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等他们来到住处,已到晚上了。杨老师住的是楼房,弟弟轻快地爬着楼梯,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他长这么大还没住过楼房呢。
他们爬到顶楼,杨老师打开门。里面烟雾缭绕,一群小伙子正围成一团打麻将。厨房里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馊气。杨老师大声叫道:"喂,今儿我带来一个兄弟,要在咱们这儿住几天。"他话音刚落,麻将桌旁一个光头小伙儿甩脸道:"杨哥,你说晚了,我一个老乡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说着,对着弟弟他们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杨老师皱皱眉头,没说什么,原来他们这儿只有一张空床,但现在床位已经有主了。他只好对着弟弟笑笑,说:"没关系,你晚上就和我挤一挤吧。"
弟弟就这样在北京安顿下来。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附近一家三星级酒店做服务生。似乎大部分来北京寻梦的年青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开始吧。
弟弟生性随和,到哪里都容易和同伴打成一片。在酒店打工的都是年青的小姑娘、小伙子,他们年龄相当,也有着共同的思想,既能说到一块去,也能玩到一块去。弟弟开始有些拘束,而后来则成了最活跃的人。他们的快乐很简单,有时捡到客人几支好烟他们便躲在宿舍里好好地享受一番。
人总是要受环境的影响,弟弟就是那时学会的吸烟,学会的喝酒。当初就是好奇吧,他曾开玩笑地告诉我,他开始喝酒时每次喝的都是好酒,除了茅台就是五粮液,最差的也是剑南春。经常有人在他们那里宴请宾客,往往会一掷千金,手笔之大,另人乍舌。对那些达官贵人而言,喝酒仅仅是酒桌上迫不得已的应酬。而弟弟他们呢?对他们剩下的点滴好酒都视若珍宝。他们瞒着领班把酒带回宿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倒上一杯。他们是真正用心去尝的,到后来弟弟只要闻一闻就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是哪一种酒。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活得非常卑微。天天面临客人的颐指气使,稍微出错就会被领班骂得狗血喷头。但即使是最底层的人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也有他们对生活的向往啊。尽管每天被人呼来唤去,但并不影响这群孩子晚上躺在床上畅谈自己的梦想。身在北京,弟弟甚至觉得所有的梦想都触手可及,他相信只要勤奋,总会在偌大的京城闯出自己的天地。
弟弟的想法确实幼稚,但我们又怎能嘲笑他的天真?即使他一无所有,至少还保留着年青人的朝气与活力。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考验后,他依然能乐观面对的生活,这本身就非常非常的难得啊。只要心中有梦,我们就会有成功的希望。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里,弟弟的生活中还是闪现出一丝浪漫的气息。
一个晚上,他抽空去了趟洗手间。他工作了整整十个小时,擦桌子擦的他腰酸腿疼,现在他体会着难得的轻松,却在不经意间见到一位客人。那人原本在三楼用餐,一个人要了个包间。他口气很大,往椅子上一坐,将锃亮的皮包摔在桌子上,连菜谱都不看,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还要了瓶五粮液,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弟弟在他包间外走过两次,见他喝得满面通红。那人没有留意弟弟,在洗手间洗了个手,转身向一楼走去。弟弟以为他吃完了,赶紧上三楼去收拾桌子。
他一进包间,却发现服务员还小心翼翼地侍侯在里面,那人的皮包摆放在原处。
弟弟一惊,服务员也很意外,她说:"客人还没吃完,你跑进来干什么?"
弟弟顿时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告,他一个箭步窜到窗台前,往下看去,那人正不紧不慢地走向大门。弟弟紧张地问服务员:"客人买单了吗?"
服务员结结巴巴地说:"还没,没呢。他说他要去洗手间,让我帮他,帮他看着包。"
弟弟什么都明白了。他火速转身,快步向楼下跑去。周围同事纷纷对他侧目。他已然顾不得这些,他唯一想的就是要在那人出院门之前拦住他,如果他出了酒店就不好说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那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弟弟大声叫着保安,那人回头,察觉到弟弟在追他,他一改刚才稳重的样子,撒腿就要跑,但此时保安已经明白过来,他伸出手,一把将那人死死地抓住。
弟弟抹着额头的汗水,说:"先生,您是不是忘了买单了?"那人听了,脸色苍白。
他被保安拉回酒店,顿时人垂头丧气,他说他生意失败赔了钱,现在身无分文。但没有谁相信他,也没有谁同情他。双方僵持一个小时,酒店将他扭送到派出所。
酒店负责人打开他留在三楼的皮包,里面用废旧的报纸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那个人,竟然在三年后又回了一次酒店。他开了辆奥迪,同样是一个人,要了一桌子菜,点了五粮液,还是在原来那个包间,靠着窗户自斟自饮。但物是人非,抓他的小伙子和曾侍侯他的服务员都已不见了,甚至连这家酒店都已转手他人。只有他自己记得他曾在这里骗过一顿饭,为此还蹲了十五天的拘留。他说的是实话,他是一个商人,只不过当初是个赔钱的商人,而如今则是个赚钱的商人。
北京,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挑战,每天都有人在剧烈地变换着身份。
但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他当初的行为可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如果他真的跑了,那么他给酒店造成的所有损失都将由那位柔弱的女服务员承担。弟弟抓他并不是坑他,而是担心他把那位服务员坑了啊。
因此,那件风波过后,那位服务员对弟弟充满感激。她比弟弟来的还要晚,江西人,长的很文静,跟谁都不爱说话。但那天晚上,下班后,她红着脸拦住了弟弟,夹杂着家乡的口音说:"谢谢你,要不然我这个月工资就被扣没了。"
弟弟正和小伙伴们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没往这方面动心思,随口说:"应该的,应该的。"然后大家一起朝宿舍走去。走着走着,似乎一种感觉在提醒他回头,他转身,发现那位小姑娘还在后面执着地注视着他。
弟弟对她友善地笑了笑,她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弟弟大方地挥挥手道:"不用了,大家赚点钱都不容易。"然后继续往回走。有人小声地说:"那人叫啥啊?"有人答道:"不知道,从来没听她说过话。"人群沉默了,突然有人补充道:"不过,那小丫头蛮漂亮的,是所有服务员中最耐看的。"他话音刚落,这群男孩子同时把头扭过去。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但那个小姑娘依旧站在大厅门口。她穿着统一的制服,同其他的服务员并无两样。但弟弟仔细地想了想,她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那人没有说谎,她确实非常漂亮。
弟弟没想到,第二天那女孩儿再次找到他,还要请他吃饭。弟弟还想拒绝,但他透过那女孩儿坚定的眼神读懂了她的心思,她是并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弟弟说:"我不想去吃饭,要不然你带我在城里转转吧。"
女孩儿似乎有些为难,她来北京的时间更短啊,但她还是说:"那好吧,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天安门看升旗。"
弟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好的建议,高兴地拍起了巴掌。他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
女孩儿有些羞涩,小声说:"我叫何琳。"弟弟大方地说:"我叫林江。"
何琳虽然文静,但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她当即把日子定在明天,然后找老乡借自行车去了。
第二天早上三点弟弟就起床了。外面夜色正深,漆黑一片。他穿上厚厚的衣服,吸着冷气跑出去。何琳早在外面等他了,她穿了件米黄|色的棉衣,下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她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脸上,是一种淡淡的愁容。好在弟弟心情好,要知道去趟天安门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啊。
弟弟跑过去,何琳递给他一辆自行车,两人没有说话,相视点点头便上了车。酒店离长安街的延伸线很近,上了延伸线径直西行。一个时后,他们到了天安门广场。那里已经集合了几十人。雄壮的升旗仪式伴随着清晨第一缕光线而开始了。无论是气势恢弘的国歌,还是迎风飞扬的五星红旗都带给弟弟说不尽的遐想。
升旗过后,何琳要回酒店,弟弟却意犹未尽,他央求道:"我们再玩一会儿吧。"正好他们都是下午的班,何琳想了想,点头同意。
天刚蒙蒙亮,他们无处可去,就在偌大的广场上散步。
弟弟话并不多,但同何琳在一起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找话题。而何琳似乎对一切话题都不感兴趣,她习惯于低头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渐渐地,弟弟有些泄气,到最后两个人基本上行同陌路,各自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天亮了,他们在路边买了点零食。广场上人流逐渐稠密,弟弟穿过马路,向天安门走去。何琳跟在身后,一声不吭,而弟弟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弟弟走近天安门,变得异常兴奋。他抚摸着厚重的城门,似乎在门洞里寻找到了历史的痕迹。从小读书就念"我爱北京,我爱天安门",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地站在天安门前。他说不出自己太多的感想,但这里的一切对他充满吸引。他随着人流向里面走去,直到入口处才发现再往里走就要收门票了。
他慌忙止步,何琳平静地问弟弟:"我们进去看看吗?"
弟弟连连摇头道:"不了,太贵了。"
何琳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就当我请你吃饭了。"说着就要去买票。
弟弟忙把她拦住,听她时时把吃饭挂在嘴边,弟弟越发觉得这人没劲,于是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何琳没有说话,转身往回走去。弟弟开始跟在她后面。当出了天安门,何琳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说:"要不然我们去广场上放风筝吧。"
弟弟抬头,这时才发现在广场的上空飞舞着各种各样的风筝,它们正迎着春风纵情飘荡。地面上的人们兴高采烈,大部分都是孩子,他们扯着手中的线,仰望着高空,不时地发出畅快的欢笑声。弟弟顿时来了兴趣,扭头说:"好,我们去看看。"
两个孩子跑到广场中央,花五块钱买了个最便宜的风筝,开始放了起来。
可惜的是他们都不会,两个人只好模仿周围的人。弟弟跑的飞快,风筝有气无力地飞舞着,只要弟弟稍微停一停,风筝便会一头扎下来。弟弟急得直挠头。这期间,过来两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样子都是大学生。他们对何琳很热情,主动地要教她。也不知是他们过于紧张,还是这个风筝本来就不容易飞,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风筝还是没飞起来。他们甩着额头的汗水,红着脸说:"你的风筝有问题,放我们的吧。"说着,熟练地将他们手中的"老鹰"送上高空,边跑边对何琳招手。而何琳只是对他们微微一笑,拉着弟弟的衣襟向人少的地方跑去。
都快中午了,弟弟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把风筝放飞到天空。那只风筝是最为简单的一种风筝,单单从它的外形根本看不出它是什么动物。但当它一旦飞起来,它轻盈的身体便占尽了优势,它迎着柔和的春风逐渐攀升,最后弟弟手中的绳线已经明显不够用了。他们再去买线,但很快手中的线又一次放到了尽头。风筝在高空舞动,成了一个细微的小黑点儿,就像夜空中一颗远离地球的小星星。
何琳的情绪高涨起来,她开始和弟弟说话。她们从工作说到了各自童年的趣事,弟弟讲他去池塘里摸鱼,何琳则说到她去松林里采蘑菇。说着说着,她们开心地笑出声来。弟弟看着何琳,她的笑容很真诚,也很灿烂,而且她笑起来更显得楚楚动人。弟弟真的希望她能永远笑下去,他在想:毕竟我们都还小,心中又怎能容下太多的心事?年轻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只要我们乐观向上,只要我们珍惜时间,只要我们勤奋努力,那么我们就一定会实现我们心中的理想。
想着想着,弟弟对着她笑了,何琳正好在瞅他,她也跟着笑了。
弟弟兴奋地奔跑着,却不想手中的线同旁边孩子的线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那个孩子的风筝因为受到阻力迅速降落,而弟弟他们的风筝则执着地向上飞舞。正在弟弟焦虑之际,何琳从口袋里掏出剪刀,轻轻地将弟弟手中的线绳剪断。弟弟有些惊讶,何琳却笑着对他指指高空。弟弟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了他们风筝的尾巴。那只风筝获得了自由,在瞬间就扎入到首都的云端里。
9、
在弟弟眼里,何琳就是一个迷。她总是那么忧郁,以致周围的人都猜测她是不是得了忧郁症。
她很漂亮,那张脸简直集合了东方女子所有的优点。
她很文静,说话也是细语莺声,甚至走路的姿势都颇具古典美女的神韵,整个人就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漂亮的女孩儿无论在哪儿都会受人欢迎,在酒店想对她大献殷勤的服务生就足以装备一个加强排。但她却有着同她身份不相匹配的清高,即使她穿着最为破烂的衣服,她的目光也能对那些嘻嘻哈哈的小伙子产生莫大的威慑。她的脸上总是飘忽着阴郁的神情,对异性更是冷若冰霜。
弟弟是唯一能接近她的男孩儿,但她在弟弟面前也总是躲躲闪闪。
有段日子,弟弟莫名其妙地感冒了,每天流着眼泪上班。当时谁都没有在意,弟弟自己也从未把伤风感冒当回事。但到了晚上,下班前,何琳却拦住了他,她什么都没说,塞给他一盒药就跑了。弟弟当时愣在大堂,把药盒紧紧握在手里,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
工作清闲了,他们会偶尔聊聊天。弟弟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而她对自己的情况却总是闪烁其辞、守口如瓶。她只是告诉弟弟,她十八岁了,要弟弟叫她姐姐。但弟弟怎么看她都还像个孩子,他觉得她是他的妹妹才对啊。
平日,她刻意与弟弟保持距离,弟弟也不想和她走的太近,他还生怕别人有什么误会呢。
但突然有一天,何琳主动找到他,脸上露着难得的笑容,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弟弟正在抹桌子,听了她的话非常意外,有点手足无措。
何琳笑着对他说:"看你那傻样,晚上我请你吃饭。"
弟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还是有些发呆,他在想他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相互过生日的程度吧。
那天晚上,何琳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弟弟则给她买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蛋糕。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欢快的生日晚宴。只是到后来,何琳喝了一点酒,脸色红润,话也较往日多了起来。
她对弟弟说:"林江,我知道你妈妈特别不容易,可你知道我妈的故事吗?"
弟弟木然地摇摇头,他知道何琳有话要说。
何琳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她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红着眼睛说:"我妈从小就不会说话,而我爸爸则是又聋又哑。"
弟弟的心猛地一颤。但何琳却显得异常平静,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又倒了杯酒,依旧一饮而尽。她轻轻地舔舐着嘴唇,似乎在回味啤酒的味道。她轻声说:"我从小就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长大,而且我是我们姐弟三人中唯一完全健康的。"
弟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她不停地喝着酒,弟弟甚至找不出理由去阻止她。喝着喝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再喝着喝着,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弟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子总是沉默寡言,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她又怎么可能会特别开朗呢?弟弟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一句话来安慰她,他说:"你不要老想过去的生活了,同你的弟弟妹妹相比,你还是很幸运的。"
何琳听了,哑然失笑,而且笑的是那么苦涩。她不断地摇头,而后把服务员叫来买单,付款完毕,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走去。弟弟赶紧跟上去扶住她,她走了没多久,开始趴在路边的树上疯狂地呕吐。弟弟轻轻地给她垂着后背,她使劲儿扭过头,对着弟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后合上眼睛,身子软了下去。弟弟赶紧托住她,但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弟弟别无选择,只好将她背了起来。
弟弟向回走去,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儿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何琳柔软的身子瘫软在他的后背上,透过浓浓的酒气,弟弟甚至能闻到她那少女独有的芳香。也许是累的吧,弟弟的呼吸竟然渐渐急促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门外,他们住的都是清一色的平房。弟弟刚要把她放下,却冷不防耳朵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手一松,何琳从他身上掉了下来,他慌忙去扶她,却发现她摇晃着站在他面前。何琳梳理了一下头发,对弟弟说:"你回去吧,我没事。"弟弟没有动,何琳在他注视下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弟弟觉得耳朵还是火烧火燎的疼,他伸手摸了摸,竟然潮呼呼的。他以为是何琳咬他留下的口水,等对着路灯一看才发现竟是殷殷的血迹。他愣在外面,午夜的冷风吹来,夹着丝丝寒意,而他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二天,弟弟很早就起来,在集体吃饭时,他意外地看到何琳。她完全恢复了正常,因为是中午班,她穿着休闲装,显得清纯而漂亮。她平静地和弟弟打着招呼,似乎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饭时,他们各吃各的。只是何琳在吃完之后,在弟弟对面坐了下来,对他说:"今天我们出去吧。"
弟弟抬头问:"去哪儿?"
何琳很神秘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刷盆了。
那天上午,他们去了郊外,骑上自行车一路疯狂地前行。他们到了广袤的农田里。冬日的冰雪早已融化,麦苗正在轻快地抽着嫩芽。弟弟看着辛勤劳作的农民觉得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他回头看看何琳,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遮阳帽,鼻梁上架起了一副太阳镜。弟弟甚至觉得认不出她了,他早就知道她漂亮,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会打扮的如此洋气。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绝对不是一个在酒店打工的服务员,而是一个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大学生。
弟弟目瞪口呆,何琳对他笑笑说:"看什么看?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弟弟傻傻地点点头,自己内心的想法也跟着脱口而出,他说:"我觉得你像是大学生。"
何琳的脸上荡漾着天真的笑容,她说:"我本来就是大学生。"
弟弟困惑地挠挠头,道:"真的吗?"
何琳不再回答,她的眼睛狡黠地眨着,让弟弟也猜不出来她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弟弟根本不会怀疑她,在他心中,只有大学生才会这样超凡脱俗。
何琳要弟弟坐在草地上,新鲜的小草刚刚探头,地面占主体的还是去年枯黄的败草。弟弟有些不情愿,他担心把衣服弄脏。但何琳却一把将他按下去。弟弟不知她要做什么,她从后背上摘下一块儿画板,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弟弟开始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但当他明白何琳是要给他画像时,他顿时变的兴高采烈。他不停地动着,何琳只好不断地训斥他,要他保持固定的姿势。弟弟老想看看她画的效果,但看到的只是黑黑的轮廓。他有些失望,但又不忍心扫何琳的兴,最后像完成任务似的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终于,何琳画完了,她的脸上满是成功者的快乐。她笑着对弟弟说:"来,看看吧。"
弟弟撇着嘴,嘟囔着:"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啊……"然后把头伸过去。
谁知他一看到成品,竟然呆在那里。他发现何琳手中的画像画的真是太逼真、太传神了。他睁大眼睛注视着那副作品,觉得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
何琳说:"拿回去看吧,送给你的。"
弟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卷成一卷,藏到怀里,真是视若珍宝啊。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弟弟的心情就像天空一样晴朗。他们准备回单位,却不知不觉中感到有些口渴。弟弟带着何琳沿着灌溉麦田的水渠走到一眼机井旁边,那里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奔腾着清澈的井水。弟弟用手捧着,大口大口地喝着,地下水特有的甘甜让他喝的如醉如痴。何琳也喝着,喝的也很豪爽,完全不是平日那淑女的形象。她喝着喝着,突然把手中的水扬到弟弟身上。弟弟见有人攻击他,毫不示弱,大捧大捧的水泼向何琳,何琳边回击边发出尖声惊叫。突然,弟弟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抽身撤退。何琳掬着一捧水在后面紧追不舍。弟弟倒不是怜香惜玉,他是怕水淋湿了他怀里的画像啊。
那半天,两个人笑口不断,玩得是说不出的尽兴。
下午和晚上,弟弟连续上了十个小时的班,精疲力竭。他回到宿舍,倒在床上,忍不住把画像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这时,就听旁边两个同事在小声地议论何琳。
一个人说:"哎,你说何琳那么漂亮,她怎么不去当演员呢?"
另一个人却说:"漂亮有什么用,我看她并不是个好东西。"
前一个人很畏亵地笑了笑,后面的人刚要继续说话,却不想弟弟突然Сhā嘴道:"你们少说点何琳坏话行不?"
他们有点意外,其中一个问弟弟道:"我们说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弟弟理直气壮地回应道:"谁说她坏话也不行,她是我姐。"
to:所有的朋友们!
前些日子,因为工作忙,我写作也进入了盲点,好多情节要翻覆的想,毕竟现在写的东西都是近几年的事,我不想因为写作而影响我周围人的生活!现在大的构架已经定了下来,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一气呵成地写下去!
特别感谢我长春的姐姐一路走来的支持,其实还有很多关心这篇文章的人,你们一直让我很感动,就算为了你们,我也一定会坚持着写下去!
10、
弟弟与何琳很快熟悉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他们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工作,有时还一起出去游玩,并且还照了那么多照片。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们在谈朋友,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开始或许是友情,后来渐渐成为了一种亲情。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独在外地,远离亲人,多么需要亲情相伴啊!弟弟生怕同事误会,他开始公开叫何琳姐姐。何琳冰雪聪明,顿时心领神会,改口称弟弟为小弟。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酒店服务员的生活我不想过多描述。那些孩子终日在大堂里跑来跑去,一天下来累得疲惫已极。他们给客人端茶倒水,送来可口的饭菜,而他们自己只能在客人最少的时间集体吃那些与他们身份匹配的粗茶淡饭。
有一天,弟弟对何琳说:"姐,我今天给客人端东坡肘子,那味道闻起来真香啊,当时我真想低头咬一口。"
何琳看看弟弟,弟弟一脸贪婪。何琳有些难过,她说:"这个周末我请你吃。"
弟弟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不想吃了。"话一出口,他立刻感到和刚才的话相互矛盾,脸腾的红了。他对着何琳嘿嘿傻笑,何琳也笑了,笑容里夹杂着苦涩。
其实弟弟真的只是说说,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况还是很满意的。工作不轻松,但在他眼里也不累,而且也没什么危险。只要不上班,他就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虽然吃的差些,但毕竟能吃饱啊,就是那样简单的饮食,竟然也把弟弟喂胖了。他那副大骨架,身体略微发福就显得异常魁梧,加上眉宇间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光凭外表,他怎么看都像一个二十开外的小伙子。他唯一不满意的是工资。一个月三百五十块钱实在太少了,尽管他非常节俭,工资几乎不动,但到了月底也就那么点钱啊。第一个月末他没有回家,他打算攒够六百块钱再给妈妈带回去。
谁也没想到,第二个月开始没几天,他就迎来了一个难得的转机。
说来有趣,那天晚上,有客人在酒店大摆宴席,点了甲鱼汤。估计他们也不是什么真正有钱的主儿,竟然有人喝汤喝上了瘾,一份没够,就又要了一份。第二份没喝完,当他们醉醺醺地走了,伺候他们的服务生兴奋得跳起来。他将他们剩下的汤收拾好,然后眉飞色舞地通知几位年青的同伴。哈哈,晚上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喝王八汤啦。
下班后,弟弟他们几个人躲在宿舍,买了点凉菜,就着王八汤喝起了小酒。
我们又怎么会体会到他们的乐趣呢?那么一群孩子,单纯的让人难以置信。他们以为王八汤就是天下至美的佳肴。他们伸着筷子,使劲儿地在盆里搅和,汤里有一些残余的甲鱼爪子,谁夹到了就会兴奋地尖叫,别的孩子使坏,用筷子将它打落,自己再迅速出手。他们就这样抢来抢去,乐此不疲,笑声不断。他们喝着酒,大口大口地喝着,要知道他们喝的可是高度的卢州老窖啊。最后,他们玩够了,把杯中酒喝掉。一个孩子端起盆,"咕咚咕咚"将里面的汤全部喝光。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王八汤真的威力无穷。当他们倒在床上想睡觉时,有人却觉得胃里不断地往上冒火。他爬起来,看看周围的人说:"哥们,我喝汤喝的浑身冒火啊。"
有人不怀好意地笑笑说:"那你就去找个小姐灭灭火啊。"
那人骂了一声:"屁,老子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找个小姐的。"说完,缩进了被窝。
同寝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过一会儿,那人又探出头,直眉瞪眼地说:"我真的热啊。"
也许是被他说的,有人附和道:"好像我也发热,看来这王八汤还真不是瞎喝的。"
弟弟也觉得全身不自在,他爬起来,有些恐惧,说:"咱们不会流鼻血吧。"
一时间,大家变的异常紧张,那个抱盆喝的家伙涨红了脸,急切地说:"我脑袋都要爆炸了。"
突然有人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夜总会看看吧。"
他话刚出口,立刻得到压倒性多数的支持,。这群孩子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原本脱光的人麻利地穿上衣服。说到玩,那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啊。
那段时间,酒店的夜总会生意冷淡。酒店老板为了烘托出兴隆的景象,特准许酒店里的服务生去免费观光。说白了就是去那里当"托儿"。人的心理总是怪怪的,如果收费,人们会对那里充满好奇,而一旦免费,大家对那儿倒失去了兴趣。他们每天都工作到很晚,谁还有心思去那里当"托儿"啊。只能瞎看,连歌都不让免费唱,没什么意思。所以,平日他们来的也不多,而弟弟今天则是第一次。
在路上,有熟悉此地状况的人介绍道:"哎,那里很多坐台小姐,一个个都很漂亮啊。"
其他人听了,立刻猴急儿地问:"在哪,在哪啊?"
那人故作神秘道:"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听了这话,人群移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夜总会在一个单独的小楼中,它的下面是海鲜城。弟弟他们闻着酒香上楼,门卫拦住他们,他们出示了工作证,顺利地进到里面。不过门卫嘱咐道:"你们只许看,不许乱动,而且要在十二点之前出来。"弟弟他们连连点头,要知道,这种地方午夜之后才开始热闹啊。
他们进入大厅,热浪扑面而来。里面开着空调,暖风吹的人恹恹欲睡。而且这风里夹杂着浓郁的香气,那不是花香,而是女人身上化装品的香气。弟弟他们装出一副很老练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只经过一道厅房,里面又是相对狭窄的过道,再往前走,过道周围忽然豁然敞亮起来。弟弟只顾向前看,冷不防身边有人轻轻碰了碰他。他抬头,有人示意他左右看看,他一甩脸,发现周围坐满了年轻的女子。
弟弟当即明白了,这些人就是人们常说的坐台小姐。
他忍不住又往里看了看,那真是一副壮丽的场面:至少也有三五十名小姐吧,她们分坐两旁。每个人穿的都极度暴露,至少在弟弟眼里是如此。他都不好意思再看了,她们大部分人都低着头,但只看看她们侧脸你就会发现她们其实都很漂亮。其中绝大部分姑娘都坦露着后背,更不要说精美的小腹和修长的大腿了。弟弟在想,整个房间里的香气都是从她们身上散发出去的。
有人小声介绍说:"凡是能到咱们酒店来的小姐身高至少都在一米七以上,标准的模特儿身材。"
弟弟还是禁不住诱惑,再次偷眼观看。果然,里面每位姑娘都有着颀长的身体,任凭哪一位走在大街上都会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弟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傻的问题:既然上天都如此眷爱她们,她们自己为什么反倒不懂得爱惜自己呢?
正在弟弟失神之际,他突然感到有人拌了他一下,他扭头,发现旁边一位姑娘正在对着他哧哧直笑。弟弟像触电一样,飞快地向前面走去。已经走出老远,他再回头,那姑娘还在对着他笑个不停。
弟弟只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就受不了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当时刚刚十点半左右,高峰期远没有来到。大部分姑娘们都是闲坐着,偶尔来一两位客人,在姑娘群里肆意地挑选,凡是选中的就跟他们走出来。有的是到前面去唱歌,而有的直接就和他们出去了。弟弟只觉得浑身躁热,他明白,这与他喝汤无关,完全受这种纸醉金迷的氛围的烘托。他和同伴们说了一声,然后飞也似的逃了出来。
他走在外面,天气虽然凉了一些,却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对里面那肮脏的场景充满了厌恶。他摇摇头,首都,作为我们国家的首善之地竟也有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他想直接回寝室,又觉得后背沁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衬衣。他决定先去游泳池洗个澡,然后回去睡觉。
酒店里游泳池的生意也并不兴隆。他们这些员工可以在那里免费冲个淋浴。
弟弟站在喷头前,尽兴地冲着,劳累了一天,能洗个热水澡,全身都舒服啊。
他正冲着,突然听到池子里一阵躁动。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群孩子嚎叫着冲出来。他们光着脚丫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不断地滑倒,而后爬起来又疯狂地飞奔。弟弟抓住一个孩子,大声地问他怎么了。那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他拼命地挣扎。弟弟不断地追问,最后他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有个叔叔掉在池子里淹死了。"
弟弟一听,脑袋嗡一声。他赶紧松手,孩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弟弟当即就要往里面冲,但他又想到店里有规定,他们只许淋浴,不许进游泳池。但他随即又骂自己迂腐,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儿还有那么多讲究。人命关天,救人要紧啊。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果然一个硕大的身躯正在深水区里苦苦挣扎。救生线就在他旁边,但他却怎么也抓不到手。
弟弟扑通一声就跳了进去。他飞快地向那人游去,一边游一边大声喊着:"你不要着急,我来救你了。"
也不知那人是否听到,他始终保持着单一的姿势,头沉在水里,做垂死挣扎。弟弟游到他身边,刚伸出手,那人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弟弟刚要告诉他该怎么做,那人却死也不肯松手了。他整个身体完全压在弟弟的胳膊上,就他那肥硕的身躯,至少也有二百斤。弟弟当即就吃不消了,整个身子咕咚一声被压到水下。弟弟想挣脱出来,那人却伸出两只胳膊把弟弟死死地抱住。一种求生的本能使他抓住弟弟就再也不会放松。弟弟没他劲儿大,完全被他控制在水下。弟弟万分着急,水直接顺着他的嘴巴淹了进去。他想屏住呼吸,但那根本就不可能。弟弟一口接一口地喝水,最后喝得他脑袋都大了。渐渐地,他开始神智不清。最后,弟弟几近绝望,但他真的不想死啊。那时,他还能思考问题,他突然想到了妈妈,他不能就这样窝囊地客死他乡,他还有深爱着他的妈妈啊。弟弟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他自己把胸中的废气全部吐了出去,身子变重,沉到水底。他罄尽全力摆脱那死胖子的控制,最后不解恨,照着他肚子就是一脚,那堆肥肉在水里一下划出去老远。
弟弟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他挣扎着游到池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岸。他呼呼地喘着粗气。里面那人已经不再挣扎,可能已经死了。此时,偌大的游泳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弟弟有些惊恐。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边,把救生圈摘下来,套在身上,再一次跳到水中。
这次比较顺利,那人已经不能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弟弟揪着他头发,使他脑袋露出水面,一直把他拖到岸边。但那个家伙实在太重了,弟弟再没力气将他拽到岸上。幸好这时那些救生员跑了进来,真不知道刚才他们都去做什么了。在几个人齐心协力之下,终于把大胖子拉出水池。弟弟摊在地上,看着他们给他控水,做人工呼吸,过了有十分钟,那人终于缓过气来。
弟弟长长地出了口气,收拾好东西走了回去。在宿舍,他没和任何人说起此事。第二天早上照旧上班。
何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她问弟弟道:"你昨天晚上去夜总会了?"
弟弟很意外,抬头问道:"咦,你怎么知道?"
何琳说:"我当然知道,我在你身边安置了密探。"
弟弟张大嘴巴看着她。何琳却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要去那种地方,那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弟弟在想,是不是何琳误会了?他刚要和她解释,却听领班叫他道:"林江,经理找你。"
弟弟慌忙与何琳说再见,却见她又是一脸阴郁。
他来到经理室,有些紧张,而经理却对他非常随和。他简单问问弟弟昨天救人的经过,弟弟如实都说了。经理站起身,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小伙子,人不错。从现在起,我任命你为游泳池的救生员,月工资五百。"
弟弟听了,异常兴奋。
11、
救生员的工作轻松而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