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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爱徒心切无形现身江湖

万念具灰项午又生绝念

这里说到天怜,他与百里葵,阿棠见了锦葵将军后,就一同离开那葵花林,复又赶往京城去,在路途中,百里葵和他们一起坐在轿子里,将喜字门遭遇的经过一一讲与他听。但百里葵也只是由别人那里听说,对情况知晓部分,具体细节却也不甚明白。

她讲完后,阿棠在一旁叹道:真没想到,喜字门堂堂护国门,如今落得这么可怜的地步。

百里葵也叹道:是啊,可怜门主耿耿忠心,如今却被冤枉为叛党。

阿棠­性­格直率,骂道:那狗皇帝难道是瞎了眼么,别人说喜字门是叛党,他就相信?

百里葵叹道:你们有所不知,那宁王老­奸­巨滑,想是皇帝也被他蒙蔽了,才会错杀喜字门。

说完这话,她又望向天怜。天怜又在沉思不说话。阿棠猜测他一定是在担忧梅四,便不打搅他,也不再作声。

过了很久,天怜自己先问了:百里姑姑,那梅四呢,她已嫁到宁王府了么?

百里葵道:正是她大婚当日发生的事,她想已是嫁过去了,我没打听到她的消息,也不知她现在如何,许是她还不知道喜字门的事,毕竟远在京城,而这事情又刚刚发生。

天怜又问道:那项午呢,有没有他的消息?

百里葵问着:你是说喜字门的那个小少爷么?

天怜道:是,他与我一样,是双眼盲了的。

百里葵道:近日我都在水影宫,未曾知道这些事,但我依稀听到传说,他是被两个人救走了。

天怜问道:被谁救了?打听到是什么人么?

百里葵道:这我倒是不清楚,但既能从众多官兵手中把他救走,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天怜道:希望他没事才好。

阿棠接了话来,安慰着天怜,道:你别灰心,他一定会没事的,你是他先生,想必也教过他要坚强镇定,我想,他该是不会轻易被这挫折为难住。

天怜点点头,道:但愿是如此。

三人正这么说着话,那马车却突然地停住了。由于车马停得太过突然,三人不禁都趔趄着撞到了轿子。

外面寂静无声,车夫也不发出声音。阿棠作势要去掀那轿子的门帘,却被百里葵用手制止,百里葵对她使着眼­色­,轻声道:不要轻举妄动,要小心。

阿棠点点头。

百里葵扔出去一颗葵花针,只听见外面有人哎哟地叫了一声,他们便知,外面的确有埋伏,在百里葵的号令下,三人便牵手穿越过轿顶腾空而出,停在了外面的地上,只见轿子外面果然是站了许多人,他们不但将这轿子包围着,甚至连车夫都被他们杀死了。

百里葵看到,那些人,正是当日在武林大会参加比赛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漏下,三十六门派中至少也来了二十多门,且是人人到的齐全。

阿棠诧异道:奇怪,他们不是在争夺武林盟主了么?怎么又都到这儿来了?

天怜瞧不见四周景况,便问阿棠:他们?你说的他们是谁?是那些追着我要江湖令的人么?

阿棠点点头,道:正是那帮不知廉耻的恶人。

百里葵和阿棠站定,将天怜护在身后,望向众人,百里葵朗声问道:我等正在赶路,请问诸位,阻拦在这里是何用意?

那些人中有人认得出她是百里谷的谷主,便道:百里谷主,我们要找的,是你身后那小子,还望谷主让出一条路来。

百里葵笑笑,道:请问,诸位找他作何事呢?

那些人道:我等自有理论,还望谷主让开吧,否则刀枪无眼,伤到了您,那可就不太雅观了!

阿棠此时却已是忍耐不住,叫着:你们这帮恶人,枉称为江湖人士,哪里算作英雄豪杰,当我们不知道你们想作什么吗,无非是­干­那恶霸土匪的勾当,想来抢江湖令罢了!

她的话一说完,底下就有人训斥道:野丫头,休要一派胡言,你也让开!

阿棠气急,嚷嚷道:放屁!你道谁是野丫头?

天怜将阿棠拉到身旁,示意她不要再言语,自己站出来道:各位是来找我么,在下是天怜,此时便站在这里,请问有何见教?

阿棠想阻拦他,便焦急地叫着:呆子!你这不是送死么?

天怜安慰她,说道:别担心,我自有办法。

这时候,那些门派的人派了个头领出来,这头领正是当天决赛中的神剑门的欧阳潇,如今他已是武林盟主的决赛胜者,也是今届武林盟主,他摇着手中的扇子,文绉绉地对天怜说道:这位小兄弟,恕在下直言,我们并无别的要求,只是请你交出一样东西。

天怜心知肚明,问道:是江湖令么?

欧阳潇道:兄弟真是痛快,正是。

天怜问道:你要它有何用?

欧阳潇道:江湖令本来就是江湖之物,该由江湖中地位最高的人保管,在下如今已是武林盟主,自然要索要回来。

阿棠早已是忍耐不住,骂着:不要脸的东西!你这是索要么?你带了一帮人来,分明就是抢!

那欧阳潇被她骂了这么几句,脸有些挂不住,顿时恼羞,道:小姑娘,我劝你不要莽撞,如此与我讲话不会有你的好处,看你小小年纪,我也不想伤了你!你还是谨慎言行才好!

阿棠不屑地道:你当我怕你么?你不过就是个神剑门的小混混,我娘当盟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你以为我怕你个什么破盟主么?

欧阳潇听她这一番话,再仔细看看她,才发现她正是水影宫主的女儿,碍于水影宫主的面子,神­色­缓和很多,道:原来是水影宫少主,在下之前还没认出来,还请见谅,请问,小姐你如何会在这里的?

阿棠见他这副嘴脸,更是讨厌,刚要再叱骂他,却被百里葵阻拦住,百里葵向众人道:诸位,我百里葵在此提醒大家,莫要中了那水影宫主的诡计,其实,江湖令根本不在这少年身上!

众人不相信,向百里葵说道:你休要欺骗我们,百里谷主,你缘何总向着这少年,莫不是你自己想私吞那江湖令吧!

百里葵无奈地笑笑,道:我要那江湖令有何用?我只是想提醒诸位,稍加留意的话,你们都可发现,这少年是双眼已盲的,试问,江湖令又怎会在一个平凡的瞎子身上呢?你们只听信那宫主的一面之辞罢了,哪里知道真相?

众人道:就算他是瞎的,也是那无形上人的徒弟,当日他能越过我等藏入机关,功夫肯定是不错,所以,江湖令一定在他身上!

百里葵继续劝说着:我已与你们明说了,江湖令真是不在他身上,何况,容我说句真话,这江湖都被诸位搅得一片混乱,即使有江湖令,又能号令谁?即使拿了那江湖令在手中,却任意去做违背江湖规则的事,又如何服众?

但她的一番话,还是无法说服这些被利益蒙蔽了心的人,那些人还是不信,并且疑心那江湖令就在天怜身上,这么说着,便欺上前来,嚷嚷道:我等只管找到江湖令,百里谷主,你莫再与我们讲这些废话了!

如此说着,那一­干­人等,就那样拿着武器,气势汹汹地赶上来,用刀剑武器逼向他们三人。

百里葵有些担心,她小声叮嘱道:天怜,阿棠,他们这么多人,我们根本是寡不敌众,大家注意,寻个时机逃走!

阿棠和天怜点头道:是。

那些人在欧阳潇的一声令下,全都狠狠地涌上来。在神奇权威的江湖令前,所有的豪杰们都呈现出贪婪和野心,阿棠分明觉得,那些哪里是人,分明是一群饥饿的狼,像来夺取猎物的模样,满眼都是闪烁着恶毒的光。

阿棠又想起她母亲来,不知为何,此刻她竟有些恨起母亲来了,想象着,若不是母亲,天怜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么想着,就分了神,有暗器带着风声袭击而来,她也没有注意。

幸亏天怜听觉灵敏,他一把揽过她,躲开了那暗器,并且在她耳边叮嘱道:阿棠,小心!

阿棠被他这样照顾,不禁心头一暖,回过神来,即刻打起­精­神奋力抗敌,但眼见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却只有三个人,应付得有些吃力,这样一来,根本寻不到机会逃脱。

那些人真正的目标是天怜,因此天怜遭受的袭击便最多,他虽然武功高强,但苦于双眼失明,又因为心地淳善,与人交手处处留情,不想伤人,结果自己反倒吃亏,几次险些都被刺到。

阿棠情急,斥着他:天怜,莫非你真的傻了不成?你何必手下留情,你不杀他们,他们却要取你­性­命!

天怜答道:我只是不想伤人!

这么说着,又有无数刀剑欺来,天怜应付不过,肩上挨了一剑,躲闪的及时,不算重伤,倒也出了血。

阿棠心里着急,又心疼,冲到天怜身边去,焦急问道:你要紧么?

天怜道:我没事,你多加小心!

阿棠对着那帮人,心里发恨了,大声骂道:你们这帮豺狼,本姑娘今天拼了命,也要与你们决个生死!

正这时,她却望见,眼远的有人赶望前来。而让她惊讶的,那人不是走过来,也不是策马,而是飞过来的。

只见那人穿着翩翩的黑­色­衣衫,中年模样,从遥远的山巅就那样乘风而来,仿佛仙人一般,脚下驾御着祥云似的,轻飘而潇洒。阿棠不禁有些呆了。不仅是她,很多人都呆了,甚至都忘记了要继续打斗。

那人缓缓于他们面前停下,阿棠看见,这是个中年人,他气度不凡,眉宇清澈,眼梢眉角都很有贵族风范,但身上却着旧旧的朴素衣衫,他站在那里,也不言语,众人却都停下来望他,似乎都被他平静又深沉的眼神慑服了,而且,他们停下来的另一个原因,也都是想知道,这从天而降的奇人,究竟是谁。

阿棠正呆着,却见百里葵望着那男子,怔了怔。许久,百里葵才说着:原来是你,哑奴,多年不见。

原来这人正是无形上人乌衣。当年他与紫峦和百里葵相识时,正是以哑奴的身份,所以,百里葵才会一时竟改不了称呼。

她才觉错了,又道:或者我该称你为无形上人,是么?

乌衣微微一笑,道:不,你该称我乌衣。

而天怜听到乌衣说话,此刻却激动得手也颤了起来,他又惊又喜,却迈不开步子,站在那里,只是喃喃哽咽地喊了一句:师父。

乌衣微笑,走到他跟前来,道:天怜,师父来见你了。

天怜问道:师父,您不是说,此生我们或许都不能再见到了么?

乌衣拍拍他的肩,道:天怜,师父也未曾料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你,也许这是天意。

他们这般对话,使其他人早已明白了,原来面前站着的这个,不是别人,正是那传说中的无形上人,天怜的师父。

关于无形上人,他在江湖中的传言很多,形象也是亦正亦邪的,有人说他是魔鬼,和他师父无天涯一样,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且他比他的师父更强大,因为最后,他把自己的师父无天涯也给杀了。但是,却也有人说他是神仙,因为他武功出神入化,是天下一顶一的高手,并且侠义助人,古道热肠。

但,无论传言如何——他在江湖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是无人能动摇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被先皇赐予江湖令,并号令天下所景仰的无形上人,也是江湖人心目中的一个神。

此刻,乌衣站在那里,缓然望向众人,道:请问诸位,这般围住我徒弟,都是来索要那江湖令的么?

众人摄于他的气魄,都不敢过多言语,那些之前还在威胁天怜的人,此刻也都纷纷退到一边去,生怕无形上人发起怒来,祸及自己。阿棠见此,不禁愤然骂道:一群胆小鬼!

乌衣见阿棠这样说,便笑起来,转身向她道:说的好,我瞧这小姑娘倒甚是有趣,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阿棠微笑着,爽快地答道:我叫阿棠。

百里葵接过话来,道:乌衣,这小姑娘,她,她是水影宫主的女儿。

乌衣望着阿棠,又看了看百里葵,表情多少有些诧异,他的眉头微微蹙着,问百里葵道:你说的水影宫主,是当年那个水影么?

百里葵道:正是。

阿棠不知内情,问着:前辈,怎么,您真的是我娘的故交么?我常常听我娘提到过您的名字,说与您是非常好的朋友,是这样么?

乌衣不语,想了想,久久才回答她,道:我与你娘——算是故交吧,只是,小姑娘,你不与你娘在一起,怎会呆在我徒弟身边?

阿棠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回答,天怜替她接过话来,道:师父,阿棠是个好姑娘,她多次救了我,也因救我违背了她娘,所以现在与我们同行。

乌衣点点头,道:好。

他转而又望向众人,问道:怎么,诸位还杵在这里?莫不是还在等那江湖令么?且不说没有,就是有的话,一个江湖令,够的着你们这么多人分么?更有甚者,我没记错的话,那江湖令是先皇赐给我的东西,何时成了你们要争夺的了?而今,你们站在这里,是要向我来取这个劳什子么?

他这番话,说得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却令那帮江湖人士面红耳赤,不敢多言,也不敢反驳,更无一人敢于他交手,想也知道,与江湖中神魔之王无形上人交手,必然是只有死的下场。

这么想着,这些人倒也都灰溜溜地走开了。打拼也如同一场闹剧似的,就这样无头无尾地结束了。

天怜与他师父离别甚久,再见到师父,心中只想重叙旧情,他问道:师父,你如何会来的,你要与我们一起同行么?

但乌衣却道:天怜,为师只是云游之时,恰好经过此地,不能陪你一同上路。

天怜大惊,问道:师父,你我才刚刚见到,难道又要分别么?

乌衣道:我知你们是要去做什么事,也知你在这江湖上所经历的一切,但是天怜,我已与你说过,你下了山之后,便要自己去寻找,我这次出现,只是一个巧合,日后我或许不会再出现了,一切你都要依靠自己,我已不过问江湖事了,你明白么?

天怜只有点头,口中说道:是,师父,我明白。

乌衣又百里葵,缓缓问道:小葵,你这许多年过的好吧?我已听说了,你是百里谷的谷主。

百里葵微微笑笑,道:是,我将公主的那些葵花照顾得很好,你放心。

乌衣点点头,又问:锦葵……他怎样了?

百里葵叹息了一口气,回答道:他仍是如此,还住在尘乡,天天饮酒,好在他此次答应出山,去营救喜字门,对了,喜字门的变故,你听说了么?

乌衣点点头:我知道一些,但我不会去过问。

百里葵道:我明白,你已是早不问江湖事了,好在将军愿意帮助,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愿我们能扭转局面。

乌衣道:那样便好,天怜——我此后便托付给你了。

百里葵点头,道:好。

乌衣又转向阿棠,微笑说:小姑娘,另外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阿棠应着,问道:前辈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

乌衣道:我要谢谢你多次搭救我徒弟,我想知道的是,若有一日,你母亲要你回到她身边,你是选择天怜呢,还是选择你母亲?

阿棠怔怔的,没想到他会问出这问题,一时间竟想不出话来答。

乌衣笑笑,道:你可以不必回答我的。

这么说着,他又拍了拍天怜的肩,道:师父走了,天怜,你多保重!

天怜与他情同父子,纵然有万般不舍,却也只好道:是,徒儿知道,师父也多保重!

他的话音刚落,那乌衣复又腾空飞起,黑­色­衣衫也被风吹起来,飘逸不凡,短暂时间,他已是跃上那遥远的山头,人影渐渐模糊,遂又消失不见了。

天怜复又黯然起来,百里葵安慰他道:天怜,你又见到你师父,已是缘分,何必不开心呢?人生总是如此,有聚有散,你也就看开一些罢!

天怜点头,道:姑姑说的是。

百里葵道:趁着那帮人已离开,我们快些赶路吧,晚了,我怕他们又在附近埋伏,我们可能脱不了身。

阿棠道:正是,我们快些赶路。

百里葵又道:我们找个地方,将这车夫埋葬了吧,他是因为我们枉死,真是对不住。

这样说着,他们便动手埋葬了那被杀害的车夫,百里葵与天怜和阿棠重将马车找回,三人一同离开,继续赶往京城去。

这里说回到从客栈逃出的项午和喜奴,他们离开那里之后,又一直行进,行进了几日,已是渐渐接近京城。因为上次官兵的追捕,所以不能再住进客栈,他们便在路途经过的一间破庙里歇息。

那间破庙像是长久不沾染过路客,梁柱都快要坍塌了,两扇大门也是摇摇晃晃,被风吹起,就发出声响来。走进去,能看见那佛像的身上,以及庙宇的墙壁上,都是脱落的漆­色­,显得十分班驳。

喜奴搀扶项午进去,将他安置在一边的石凳子上,问他道:如今,你的伤口感觉如何了?

项午答道:已好了许多,行动该是方便了。

喜奴道:恩,那我们就先住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不出三日,你便可自己行走了,到时我们就去京城。

项午点点头,算是答应。他坐在那里,想起丢失的江湖令,又担心起来,问喜奴道:以后咱们可如何是好?江湖令已不见了,如何营救我爹呢?

喜奴倒是看得透彻,她说道:那令牌,要与不要,又有何区别?若江湖上真有许多正义之士,没有江湖令,一样可以集结起来,但是,倘若江湖已是乌烟瘴气,就算是有那个什么令牌,又真能起到作用么?

她这么说,项午也觉得有道理,虽然还是惋惜,但始终没有解决的办法,便只好安心,不再甚作担忧。

喜奴在破庙的佛像背后,寻了些软软的稻草给项午铺了作床,将他背到那里,与他说道:你一定是饿了,但这里又没有可吃饭的地方,你先在这里歇息着,我去看看找些东西煮来吃。

项午道:好。

喜奴叮嘱道:这里人烟偏僻,想也无人会来,你自己多注意些,万一有人来了,就躲在后面不出声,他们该是不能发现你。

项午道:我知道,你也多加小心。

喜奴便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手中还多了些东西。不过是一个铁锅子,和一些野菜类的东西。项午的眼睛不能瞧见,便问她道:你找了什么东西来?

喜奴道:我从附近的村落借了锅子来,但我也不识得这都是些什么野菜,将就一些吧,你先等等,我一会儿煮好了,喊你来吃。

项午道:好,劳烦你了。

喜奴就去生火做饭,将那些野菜用水一起煮熟,等她都弄好了,就喊了项午一起去吃。

项午刚吃了一口,就险些呛着,赶忙将口中的菜吐出来。他问道:这,这是你煮的吃食么?

喜奴微微皱眉头,问道:怎么?

项午诚实说道:真是难以下咽。

喜奴从小居住在冰岛,都是吃些果子和蜂蜜,很少做饭。她煮的东西本就难吃,但她却还死倔强,冷冷说道:只要能吃进去便好,食物本就是填补饥饿的东西,这漫山荒野的,难道你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不成?

项午问她道:你在那个什么冰岛,都只有自己一人么?

喜奴未料想到他问起冰岛,便答道:是的,自从多年前我爹娘死了,我就只是自己一个人。

项午又问:你每天就煮这些东西给自己吃?

喜奴稍稍懊恼,却还是倔强:有何不可?许多年都是这样过的!

项午终于见到比自己更固执的人,不禁觉得有趣,于是笑了起来,喜奴与他相识多日,也未曾见他笑过,不禁问道:你笑什么?

项午摇头不语。

喜奴有些羞涩,猜测他是在笑自己的厨艺,便道:你不吃就放在一边,饿着是你的事。

项午不与她多反驳,却继续吃起那难以下咽的食物来。

吃完饭,天已黑了,因为冷,喜奴找了些­干­树枝,他们坐在那庙宇的大堂下,燃起篝火来,两人就这样坐在篝火旁,边取暖边聊天。

也许因为之前陌生,他们总是不多说话,喜奴冷漠,项午又倔强,但着许多日一起相处,他们也算渐渐熟悉了,话也逐渐多了一些。

项午问她道:你离开冰岛有一阵子了,可曾想过要回去么?

喜奴道:那是自然,我想着可以帮喜字门度过这次难关后,就立刻回去。

项午问道:为何那么想回去呢,你即使回去,不还是自己一人么?

喜奴道:不,不是我一人,我爹娘还在那里。

项午诧异地问道:你爹娘还在那里?怎么会?你之前不是与我说过,你爹娘已经死了么?

喜奴答着:是已死了,但他们埋葬在那里,不就是还在么?

项午每日惦记自己母亲和兄弟,整日难过他们离自己而去,却从未像喜奴这样想过,如今听了喜奴的话,心头仿佛豁然一亮,不禁自问,是么,如她所说的,那些亲人即使死了,他们不是都还在么?

喜奴又道:我只当他们都活在我心里。

项午点点头,问着:在他们死后,你想过他们么?

喜奴道:那是自然。

项午又问:他们为何死去了?想也是跟我爹一样的年纪,不会是病死,那么,是被仇家杀害么?

喜奴摇头,道:不,是他们自己选择死的。

项午更是诧异,问道:为何?

喜奴道:我至今也是不知,他们说要一起离开,便走了,也不曾问过我,这容不得我选择。

项午问:你,你不曾难过么?

喜奴叹了一口气,淡然道:既然事已至此,难过又当如何?他们已然是死去了,再不会活过来。

她这话,不禁又令项午想起当日天怜同他说的话来,天怜也曾要他看开生死,并且与他说过,死是人世间最如意的时。于是项午便与喜奴道:我师父也同我说过,死去的人已死了,即使我再悲伤也无济于事,但是,即便我后来知道这道理,却还是常常会想起我娘。

喜奴问道:你娘又是如何死的?

项午悲伤地答道:中毒,你也知喜字门是玉器店,她因为雕琢一批玉而中毒死的,她和我三个哥哥都死在我面前,我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瞧见他们都倒在地上,身体变得僵硬……

喜奴问道:他们都死了,何以你却活下来了?

项午道:我本也是和他们一起去的,但因为顽皮跑出去玩了,回来时只中了一点毒,被熏瞎了眼睛。

喜奴诧异道:怎么,你的眼睛不是天生失明的么?

项午道:不是,是被那毒气害的,当时只看到我娘和兄长们的尸体,接着就觉得视线模糊,眼睛火辣辣的痛,最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喜奴问道:那当初为何不及时请郎中医治?或许还是有救的。

项午道:不,这是无可医治的,我爹当时为我请了许多郎中,连京城的御医都来了,终也是没能治好,我从那年就瞎了。

喜奴道:我懂些医术的,或许等这事情结束了,我可以尝试为你治疗,我觉得你的眼睛可以好起来。

项午心中不存太大希望,但还是道:多谢你。

此时喜奴仰头望天空,道:夜已是深了,我准备去宁王府中打探一下你姐姐的下落,现在时机正好,不易被人察觉。

项午道:这里距离京城王府该是还很远,你又没有车马,怎么去?

喜奴道:我轻功尚好,很快就会到了,你在此安心等我回来。

项午道:好,你要多加小心。

喜奴道:放心。

这么说完,喜奴走出去了,将庙宇的那两扇大门掩上,就上路赶往宁王府察探,留下项午一人。

项午一直等着,渐渐身体有些倦乏,便不觉睡了一会儿,但睡的总是不安稳。又醒过来时,觉得有些冷,猜测大概是凌晨时分,喜奴却还是没有回来。

他有些担心,再也不能入睡,又等了约有两个时辰,天快亮的时候,门稍有些声响,喜奴终于赶回来了。

项午有些焦急,问她道:怎么,你打听到我姐姐下落没有?她还活着么?她在宁王府么?她过的怎么样?

喜奴安慰他道:你莫要着急,听我慢慢说。

项午焦急地道:我要急死了,你只须先说,她还活着么?

喜奴沉默不语。

项午的心沉下来,问道:你为何不说话,难道……难道她是遭遇什么不测了么?难道,她已被害了?

喜奴摇头,道:不,不是。

项午问:那究竟是怎么了?你查到什么了?你快说啊,她怎么了?

喜奴回答他道:我进了那宁王府,先是隐藏起来,也是在暗处听到那些奴仆们说的,你姐姐先是被关押在地牢中的,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项午又焦急起来,连声问道:怎么会消失的?是被杀了么?她怎么会被关在地牢?她已知道喜字门出事了么?

喜奴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项午又问:那——那个宁子善呢?

喜奴道:我抓了一个侍卫来询问,在我的逼迫下,他说那宁子善是离开宁王府了,不知在何处,也不知何时离开的,宁王也在四处寻找他。我正想多问你姐姐的下落,怎料那侍卫狡猾,大声喊了救兵来,我担心事情闹大,他们会搜寻到你的下落,便逃了出来。

项午问:这么说,我姐姐是生是死,我们也未能得知?

喜奴道:是,我之前也去察看了王府的地牢,但发现里面是空的,并无你姐姐的身影。

项午顿时灰心起来,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会在何处?会不会——会不会我姐姐已被他们杀了?

喜奴安慰他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也许没这么糟。

项午不理会她的劝慰,心里已是万念具灰,沮丧地道:我要怎么办,他们若是都死了,徒留我一人活着有何用?我该如何是好?

喜奴道:你只要好好活着,你刚才不是还说起你师父教你的话么,怎么转眼又忘记了?

项午摇头,道:不,那些话语,就是我都明白了,又有何用?我不过是个瞎子罢了,武功又不好,简直算是废人一个,他们都死了,喜字门也毁了,独留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用?

喜奴冷静地安慰他道:你也莫要灰心,你越是如此,便越是于事无补。

项午对她的淡然和冷静愤然起来,问她道:那我该当如何?你没有体会过家破人亡的感觉,又怎知我的痛苦?

喜奴不在意他的愤怒,仍是冷静道:我虽不知你的痛苦,但我也算明白你的难受,你这样也没有用,就算你也死了,追随他们去了,你能安心么?他们是希望你如此软弱的么?说不定他们正在等待你的营救,把希望都寄托给了你。

项午一片灰心,问她道:我如何能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抛弃了我,自己去往任何地方,我一个人,又能怎么做?我还不如去死了,死了倒落得一个­干­­干­净净!

喜奴道:死了便能解脱的话,这世间还有活人么?你以为每个人都活得很好么?也许这世间千万的人,都如你一般,有自己的苦楚,可他们都选择死了么?他们还不都是一样,好好的活着?

项午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口中只道:你不懂的,你不会懂的。

喜奴见他这样,也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是能体会到他的孤独的,因此觉得,这时刻还是让他安静些好。

如此想着,她便也不劝他,由他一人去沉溺在思想里。她日日仍在照料项午,有时候会开导他几句,但项午仍是沮丧,一连几日,都是神思恍惚,见他这般,喜奴也无法带他上路,只好每日守着他。

因为在那庙中逗留的时间太久,无事之时,喜奴便把那里打扫地­干­­干­净净,还在那佛像后面挖了一个小小的地下室,并且用石头给项午砌了一张床,好让他睡着舒服些。

项午却仍是神思模糊,也不与她说话谈心,整天里一个人闷闷不乐发着呆。见此情景,又想着喜字门的遭遇,以及与西争会合的日子都快到了,喜奴终是忍耐不住。

她站到他面前,问他道:你与我说句实话,你是真的想死么?

项午不语。

喜奴道:若是真的,我便成全了你,然后我也好快些返回冰岛去。

她这话又触怒项午。项午愤然说道:我便知道,每日里陪着一个瞎子,谁都会厌烦,你早就想舍了我,自己回冰岛的吧?如今我不阻拦你,我的生死也与你无关,你想回去,便回去好了。

喜奴淡然道:还有力气与我争吵,这么看,你还是很有­精­神,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想死,是么?

项午恼了,问她道:你是存心来寻我开心的么?

喜奴道:我没那种闲功夫寻你开心,我只是想提醒你,且不说你姐姐与你父亲是生是死,但就算他们活着,你这般耽误行程,又如此沮丧,他们就算寄希望于你,又当如何?只怕等你沮丧过了,伤心过了,他们真的被害死了,那时你再哭再叫,又有何用?

项午被她一句话点醒,才恍然大悟起来,于是久久都未出声。

喜奴又道:你若真是担心他们,若真想帮助他们,就先要自己振奋起来,否则,你整日坐在这里,要坐什么时候,难道想等那官府将你也捉到广场上,当作叛党斩首么?

项午还是不语。

喜奴­性­格再淡泊冷静,此刻也失望起来,话语也就多少带些情绪,她道:我生来便被注定命运,是来报答喜字门恩情的,所以,我的任务又不在保护你一人,你若在呆这里不走,我也无计可施,但我还想去救喜字门的其他人,离我们与西争师叔约定的时日子也要到了,我不想与你一起这般浪费时间,你现在回答于我,你是走,还是不走?

她这话说完,项午已不再沉默了,他对着她,黯然道:我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是,我又能如何,你见我这般境况,跟废人也没什么两样,怕是只是会拖累你们,非但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要你保护我,我又如何能安心呢?莫说去救我爹,我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能去做什么?我真恨自己无能!

喜奴问道:你担心什么?你何以要说自己无能?

项午道:我只后悔当初没有跟师父多学武功,若是我肯多吃苦一些,今日也不至于如此落魄,我现在的武功,只怕连普通的官兵都打不过。

喜奴却问他道:你见我武功如何?

项午不知她是何意,但如实答道:这许多日,我也算见识了你的武功,你武功当然是很好,甚至胜过我爹和西管家他们。

喜奴道:既是如此,从今天开始,我教你武功,你愿意么?

项午怔了证,问喜奴道:你教我武功?

喜奴道:正是,我可以教你武功,你愿意学么?

项午立刻点点头,道:我愿意。

喜奴道:可那样会吃很多苦,你不怕么?

她问的这一句,天怜从前也是问过,项午还是一样回答,他点点头,坚毅地说道:我不怕吃苦的,我愿意学。

喜奴道:那样便好,我们一边赶路,我一边教你,争取及早与西争师叔会和,也许,他已是有了你爹的下落。

项午连连点头,道:是。

这样说着,二人便打点了东西,即刻赶往京城的一江春茶馆,去见西争一早告诉他们的那个人——薛大仙。

但是当他们赶到那里,向小二询问薛大仙这个人的时候,小二却连连摇头,对他们道:客官,怕是您找错地方了,小店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喜奴不禁呆了:怎会没有?

小二答道:小的不敢瞒您,的确是没有!

如此说来,项午也迷惘了,但既是西争与他们说过要在此地会合,即是没有这个人,他们也决定要在这里等候。

如此一来,喜奴便问道:你们这里有空余的客房么?

那小二道:回客官,小店今日刚好住满了客人,没剩余的房间了。

喜奴又问道:难道没有一处可以居住的地方么?

小二道:真是没有,不过——不过客栈楼上有一间阁楼……

喜奴不等他多言,便道:我们就住那间阁楼。

如此说着,就背着项午,二人一起向楼上的阁楼走去。那小二连忙阻拦,说道:万万不可,客官,那阁楼是小店放置杂务的地方,不能居住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喜奴就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扔到他身边去,说道:莫要多言!

那小二见有钱可收,又见她的样子甚是奇怪,很像是江湖人士,便不敢多加阻拦,转身去汇报了掌柜去。

喜奴就领着项午,走进了那楼上的阁楼。

再重逢痴天怜悲喜交加 为家国梅似玉奋力抗争

十一章

再重逢痴天怜悲喜交加

为家国梅似玉奋力抗争

在与无形上人拜别之后,天怜与百里葵和阿棠三人坐上马车,再次启程,赶往到京城中去。

在路途中,天怜又问起他父母当年的事,他问道:姑姑,方才听你与我师父的一番谈话,便知你们真是故人,您现在是否可将我爹娘的事告之我了?

百里葵却道:不可。

天怜问道:有何不可?

百里葵道:该告诉你的时候,我自会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你,等这一切事情都有了结果,你也自会明白一切真相。

天怜不解,问:为何?我早些知道不是更好么?

百里葵道:不,我不能先告诉你,天怜,你要耐下心来,等你寻到你父亲,他与你相认的时刻,这事情应该由他告之与你,因为,这对你来说较为公平。

天怜仍是不解,问道: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么?

百里葵道:或许有一些事情,是残忍的,你父亲想告诉你的时候,他自会与你说,你莫要着急。

天怜问道:那我父亲究竟在何处?我如何才能找寻到他?

百里葵道:该见到的时刻,你总会见到他,我相信,那一天不久就要到了,你要慢慢等待。

见她如此说,天怜也便不再追问,自知总会知道事情的结果,又因为忙于喜字门的事,对自己的身世,也就不再那么固执追究。

离京城还有一半距离,已是又到夜晚,他们只好停止赶路,三人小心翼翼又住进客栈。因怕再见到那些江湖恶人,也怕水影宫主派人来捉阿棠与天怜回去,所以大家都很谨慎。

他们住进去后,在楼下正吃晚饭时,看到又有两个客人住进来,是一个青年与一个老人,那青年看起来俊秀清雅,很是气派,老人胡子头发花白了,虽然佝偻着身子,但却掩饰不住一双有神的明亮眼睛。

阿棠看出一些端倪,便小声道:你们知道么,我看那二人一定是易容。

百里葵问道:何以见得?

阿棠道:我自幼跟着水影宫的护法学易容易声之术,便能瞧出个大概,我见那老人并不是老人,因为他眼睛明亮,而那青年也不是个男子,似乎,似乎是个女子假扮的。

百里葵见她这般说,不禁也就多瞧了两样,但还是不能断定,于是道:或许他们也是江湖人士,我们要多加小心,免得他们是来寻天怜索要江湖令的。

阿棠应着:是。

天怜听她们说完,却道:奇怪,我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预感。

阿棠问他:什么预感?

天怜道:我预感会见到故人。

阿棠笑出了声,答:你孤身一个人漂泊天涯,会有什么故人?你平生不是只有你师父一个亲人么?还会对谁熟悉?

如此说着,却见那老者和青年因为阿棠的笑声瞧着他们这里,那二人看到阿棠他们,似乎是怔了一下,即刻便走开,到楼上去了。

阿棠觉得他们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他们三人用完饭,也上楼去了。阿棠与百里葵住同一间房,天怜独自一人住一间房,他们的房间是相邻的。而那老者和青年,恰好就住在他们厢房的对面。

已是夜晚,他们互相道了晚安后,天怜回到自己房中,正准备歇息,刚躺到床铺上,却听到有敲门声,他走到门边,问:谁?是阿棠么?

那人却不答,仍然敲门。

天怜有些警惕,又问一次:你是谁?

却听门外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说道:大哥,是我。

天怜一惊,他辨认得出,原来那声音正是宁子善,他忙打开门,宁子善走了进来,握他的肩,道:大哥,好久不见。

天怜也是有些激动,问道:子善,你缘何也会在此地?

宁子善道:并非我一人,似玉也来了。

天怜怔了一下,随后恍然问道:她也来了?哦,原来,便是你们化妆成那老者和青年的,是么?

宁子善道:正是,她便是那青年,我是那老人,只是,大哥,在你身边的那两个是什么人?我担心是于你不利之人,又怕暴露行踪,便未敢贸然上前与你相认。大哥,你如何会到这里来的?你之前又去了哪里?

天怜道:我之前到了一个别的去处,近日,我已知喜字门的事情了,现在是想赶往京城,也是想寻项午和门主他们,未料想会见到你们,至于刚才那两位,一个是我父母的故交,一个是我的朋友,你大可放心,她们都是好人。

宁子善点头,道:如此便好。

天怜问道:梅四呢?她此刻在哪里?

宁子善道:连日奔波赶路,她已是累了,正在房中休息。

天怜问:你们……成亲了么?

宁子善道:是的。我们成亲有半月了。

天怜又问道:你们如今怎会也到达此地?宁王府如何了?梅四知道喜字门的事了么?

宁子善叹道:是,她已知道了。你也该明白,我父王他……他毁了喜字门,似玉又是­性­格刚烈的人,她想为喜字门伸冤,便与父王抗衡,父王将她锁在牢狱中,又软禁了我,我们好不容易才找了机会逃出来。

天怜得知如此,便点头道:你做的好。

宁子善道:大哥,你明白我就好,我……我从未这样想对一个人好,说到底,也是我害得她有今日,我一定要陪她到最后。

天怜连连点头,道:我明白。

他二人多日未见,这次见到分外欣喜,又加上今日发生太多事情,不禁感慨万千,二人秉烛夜谈,大约过了几个时辰,他们才结束谈话。

见天­色­不早,宁子善便回房休息去了。待宁子善离开之后,天怜觉得心里空空的,他不想呆在房中,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便一人去客栈的后院,随意逛了逛,然后坐在了那回廊边。

他什么都瞧不见,黑夜和白天于他来说,是一样的,但那种夜露披肩的感觉,却是白天的暖阳无法五代的,这清凉的夜晚,使他依稀想起从前在喜字门的时候,他和梅四经常在后花园见面,那时候,他们经常一起谈心,说起很多心事,虽然偶有争吵,但她温柔地握着他手的感觉,他至今都记得。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接触到女子,他紧张的很,她的温柔,使他那样感动。

正此时,却又听到梅四那熟悉的声音,她叫道:天怜。

天怜想象是自己一直在回忆往事的缘故,所以疑心自己出现幻听,但却是真的,他听见,她又叫了一句:天怜。

天怜蓦然回头,感觉她走近了自己身旁,仍是那熟悉的兰花香气,没错,这是梅四的气息。

天怜突然不知该作何是好,也就一时找不出要说什么话来,竟就问了一句:你,你还没睡么?

梅四答:是的,我睡不着。

天怜不语,不知要再说什么了。

梅四坐到他身边,挨着他,问道:你近些日子,过的好么?

天怜试图镇定,答道:好,你呢?

梅四回答道:我……我也还好。只是——那日,我赶你走,你没有生气吧?

天怜摇头,道:没有。

梅四问:你这些日子,在外面没有受苦吧?我见你似乎是瘦了。

天怜道:没受什么苦,只是去了一趟水影宫。倒是你,经历了这些波折,喜字门如今这般境地,你定是心里难过吧?

梅四语气倒显得很冷静,她倒:哭也哭过了,难过也不顶用,现在只得想想办法,要怎么找到我爹。

天怜道:是,还有项午……

梅四接过他的话,道:项午,他已被西管家带来的人给救走了,如今该是安全的,你莫要担心。

天怜点头,道:好,那就好。

梅四又道:我已听子善说了,你重新出现,是为了想搭救喜字门,你在喜字门也并无太长时间,能对我们这样,如此,我是要谢谢你。

天怜不语,良久道:这是我想做的,你无须谢我。至于你,你和子善……我知道,你们已经成亲了。

梅四道:是,我们成亲了。

天怜道:子善,子善是好人,你——

梅四打断了他的话,道:别说了,我要说些什么,我都知道,你定然要说,我已是子善之妻,便要安心待他,这些我都明白。

天怜道:你明白便好,我,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好。

梅四道:我明白你的用意,其实,子善对我关怀备至,我的确很是感动,虽然是他父亲害了喜字门,但我知道与他无关。

天怜只有答:如此便好,子善是非常好的人。

梅四道:我知道。

天怜点头,不再言语,他们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梅四又问他道:你这么久去了哪里?只在那个叫水影宫的地方么?你是怎么到那里去的?与你一同住进这客栈的,又是什么人?

天怜解释道:她们一位是我父母生前的故人,百里谷的谷主百里葵,我叫她姑姑。另一位,是我在水影宫结识的朋友,她叫阿棠。是她将我带到水影宫的,我也糊涂的很,不晓得去那里是为什么,还险些被关起来,好在现在逃脱了那里,多亏了阿棠。

梅四听他这样说,便道:我瞧着那阿棠姑娘生得机敏俏丽,又是惠质兰心,她一直紧随于你左右,定是很喜欢你吧?

天怜摇摇手,道:你大概误会了,我们是朋友,她也许可怜我是个瞎子,所以处处关心我,如你当初一样。

梅四道:不,我当初并不是可怜你,我……

她说到这里,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便道:罢了罢了。

天怜不知她要表达什么,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问她道:你如今也是和子善赶往京城去吧?

梅四道:正是,我想找到我爹,揭露宁王的­阴­谋,面见皇上,为我喜字门数百条人命鸣冤报仇。

天怜道:好,今后大家便一起上路吧,我此次来京城,也只想尽自己的一点能力帮助喜字门,我希望能再见到项午,也能找回门主。

梅四又道:多谢你。

天怜道:不必,你早些回房歇息吧,出来这么久,莫让子善担心你。

梅四欲言又止,最后道:你也早些歇息,外面天凉。

天怜便道:好。

她又停留了一会,站在那里望着他,但最终还是离开了。天怜又一个人在那里坐着,心里抑制不住地悲伤,他一直是为他们祝福的,但不知为何,此刻心里一团乱,也是一片失落。

他们之前在喜字门时,每一回的相见,都使他欣喜,但这一次,是那么得凄凉和陌生,使他感到落寞。

夜风吹过来,他又想起师父,想起自己已是没回去的路了,只能这么盲目地走下去,便不可抑制地哀凉起来。

天怜独自又坐了一会,已是凌晨时分,才回房去。他推开房门,虽是什么都看不到,却感觉到那里有人,依他的判断,该是阿棠在。

他试探着问道:是阿棠么,你还没睡?

正是阿棠的声音,她答道:是,我在等你。

天怜问:百里姑姑呢?

阿棠道:她早已歇息了。

天怜嗅到空气中有动物毛皮的味道,那味道异常熟悉,他想起了,原是雪狐身上的气味,便问道:怎么,阿棠,雪狐在你那里么?

阿棠怀中正抱着雪狐,对他的警觉很是敬佩,问着:正是雪狐,你如何知道?

天怜道:我能嗅见它的气味,怎么,它如何会来此地?它不是该在水影宫么?

阿棠道:可能是它与我心有灵犀,我也不知它怎么就找到我了,有它与我玩真好,省的我孤独。

天怜道:你莫要再顽皮叹惋,还不早些安睡,到我房中来,有事么?你知我们明日还要赶路的,要睡好才有­精­力。

阿棠反问道:你不也是这样晚了还没睡?我在你房中等了很久,你也没回来,去了哪里呢?

天怜隐瞒她,答道:我,我刚才心里闷的慌,所以去外头走了走。

阿棠问道:天气好端端的,你如何会闷?

天怜笑笑:你怎问了这许多,你这么晚到这里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问我去过哪里么?

阿棠道:不,我是来与你辞行的。

天怜大惊,问道:阿棠,你说什么?与我辞行?你是要到哪里去?

阿棠答道:我知你要去救喜字门门主,也知你又见到了梅四,我不愿再跟着你了,再说我与他们素昧平生,凭什么要跟着去?我想回水影宫去了。

天怜问道:你是要回你娘那里?

阿棠道:是。我毕竟是她亲生骨­肉­,她该不会怎样为难我,我还是挂念那里,毕竟水影宫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她这样说,天怜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觉得心里有点空,又有点慌,想了好久,才问:你,你真要离开我么?

阿棠道:你记不记得,当日你师父曾问我,如有一日让我选择,我是跟在你身边,还是回我娘那里?我当时未能说出,但是天怜,我料想你已明白我的心,所以才跟着你,但,但你现在终于见到了你想见的人,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梅四,我,我多留也毫无意义。

天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叫了她的名字:阿棠,你——

阿棠声音有些哽咽,还是强带笑颜,道:天怜,你以后要多多保重,记得,别人若是伤你,你不能总是一味忍让,忍让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我今后不能再继续当你的眼睛,你自己一定要……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这么说着,她眼泪便落了下来。天怜心中也是难过,本是舍不得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阿棠,你,你回你娘身边,是天经地义的,我,我不拦你。

阿棠本以为他会挽留自己,未料想他会如此说,心中又是一阵悲伤,她明白天怜,他也是不想自己跟着他受苦,而他心里,也的确还留着梅四。因为这样,他便无法给别人承诺,也无法要求别人与他浪迹天涯。

这么想着,阿棠心中一横,便道:那我告辞了,天怜,你要珍重!

天怜无话,阿棠开了门便走。但她刚走到门边,天怜却蓦地奔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阿棠回头望他,见他也是一脸不舍,心中不由更是难过。

天怜道:阿棠……这一阵子,多谢你。

阿棠道:珍重。

说完便推开他紧握自己的手,转身走开了。

出了客栈的门,站在大路上,黑暗中,阿棠已是流下泪水,雪狐像是知她悲伤似的,蜷在她的肩头,轻轻触她的脸,安慰着她。

不远处,有一人牵了马匹走近她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你是哭了么?

那人正是她的兄弟宇文。

阿棠擦去泪水,也不言语。

宇文上前安慰她,道:我知你心里难过,你别再哭了,从小到大,你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我还从未见你这样伤心过。

阿棠忍住眼泪,冷静问他道:果真如你所言,娘答应说,只要我安心跟你回去,她便不会伤害天怜么?

宇文道:娘的确是这样说的。

阿棠想起之前的事情,还是有些气愤,道:宇文,我对你真是失望,你之前居然真的听娘的话,将我捆绑起来。

宇文讷讷道:我,我也不知事情会如此,娘想要那江湖令,这也是我未料想到的,我,我只好听她的话,你也知道,我自小也没忤逆过她的命令。

阿棠恨恨道:若不是为了天怜,我,我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愿回水影宫!

宇文拉过她,神­色­紧张道:嘘,你小点声,这话你与我说说便罢了,若让娘知道,她不知会怎样生气。

阿棠赌气道:我总是惹她生气,死在外面好了,她还要我回去作什么?

宇文安慰她道:你别这样,我们终归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日日思念你,水影宫许多人都在找你,我也是找了你好久,才寻到你的。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情,你断然是不舍得那瞎子……

阿棠生气地打断他:他比你们这些有眼睛的人好过千万倍,不许你叫他瞎子!再叫一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宇文点头,道:是是是,我错了,我知他是你的意中人……不过,真不知他哪点好,竟令你这般痴心。

阿棠道:要你多管?快些赶路吧!

宇文道:好。

这样说着,二人便跨上马匹,离开了那客栈的门口。

待他们离开之后,梅四从黑暗中走出来,她望着阿棠和宇文的背影,站在那里,不禁感慨万千。她早在与天怜谈话时,便知阿棠躲藏起来偷听。女子的感觉都是敏锐,现在她又躲起来偷听阿棠和宇文的谈话,才知道,事实果然如她所料想的一样,阿棠对天怜是一片痴心的。

这么想着,梅四心里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天怜不是孤独一个,有人真切喜欢着他,为他着想,为他付出。忧愁的是,阿棠如今已走了,天怜又剩下孤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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