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好了,立刻继续劳动。农活相对清闲下来,妈妈她们偶尔也来地里帮忙。
妈妈再干这么累的活已经明显力不从心。看看妈妈衰老的样子,我和弟弟都会感到阵阵心痛。小云和艳红倒是给我们带来一些乐趣,她们干不了太多的活,但能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有时,弟弟清闲下来,他会用草杆给艳红编一个小笼子,然后捉只蚂蚱放在里面。艳红把它捧在手里,爱惜地看来看去。
那是一种充满乡土气息的生活。在妈妈他们眼里稀松平常,但在我眼里却融入了浓浓的家的味道。
有一天,我们三个正干的起劲儿。突然乌云密布,很快就大雨倾盆。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没一会儿我们的衣服都被淋湿了,刚才还烈日炎炎,而现在温度骤降,我们开始瑟瑟发抖。我们套好车,准备回家。林福增突然说:"在旁边的桃树林里有间房子,不如去那里躲躲吧。"我们飞快地赶过去。等到了那里,每个人都成了落汤鸡。万幸的是门没锁,因为桃子都已下树,看果子的人早已回家。我们躲进去,把小毛驴也拉进来。它不停地甩着头上的雨水,摇头晃脑,竟然像哭了一样。我们缩成一团,注视着外面。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地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我们暗自抱怨这鬼天气,盼望着它能早点放晴。
但雨一直下,而且风也越来越猛烈了。
弟弟懊恼地说:"看来今天我们的活白干了,垫的土肯定都被雨冲跑了。"
我们都没说话,失神地注视着窗外。
突然,林福增对我们说:"你们看,雨里还有一个人。"
我们沿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个人正在风雨中挣扎,他似乎正在找东西,不断地左顾右盼。
我忙说:"快叫他,让他也来避避雨。"
弟弟刚要开口,却突然呆在那里,他回头对我说:"是妈,大哥,你看,是妈。"
经他提醒,我发现果然是妈妈,她正在四处寻找我们,没见我们,转身又向坡上走去。
我大声叫着妈妈,但妈妈却没有听见。我急忙推开门,飞快地跑出去。弟弟紧跟着也窜出来。地面早已泥泞不堪,雨水落在我们身上,钻进我们的衣服,连鞋里都注满了水。我们一边跑一边喊着妈妈。妈妈终于听见我们的声音,她回头,见到我们,兴奋地转身,欲往回跑。她是心疼我们被雨浇啊,但她一着急,没想到脚下一片泥泞,她竟然摔倒在泥水里。我们赶紧跑过去,把妈妈扶起来。她头上顶着一块儿化肥袋子,折成一个简单的雨披。现在雨披已经落地,妈的头发在瞬间就被暴雨淋湿了。她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我们扶着她,她在不停地颤抖。我们要把妈妈搀回屋子,她却使劲儿地挣扎,她从地上捡起几张袋子做成的雨披,颤抖着双手要把它们披在我们身上。弟弟焦急地对妈妈说:"妈,我们先回屋。"妈妈却固执地把雨披往我们头上盖,大雨砸在妈妈脸上,她的眼睛睁不开了,嘴里也说不出话,脚底打滑,却依旧死死地抓住雨披。那一刻,电闪雷鸣,妈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越发苍白。我的心像被刀子扎了一样,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痛。我温顺地低下头,妈妈把雨披给我披好,弟弟赶忙自己披上。妈妈这才满意,在我们的搀扶下走回屋子。
路上,我紧紧地扶着妈妈。妈的身体在风雨中发抖,我的心也在随之颤动。大雨无情地落在我们身上,妈的手刺骨冰凉,我只觉得我的心都在滴血。弟弟低头不语,他的胳膊一阵痉挛。我们的眼泪混着雨水,前方一片模糊。
24
那一天,雨下的昏天黑地。我们躲在小房子里,又潮又冷,抖个不停。直到天黑,雨总算小了一些,我们抓住机会跑回家。那场雨接连下了十几天。感觉就像老天爷给我们放了长假,我们躲在屋子里尽情地睡觉,直到最后睡的日夜颠倒。
说话间,我又要开学了。妈妈每天除了给我们做饭就是给我准备返校的物品。那时,妈妈已经给我织好了毛衣毛裤,也给我做好了两双厚厚的棉鞋。弟弟嘟囔着要妈妈多给我带点钱,他说:"现在大学生早就不穿这么土的衣服了。"妈妈被他说的满脸通红,我忙说还是妈妈做的棉鞋暖和。妈妈干活的手有些迟钝,我分明能看出她眼神中的无奈。在那段日子,我们就是要节俭,但凡能不花钱的地方就不花钱。在东北那寒冷的冬天,我穿着妈妈亲手做的棉鞋,不仅没有感到寒酸,相反更感到一种巨大的温暖。在我出发前的几天,妈妈又给我赶着做了两双夹鞋。很简单的那种,白塑料底子,黑布鞋面。我上初中的时候,学校流行这种鞋,别的同学都是到市场上去买,唯独我的是妈妈给做的。妈妈做的每双鞋都非常精致,穿在脚上显得利落而整洁。在我出发前那个晚上,我深夜醒来,发现妈的屋子依旧闪烁着昏暗的灯光。我趿拉上鞋,跑到过去,见妈妈眯缝着眼睛,不时地打着呵欠,却还在一针一针地给我纳鞋。当我突然出现在妈妈面前,妈妈有些意外,一不小心用锥子刺破了食指,刺的很深,流了很多血。我抓住妈的手,使劲儿地吹气。妈妈用她粗糙的手抚着我的头,笑着说:"没事,没事,流点血眼亮。"说着,拿起锥子又纳了起来。等到妈妈把鞋纳好,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妈妈知道我的脚又肥又大,她带着我,摸黑跑到外面找来沙子,装到鞋里,把原本扁扁的新鞋撑的鼓鼓囊囊,我穿在脚上,特别舒适。
天很快亮了,妈妈彻夜未眠。弟弟醒后,跑过来问妈妈是不是吃饺子。妈妈正在发愁没有菜做馅。我们后院倒是有好几畦韭菜,但现在下雨了,地都湿透了,这时如果去割韭菜肯定会把菜根都带出来。我对妈妈说简单吃点就行了,却不想弟弟突然兴奋地说有办法了。他捡起炕上的剪子,披上雨衣便跑了出去。妈妈叫他都叫不住,我也跟着跑出去,弟弟是要用剪刀一点一点的剪韭菜啊。我想把弟弟拉回来,却反被他推回屋。当他推我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劲儿是那么大,我竟然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外面的雨不大,但地面坑坑洼洼的满是积水。弟弟穿着破烂的布鞋,踩在泥污里。雨水沿着他的头发流到脸颊,被他甩手抹掉。他剪了半个小时,抱着一大捆韭菜跑回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弟弟对着我发笑,他笑的很兴奋,却让我觉得很心酸。其实,我不就是回学校吗?但就这么一件小事在弟弟心中竟是如此重要。那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我吃的很慢,也吃的我心里异常难受。
终归是要出发了。临行前,妈妈不断嘱咐我道:"鞋坏了也不要扔了,塑料底子两块钱一双呢。千万要记得把鞋底带回来。"我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使劲儿地点着头。
那次我坐火车去唐山。上午十点钟从家里出发,妈妈和弟弟一直把我送到车站。说来也怪,阴雨的天气持续了十几天,偏偏等我走的时候天就放晴了。弟弟眨着眼睛,顽皮地对我说:"大哥,你就是命好。"我努力想笑一笑,却觉得表情僵硬,其实,我多想留在家里多帮一帮弟弟啊。路上,弟弟帮我背着包,有说有笑。当我站在他身边,真不敢相信他就是以前那个江江,他长这么高,怎么看都像一个大人了。等我上了火车,把头探出车窗,看到妈妈和弟弟的脸庞,我竟然又要掉眼泪。弟弟却笑着和我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我回学校后没多久,弟弟他们终于把路修好了。两个人集资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拿着铁锹、洋镐这类最为简单的工具跑到地里开起了铁矿。经历了岁月的磨练,弟弟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开始用他那结实的双手去实践他心中的梦想。贫穷的日子锻炼了他健壮的体格,更带给他说不尽的酸楚。那一贫如洗的日子他真是受够了,即使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只要能让他看到希望,他都会坚持到底的。
那时,弟弟负责开车。他在河南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开卡车了,如今开拖拉机自然更不在话下。那些日子,他和林福增披星戴月,没日没夜地忙碌着。不想再去形容那样的日子有多辛苦,应该说比他在铸造厂的日子要辛苦百倍。那是最为纯正的体力劳动,但因为是给自己干,两个人都处在极度亢奋之下,忙起来就不要命,一分钟的休息时间都舍不得。钱来的太快了。那时的矿石便宜,但也三四十块钱一吨啊。弟弟他们忙活一天,再怎么样也能赚到手几百块钱。一向清贫的我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啊。那时候,在外面劳累一天,回到家里,弟弟最大的快乐就是数钱。数钱、吃饭、然后再数钱,直到数的头晕眼花,然后倒头便睡。
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爬子看到弟弟他们获得了收益,很快也搅和进来。他先是要求合作开矿,但被林福增当场拒绝。林福增想:当初拉你入伙的时候你看我哈哈笑,现在路修好了你跑来拣便宜,你当我是傻子啊。他还要解释,但尚未开口,林福增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他梗着脖子说:"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我铁了心要单干。"爬子脸一沉,转动轮椅回家。
林福增太小看爬子的能力了。他虽然是个残疾人,但只要他认准的事,他都会绞尽脑汁去实现的。他走后没多久,我们家里便出现了一系列的怪事。
一天早晨,妈妈同往常一样起来做饭。她推开北门,准备去外面抱柴禾。却不想门一开,一把雪亮的菜刀钉在了上面。妈的心一颤,本能地去关门,就听"咣"的一声,菜刀落在了地上。弟弟惊醒,忙问妈妈怎么了。妈妈惊魂未定,弟弟跑过去一看,也吓了一跳。他立刻想到了是谁,他强压着怒火安慰妈妈道:"妈,没事,你不用害怕。"妈妈讷讷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家也没招谁没惹谁啊。"弟弟紧着附和妈妈,但那顿早饭吃的索然无味。
过了没几天,深夜,弟弟正在沉睡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妈妈与弟弟同时在梦中惊醒。弟弟腾地坐起来,紧张地叫着:"妈!"妈妈回应的声音有些颤抖。弟弟跑过去一看,我家的一块玻璃被砸的粉碎,一块硕大的石头尚留在炕上。弟弟当时就火了,他的眼睛瞪起来。他在想:如果这石头落在妈妈身上,那该如何是好啊。他窜出屋子,顺手从厨房抓起菜刀,跑到院子里破口大骂。他正骂着,墙角突然黑影闪动,弟弟扬手甩出菜刀。那人闪身躲开,翻墙而过,飞也似的跑了。弟弟拔腿要追,却被刚刚出来的妈妈死死抓住。
这时,邻居家的灯都亮了。玻璃的破碎声和菜刀落地的撞击声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宋二叔披着外衣,隔着墙头问怎么了。弟弟赶紧说没事,宋二叔也没深问,打着呵欠回屋睡觉去了。弟弟捡起菜刀,拉着妈妈进屋。那一晚上,妈妈和弟弟眼巴巴地熬到天亮。弟弟生怕爬子再做出什么更过火的事,他晚上便开始住在妈的房间。
那些日子,弟弟白天干活,晚上又休息不好,人很快憔悴起来。林福增问他怎么了。弟弟说起这些事,林福增大怒,牙齿咬的吱吱响。他当即就要去找爬子拼命,但弟弟却拉住他不放。弟弟说:"现在我们赚钱是大事,我们赚的越多,他就越气恨。我们去找他打架反而正中他下怀啊。"
他们没想到,退让反而换回爬子变本加厉的报复。
那个时候,弟弟经常睡不好觉。一天深夜,他突然发现原本漆黑的北窗户渐渐发红,弟弟紧张地盯着那里,却发现那里越来越红,最后红的就像是一团火。弟弟突然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外面真的着火了。原本温顺的弟弟顿时暴怒起来,他嚎叫着披上衣服,叫醒妈妈。妈妈满脸惊恐,跟着弟弟跑了出来。
25
弟弟打开北门,外面早已火光冲天。但着火的不是我们家,而是小云家。
她家的柴垛被人点着了。八九月份,正是酷暑时节。当时天空有些阴沉,闷的让人心烦意乱。干燥的柴草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火势四处蔓延,半边天都被映的通红。弟弟顾不上生气了,现在救火要紧,他扛起一把铁锹冲了上去。
到了小云家大门外,他都能听见烈火熊熊燃烧发出的呼呼声。弟弟一脚将门踢开,里面浓烟滚滚,热浪袭人,竟然还有女人的哭叫声。弟弟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眼睛被烟炝得直流眼泪。妈妈也在后面追了过来。弟弟跑到一半儿,又翻回来,把妈妈推出去老远,再冲了上去。他到北门外,发现门口放了好几块大石板,就是夏天我们在外面乘凉时当椅子坐的那一种,上百斤重。好几块儿堆在一起,将门死死地顶住。弟弟已经出离愤怒了,他只是不明白爬子为什么会那么恶毒。也许他只是想吓一吓小云家,但他就没想想,如果火势控制不住,真就可能把一家人活活烧死啊。弟弟大声地咳嗽,不断地流着眼泪。木门都被火烧焦了,顶在门上的石板高温高达几百度。但弟弟已然顾不得这些,他赤着手,抓起石板,将它们甩到一边,然后一脚将门蹬倒,发现小云一家四口正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要知道小云爸爸是个残疾啊,就算小云她们能逃出来,他爸爸也逃不掉啊。屋子里满是浓烟,弟弟来不及说话,抓住小云爸爸,抱起来就跑。等到安全地方,小云爸爸连呛带憋,已经晕了过去。小云他们跟着跑出来,呼天抢地,经过了好一会儿,她爸总算缓过气来。
这时,宋二叔等诸邻居都醒了,纷纷带着工具跑出来。众人齐心协力去救火,但火势凶猛,隔着墙头迅速蔓延到宋二叔家里。天阴沉沉的,竟然刮起了风,火焰迎风摆动,场面触目惊心。好在救火的人越来越多,终于控制住火势。至此,我们大半个村子都被惊动了,到天亮,明火总算被扑灭。
好多人都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小云家的柴草被烧了个精光,现在大夏天的真不知道该去那里拾柴禾,没有烧的,这日子该怎么过啊。而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要命的是他们全家的顶梁柱,那头小毛驴被活活地烧死了。驴棚和柴垛离的太近了,火势一起,小毛驴首当其冲。当人们想到它的时候,它早就倒在地上,半张脸都被烧糊了。没有谁知道它经受的痛苦,只有缰绳在它脖子上留下的深深印记证明它曾多么努力的挣扎过。就是一个牲畜,在临死之前也有对生的强烈渴望啊。
小云爸爸坐在冰冷的地上,两眼空洞。当他得知自己毛驴被烧死时,顿时泪如泉涌。他和那头小毛驴有着深厚的感情,它跟了他整整十年,从来都是那么温顺。特别是当他瘫在炕上后,实际上就是那头毛驴在帮着他媳妇支撑着这个家啊。他抽泣着,挣扎着要去见那它最后一面。小云她们拼命阻拦,但谁也拦不住他。他站不起来,就双手伏地,一边掉眼泪,一边挣扎着往前爬。那个场景,看得人们潸然泪下。最后,众人把他抱了过去,他趴在毛驴身上,放声大哭。要知道,牲畜,如同土地一样,都是农民的命根子啊。
此时,天已大亮。天阴的厉害,北风也愈加猛烈。人们都冻的缩成一团,伴着那位四十多岁汉子悲痛的哭声,气氛也变得愈加凄凉。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小云家房子旁边的电视天线杆子,一根又粗又高的竹竿,因为受烈火的烘烤,根部已经非常脆弱了。它顶部是硕大的天线,显得头重脚轻,再加上风这么一吹,在谁都没有留意之际,它轰然倒塌。妈妈最先察觉,她惊叫着扑过来,一把将弟弟推向一边。那根杆子擦着妈的耳朵落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到小云爸爸身上。他双腿一翘,眼睛一翻,连吭都没吭一声,重重地倒在毛驴身上,一口鲜血当即喷了出来。
众人惊慌失措,小云等人失声痛哭。街坊四邻赶紧把他抬到屋子里,找人去请医生。等医生来了,他已奄奄一息。不过,这个人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在医生的抢救下,他竟然再度神奇地活过来。只是他的身体更加虚弱了,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终日瘫在炕上,靠妻子女儿照顾。他几次自杀,但都被他老婆及时发现。他老婆看着他泪流满面,说:"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位经历人生诸多磨难的汉子老泪纵横,他用尽全力挤出几个字:"我是个拖累,让我死,你带着闺女好好过日子吧。"他的老婆哭着喊道:"你不要离开我们,只要你活着,我才觉得有主心骨啊。"两个人四目相对,肆无忌惮地放声痛哭。
林福增事后才赶过来,别人都以为他要去找爬子拼命,但他却异常冷静,他只是去派出所报了案。他不是没有仇恨,而是把所有的仇恨都埋在了心底,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让爬子去死的。
但弟弟与林福增表面上的这种退让在很大程度上助长了爬子的嚣张气焰,而且那时爬子正春风得意,他已经把整个村子都当成了他的私有财产。弟弟他们的开矿行为在他看来绝对是无法容忍的。最初,他只是指示一些地痞流氓去折腾一下弟弟他们的大后方,但那次放火险些酿成大祸,爬子开始转变策略,他转而让那些手下去弟弟他们必经的路上搞破坏。经常是在路面上堆一些巨大的石头,或是撒一片大玻璃渣或是铁钉。破坏力也没多大,只是让弟弟他们觉得特别闹心。
但爬子所有这些都是枉费心机,弟弟他们也不急,也不闹,再大的阻力都慢慢想办法克服,埋下头一心一意只顾赚钱。果然不出弟弟所料,最后爬子气得都要疯了。
26
俗话说: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爬子为了收拾弟弟和林福增可谓绞尽脑汁。最后,他在某位"高人"的指点下,经过查阅法律条文,终于明白原来矿藏是国家的,并不是在谁家地里就归谁所有。他立刻兴奋起来,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理那两个坏小子了。他兴冲冲地给派出所打电话,举报弟弟非法采矿。最初白景文根本不想管,他不解地问:"他们开他们的,关你什么事?"但当爬子说完那利润有多丰厚时,白景文的口吻立刻就变了。有了利益的驱动,他立刻亲自带人将弟弟他们拦截下来,严厉地批评一通,然后放他们回家。
弟弟与林福增都是法盲,听了派出所所长的训斥,他们将信将疑。回到家里,两个人垂头丧气,最后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我尚未学到相关法律知识,但潜意识告诉我爬子他们说的是对的。我查过法条,把结果告诉弟弟。他们两个人彻底绝望了,那种郁闷的情绪难以言表,几个月修路的心血全白费了。
弟弟他们都已经决定放弃了。但他们刚刚撤出,爬子便组织人去那里挖矿,他的这一举动使原本就已白热化的矛盾迅速爆发了。
弟弟与林福增跑去和爬子理论。爬子歪着脖子,相当骄横。话不投机,说着说着,两派人很快就动起手来。当时爬子手下的小混混正是武大拿的三个儿子。这三个孩子从小就深受他父亲的影响,不喜欢上学,就喜欢打架。他们个头不高,但都很结实,只要动手就是三个人一起上。虽然林福增足够彪悍,但面对这三个如狼似虎的家伙也支撑不住了,他很快就被按在地上,被打的满脸是血。弟弟拼命阻拦,但根本拦不住。最后弟弟的火气被点燃了,他也扑了上去。三个人又翻过来打他。那场斗殴充满了血腥,弟弟被打的晕头转向。他在无意间抓住一把镐柄,疯狂地抡起来,那三个家伙躲闪不及,被弟弟连续砸躺下两个。林福增窜起来,把另外那一个也放倒在地,揪住头发,左右开弓。没一分钟,把他也打的鼻子口喷血。弟弟的心在突突直跳,眼前的场景充满血腥。围观的人都躲的老远。弟弟把林福增抓起来,拉着他就跑。那三个小子也站起身,每人拎着一把镐柄嚎叫着冲上来。弟弟的腿有些发软,事已至此,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收场。而林福增则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挣脱弟弟,从地上捡起一只铁锹,翻回头,咆哮着迎了上去。弟弟都要吓死了,也许在下面一秒之内就会有命案发生。但万幸的是,那三个小子见林福增真的玩命了,反倒退却了。他们转身往回逃,林福增则疯狂地往前追,直到追的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他拄着铁锹,大口地喘着粗气。此刻,他精疲力竭,鼻子里的血依旧在不断地滴落。
第二天,林福增和弟弟又开始挖矿。爬子拿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求助派出所。白景文再次出现,但他没想到林福增再也不像上次那么温顺了。当劝说无效,他便开始瞪大眼睛命令林福增立即离开,却不想林福增一阵冷笑。他甩掉外衣,身上竟密密麻麻地捆满了雷管。白景文看的目瞪口呆,林福增怒吼道:"谁要断我的财路,我就要跟他一起完蛋。"他边说边往近前靠拢。白景文吓的脸色苍白,他战战兢兢地劝林福增不要冲动,带着手下飞也似的跑了。
林福增与弟弟凭着他们的野性继续开着铁矿,而爬子也在想方设法给他们制造各种麻烦。他们在同一个村子生活,但就是走碰头也从来不说话,彼此的眼神里都满是仇恨。林福增与弟弟终归年轻,远没有爬子老谋深算。没多久,爬子开始转变策略,他知道林福增与弟弟软硬不吃,便把突破口放在了妈妈身上。
27
其实,妈妈早有预感,她知道爬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弟弟在家的时候,爬子不敢过来,他见识了弟弟暴怒时疯狂的样子,他并没有勇气去招惹弟弟。等弟弟不在的时候,他便不停地吓唬妈妈,他把事情说的非常严重,正颜厉色地警告妈妈道:"非法开矿是要蹲大牢的,如果你儿子再不停下来,公安局早晚会把他抓进监狱。"妈妈连正眼都不看他,她冷冷地说:"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最了解,用不着你来操心。"爬子没想到妈妈这么有主见,便更加凶狠地说:"你别嘴硬,告诉你,现在公安局已经盯上他了,抓他也就是个早晚的事。"妈妈死死地盯着他,说:"就算我儿子挖不了,你也照样别想挖。"爬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
他走了,妈妈却急的团团转。她从弟弟的话头里早就听出来了,弟弟他们现在开矿本来就是违法的。如果说警察真的来抓弟弟也并不是不可能的啊。晚上,妈妈和弟弟说起此事,弟弟对爬子更是恨之入骨。他在想:你要是有种就冲我来啊,吓唬我妈算啥事?但他看着妈妈那惊恐的眼神,还是安慰妈妈道:"妈,你不用听爬子的,他那是吓唬你,咱们不去,他就去了。他现在看咱们赚钱眼馋的要死,咱们就是要气死他。"妈妈听了,觉得弟弟说的在理,看着弟弟说到气死爬子时的解恨的表情,妈妈忍不住笑了。她心里踏实了许多,但还是嘱咐弟弟道:"如果管的严了,就别干了。"弟弟爽快地答应道:"妈,你放心吧。等我们攒够了钱,我们就办个采矿证,光明正大的开矿,气死爬子那个王八蛋。"妈妈顿时觉得心情舒畅很多,她不在说话,她觉得弟弟真是长大了。
但妈妈没有想到,几天过后,爬子竟然真的把警察领了过来。
那天下午,乌云密布。虽然是白天,但整个世界一片昏暗。空气又潮又闷,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妈妈没有下地,正在家里收拾屋子,就听外面警笛声响起,随后传来一阵杂乱的敲门声。妈妈跑出去,打开门,外面停着两辆喷着公安字样的吉普车,妈的心一惊。这时,从车上跳下一位又高又胖的年轻警察,他拎着一副手铐子,咋咋呼呼地叫道:"林江呢?林江呢?"妈妈顿时呆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结结巴巴地问:"我们江江怎么了?"这时,白景文从另外一辆车上跳下来,黑着脸说:"他涉嫌非法开矿,我们要拘留他。"说着,亮出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纸。妈的方寸立刻就乱了。一个没有多少文化,没见过多大世面的农村妇女哪能经受的起这种吓唬啊。不要说手铐子、拘留证,就是那两辆警车及那些着装的警察都让妈妈心惊不已。妈妈可以用非常蔑视的眼神看着爬子,但她绝对没有任何勇气和我们的公安机关对抗。虽然白景文只是寥寥数语,但妈的心理防线立刻就崩溃了。
不用他再威胁什么,妈妈自己就惊慌失措了。她现在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能保护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警察把自己的儿子抓走啊。
这时,爬子打开车窗,探出头来,说:"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叫你好好管管你们二小子。看看,现在出事了吧。"说完,满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妈妈看着他,眼睛都要喷火,她真想痛骂他一顿,但她却不敢,她非但不敢去骂他,还要去求他。很明显这警察就是他领来的,不让他满意,什么都甭想解决。妈妈忍受着内心巨大的屈辱,向他的车走去。爬子见妈妈走来,竟然迅速把玻璃摇上,完全把妈妈晾在外面。
妈妈不敢惹他,只好陪着笑脸说:"无论如何江江都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啊。"
爬子假装没听见,妈妈只好提高音量重复刚才的话。爬子显得非常不耐烦,他沉着脸说:"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儿子干啥了你不知道啊?现在你开始装傻了?"
妈妈被他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按年龄,妈妈要比爬子年长十多岁,但他训起妈妈来就像训仆人一样。妈妈不敢生气,她哀求道:"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你还是村长,你就给江江说说好话吧。"
爬子眯着眼睛,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妈妈只好不断地重复刚才的话。爬子听着妈妈在外面苦苦哀求,他总算出了胸中的恶气,心情变的无比舒畅。妈妈见他毫无反应,只好去求白景文,白景文眼睛叽里咕噜乱转,讥笑着妈妈,然后指了指爬子。妈妈只好翻过头来再求爬子。就这样,妈妈好话说尽。最后,爬子终于说话了,他说:"你管的了你儿子吗?"妈妈说:"能。"爬子说:"那你现在就把你儿子找回来,咱们当面把事说清楚,如果他还坚持去,那么警察立刻就把他带走。"妈妈有些犹豫,她怕她把儿子领回来,警察会把他抓走啊。但爬子瞪着眼睛催促她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你不去还等啥呢?"此时,妈妈别无选择,只好去地里找弟弟回家。
在路上,妈的心情特别乱。警察的出现使她真正感到了恐惧,她不敢想弟弟被警察抓走的场景,只要想一想妈妈都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妈妈走出村子,天阴的更加厉害。又黑又厚的云层就在头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妈妈加快脚步,她临出门时衣服穿的比较少,冷风一吹,妈妈不觉全身发抖。而且,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雨滴很大,落在妈妈身上,阵阵发麻。妈妈没带雨具,很快衣服就湿透了。但妈妈都已走出了老远,她只能继续前进。老天爷似乎诚心难为妈妈,雨越下越大,到后来竟然电闪雷鸣。空旷的山谷里,沉闷的雷声不时地四处回荡。大雨倾盆,妈的视线只及眼前三五米远的地方。妈妈吸着冷气,偶尔还有雨水落到妈妈嘴里。地面开始泛起流水,混着枯叶、泥土,漫过妈的鞋子,冰凉、阴冷。妈的大脑都快麻木了,她几次摔倒在地,但都挣扎着爬起来。在这样一个阴雨的日子里,妈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只想把自己的孩子领回家。此时此刻,她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孩子再大也终归是孩子,只有孩子偎依在她怀里,她才会觉得孩子是最安全的。
妈妈到地里,却没有弟弟的踪迹。妈妈在如注的大雨中四处寻觅,终于见到了那辆拖拉机。上面装满了矿石,那些矿石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闪闪发光。妈妈大声叫着弟弟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太冷了,四肢在雨水的浇注下有些痉挛。甚至她觉得雨水分外沉重,几乎要把自己压的喘不过气来。妈妈突然觉得特别恐怖,她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度倒下就再也不想起来了。想着想着,妈妈意外地觉得雨水是温的。似乎原本冰凉的大地也是暖和的。她开始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吧。妈妈太累了,身体累,心更累。妈妈开始神志不清。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头发早已湿透了。雨水源源不断地淌出来,妈妈使劲儿地摇晃着脑袋。伴着高空的闪电,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她重又觉得冷、冷、冷得如同在冰窖里一样。妈妈睁大眼睛,眼泪开始流了出来。她甚至觉得她已经找不到儿子了,似乎这里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她是那样的孤独。妈妈几近绝望,她用尽力气呼喊着弟弟的名字。
弟弟和林福增就躲在果园的小屋里。外面风大雨急,树枝疯狂地摇摆,叶子落的满地都是,被雨水无情地冲到泥土里。两个人都不说话,这些日子,他们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啊。
突然,弟弟听到了妈的叫声。虽然那声音很小,夹在呼啸的风里显得那样不易察觉,但还是被弟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神经质地推开门,毫不犹豫地跑出去,大声叫着:"妈妈,妈妈--"林福增留在屋子里有些发呆。
妈妈与弟弟都在大雨中呼唤着对方,直到他们在泥泞的田地里相遇。他们都没有伞,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弟弟拉着妈妈回屋,妈妈则紧着和他说家里发生的事情。弟弟安慰妈妈道:"妈,没事的,你不用怕他们,他们也就是吓唬吓唬你。"妈妈一边甩着额头的水珠儿,一边焦急地说:"江江,他们连拘留证都办好了。"弟弟一惊,但转而狂怒起来。他没有顾及妈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如果他们往死了整我,我出来就把他们全家都给炸了"妈妈呆在那里,说不出来,弟弟讲的狠话让妈妈听了胆战心惊。
弟弟紧着往回拉妈妈,但妈妈再也不肯走。大雨砸在妈妈头上,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不住声地对弟弟说:"江江,咱们不开这个矿了,咱们不赚这个钱了,咱们回家吧。"弟弟拉着妈妈,但他手上已没有丝毫力气。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在爬子步步紧逼之下,他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他看了看妈妈,孱弱的妈妈全身湿透,在大雨里瑟瑟发抖。妈的眼神里满是无助,此时此刻,弟弟觉得自己都要虚脱了。他觉得胸腔里憋满了浊气,双腿在剧烈的哆嗦着。他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他清醒地意识到,在与爬子的争斗中,他注定就是个输家。
妈妈拉着弟弟,弟弟那痛苦的表情强烈地刺激着妈的大脑。妈妈在忍着,忍着,终于,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搂着弟弟哭出声来,她真的是心疼自己的孩子啊。弟弟咬着嘴唇,他强忍着泪水,他暗自告诫自己要变的坚强。大哥在外地读书,他就要成为妈的顶梁柱。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压抑的情绪。他太累了,心已累的痉挛。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喘口气啊。他用尽全力扶住妈妈,在如注的大雨中艰难地前行。
他不知未来是什么样的,但至少前面有个窝棚可以供他们避一避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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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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