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灼热,似受火炙。
我疼,我疼,我疼……
大约是伤口发了炎,引起高烧了,滚烫的身子无法忍受地挣扎着,捉住身下的稻草,冷汗涔涔滑落,柳……单烙……爸爸妈妈……杜颜反复在眼前出现,那些真实生活里的人儿,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那些片言碎语在我脑中继续翻腾。空灵透彻的境界,让我的心倏然骤痛,失控的厥过去了,临黑暗前,我望见司空晶亮的眸子闪过焦急,还有他呼喊我的声音渐渐不见……
像那个雨夜般,我又闻到了那熟识的味道,原来是茉莉淡香……
司空拓的脸与夜夜在我梦中抚琴弦,心事慢弹的男子重合起来,给了他一个笑容,我放心地走入不可及的暗色幻境里……
我似梦似醒地睁开眼,周围一片雾茫茫,漫山满池的莲,衬着昂扬翠山,琴声穿梭着天空,印出深邃的波蓝,我伸出手,这,是哪里?顺手欲摘下青葱的野果,捉了数下,透了过去,哑然瞪着双手,这是怎么了?
不知何地行来一瘦骨嶙峋的老和尚,身披袈裟、手持锡杖,对我叹一声,“纵七世情缘,纵凤凰涅磐,何时相遇何世全?”说完,长眉一低,“绛红痣,囚魂锁,囚不住情缘苦。”咚咚拄着青石道,口里幽幽念着百字明咒,慢慢不见。
疯……疯子……到底谁是疯子啊?我欲追上去问清楚这是哪里,却发现来人早没影儿,瞥见塘里栖息的莲花,殷红如血,十分诡异。我惊骇这奇异的地方,急忙向后退去,一个踉跄,以为要摔了,却未料到依然稳稳。
难道,我已死?天哪,有这么破的身子么,一下子就挂了,我哀怨地望天。
正郁闷当头,眼前景色又换了,嘴巴张得能塞入鸡蛋,这……什么情况啊?
周身开满了形状像一只只手的花朵,像是向天堂祈祷的手掌,传说中的蔓珠沙华?因为我曾看了关于这花的资料,更是惊叹不已,要知道,这花是生长在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带领人们走向幽冥之路。
我慢慢走着,渐渐可以接受已死的事实。大片大片的花海,妖艳欲滴,似尝过人的鲜美那般。我突然想起关于它的词,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喃喃低语这两句忧伤的调子。终于,快要走到尽头了,我看见那血红前,有一个生生的黑洞,像要吞噬人似,凄厉地咆哮,那是风的声音,还是那未知世界的嚣叫……
有些害怕,还是毅然前往。
对,我是怕死,但既然死了,我又何苦贪这半生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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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我颤抖着迈出第一步,那黑洞像有生命力样吸我进入……
一丝强光把我拽醒,我以为会见青面獠牙的恶鬼,会看到蛊惑人喝孟婆汤的女子,会走过那六道轮回的奈何桥,可是这一回,我料想错了。
回到了皇宫,我的魂魄来到了皇宫。
还是那个水色淼淼的天泽皇宫,这里是一个偏僻的院落,安静幽雅,水音清流漫漫心田,我左右观察,心中暗骂,靠,难不成是科幻片么?夜色蒙胧,明月映照在一窗雕花门窗,门外青竹疏影淡然,似乎与皇宫那气势恢弘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
这,又是何地?
我原本轻手轻脚地贴进那院落里最大的屋子,后来一想,我都不是“人”了还怕什么啊,放心的大步往前走。
我在窗棂缝隙里见到里边有人,靠近了看,屋内风景尽收眼底,绛红轻衣覆在玲珑有致的身骨上,红裳的绝色美女一人在室,花为衣裳,玉为骨,那美艳的唇抿上一层似血的胭脂,杏色瞳孔中饱含泪花,整了整衣后,端坐在红木色的凳上,轻拢慢拈着琵琶,那眼中的泪水,不住地滚落,琴声凄切,悲凉入骨,一曲三折,撩动世事辗转无常。
我大胆注视她的眸,怎是一个似曾相识。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了。
她一直拨着弦,用力的,到最后已然不是在拨弦弄歌,而是折磨自己的身体,纤指血流不止。
我独独望着她,就地坐下看她,直至五更天……
女子放下琵琶,透过纱窗,望向外面微微的泛白,忧伤地笑了,我可以感受出她在多努力的笑,可是,泪水却先一步掉了下来。我才一转身的功夫,再看她,她已拾起梳妆台上那一抹白棱,登高甩挂在了横梁上,看了这么多古装剧,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奔上去,对她喊着,“不要,不要,不要!”可是她听不到我声嘶力竭的叫喊,我知道她听不到,可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地喊着。现下,我从没这样希望自己是活着的。
她还是将自己推上了绝路,纤瘦的脖子悬在白色的环里,断送了性命。我看见她,如同昙花一现,瞬间凋零了。
我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阳光撕开黯淡的云,仿佛黑色缎外一抹硕大的果实,当空残照,我的心沉在谷底。一条鲜活生命就这样消于无形,外面的竹子互相磨擦,秫秫有声。
“母妃、母妃……”欢快的声音静静地散开,撩开这肃然的悲伤。
“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看向声源,再次被惊到,这……这……不是单烙么?儿童版的烙直挺挺地立在门口,一动不动,他的眼里没有泪水,那眸子,像把刀,冰冷彻骨,虽依旧明亮,却血色相伴。
半晌,他慢慢走向那一抹红影,够了好几次都未能抱自己的娘下来。他噔噔快步跑去搬起被踢倒的椅,一个不稳,摔在地板上,磨破了皙白的掌心,我看见他的腿在抖,是的,剧烈地抖动。
为什么他不哭,为什么他要如此忍耐自己的情绪?我蹲在他旁边,流下泪,他却看不见。
单烙又站了起来,终于爬上了高椅,解下那束缚她娘亲魂魄的白绫,他力气显得甚微,扶不住娘亲的身体,与那红衣一块摔了下来,他急忙翻身在下,硬生生摔个结实,随即还取了块帕子,给早已失去生气的女子擦拭弄污的皮肤,慢慢的,轻轻的,生怕弄疼了娘亲。而他的手因摔伤而不断流淌着鲜红,蹭上了帕子,有一些染上了女子的面庞。
下一刻,单烙低低的哭声溢出,“母妃……娘亲……娘亲……儿真是无用……娘亲……”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纯粹地痛哭着,那样失去的疼将他与我一同淹没,只剩下内心澎湃的节奏,那样的疼痛是没有声音的,不会一刀至死,却像钝器一样在心上慢慢磨着。
红色的物体从烙娘亲紧握的手中滑落,赫然是那块,赤血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