看着这支如『潮』涌来的大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左翼就被铲平。刀枪与盔甲激烈互撞,迸裂的甲胄下飞溅出如瀑的血『液』,长枪折断,盾牌击飞,断裂的四肢在空中飞舞,哀鸣的人体从马上不断滚落,腥血混浊了岸边的湿泥,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隐捷敏亚军彻底展现了大陆第一战士的威名,以令人惊叹的勇猛和速度剖开梅迪军。风骑士团虽然也是支精厉强悍的队伍,但在失去三名指挥官的情形下,无法有效地应对结阵,只能各自为战,被迫付出庞大的流血牺牲。
身后的惨叫引起梅莲可的注意,她转过头,透过火墙看见自己的部队遭砍杀、不断后退的景象,惊诧得瞪大眼,待两面被风吹得鼓起的旌旗映入眼帘,她恍然大悟。
炎狼和金雀花!原来……火攻和弓箭不是阻止我们追击的障碍,而是隐捷敏亚军用来一网打尽的陷井!一开始,我就完全中了贝姆特的计!
如今懊恼也无用,梅莲可放弃冲出火墙,放暗号要外围的部队停止后撤,全力将隐捷敏亚军赶进火场。接令的梅迪军停下脚步,奋力前冲。在拼死的反击下,炎狼佣兵团和金雀花佣兵团压力陡增,队伍也出现少许凌『乱』,就在这时,黑龙和白凤两支佣兵团从相反方向杀过来,未到先『射』。虽然在黑夜里弓箭的准头不佳,但梅迪军的阵形被挤压得异常紧密,造成的伤害就非同小可。在惊呼和惨叫声中,剩下的南城士兵慌忙稳住阵脚,想迎战突然冒出的敌人,但已经迟了,隐捷敏亚军的攻势如暴风,如闪电,转眼杀到,轻易踢散梅迪军薄弱的防御。由于这波攻击来自右方,南城士兵们下意识地往左回避,可左面的士兵也被重整阵势的炎狼和金雀花『逼』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退到河畔,两者挤成一团。隐捷敏亚军趁机汇流,结成一股钢铁巨流,不容反抗地朝无路可退的梅迪军挤压过来。
南城一方只好纷纷跃入河中,留在岸上抵抗的士兵越来越少,眼看梅迪军的阵形就要崩溃,变故又起,十一道晶莹的蓝光从灰水河东岸『射』来,汇聚成一颗巨大的水球,停在火场上方,豁然爆裂开来,瀑布般的水流委迤而下,不偏不移地浇在火上,但闻哧哧连声,青烟直冒,所有的火墙刹时熄灭。
水系究极魔法——“水****转”!
“夏亚!”见火被扑灭,贝姆特皱了皱眉,呼唤身旁的大神官,夏亚反应也不慢,会意地点点头,双手搭在胸前,结成山一般的手势,口中飞快『吟』出一串魔法咒文:“从彼方来,还彼方去,闪耀的光芒啊,化为无坚不摧的箭——光歼破弹!”话音刚落,一道雪白的光束沿着蓝光来时的规迹激『射』而出,瞧见这幕的南城士兵纷纷惊呼。
不用说,扑灭火焰的正是十一位高阶祭司,但这么一来,也暴『露』了她们的位置,加上水****转施展不易,她们想避也无力可避,眼睁睁地看着光弹从天而降。
爆炸声震憾了每个南城士兵的心灵,一下子失去十一名最高级法师,同时也是南城中枢人物的冲击太过巨大,使得梅迪军一时陷入呆滞状态。隐捷敏亚军趁隙反攻,河边的梅迪残军登时溃散,被完全『逼』入灰水河。
梅莲可牙关紧咬,充血的双目狠狠瞪视一个方向,那是座被灌木覆盖的小丘,西城城主的本军和血徽、逆十字、月影三个佣兵团就站在山顶俯瞰着这里。尽管理智不断提醒她要慎重,澎湃的怒意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低喝一声,她毅然向身旁的传令官比了个手势。号角吹响,分散在火场上的梅迪军应声聚拢,在主君的率领下,朝山丘冲锋。芙瑞尔和凯伊本想劝说,可是一看见梅莲可狂怒的神情,都不敢开口,默默跟随。
对岸,卡特扶起身下跌得灰头土脸的梅琳,长叹一声,没料到主君这么沉不住气,以残破之师挑战位居高处,又以逸待劳的敌军,而不是与后军汇合,退回东岸。毕竟,胜败已经很明显了,也许今晚的打击对梅莲可实在太大了吧。
其他祭司也在卡特部下的扶持下一一站起,刚才光弹落下时,她们因为魔力耗尽动弹不得,幸好卡特等人动作快,才救回她们的小命,此刻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诸位,此地已不安全,请尽速后退。”卡特简要嘱咐,瞥了眼站在稍远处的绿衣少女,补充了一句,“你也是,满愿师小姐。”
轩风的脸『色』极为苍白,眼神也残留着惊悸,但她还是尽量以平稳的语调道:“是。”卡特点点头,转身跨上座骑,五千名预备队员立刻聚集在他身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卡特将军。”
卡特诧异回首,对上一双温和的棕黑『色』眸子。
“小心点,别让蕾雪伤心。”
年轻的将军平凡的脸上闪过害羞和更多的感激,再次点点头,他腼腆一笑,策马离开。目送他的背影,轩风对贴身侍女及保护她的亲兵们道:“走吧,我们退远些。”
与此同时,河里和山坡上的两军正展开殊死决战,俨然成为困兽的梅迪军抱着不死不休的决心,倒让隐捷敏亚军有点吃不消。尤其是梅莲可的本军,朝贝姆特的本队发起猛烈之极的攻击。梅迪军军集中所有的箭矢和标枪在隐捷敏亚的阵营里掀起密集的血雨,刺出的长枪捅进西城骑兵温暖的胸膛,只一波攻击,就造成隐捷敏亚军数百名士兵丧生。负责拦守一线的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桑达夷然无惧,反手砍翻一个南城骑兵,他一边甩干刀上的人血,一边高声打气:“各位,胜利就在眼前,不要被敌人的困兽之斗唬住,彻底歼灭她们!”隐捷敏亚军轰然叫好,刚刚还稍微有点退缩的姿态重新被勇猛取代,加上数量悬殊,才攀上山的梅迪军又被慢慢『逼』回去,胜利的天平再度倾斜。
擒贼先擒王!朱烈斯和芙瑞尔的脑中闪过相同的念头,同时策马跃前,在梅莲可面前遭遇,刀剑相交,鸣声震耳。芙瑞尔一边挥动长剑挡住朱烈斯的连续劈砍,一边对梅莲可喊道:“大人,快走!把强盗头子的脑袋揪下来!这个小喽罗交给我!”梅莲可也不打话,拉转马首,从两人身旁跑开。
长剑与弯刀你来我往,发出剧烈的声响,迸发的火星照亮了黑夜的一角。双方精湛的武技令周围人惊叹不已,更让人讶异的是两人势钧力敌。血徽佣兵团长一反温静的『性』格,也不因对方是女『性』而手下留情,招招狠辣。一来吃不住这么迅猛的攻势,二来气力不及,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芙瑞尔长剑脱手,朱烈斯毫不犹豫,偃月刀中宫直进,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枪从斜里刺来,『荡』开刀锋,同时一把新的长剑被塞进芙瑞尔掌心。
“谢了!凯伊!”不用看来人,光凭这份默契芙瑞尔就知道救援者是谁。她握紧长剑,朝朱烈斯的右肩刺去。后者侧身闪避,却险些被长枪捅个正着,虽然及时躲过,仍不免惊出一身冷汗。芙瑞尔和凯伊的联手攻击搭配得天衣无缝,顷刻令他落了下乘。
随着清亮的破空声,一枚羽箭精准地『射』中凯伊的枪头,将他刺向朱烈斯腰部的势头打偏,接着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射』箭的正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他嘴上喝骂,手里也没停,弯弓连『射』,全是对着力弱的芙瑞尔。女将军急忙挥剑拨开,虎口却被箭上传来的劲道震得发麻,她不肯吃亏地回嘴:“呸!对侵略者讲什么道义!何况你们联手攻击我,就很要脸了?”
克劳德不作理会,只管『射』『射』『射』,芙瑞尔被他『射』得手忙脚『乱』。四名指挥官缠斗不休,两支队伍也陷入激烈的交锋,梅迪军的情势明显不利,且不说南城的女兵在战力上原就不及西城那些高头大马的战士,经过之前火焰和箭雨的洗礼,兵力也大为折损,只剩下半数也不到,全是仗着一股悍勇之气,才支撑到现在。但被黑龙、白凤、炎狼和金雀花四支佣兵团围攻的后军还是芨芨可危,几乎是兵败如山倒地一路退往东岸。人与马的鲜血染红了灰水河,沉入水底的尸体在双方的践踏下,逐渐化为淤泥的一部分。
漆黑的夜幕褪去,曙光乍现,当泛着鱼肚白的天际终于出现橘金『色』的煦日时,战场的景象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但地上的人们谁也没注意到,依旧沉浸在野蛮的厮杀里。空气里飘散着尸臭和血腥气,每呼吸一次就好像吃进一口生肉,浓浓的铁锈味哽在喉头,麻木了思想,也驱散了疲劳和饥饿,到最后,甚至连嗅觉也丧失了。
梅莲可率领少数精锐,突破血徽佣兵团、月影佣兵团、逆十字佣兵团三道防线,杀入隐捷敏亚军的本阵,登时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冲击着自己的阵线,这支队伍上飘扬的旗帜绣着一只苍鹰,正是西城最强大的劲旅,城主近卫队翔鹰佣兵团。梅迪军拼尽全力,也无法攻破这道铜墙铁壁,反而碰得头破血流。不多时,这支勇猛的队伍就被翔鹰佣兵团团团包围住,与芙瑞尔和凯伊的两翼遥遥隔开。
眼看敌首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梅莲可心焦如焚。身旁的友军一个接一个倒下,令她心痛如绞,仇恨的火苗冷下,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懊悔,但为时已晚,即使她想后退,隐捷敏亚军也不会允许。
就在梅莲可感到一丝绝望时,战况又发生新的转变,周围的隐捷敏亚军突然大哗,阵形也出现些微的散『乱』。梅莲可没有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立刻呼吁残部反击。付出了重大的伤亡后,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小口,冲入敌军的心脏,这才搞清变故的来源。原来是卡特率领的预备队从小丘背面袭击,打『乱』了翔鹰佣兵团的阵脚。一个机灵的南城士兵高喊道:“卡特将军的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梅迪军声势大振,隐捷敏亚军担心主君的安危,气势一馁,给敌军扳回了局面。但梅莲可等人心里有数,这只是暂时的优势,一旦敌人从这个意外里回过神,以卡特区区五千兵力绝无可能挡住,唯今之计,只有趁隐捷敏亚军混『乱』的时候,割下贝姆特的首级!
“敌军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难缠呐。”
贝姆特皱起眉头,夏亚连忙举高手:“要不要我毙了他们?”
“算了吧,你顾好自己就行。”贝姆特可不认为魔法师能在『乱』军里派什么用场,而且这个部下是小法术不灵光,****术才上手的怪胎,还是不要拿士兵的『性』命冒险。
惨叫声在左近响起,几名翔鹰佣兵团的战士被拦腰砍断,跌下马来。殷红的『液』体溅上贝姆特和夏亚的衣裳,一个伤痕累累的骑士手持大剑出现,盯着贝姆特,喘息道:
“佣兵王?”
“我是。”青年微笑,笑容有一丝赞赏,能够突破他的精锐杀到他面前,来人的武勇着实了得,够格让他出手:“你是四璧的哪一位?”
“卡特。”
“好。”虹光一闪,闪空出鞘,巨大的金戈交鸣声几乎震破人们的耳膜,相同的武器像两道电光彼此撕咬,冲撞,擦出无数小雷火。交战双方都展现了让人惊叹的流畅剑技,但是贝姆特的剑术毕竟高明不止一筹,加上卡特一路拼杀,体力消耗严重,身上更多处负伤,当两人的战马相撞的瞬间,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落马坠地,后背重重撞上地表,一口气转不过来,大剑不由得脱手飞出。
贝姆特只上身一晃,便即稳住,他才不讲究什么公平不公平,不等对手爬起,闪空直直劈落,瞄准的正是卡特的脑袋瓜。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梅莲可及时赶到,格开贝姆特的剑锋,却因体力不支,没有完全挡偏,闪空雪亮的剑锋擦过卡特的左耳,硬生生削下他一条左臂,赤红的『液』体登时狂喷而出,高度甚至超过马背。
“贝姆特瓦托鲁帝!!”梅莲可嘶喊,挡在昏厥的部下面前,内心涨满狂怒和悲愤,充血的眸狠狠瞪视他,“我要宰了你!!!”
“凭你这个模样?”贝姆特冷笑,打量她仿佛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残破身子。他敢保证,不用他一根小指,梅莲可马上就会自己倒下,如果她想勉强出手,没走两步肯定脱力,其实她光是还能站立,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了。
贝姆特轻轻将闪空搁在她颈边,收起讽笑,肃然道:“投降吧,我不想污辱对手。”梅莲可依旧一霎不霎地瞪着他,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这时,夏亚发出一声惊喊:“首领!小心——”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不知从哪儿飞来,宛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直袭青年的后脑勺。就在即将刺中的刹那,火红的波动从贝姆特腰间的小包涌出,裹住他全身,硬生生挡住长剑。只这电光火石的一顿,贝姆特已翻转手腕,格开剑锋。长剑转了两转,一头『Сhā』进地里。
夏亚吓得冷汗涔涔,其他西城士兵也是,结结巴巴地道:“首首首领,你…你没事吧?”贝姆特调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没事。”情不自禁地『摸』向放着维烈送的血玉的腰包,脸上掠过诧异之情。
众人定了定神,看向那柄飞来凶器,却见长剑自动从土里蹦出来,浮到半空,咻地飞回,嵌入一只白皙的手掌。
贝姆特冷冷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那是个独自屹立在平原上的年轻骑士,同样冰冷的双目迎视着他,他就那么了然一身地站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无视他的存在,嘲笑他的狂傲,仿佛他单枪匹马与十万大军对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传来轰雷一般的马蹄声,众人才从骑士压倒『性』的庞大气势里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尘土飞扬,一面无比眼熟的旗帜跃入眼帘,咬着剑的狮子与百合纹饰,正是卡萨兰的城徽,深红的底『色』则是西境军的标志。几个眨眼,这支大军就奔到骑士身后,一齐勒马停步,领头的两名青年一脸气急败坏,不约而同地吼道:“殿下!!”
“闭嘴。”诺因用短短两个字封杀心腹未出口的数落。吉西安和雷瑟克连连喘气,面『色』铁青,却莫可奈何。
贝姆特扫视对方的阵容,心念电转:卡萨兰军比预计的早来,而且似乎是倾巢而出,虽然是急行军,但己军站了一夜也十分疲惫,加上南城的残兵败将,只怕会拼得两败俱伤,实在不划算,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想到这里,贝姆特重新将剑搁在梅莲可颈上,这招快愈闪电,别说梅莲可,连诺因也来不及反应,就在众人以为南城城主即将身首分离时,听得贝姆特沉着镇定的声音徐徐响起:“德修普,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诺因平静地反问。贝姆特直直望着他:“我可以退兵,但南城必须承认输了这仗,并将凡尔加平原全部割让给隐捷敏亚!”一言未毕,无论远近的梅迪军一致发出屈辱的怒吼,被贝姆特一句话摆平:“不满意的话,我现在就把你们城主的脑袋割下来!”
鼓噪的士兵刹时噤声。
诺因用力捏紧缰绳,咬牙切齿。一旦凡尔加平原落入西城手里,米亚古要塞就失去了战略意义,从此西境的防守必须转移到不易防守的南部平原,但是,眼下的情势也不容他拒绝,谁让他昼也赶夜也赶,还是迟了半步?深吸一口气,诺因朗声道:“好!我同意!”
“我不要你同意,只要你做个见证人。”贝姆特转移视线,“有资格签订条约的是你,梅莲可。”
梅莲可闭上眼,强咽下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的耻辱,吐纳数次,才用每个人都听得见,却又无比虚弱的声音道:“我答应……你的条件,贝姆特瓦托鲁帝。”
几乎在她说完的同时,贝姆特还剑如鞘,简洁地道:“撤!”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河里的隐捷敏亚军首先移动,向山丘靠拢;山腰上的部队因为有梅迪军『Сhā』在里面,移动得稍微慢了点,但也十分迅速。只过了大约半分钟,两支队伍就汇聚在一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山脚,与卡萨兰军正面相对。
“你又坏我一次好事。”贝姆特瞪视诺因,语气充满厌恶,而诺因的表情也一点称不上友好:“这是我的兴趣。”
“真是差劲的兴趣。不过算了,你本来就是个有女装癖的变态,做出再多不可理喻的事也不出奇。”
“对一个疯子的人身攻击我本来不想理会,但为了尊严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不是所有长相清秀的男人全是女装癖!”
“也许不是所有长相清秀的男人都是女装癖,但你绝对是!”
“闭嘴!你这个『性』无能的男人!”
卡萨兰和隐捷敏亚的士兵听着自己的指挥官彼此挖苦攻防,习以为常地不作声。最初他们听见这些对话时,也曾怀疑主君是不是真的有怪癖或『性』无能,或是有不正常的关系,后来才真相大白,这两个人之所以一见面就犯冲,好像是源于一段不怎么光彩愉快的往事,在他们心底留下了沉重的阴影。但是具体经过没人清楚,也没人敢询问两个当事人所谓“女装癖”和“『性』无能”是什么意思。
梅迪军听着这段荒唐的对话,倒是陷入正常痴呆状态。
听到“『性』无能”三字,贝姆特微一变『色』,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诽谤不是好行为哦,诺因‘小弟’。”
“彼此彼此,贝姆特‘老伯’。”诺因绽开不相上下的阴险笑容。
年龄相差两岁的“小弟”和“老伯”狠狠互瞪,狠不得将对方生煎活剥,交缠的视线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火『药』味浓得几里开外也闻得到,两双嗜血的眸写着相同的宣告:“迟早给你死!”
贝姆特冷哼一声,别过头,挥了挥手:“我们走!”闻言,每个西城士兵都朝卡萨兰军投以愤怒的目光,心想原本胜利在望,财富、金钱、美女都要到手,却给这帮好事者破坏,只剩下财富和土地两项,但他们谁也没对贝姆特的命令有任何抱怨,默默跟着离开,次序井然,军容鼎盛,完全符合“先行者不『乱』,殿后者无惧”,撤退得无械可击,转眼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诺因望着远处飘扬的尘烟,蓝紫『色』的双眸闪过一丝阴郁。
修罗场。看着战后的沙场,柳轩风浮起唯一的感想。
戴着头盔的头颅,裹着盔甲的躯体,握着武器的断肢,散落破碎的内脏,中箭倒毙的马匹,折断的旗杆,断裂的长枪,草芥一般的箭矢,沾满碎肉的长草……在在构绘出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灰水河上飘满了南城士兵的尸体,原本清澈的河面如今变成了暗红『色』,四散的血味中人欲呕。
轩风捂住嘴,强忍一波波涌上的呕吐感,在看见梅迪军身陷火场,被烈焰焚烧时,她就把吃过的东西全吐光了,现在只剩下胃酸可吐,但她不想吐,她受够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来到这样一个野蛮的世界?为什么让她看见那样可怕的场景?那是一生一世无法忘记的恶梦!她的灵魂会永远记得这晚,记得这晚的火光,记得这晚的杀戮,记得灰水河上的累累浮尸,记得无数南城士兵临死的惨号!
“轩风小姐……”身后传来小侍女担忧的低唤,轩风转过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伊莉娜,从今天起,只有你会叫我‘小姐’了。”
她清楚地记得残存的南城士兵从战场归来时,看着她的眼神。轩风很明白,经此一役,她满愿师的名头算是彻底毁了,虽然她本来就对那个虚名没有丝毫留恋,但是那些充满恨意和指责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锥心的刺痛,毕竟,梅迪城是她来到异世界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庇护所,就算对它没有好感,轩风还是真心关心这个城的一切,看到它吃了那么大的败仗,签了那么屈辱的条约,她真的觉得很痛心,也对士兵们的不谅解感到无比心寒。
伊莉娜诚恳地道:“对伊莉娜而言,轩风小姐永远是轩风小姐。”
“谢谢。”轩风由衷的笑了,随即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期待地问,“那么,如果我被赶出南城,投奔罗兰城主的话,你会不会跟着我?”
“会。”伊莉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呵。”轩风开怀而笑,一把搂住她,“谢谢你,伊莉娜!”小侍女圆圆的苹果脸一红,笑的十分腼腆。
轩风又紧紧抱了她一下,才松开手,转而伸展双臂,仰视蔚蓝的晴空,深深叹了口气。
“唉,伊莉娜,我真的好闷!我不是讨厌梅迪城,但也绝不喜欢,这个城有太多规矩,和我的『性』子不合,在这里我没一天快乐!虽然我喜欢你,喜欢蕾雪、卡特、芙瑞尔他们。我想离开这里,摆脱满愿师的身份,看看这个世界,认识更多人!我不想当只在宝石笼里的金丝雀,我想当只自由自在的鹰,就像……”说到一半,她瞪大眼,惊呼:“啊——”
伊莉娜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她又叫又跳,手指上空,兴奋的神情活像发现了什么宝贝:“是它!是它!原来它没走!”
轩风高兴极了,掠过她头顶的正是那天在河边追丢的苍鹰,原以为它的主人是西城士兵,应该早就走了,没想到居然还会出现。伊莉娜也抬起头,在看见苍鹰的刹那,灰绿『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请赐予我嘹亮的声音,歌颂你的活泼奔放——扩音术!”轩风飞快念出咒语,以指抵唇,吹出和当日一模一样的清亮口哨,“哔——”
自那天后,她就开始努力练习吹口哨,无奈肺活量太小,实在吹不出那样中气充沛又好听的哨声,才想了这招作弊的法子。至于欺骗的后果,轩风则连想都没想,她只是单纯想接近这只让她羡慕不已的鹰,哪怕只换来它的回眸一瞥也好。
已经飞远的苍鹰果然转过身,困『惑』地看向哨声来处,对上轩风又喜又盼的小脸,它眼中的疑『惑』顿时转为被欺骗的愤怒,一声清啸,身子化为离弦之箭,附冲而下!
“轩风小姐!”
伊莉娜扑向发呆的主子,将她推倒在地。苍鹰冲势一缓,原本要抓破轩风天灵盖的利爪及时收住,只拉下几根头发。它拍拍翅膀,看了眼趴在轩风身上的伊莉娜,扭头飞向西方。
轩风惊魂未定,就被伊莉娜一通数落:“轩风小姐,你实在太『乱』来了!鹰是自尊心很高的生物,你怎么可以戏弄它!”
“我…我没有戏弄它……”轩风怔怔地道,忘了向侍女道谢,失焦的眸定定望着苍鹰消失的方向,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念头——又追丢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好像走火入魔似的。她苦笑,神『色』说不出的颓然,忽觉头顶一阵刺痛,抬手一『摸』,几缕断发和一摊鲜血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听见熟悉的清唳,贝姆特举起左臂,让饲鹰停落,视线却被它爪下的异物吸引过去。
“?”他取出一看,是只发夹,上面连着绿叶形状的装饰,雕工非常精细,每一条细微的纹路都刻得极为『逼』真,价格更是昂贵,包扩夹子在内全部由一整块翠玉雕琢而成,但是这枚发夹最引人侧目的不是式样,也不是价值,而是几滴粘附其上的殷红血珠,在晶莹的绿『色』衬托下,更显得突兀、鲜艳!
这是怎么回事?贝姆特不解,忽觉这发夹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略一思忖,一张美丽而倔强的小脸就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首领。”夏亚策马走近,满面红光,“这次我们大获全胜,回去后可得好好庆祝一顿!”
“嗯。”贝姆特漫应,将翡翠发夹塞进胸前的口袋,手法很俐落,一点没让夏亚知觉,其他几名佣兵团长也靠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言。
“还大获全胜哩!我本来以为打完了就可以大肆洗劫一番,再跟几个美女俘虏好好乐乐,现在全飞了!都怪那票混帐卡萨兰人!”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头一个开炮,一脸激愤。
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心平气和地劝道:“算了,我们已经拿到凡尔加平原,随时可以去洗劫,先休整一下。”一下战场,他脸上的戾气就消失无踪,剩下与往常无异的老好人笑容。
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冷冷地道:“你还想着泡美女,上次在床上被那个俘虏捅一刀的事你已经忘了?真是好记『性』。”达留恩缩缩肩膀,没了声音。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笑道:“达留恩,你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哈哈!”
“去去!”达留恩恼羞成怒地嘘道,“我的风流程度还及不上萨罗斯那家伙呢!”
“可是人家没像你一样被捅!”莱拉啐舌。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比出小指,笑嘻嘻地道:“达留恩,你是不是‘那里’不行,才惹来飞刀报负啊?”达留恩一把搅住他颈子,又捶又打,哇哇大叫,余人都笑起来。
贝姆特听着属下嬉笑打骂,说些下流笑话,却是神思不属,眼神朦胧仿佛陷入回忆。
“首领,你怎么了?”莱拉发现他的异状,关怀地问。贝姆特一惊回神,笑道:“没事。”
费路迪亚抱着后脑勺,吊尔啷当地到:“话说回来,没看到那个满愿师,真是可惜!我本来计划把她抓回去,让家乡的大伙开开眼界。”
“还有卖钱。”费路迪尔补充。
满愿师啊……贝姆特有些唏嘘,虽然早就知道所谓“异世界来的救世主”云云不过是怪力『乱』弹、梦话妄语,但亲身肯定后,还是觉得很好笑。什么救世主?什么至高神的使者?什么神迹?看看南城的下场——那就是盲信的结果了,多么愚蠢!
克劳德不无嘲讽地道:“那个满愿师也挺可怜的,这次南城败得如此凄惨,势必得推一个人出来承担罪责,而她是不二人选。为了平息民众的愤怒,梅莲可八成会把她送上火刑架,当作神棍处死。“
“什么!那还不如送给我们!烧掉多可惜!”众人纷纷惊叫,无限叹惋。
贝姆特轻呀,也觉不舍,头一个反应是白花花的银子烧了,接着才意识到是个人被烧。莫名的,少女巧笑嫣然的俏颜,银铃般的笑声和窈窕动人的身躯一一自记忆的谷底浮现,还有白玉般的足,飞溅的晶莹水花,河边绚烂的彩虹。
青年端正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拉回有点恍惚的思绪,赶走脑中的绮丽画面,拾起一双眼睛的记忆,那也是留给他最深印象的记忆——一双活像困兽的眸。
他微笑,脑中浮起一个计较。
第五章 城主的巡礼“上”
第五章 城主的巡礼“上”
辽阔的雪原上,一列车队疾弛而过。
中央的四轮马车由八匹骏马拉动,造型华丽而不俗气,蓝漆银纹,高大的楠木门上挂着一面锦旗,黄金的底『色』上绘着一只呈现咆哮姿态的黑『色』巨龙——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这是伊维尔伦的城徽,也是王室纹章。马车前后,各有十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随行,还有一个红发的女骑士策马骑在马车左侧。
一只手掀开丝绒窗帘,接着传出一个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冷冽清澈的嗓音:“艾德娜。”
女骑士立刻趋近,摆出聆听的架势:“什么事,大人?”
“行了半天路,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绝境长城就在前面了耶。”
“多远?”
“嗯…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车中人顿了顿,问道:“大家撑得住吗?”艾德娜拍打胸脯:“没问题!”余人也大声应和:“放心吧,大人!我们一点也不累!外面风大,你快关窗!”过了一会儿,窗帘才缓缓拉下。随着咯一声响,窗户也被合上。艾德娜等人这才转过头,继续赶路。
马车里,一个蓝衣少女抬起首,望见对座的人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泛白,浮起担忧之情,嘴唇动了动,终是吐出关怀的话语:“你没事吧?”
“糟糕,我好像真的感冒了。”罗兰一脸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冰宿翻了个白眼:“拖着刚被剧毒蹂躏过的身体跑来这种鸟不拉屎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不感冒才有鬼。拿着!”她从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抛给对方。
“这是什么?”罗兰瞅着掌心被透明纸包住的椭圆形物事,好奇地问。
“感冒『药』。”
“百服宁。”金发青年念出反面箔纸上的字迹,笑了,“是你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吧?真是有趣的玩意儿。怎么服用?服多少颗?是不是像它的名字说的,得服一百颗才能痊愈?”
“成人一次两粒,一天三次,饭后服用,直接吞可以,和水吞也可以。”
“我想你一定是直接吞的。”
“何以见得?”
“一般人哪会说出‘直接吞可以’这种话。”罗兰已研究出拆封方法,剥出一颗『药』片扔进嘴里,无视对方的瞪视径自喝水吞下。
冰宿看他二话不说吃下『药』,反而愣了愣,眯起眼,有些尖锐地道:
“朵琳公主那碗毒『药』,你也是这么毫不考虑地喝下去的吗?”
罗兰微微侧首,兴味地瞧着她,笑道:“不错,怎么了?”
“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就最好改掉这个习惯,不然有九条命也不够!”冰宿气冲冲地道,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份怒气的由来。
罗兰凝视她片刻,『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冰宿,你…该不会在担心我吧?”
“你我是命运共同体,我担心你是理所当然。”冰宿被他看得微窘,刻意用冷漠的语气掩盖狼狈,随即发现他的称谓有问题,“你刚刚叫我什么?”
“冰宿啊。”罗兰答得无比自然,“我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再小姐小姐叫多生疏,艾德娜也是直呼你名字,我没有道理不可以。”
冰宿皱眉:“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就怕别人闲言碎语。”罗兰深深一笑:“你真是很认真。”
“啊?”冰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正『色』道,“这不是认不认真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道义,我既然答应你演神使,就会演个最像样的神使给你。”
是啊,这是你最大的优点。罗兰笑得更深了,俊美的五官因这个笑容更加灿亮,几乎夺去冰宿的心魄。
“兰小…不,冰宿,你太小看你的能力了,即使你从来没有显现任何“神迹”,但光看你的一言一行,就没有人会怀疑你是个假冒的神使,你的地位在伊维尔伦人民的心目中是如此崇高,有怎么有人敢议论你的是非? 而我,是他们的城主,他们视为俗世最高点的人物,自然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所以谣言沾不到我们身上,你不必担心。”
茶发少女盯着他,内心涨满了惊诧。第一次,她听见眼前的人用这种自负的语气说话,不是优雅,不是冷峻,不是圆滑,不是调侃,竟是——自负。
这……是否代表他向她敞开了少许心扉?
她一直知道的,这个男人心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不是通过他的表现看出,他的演技实在太棒了,她压根看不出,而是他合该是野心家!这样优秀的人,这样才干卓绝的人,这样光辉耀眼的人,如果甘于池中之物的身份,才是怪事!他不但有自负的本钱,也应该自负——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爬到如今的高位,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又有几人能做得像他那么漂亮?他不该自负吗?
当然应该!是自负,又不是自满。
冰宿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喜欢他自负的表情,充满了自信和霸气,宛如一颗绿芽终于从厚厚的冬土里钻出,绽放出令全世界为之失『色』的瑰丽花朵,最最纯真,最最绚烂,最最——引人心动。
罗兰呼吸一窒,注视她前所未见的灿烂笑靥,面具破裂,『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吃惊:“我的话,让你这么高兴?”冰宿回过神,反『射』『性』地笑道:“是啊。”原来刚才的口吻是他无意识下使用的,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就让那个表情作为她独属的珍宝吧。
看见那个自己一手塑造的圣洁笑容,莫名的,罗兰感到一阵失落,垂眸调息,再抬眼时已恢复心如止水的微笑:“那么,今后我就叫你冰宿了。”
“悉听尊便,不过,我发现,你刚刚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吧?”
“啊,被你发现了。”罗兰无奈叹息,耸耸肩膀,“没错,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那天他一拿起那碗汤,就闻出味道不对。
冰宿对他怒目而视:“你果然是故意的!我就想你怎么会那么大意!为什么!戏弄我们很好玩吗!”
“谁会那么无聊,我是为了确认凶手……咦,不用我说得很详细吧?以你的才智,应该想得通的。”罗兰提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嗓。
冰宿一怔,查觉自己的失态,连忙镇定下来,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罗兰抱歉地看着她:“此事牵连甚广,恕我一时……”
“还没水落石出吗?无妨,把几名嫌疑人报出来,或者,就告诉我你夫人有没有份就行了。”冰宿咧嘴一笑,眼神精亮,“如果你不想我向法利恩和艾德娜投诉你诈欺的话。”
闻言,罗兰登时感到头盖骨内侧剧烈疼痛起来,眼前仿佛也浮现大神官铁青的脸『色』和随侍武官暴跳如雷的模样。
有道是“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指这种情况。
“我说就是。”罗兰叹气,头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但你也要答应我,绝不把这件事泄『露』给别人。”即使兵败滑铁卢,也不忘保住最后一块老本。
“当然。”冰宿正在体会胜利的醍醐味,一时不查被对方翻身复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罗兰那么喜欢捉弄自己,原来会上瘾——赢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罗兰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悠闲:“朵琳不是凶手,听到我中毒的消息,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络,直接就跑来办公室找我。”
“原来如此,你的暗桩真是优秀。”冰宿没有继续追问,她很明白自己的权限,其实光是向罗兰询问这件属于政治层面的事,就算逾矩了,不过以罗兰的气量,不会在意她这点小小的好奇心。
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觉得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冰宿指指桌上的『药』片:“那么,你吃我的『药』,事先也考虑清楚了?”罗兰失笑:“哪有!你未免将我想得太多疑了,我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一个我信任的人的关怀而已。”
信任?冰宿轻哼:“这么说,只要是你信任的人,他给你鹤顶红你也吃?”
“有道是为了朋友可以两肋『Сhā』刀,区区毒『药』,有什么不敢吃的。”
看到少女明白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的明丽脸蛋,罗兰轻声笑了,带着一抹不自觉的宠溺和叹息:“冰宿啊冰宿,其实真正多疑而乖戾的人,是你才对。”
“……”
“我承认,我是个狡滑又阴险的男人,既不轻易信人,也不轻易爱人。我走过很长的路,什么样的丑恶没看过?什么样的背叛没尝过?人『性』最好和最坏的一面我全见识过,才养出如今这般矛盾的『性』子。但是我明白一点,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我爬到今天的高位,靠的不止是我个人的智慧和本领,还有许多朋友的帮助,而那些朋友又是我用信任换来的。虽然其中有些人背叛了我,但也有许多人一直跟随我至今,不论我飞黄腾达还是贫穷落魄,他们只为友谊而助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罗兰垂下眼,长似扇片的睫『毛』掩盖了眸里的情绪,“这种感情,岂是单纯的智谋或武力换取得来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我如何待他们,他们就如何待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冰宿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内心翻腾不休,脑中嗡嗡作响。罗兰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刺进她的灵魂深处,把她最不堪回首,最伤心痛苦的往事刨出来,赤『祼』『祼』地摊在她面前,也勾出她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份情感和挣扎。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冰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吐『露』一小片心声,她心里满溢的苦水就消失了大半。
罗兰微愕,以深思的目光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当然也是有这种情形,虽然我没遇见过。嗯,我想,大概是被付出的对像不需要这份付出吧。”
“不需要!”冰宿一震,心脏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
“就是不稀罕,不珍惜,不当回事——总之就是这些意思。”青年耸耸肩,又拿起茶杯浅啜起来。
冰宿微一苦笑:“不稀罕吗……”呵,真相我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何在被他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时,还是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
罗兰放下茶杯,揶揄道:“怎么,是哪个不识好歹的男人竟敢拒绝我们德才兼备的兰大美人的付出?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冰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的郁卒一扫而空,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劳罗兰城主费心!真有这么个男人,我早就把他扔进太平洋喂鲨鱼了!”
“啊啊,女『性』果然是种报负心强烈的生物啊。”罗兰由衷感叹。冰宿扮了个鬼脸:“还比不上你,小鸡肚肠!礼仪恶魔!”
话音刚落,两人相对而视,忍不住笑起来,清朗愉快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车厢里,构筑出温馨的气氛。
这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接着响起叩门声和女侍卫英气嘹亮的嗓音:“大人,冰宿,到了,下车吧。”罗兰和冰宿一呆,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公文和习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放着正事不干,聊了两个小时的废话!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坏啦。
甫下马车,冰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憾住了。
城墙,一道高耸入云,望不到尽头的城墙耸立在单调的白『色』大地上,用靛蓝『色』的石材搭成,表面覆着厚厚的冰霜,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蓝水晶似的。在那道冰墙下还有座小城,说是小,其实是相对那座巍峨巨大到不像人间之物的城墙而言。建筑的式样是北地最常见的尖顶石屋,这种屋顶可以预防被积雪压坍梁柱。小城的外围也有一道环形石墙,当然规模完全不能和那道冰墙相提并论,看得出主要用途是挡风而不是防守。
城门敞开着,两名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冰宿一行人,确切的说是看着先从马车里下来的罗兰,僵硬的站姿仿佛两座冰雕,直到罗兰冲他们和蔼一笑,才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大喊:
“城、城主大人!”
“不用紧张,我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无意惊动大家。”罗兰一边走近一边打量两人的穿着,皱起眉头,“城里的冬衣可充足?”
“啊,啊。”一名守卫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太够,尤其是新兵的过冬衣服,因为没料到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老兵们都把棉袄让给新兵穿,可还是有许多人只能穿着秋天的衣裳。”
果然。罗兰点了下头:“没关系,我让大队带来了足够的冬衣和一些『药』品,过会儿就到,大家可以放心了。”两名守卫惊喜地咧开嘴,眼里浮起感动的泪花,心想大人日理万机,还细心地注意到边关士兵的衣食住行,真是……突然,其中一人拍打前额,叫道:“啊!瞧我们傻的,竟然杵在这里发呆!我这就去通知将军他们!”话还没说完就跑得不见踪影。另一名守卫正想叫罗兰等人进休息室歇会儿,目光落在一个陌生的身影上,其实在这个人跳下马车的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只是罗兰的到来太过冲击,使他和他的同伴暂时忽略了她的存在,现在看她站在金发青年身侧,竟一点也没有被压倒的感觉。
她约『摸』十七八岁,姿态宛如画中走出的人物般优美,头戴白裘帽,身穿银狐披风,足蹬白『色』小牛皮靴,与一身黑衣的罗兰站在一起无比契合。少女有一张比例均匀而明亮的丽颜,让人联想到冬青的绿眸晶亮有神,散发出坚定的意志和敏锐的智慧;挺直的鼻梁下,丰润的唇瓣仿佛玫瑰花般含苞欲放,保持着高雅怡人的弧度。她整个人的气质与这片雪景完全融和,就像水晶幻化的可人;白雪凝成的仙子,纯净而优雅,清冷而高贵,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和崇慕。
“大人,这位莫非就是——”守卫一霎不霎地瞧着冰宿,连呼吸也万分小心,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仙女。呜呜~~~好美好美的人啊!真不愧是他家罗兰大人挑中的妻子!也只有这样高贵美丽的淑女,才配得上罗兰大人那样伟大英俊的人物!
“满愿师。”罗兰微笑着看向冰宿,“我们的满愿师,兰冰宿小姐。”
“果……咦咦,满愿师!?不是夫人吗?”守卫大吃一惊,随即发觉说错话,一把捂住嘴。余人都是一怔。冰宿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感到尴尬和一丝莫名的窃喜。艾德娜等人朝他怒目而视,责怪他差劲的眼光和失礼的态度。
罗兰『露』出宽厚的笑容,适时减轻了守卫的难堪:“朵琳身子不好,我留她在上界静养,冰宿是神使,跟着我东奔西跑无妨。”守卫傻傻一笑,胡『乱』点头,心道:傻子!夫人是贵族小姐,大人哪舍得她来这种鬼地方受罪,居然出这么大洋相!呜呜,这下满愿师小姐对我的印象一定很差很差,大人也会视我为白痴呆瓜,我毁了!
真是个老实的家伙。罗兰和冰宿看着他绝望的眼神和哀凄的神『色』,对他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暗暗好笑。
这时,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十来人朝这里快步走近,那名守卫也在其中。领头者身材娇小,一袭布衣,浏海长及眉眼,正是金『色』死神伊芙比拿。
“参见城主大人,满愿师小姐!”伊芙单膝跪下,姿态恭敬。其余高级将领也跟着跪下,惶恐地道:“不知大人和满愿师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起来吧。我和那两位也说过了,此行是临时起意,你们不知道是理所当然,我只是见天冷了,给大家送些过冬的衣裳,不用紧张。”
众将领明显神情大安。罗兰眼光一瞟,瞄见伊芙手臂上的绷带,冰蓝的眸闪过薄怒,微笑道:“这几天蛮军可有来犯?”狄格答道:“回大人,他们天天都来。”
“今天来了吗?”
“没有。”
“哦。”罗兰颌首,突然扳起脸,“那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众人一呆:“咦!?”半晌才回过神,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我们这就回去监视!”奔出几步,发觉不对,又转过身:“不行啊!我们得先带大人你们去下塌的地……”最后一个字因为吃惊咽回了肚子。
罗兰一手揪着伊芙长长的马尾,一手拎住他后领,笑得优雅又『迷』人:“无妨,有这位带路,不用麻烦了。放心,一会儿就把你们的将军还给你们——走!臭小子!今天非剥掉你一层皮不可!”押着伊芙大步走远,冰宿等人紧跟其后。
“呜,罗兰,对不起啦……”
风儿送来金『色』死神哀哀的痛叫和讨饶,渐渐转低,终不可闻。被留下来的人见怪不怪地摇摇头,打心底庆幸敌人看不见这样的伊维尔伦城主和无敌战神。
罗兰果然“一会儿”就将伊芙放了出来,而且被放出来的伊芙手上少了绷带,伤势也痊愈了,将兵们猜测是冰宿的功劳,只是,伊芙的伤虽没了,头上却多了几个大包,这是谁的杰作,用膝盖想也想得出来。
登上长长的石梯,来到城头,沉寂冰原的荒凉景致跃入眼帘,冰宿不禁屏住呼吸,朝前走去,却没留意脚下,一个打滑往后栽倒。
“小心!”罗兰及时扶住,双手托住她腋下,将她放稳,“上头比梯子还滑,你一定得小心走。要不我扶你?”
“不用,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贵族千金。”冰宿一笑,凝神静气,推开罗兰的扶持,缓缓走开。地面确实很滑,但在地球,她最喜欢的两项运动就是溜冰和滑雪,所以鞋虽不太称脚,还是覆险如夷地走了下来,刚才是因为悴不及防,才差点跌了个仰八叉。
罗兰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双眸浮起浅浅的笑意。
冰宿走到城垛前,转过身:“真的很滑,这么滑,士兵们不会觉得不便吗?”伊芙答道:“不会,我们习惯了。”
“习惯之前呢?战场可不是练习场啊。”
罗兰笑道:“在来绝境长城前,新兵都会参加为期两个月的特殊训练。”
“溜冰?”
“没错。”
“下次带我。”冰宿眼睛一亮。罗兰笑着白她一眼:“这才是你刨根问底的目的吧?”冰宿抬起头:“嗯哼!你不会如此小气吧?”
“你真这么喜欢溜冰,我叫人专门建座溜冰场给你。”
冰宿皱眉:“我不要,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平常那么一『毛』不拔的人,今天居然大为反常,学起封建君主大兴土木的恶习,他不会不知道滥用特权是腐败的第一步啊!
罗兰俊美清逸的脸庞浮起困『惑』之情:“劳民伤财?不会啊!区区一座个人溜冰场,只要一小块场地和两个冰系魔法师就搞定了。”
OH!冰宿一呆,啼笑皆非地按住额: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个盛行魔法的星球,虽然和地球相比设施简陋,但在某些方面就有优势了,比如建造一座个人溜冰场。
少女展颜一笑:“好罢,那我先谢过了。”疑『惑』解开后,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流,比那天捧起那杯尼格龙茶时还强烈。
金发青年点点头,对身后的红发侍卫道:“你陪着冰宿,我和伊芙去巡视一下。”艾德娜二话不说走到冰宿身侧。罗兰携同另一人往反方向走去。
“最近敌军士气如何?”
与适才闲聊时温和闲雅的表情截然不同,青年脸上是一片无机质的平静,两眼散发出冷而厉的光芒,宛如冰雪锻造的宝剑,森寒中透出无垠的杀气。
伊芙走在罗兰身后,看不见他眼下的表情,但他猜也猜得到。
“士气差,杀气重。”
罗兰一笑,完全明了部下的意思:失去拳神和主战派,加上久战不下,蛮族士气自然低落,但是糟糕的天候和紧缺的食物又使他们不得不战,绝境激发人的潜力,这样的状况虽不轻松,但也不见得恶劣。
“困兽之斗,难以久支。”罗兰简评,词锋犀利。他转过身,眼神添了一抹深邃:“但是,有道是狗急跳墙,穷鼠啮猫,你可得小心,别成为那只被老鼠咬到的猫。”伊芙肃然行礼:“是!”
罗兰神情一柔,眼里的冰霜也融化开来。
“伊芙,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你总喜欢勉强自己,让我很担心。”
“罗兰……”伊芙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像这次你受伤,就完全是不必要的。拳神强归强,也只有一个人,你有得是办法擒住他,却偏偏使用最笨的法子,还搞得自己差点丧命!”
伊芙抿嘴不语。罗兰压抑有些激动的情绪,注视他的后脑勺:“听我这么说,你很不快,是吗?”
“……”伊芙头一个反应是摇头,但他从不对眼前的人撒谎,终于还是保持沉默。
罗兰轻声一叹:“我就知道,被那个武斗狂养大的你,不可避免会被灌输一些该死的战斗情『操』。”伊芙犹豫半晌,忍不住道:“师父他…待我很好。”
“我知道他待你很好。”罗兰冷冷地道,“这点我同样很感激,但是他给你的负面影响也不小。老实说,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光凭伤害你这笔帐,我就想亲手宰了他!”
伊芙惊惶抬首,瞪着对方。
“……若大人真想杀拳神,不劳您动手,交给属下就行。”许久,他低低吐出一句,幽幽的声音回『荡』在风里,说不出的寂寥。
罗兰眯眼,神情一寒:“你用这种口气说话,是想向我表达抗议吗?”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
“伊芙。”年轻的统治者垂下肩膀,缓下颜『色』,化作无奈,“抱歉,我无意令你为难,刚刚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罗兰……”这次换伊芙感到歉疚。
“好像从以前起,我自认为对你好的决定,结果总是把你『逼』入更痛苦的境地。”罗兰自嘲一笑,摇了摇头,“罢了,只要你以后稍微收敛那些天真的想法,我就不会动你的宝贝师父。”
“罗兰。”伊芙直视他的双眼,恳切地道,“请听我说,我从没责怪过你,我能有今天的人生,全是你赐给我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有那种对不起我的想法。”
“是吗?”罗兰定定回望他,满腔怀疑,换作其他人处在伊芙的地位上,对他说出这番话,他肯定相信,但伊芙是不同的。罗兰从不认为他稀罕那个将军的显赫头衔,事实上,伊维尔伦城主至今还没遇到比这个部下更淡薄名利的人,所以伊芙这席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怀疑伊芙的忠诚。
看出主君的矛盾,伊芙微微一笑:“那么,我换句话说吧,打二十二年前,你从雪地里捡回无依无靠的我,为我取名‘伊芙’“雪”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属于你了。”
没错,当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睁开眼,看见那双充满关怀和温情的冰蓝眸子时,他的未来就注定了。从那以后,只有这个人,可以叫他生,可以叫他死!
罗兰沉默片刻,问道:“即使当时的我是抱着拐骗幼童的目的将你捡回?”
“是的。”
“伊芙啊伊芙,你真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罗兰抚额长叹,满脸哭笑不得,他是不是该庆幸捡了个现成偏宜?“虽然我是受惠人,我还是忍不住说你,你太好拐了。”
伊芙但笑不语。罗兰定了定神,以柔和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向远方,幽幽地道:“这世上,唯有你知道原本的我,记得‘她’,我虽没有忘,可是我已经记不起真实的我,原初的我是什么样的了——伊芙,你老实回答我,我变了吗?”
金发将军动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语气是斩钉截铁的。
“是吗。”罗兰淡淡一笑,转身大步走远,留下伊芙呆站原地,细思最后那个表情的含意。他隐隐感觉到,主君不相信自己的回答。
“你没有变。”他忧伤地重复,“你只是,把心封住,藏起来罢了。”
远处,一直观查两人的狄格拉过一名士兵,劈头问道:“你觉得他们俩像吗?”
“谁像谁?”那士兵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大人和阁下!”狄格低吼,指着目标,“快!看完跟我说!”那士兵皱眉,但基于对长官的服从,还是打起精神比对,半晌,报出结论:“不像!”
一点也不像!一个高挑俊美,一个娇小娟秀,狄格副官是吃错什么『药』,竟认为这两个人长得像!是啦,大人和将军都是金头发蓝眼睛,但若只凭这点下判断,伊维尔伦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算和大人长相相似了。
“嗯,你也这么认为吗。”狄格挥挥手,赶走自始至终进入不了状况的士兵,继续烦恼:到底是谁呢,阁下的哥哥?
第二天中午,罗兰一行人离开了绝境长城,整整三十辆马车的衣物和补给品也及时送到并得到妥善的安置。
伊芙率领一干高级将领站在城门口,担心地注视罗兰,劝道:“大人,多盘桓几日再走吧!”
别人看不出来,从小和对方一起长大的伊芙怎么会看不出异常。青年微带酡红的脸『色』,眉间极淡的倦意,分明就是发烧的症状!而且以他那忒能掩饰的本领,还『露』出这点蛛丝马迹,可以想见热度绝不低。
“不了,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罗兰微微一笑,向伊芙颌首表示无碍,转向众军官,朗声道,“诸位,绝境长城乃至要关隘,绝不能让蛮族攻破,一切就烦劳诸位,务必尽力辅佐伊芙将军!”众人轰然应声,一齐行礼。
罗兰点点头,朝城头上向自己举枪致敬的士兵们微笑着还了一礼,转身走向马车,以流畅的动作踏上车辕,消失在门后。艾德娜等侍卫早就骑上马,一等车夫驱动车子起行,立刻跟上。伊芙等人目送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你还真能撑。”
冰宿看着跌坐在对座的人,挑高双眉。罗兰一手按头,喘息道:“还说呢,早上吞了你一颗『药』片,我就一直想睡觉,你是不是给我安眠『药』?”
“那你一定是吃了夜服的,夜服的百服宁有安神效果。”
“还有…夜和昼之分啊。”罗兰苦笑,往椅背一靠,合上眼,“罢了,我睡一觉,到了叫我。”冰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听得对方呼吸转轻,已然入睡。踌躇片刻,她捞起脱下的银狐斗篷,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之轻轻盖上,然后执起他右手,不及探向脉门,就被炙热的温度吓了一跳。
好烫!冰宿眉头紧蹙,不觉咬住下唇,触向对方微沁冷汗的前额,嫌饰冠碍手,毫不犹豫地拉下。
这是……什么?刚抽离蓝宝石额饰,她的视线登时被一样异物吸引。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抢过饰冠戴回。
“你在做什么?”罗兰盯着她,用严厉的语气质问。
“帮你量体温。”只惊讶了一瞬,冰宿就拉回神智,镇定回答,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罗兰皱眉道:“多余。”松开钳制,轻轻推开她:“你只要离我远点,免得被传染。城主可以感冒,神使绝不可以。”
“真正的神使是你吧?”
罗兰才软化的神情又覆上寒霜,眼神也转为森冷,凝视对方,没有开口。冰宿的态度异常平静,一字一字道:“要我——保守秘密吗?”
罗兰轻笑,笑声有些低哑,却很愉快:“你明知故问,有什么条件?”冰宿咋舌:“你即使在生病,脑筋依旧这么好使。”
“别给我戴高帽了,现在是我有求于你。”罗兰往后一靠,泛红的俊容上是悠闲到近乎轻松的微笑,“不过,望你体谅我的病体,别提太让人惊吓的要求。”
冰宿低哼:“放心,我只是想问你件事。”罗兰颌首,无声催促。冰宿脸上闪过一丝羞意和狼狈,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不自然的声音道:“那晚你为什么吻我?”
“……”
罗兰眨眨眼,表情空白。冰宿见状,脸『色』大变:“你忘记了!?”该死!原来是这小子酒后发疯,亏她傻傻当真,还当面询问,这下脸丢大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竟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罗兰抹了抹脸,神请有些错愕,有些好笑,也有些释然。他情不自禁地拉近对方,近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傻女孩。”他叹息,“一个男人吻一个女人,还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不需要?”冰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熏得头晕脑涨,完全是条件反『射』地发问。
罗兰注视她『迷』茫的眸子,柔声道:“那晚我唐突于你,是因为我一时克制不住男『性』的欲望,虽然及时收住,还是很无礼,所以我吻了你,表示道歉。”他轻点她前额,虚弱一笑:“这是民间的礼节,难怪你不知道……”
“喂!”冰宿慌忙搂住他倾倒的身子,拍打他滚烫的脸颊,焦急地唤道,“罗兰城主?罗兰!罗兰!!”
车门扣响,传来红发侍卫的喊声:“怎么了,冰宿?”冰宿冲口道:“快停车!罗兰昏倒了!”
“什么!”一声呼啸,马车剧烈晃动,嘎然停住。喧哗声中,艾德娜第一个推开门冲进来,看见倒在少女怀里,人事不知的主君,脸『色』遽变,抢上前执起他软垂的右手,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发烧了。冰宿,麻烦你照看他,我们马上赶去前面的赛罗斯镇,让大人好好休息。”说着,用银狐斗篷裹住罗兰的身体,扶他躺下。见状,冰宿一阵懊恼。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的,为什么刚才我会那么慌『乱』呢?只想到呼救。
“冰宿,拜托你了。”
“呃…是!”少女回过神,匆忙应声,忽然想起一事,道,“别叫车夫开太快!生病的人经不起震『荡』!”
艾德娜点点头,感激一笑,跳出马车,一把关上门。片刻,车身轻晃,缓缓起步。
“叮铃、叮铃……”
模糊的铃声随着久远的记忆浮起,渐渐清晰,清清脆脆,极有节奏,仿佛……车辚声,又像是舞者系在长裙上的银铃,充满跳跃的音『色』。
“罗兰,别坐在车顶招摇啦,快滚下来!”
“滚下来让你使唤吗?我呸!”
“不许说粗话!”
一只铃鼓从隔壁马车的车窗里飞出来,准确命中坐在车上的白衣少女的后脑勺,一只大包立刻诞生。“哎哟!”少女捂住头,眼泪汪汪地吼回去,“不许别人说粗话,就许自己使用暴力,不公平!我偏说粗话!宁可当流氓也不当娘娘腔!”
几个笑声同时响起:“哇哈哈!你现在才想回去当男人,太迟了吧,小台柱!”
“该死!还不都是你们这帮臭女人害的!”
白衣少女满脸通红,从天窗跳回车厢,过了一会儿,车身激烈摇晃,传出乒铃乓啷的巨响,夹杂着喧哗笑语。一名三十来岁的『妇』女从隔壁车探出头,骂道:“喂!收敛点!打坏器具我叫你们跳******!”
“呀~~~罗兰要跳******吗?好期待啊!”
“去!那架竖琴分明是你们打破的!”
“砸坏皮鼓的好像不是我们耶……”
『妇』女额上青筋直冒,暴发出一声怒吼:“你们这群混蛋!!”
“没关系啦,妈,这点小损失,只要罗兰朝客人多笑几下就搞定了。”
“我宰了你们——”
好热……这是他唯一的意识。身体仿佛在火炉里,受着烈焰灼烧,压倒『性』的热量占据四肢百骸,蒸发他本就稀薄的意识,再度唤醒沉睡的记忆。
“罗兰,你母亲去世了。”
年过四十却仍风姿绰约的『妇』女一脸严肃,对面前做舞者装束的金发少年宣布噩耗。少年有一张犹带稚气的丽容,穿着纱上裳长裙的模样就像一个真正的绝『色』少女。
“啊……”少年低呼,『摸』了『摸』『妇』女的手臂,“真看不出来,老妈,你是幽灵吗?”
“笨蛋!我不是说我!是你的亲生老妈!”
少年垂下手,『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神却是一片冰冷。
“我没有母亲。”
“罗兰……”『妇』女才开口,被少年冷声打断:“妈,我不想听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我是你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母亲,我没有其他母亲。”『妇』女默然。
“罗兰。”
一旁穿来怯怯的呼唤,少年转过头,绽开由衷的笑容:“抱歉抱歉,伊芙,让你久等了,我们去外边,今天我教你剑舞,就是可以把看不顺眼的人宰掉的舞蹈哦!”
“可是我没有看不顺眼的人……”
“没关系,将来会有的。”
“罗兰。”『妇』女唤住两人,“就算你不认她,你的父亲呢?我一个人可没办法生下你啊。”
少年回过头,微微一笑。
“我也没有父亲。”
沁凉的湿意贴上脸,为他挣得一丝舒畅,恐怖的热量稍退,随着微粗的冰凉触感沿着颊缓缓游移,柔和清脆的嗓音夹带疑问渗入他混沌的听觉:“无父无母,莫非你是无『性』繁殖的产物?可是,这样也需要父母的精子和卵子啊。”
他不懂,也无力思考这话的含意。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颈后被人缓缓托起,靠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一样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唇,更为冰凉的『液』体紧接着涌入,尚未流进体内,就在喉咙口哽住。
“咳…咳咳!”他呛咳,下意识地睁开眼,却只看见一片『迷』蒙的昏暗,就和他昏沉的意识一样。无力地合上眼,正要再次沉入梦乡,一只手重重拍打他的后背,险些让他岔了气,飘忽浮载的梦境化作碎片飞散开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艾德娜,你手劲太大了啦!”
“我、我只是想帮大人拍背嘛,看你腾不出手。”委曲的口吻,和英气的嗓音极不搭调。清脆嗓音又嘀咕了几句,在他耳边唤道:“醒醒,罗兰,喝点水。”
“还是不要叫醒他,直接喂吧。”
“不行,没有意识的人喝不进水。”
“那好办,你用嘴喂他嘛,或者我来也行。”
“……我知道你急昏头了,但也不要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尽力撑开千斤重的眼皮,首先映入视野的是被水反『射』得更加灿亮的金『色』阳光,深深刺痛已习惯黑暗的眼睛。他眯起眼,慢慢适应光线,终于看清了距离最近的那一小块黑影。
水杯?还有……一只手?
“啊,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欣喜,“认得我是谁吗?”
罗兰动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反应过来的少女忙将水杯凑过去。直到一杯水都空了后,他才调整呼吸,轻唤道:“兰小…冰宿。”
“太好了,总算真的清醒了。”冰宿松了口长气。艾德娜凑上前:“大人,我呢?认得我是谁吗?”罗兰笑着白她一眼:“我认得你是差点把我的腰拍断的人。”
“呃。”红发侍卫搔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罗兰动了动,试图离开少女的怀抱,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连撑起身体的力气也无。看出他心思,冰宿把水杯放下,竖起枕头,让他靠在上面,解释道:“自从你昏倒后,连续发了三天高烧,昨天还烧到40度,医生说你是恶感伤寒加积劳成疾,以致气虚体弱,非得好好将养一阵子,我们现在在赛罗斯镇。”一连串报告有条不紊。艾德娜点头强调:“大人,你这次生的病真的不小,必须认真看待!”
“我何时能下床?”
“大人!”艾德娜的怒吼被冰宿的右手打断:“今明两天是不可能了。”
罗兰沉『吟』,没有将内心的懊恼表现在脸上:“艾德娜,你代我写封信给法利恩和克莱德尔,告诉他们我会晚几天回去。”
“大人,既然你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何不中断巡礼,回上界休养呢?”
“我难得下来一趟,不把该兜的地方兜完下次出来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罗兰耸耸肩,“你也知道那班老家伙有多啰唆。”
其实,罗兰这次出游除了探望伊芙的伤势和例行的巡视,还有个最重要的目的:实验魔核光炮的威力,地点就是东城与暗黑岛的兽人交战的场所摩斯海峡;另外,他也想亲眼看看高架水路的运行情况,有没有需要改近的地方。他在绝境长城时已去过源头勘察,现在只差东南方的水源蓝镜湖。
身为罗兰的秘书官,艾德娜当然清楚这些行程,只是她担心罗兰的身体,才劝了一句。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主君虽然平时很好说话,可一旦牵扯到公事,他的决定就是雷打不动,任谁也劝服不了他,所以一听罗兰拒绝,就不再相劝。
连艾德娜都不说话了,冰宿自然更没立场说什么,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出去了。”
“等一下!”罗兰叫住两人,表情有点困窘,“先拿点东西给我吃。”三天没怎么进食,他都快饿昏了!肚子没发出抗议声是因为已经严重瘫痪,无力哀鸣。
冰宿和艾德娜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你喂,我去帮大人写信。”
“为什么……”罗兰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目前的状态,闭上嘴。反正他不是喜欢逞强的英雄主义者,被女人喂顿饭根本无所谓。见他不反对,两女起身离开房间,不一会儿,茶发少女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木碗。
罗兰没有嫌餐具简陋,只在看见碗里的食物时,蹙起眉:“这点东西吃得饱?”难怪他怀疑,碗里只有一点白粥,连配菜也没有。“给我一碗白米饭吧,拜托!”他想可能是他下塌的旅馆太穷了,拿不出好饭好菜招待,不过没关系,他是很好打发的。
冰宿兴味地瞧着他:“饿了好几天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或有油水的食物,会伤害孱弱的胃,这是常识,你不知道吗?”最后一句是报负莲池边一箭之仇。
“不知道,我向来是有得吃就吃,从不管那么多。”穷惯了的人,奉行的当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信条,试想一个饿了好几天的人,突然看见眼前出现一堆大鱼大肉,哪还管胃受不受得住,终归先填饱肚子再说,所以罗兰的胃早被煅炼成“铁胃”,但感于对方的好意,他不忍拒绝:“算了,你喂吧。”
冰宿舀起一勺热粥,犹豫了一下,放到嘴边吹凉,这是医师的交待,换作她绝计想不到。罗兰一怔,定定注视她温柔的小动作。查觉他的视线,冰宿脸一红,不好意思再吹下去,伸直手,将汤勺举到他唇前。
第一口粥喂完,一股异样的气氛弥漫在两人周遭,取代了原本的和煦。罗兰别开眼,打破沉默:“是你做的?”
“嗯?”冰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是老板娘……我不会做饭。”说到后面一句,她低下头。尽管这不是需要害臊的事,但她就是莫名地感到羞惭。
“幸好,不然我就要同情你未来的老公了。”
“啊?”冰宿一呆,俯视碗里的白粥,“这么难吃?”
“你可以尝尝看。”罗兰脸比苦瓜,“不过,也许是我吃惯了宫里的大鱼大肉,才觉得这碗粥食不下咽,与老板娘的手艺无关。”
冰宿抿了口粥,差点呛死:“呸!呸!”什么玩意儿!又苦又腥!咳嗽『药』都比它好吃千倍!她豁然起身,端着碗跑向玄关。罗兰见状喊道:“喂喂!别把我的饭带走啊!”他才吃了一口耶!
“这种鬼东西,你还吃得下!我去找店里的人理论!”冰宿不由分说拉开房门,对上一张圆圆的胖脸,“你……”认出来人正是旅馆老板娘,她竖起柳眉就准备开骂。
“对不起!两位客人!”老板娘惶恐地鞠躬,“那锅我放在厅里的粥,被我儿子倒了碗还没腌好的鱼子酱,我刚刚才发现,真是对不起,我这就去重新熬过!”
“啊,原来是鱼子酱啊,我还以为是刷锅水哩。”罗兰恍然大悟,表情和语气都没有恶意,却被老板娘听成讽刺,当下更是歉疚,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也不是很难吃。”这是罗兰的真心话,他以前吃过更难吃的东西,“你去忙吧,不必重新熬了,我就吃这碗。”
“这怎么行!”冰宿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喊。
“不小心让客人吃到这种东西,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请务必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老板娘万分诚恳地道,脸上混杂着感激和谢意。虽然伊维尔伦原本的权贵全被现任城主肃清,十年来再无压迫百姓的贵族在民间出现,但从罗兰等人的打扮谈吐,看得出是身份相当高贵的人,搞不好是王公大臣之类,所以她本来担心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却不料对方不但没怪罪自己,态度还如此和蔼可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他也没有自虐倾向:“好吧,那就麻烦你了。”一边示意冰宿交出粥碗,他一边习惯『性』地朝对方『露』出纯礼貌的笑容。
直到此刻,老板娘才看清床上的青年有张她生平仅见的俊容,虽然苍白,仍不掩与生俱来的贵气。柔软的淡金『色』短发因为汗湿贴在额前与耳畔,更增添了一份柔弱的美感,还有那充满魅『惑』力的清雅笑容,让人完全移不开眼去。
冰宿以略显粗鲁的动作将碗塞给她。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慌忙行礼退下,暗骂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发花痴。
待门砰上后,少女转过身,不悦地双手环胸,数落道:“你连对这种女人都要放电?”
“放电?”罗兰困『惑』地重复。冰宿咬了咬牙:“就是笑啦!”真可恶!
“我刚才有笑吗?我没发觉。”罗兰耸耸肩,眼底闪过一道他人难以捕捉到的苦涩。冰宿诧异地眨眨眼:“你连自己笑了没笑都没感觉!?”
“大概因为已经成为习惯了罢。”
“糟糕的习惯。”冰宿毫不客气地批评。罗兰也不介意,反而微笑起来:“政治家说穿了和卖笑的『妓』女没有区别,都是相当需要表面功夫的职业。”
冰宿吓了大跳,头一次听见对方用这种直截了当的口吻说话,但更让她惊讶的还是青年隐隐流『露』在笑容里的沧桑感,那是种看透了世情的冷漠,夹杂着淡淡的嘲讽,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让人感到疏离。
“所以你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冰宿暗暗焦躁,再一次,她感到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尽管她从来就不曾了解罗兰,但近日来,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逐渐拉近,甚至滋生出少许友谊,可现在看见这个表情,她觉得一切根本没有改变,全是她自以为是。
“怎会,我也看对象的。”罗兰摆摆手,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如果对敌人还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换来穿胸一剑。”
冰宿明白他所说的“敌人”是战场上的对手,而非政敌。
“对姑娘也分对象吗?”无法抑制地,茶发少女问出真正困扰自己的问题,事实上,她对此刻盘旋在心底的那份从所未有的异样情感也是懵懵懂懂,而且潜意识里感到一丝恐惧,但是渴望靠近金发青年的欲望还是凌驾了一切。
罗兰眯起眼,他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觉查不出少女那双墨绿眸子里丝丝点点的陌生情绪,何况他并不是迟钝的人,然而他不能说,因为他看出对方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一旦他点明了,那些现在还是涓涓细流的情感会在瞬间汇聚成汪洋大海。与冰宿不同,罗兰很清楚她是怎么样的人——和自己这种狡诈多变的人不同,这个少女固然非常聪明,却绝对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她一旦投入情感,就是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付出。这种情『操』是很伟大,给他却是糟塌,因为她绝对不会有回报的。罗兰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换作朵琳、美洛达之流的女子他可以无所谓,但冰宿……是他相当欣赏的女『性』,不该步上那些凡庸女子的后尘,他已经害了妮兰迪娅,不想再看见另一个难得令他动心的女子为他心碎肠断。
只是……感情的事,不是靠智谋就可以解决得了的,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些想法只在金发青年脑海一晃而过,所以冰宿压根没发现他开过小差。
“冰宿,这实在不像你问出来的问题。”罗兰敛去眼底的思绪,小心地选择词汇,免得被对方看出破绽,“尽管刚才我用那种不太雅观的比喻,但我的职业终究体面点,不至于无限制地出卖自己的皮相,也没有这个必要。”
“对老板娘有出卖皮相的必要吗?”
说来说去,原来她是在吃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的醋!罗兰一阵无力,忍不住呻『吟』道:“冰宿,我说过那是我无意识的笑容了。”怎么觉得口气好像一个向打翻醋桶的妻子澄清所谓外遇是一场误会的丈夫?
少女抿抿唇,心情舒畅许多,但还是有点不满:“你应该改改这个坏习惯,虽然你是无心的,却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这家伙对自己的长相太缺乏危机意识!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吗?”罗兰一笑,在看到冰宿怔愕的表情时僵住:惨了惨了!不是决定不刺激她了!怎么还说出这么轻佻的言语?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暧昧时,老板娘端着托盘走进来,手里还押着一个男孩子。将托盘递给冰宿后,她敲了男孩一记,喝道:“调皮鬼,还不向客人道歉!先生,这是我儿子罗兰,就是他在你粥里搞恶作剧。”
年轻的城主保持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茶发少女却吃惊得差点端不稳手里的托盘,转头瞪向男孩:“你叫罗兰!?”
由于她的眼神过于凌厉,原本一脸顽劣的男孩不禁缩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老板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贵客。
“是的,他叫罗兰,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名字也叫罗兰,所以我的朋友吓了一跳。”罗兰温和的声音驱散了紧张的氛围。老板娘恍然大悟,接着兴奋地嚷道:“啊!你也是改名的吧!”
“改名?”这回不止冰宿,罗兰也怔了怔。
“是啊!这个镇年纪小的男孩子几乎全叫罗兰,而小伙子呢,因为来不及,只好改名了。客人你也是这样吧!”老板娘滔滔不绝,罗兰和冰宿却越听越糊涂。
“为什么非要叫罗兰?”少女精准地抓住对方话里的关键。
老板娘吃惊得瞪大眼:“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城主大人啦!客人,你们是外地人吧?唉,难怪不知道。我跟你说,伊维尔伦真的是个好地方,赋税低,收成好,又和平,其他地方没一个及得上这里。我听说全国各地正在闹饥荒,可是你看咱们这儿,还是丰衣足食。虽然穷地方也有,比如盐湖那,但是绝不会像卡萨兰的东境一样,遍地连根草也长不出来,大家都能填饱肚子——这些都是因为现在那位城主大人!我是个乡下人,没办法形容他的好,但我肯定,以前的城主没一个及得上他!更别说那个贪得无餍的国王了!十年前,也就是罗兰大人继位前,我们虽然也是能勉强糊口饭吃,却绝对想不到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罗兰大人是真的在为我们这些平民着想。他修公路,建水道,挖矿山,初时咱们不懂,以为他是大兴那个什么木的,可是事实证明,他做的每件事都有道理。交通方便了,工作有了,灌溉也容易了。他还开了好多学校和医院,让咱们的小鬼都能上学,我家老头子疼了二十年的风湿也被镇上的医师治好——你说,咱们能不感激他吗?更别说罗兰大人在战场上立了多少汗马功劳,镇上的小伙子都快崇拜死他了!个个巴不得去参军,就算是当罗兰大人底下一个小兵兵也好。取名字也是前几年流行起来的东西,总觉得这样能稍微表达一点咱们对罗兰大人的爱戴。客人,相信我,这世上绝没有再比罗兰大人更好的统治者!我瞧你一表人才的,跟咱们完全不同,肯定是个当大官的料!快点去投奔罗兰大人,保证他赏识你!真的真的,伊维尔伦是个好地方,我不骗你!”
冰宿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震憾。她转过头,想看看罗兰对这席话有什么反应。让她失望的,他的表情仍是一如冻池的水面般无波无痕,然而稍加观察,她登时如遭雷墼!青年冰蓝『色』的眸子里『荡』漾着她前所未见的激烈情感,仿佛决堤的江水,掀起阵阵狂澜。少女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流下泪来。她猛地别过头,勉强抑制住感情,脸蛋却已涨得通红。
我这个傻瓜!身为一名统治者,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番话没有感觉!这是——任何华丽的歌功颂德也不上,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赞扬啊!
“客人……”另一边,老板娘有点惴惴地瞧着罗兰看不出情绪起伏的脸。
“好的。”
金发青年绽开男孩般清朗的笑容,“我一定考虑您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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