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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名以外了。

从那时起,我便不想在网吧­干­了。那个工作太消耗人的时间,每天放学后就要过去,一直忙到深夜,碰上玩通宵的,听着他们大喊大叫,一夜都睡不好。我白天总是浑浑噩噩的,经常会在课堂上睡着。我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如果长期如此,我的大学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无论如何我都还是个学生,我总要在学习上有所收获啊。但我又不敢贸然辞职,没有这点收入,我又该如何生存呢?家里的钱是说什么都不能动的,只要有点积蓄,妈妈就不会太紧张,她一生­操­劳,我现在总该让她在­精­神上略微轻松轻松了。

转机出现在一个深夜。

吴宇正在寝室数钱,他那点钱今天进,明天出,总是充分流动着。楼道里大师等人正在打牌,律师学院和历史系在打比赛。他们从晚上九点一直打到凌晨,两队势均力敌,未分胜负。虽然队员们都­精­神百倍,肚子却不争气,都已饥肠辘辘了。他们都回寝室找吃的,大师翻箱倒柜,连块儿方便面都没找着,最后转到吴宇寝室,不住地唉声叹气。

吴宇问他:"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大师说:"和历史系打升级呢,小崽子们还不服气。"

吴宇说:"灭掉他们的嚣张气焰,扬我律师学院院威。"

大师说:"是啊,非把他们收拾老实了不可,不过我太饿了,方便面都吃没了。"

吴宇说:"我有啊,我前两天刚买的一箱,不过是华龙108,分量大,但不太好吃。"

大师一听说有吃的,眼睛都冒绿光,连声催促道:"快拿来,活命要紧。"

吴宇将面递给大师,大师美滋滋地端到楼道里吃。其他人也都没找到吃的,见大师吃独食,纷纷上来挣抢。大师吓的慌忙用袖子把饭盆拢住,挤眉弄眼地说:"吴宇那里有一箱子呢,去他那里买。"

那群饿狼听了,像潮水一样涌进吴宇寝室,十几个脑袋晃荡着对吴宇叫道:"我们要买面。"吴宇看着他们贪婪的样子,笑了,给他们每人一包面。大家纷纷掏钱,吴宇开始还想推辞,但见数量这么大,自己还真担不起这笔损失,便收下了大家递过的零钱。

同学们闹哄哄地跑回楼道,继续打牌去了。

吴宇则习惯­性­地数起了钱,不数不要紧,一数他的眼睛一亮。他想:方便面成箱买来很便宜,一包只有七毛钱,转手卖了一块,刚才卖掉十二包,赚了三块六,相当于平日自己一天的收入啊。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好事,钱不是来的太容易了?他又想,我们二舍住着上千学生,晚上经常见人饿的抓耳挠腮,为白天忘买方便面而后悔不已,如果在楼里开个小卖部岂不是生意兴隆?他想到这里,顿时兴奋起来,趴在床上,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他急匆匆找到我。我一听,觉得此事绝对可行,投资不大,而且保证不赔,万一卖不出去,我们就把东西消灭在肚子里,总之不会浪费,只是没有卖东西的地方。吴宇说:"在宿舍就可以了。"我想也是,便对他说:"我支持你。"

说­干­就­干­,当天下午没课,我们跑到桂林路食品批发市场,买了几箱方便面,又要了十几个面包。回到寝室,吴宇写了几份宣传单,贴在每个宿舍楼的入口处,我们创办的第一个店铺就算正式开张了。

我只是投资,并不参与经营。我每天依旧去网吧,吴宇一个人守在宿舍。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一个细小的想法竟然给我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第二天,小卖部里静悄悄,来买东西的都是邻近宿舍的同学,弄的吴宇收钱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第二天宿舍里就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再到后来,每到晚上,吴宇宿舍简直就是门庭若市。当时吉大南校区的规划远没有现在这么完善。一到晚上,要买点吃的东西最近也要到萃文楼。东北的冬天,寒气逼人,谁愿意为点吃的而到外面去受冻啊。我们的小卖部无意间迎合了同学们的需要,而且当时只有我们这一家小店,全二舍的零食基本上都是我们供应的。连我们自己都没去想这个营生能赚多少钱,我们的钱都丢在一个抽屉里,到了月底,我们一数,竟然净赚了五百多。当时我和吴宇欣喜若狂,拉上大师、袁若海跑到外面猛吃一顿。谁知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第二个月我们结算时赚了一千多。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上这就是真的。在吴宇的建议下,我辞掉了网吧的工作,专职经营这个小店铺。

我们卖的东西日渐丰富起来,由方便面、面包扩展到火腿肠、袋装熟食、各种调料,甚至香烟和啤酒。吴宇的柜子显得太小了,他把他的东西都丢到我的柜子里,晚上睡觉时把被子摊开,第二天醒来再把被子卷好,收起来,然后床铺上也摆满食品。曾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吴宇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学生身份,终日就琢磨着到哪里进些便宜货。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一边上学还能一边赚钱,这简直就是我们以前的梦想啊。我们每个月都能分到几百块钱,只要我们自己节省点,不但解决了自己的生计问题,甚至还能小有节余。虽然日子依旧拮据,但我们两个已经无比满足了。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大学里的微风有多么柔和,阳光有多么明媚了。

天气变的越来越暖和,冰雪慢慢融化,小草也发出了绿芽。我们脱下了厚重的衣服,漫步校园,感觉春天就在我们身边。我们每天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开始跑步,跑上四五圈,直到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然后坐在看台上,喝着水,用湿毛巾擦着脸,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都不用说话,仅仅通过眼神我们都能感觉到彼此对目前生活的满足。

我们热切地盼望着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那样的话我们就能一帆风顺地读完大学了。然而,在第四个月头上,我们的小店就撑不下去了。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首先,来自吴宇寝室同学的反对。这种反对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早到晚,宿舍里来人不断,总是吵吵闹闹的,特别是中午连个午休的机会都没有。到后来,不要说午休,连晚上正常的睡眠都不能保证。我们已经在门上写明:晚上十二点后不再营业。但总有人在一两点钟来敲门。你不理他,他会一直敲下去。不要说吴宇同宿舍的人,就是我们寝室都听的一清二楚。袁若海一醒就很难再入睡,所以我们经常见他早上一起床就两眼通红。虽然他和大师都没说什么,但我们知道,在这样下去早晚会突破他们忍耐的极限的。

其次就是来自同行的竞争。我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但我们吃出螃蟹的美味后,跟进的就大有人在了。特别是吴宇,嘴也没个把门的,四处宣扬这是个暴利行当。到后来,几乎每个宿舍都有我们的效仿者。而在二舍,这种跳蚤市场的发祥地,竟然每个楼层都有个小店铺。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吴宇经常说:"如果这也能申请到专利就好了。"我无奈地说:"申请专利也没用,国人模仿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再次,也是决定­性­的。这种宿舍店铺在管理者的眼里严重扰乱了宿舍秩序,必须坚决取缔。我们宿舍是始作俑者,在整治活动中自然首当其冲。宿舍管理员冲进我们寝室后二话不说,把所有的食品都搬走了。我们跟在她们ρi股后面好话说尽,但她们就是铁石心肠,毫不通融。我们没办法,只好去找段老师。段老师先是把我们批评一通,说:"毕竟你们还在上学,要以学习为重。"我们连连点头。段老师见我们可怜的样子,还是有些许的同情。在我们软磨硬泡之下,终于带我们去找宿舍管理员。我们一进传达室,见那几个管理员正鼓着腮帮子大嚼从我们手中没收的东西,见到我们一脸尴尬。经过段老师一番交涉,她们总算允许我们把东西拿回去。但临走前,他们还凶巴巴地对我们吼道:"赶紧把东西处理掉,再让我见到你们在宿舍里卖东西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们不敢顶嘴,拎着东西灰溜溜地跑回宿舍,直到进了屋门还觉得额头冒着丝丝凉风.

2、

东西处理后,我和吴宇又不知该­干­些什么了。

此时,已到五月中旬,学校的杏花开了又落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上自习,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多学点东西,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知识也许就是他最大的财富吧。

一个黄昏,我自习归来,吴宇正在寝室门口等我。他见到我后不由分说将我拉到六楼的楼梯口,兴奋地对我说:"海哥,现在有一个极好的赚钱机会。"

我问:"什么机会?"

他说:"现在大四学生很快就要离校了,萃文楼有一批小店铺要转手,其中二楼的红叶书屋是我老乡的,他答应转给我了。"

我眼睛一亮,问:"多少钱?"

他说:"连屋带书一共六千。"

我一听就泄了气,说:"六千?就是把你我都卖了也凑不够这个数啊。"

他说:"事在人为,现在我有五百,你有多少钱?"

我想想说:"我也就这个数。"

他说:"那我们就各自再借两千五,一个月内一定要凑够,机不可失啊!"

我看看他说:"你说的轻松,我们到哪去借那两千多块钱啊?"

吴宇却说:"找朋友,找老乡,找一切认识的人去借,再说,我们有担保,等我们减免的学费下来就马上还给他们啊!"

我心想我的学费还是找刘月借的呢,但看着吴宇野心勃勃的样子不忍打击他,只好点点头。

那时,吉大南区的教学楼就是萃文楼,该楼每层都有几间七八平米的小房子。估计最初是设计成仓库的吧,后来这些小房子都被学校租给了学生。估计是没有签订租期,学生一茬茬毕业,小店铺也在学生间自由流转。每天在萃文楼上课自习的同学数以万计,无论是租书或是卖零食都会带来丰厚的利润。据说有的店主毕业后都不去找工作,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小店中,由此可知其中的利润了。

但我们根本没那么多钱,而且我也借不来多少钱。最初那几天,我心急火燎,吴宇安慰我道:"不要着急,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有机会了。"

现在我们没有了营生,每天都只是花钱,我们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尽量节省。每天我们都在一起吃饭,就像开学初那样,顿顿都是萝卜白菜。但我们并不觉得清苦,因为我们都经历过身无分文的尴尬,无法忘记那段连馒头都啃不起的时光,顿顿都只能喝免费粥啊!在我和吴宇的骨子里都有一种冒险的冲动,戴了将近一年的特困生帽子,我们那敏感的心理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我们都有强烈的愿望,想改变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们固执地相信我们有能力养活自己,有能力供自己读书。这样的例子在国外并不鲜见,我们不能再依赖我们那贫困的家庭,我们的母亲早已被繁重的生活压的直不起腰了啊。我和吴宇互相鼓励着,积攒着每一分钱,虽然对于五千块的大数目来说,我们在吃饭上节省下的钱只是杯水车薪,但那毕竟代表了我们一种乐观的心态,而且也证明我们曾努力过。

机会终于被我们盼来了。

一天晚上,吴宇兴冲冲地跑到教学楼,把我从自习室里揪出来,他面露喜­色­地说:"苍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的事终于有着落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他问:"学费减免下来了?"

他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这件事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没想到会发生的这么快。以前,我天天盼,日日等,却一直都没消息,现在我对此事已不怎么关注了,它反而就减了下来。

吴宇说:"我今天下午去学办把咱们班的钱都给领回来了。别人的钱都发到了他们手里,你的钱我就不给你了,咱俩的钱凑到一块儿,正好够六千了。"

他并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完全像是在宣读自己的单方面决定。在近一年的相处中,我们同甘共苦,是一对儿不折不扣的难兄难弟。他把我的事当成了他自己的事,当我高兴的时候,他会和我分享,当我难过的时候,他会和我分担。这样的好兄弟,一生能有几个呢?正所谓:朋友遍天下,知己有几人?他处理起我的钱就像处理他自己的钱一样随意,但这种反客为主的行为不但一点也不让我觉得反感,相反我的心里暖融融的。能有个与你不分彼此的好朋友该是多么的幸运啊!

但我左思右想却忍不住说:"我想把这钱先还给刘月。"

吴宇瞪大眼睛说:"不是吧,我们现在可是急用啊。"

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吴宇很不理解道:"她又不缺这点钱。"

我说:"不是她缺不缺钱的问题,而是我不想让这笔钱成为我的负担。"

吴宇看看我,有点糊涂,又有点明白,他说:"要不然你先还给她,然后我再去找她借?"

我皱着眉头说:"不要再和她借了。"

吴宇急的直挠头,但最终道:"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说完,转身离开。

我回到教室,再也看不下书,原想放放的心事重新浮现眼前。新学期伊始,我们班里搞了一次聚会,大家去蹦迪。没有好的舞曲,刘月专门跑到重庆路买回几张CD,同学们都在舞池疯狂时她却一直守在播放厅,心甘情愿为大家服务。像这样的女孩儿是最受欢迎的。首先,她很活跃,无论跟谁都极易相处。其次,她没什么功利心,她说过对政治不感兴趣,连当个学生­干­部都觉得沾染了官气,给大家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尤为难得的是她热中于集体活动,而且特愿意为大家做后勤服务。你说,这样一个女孩子的人缘能不好吗?

但我偏偏在和她相处的时候出现了障碍。也许我本来就不善于和女孩子交往。以前,我同任何女孩儿相处都把她们当作普通同学,她们也以同样的目光来看待我。开始认识刘月时也是如此。但刘月和我在一起一直忘不了培养我的绅士风度,时时提醒我她作为一位女士所应享有的独特权利。她喜欢和我一起上自习,但早上总要我到她楼下等她。大清早,同学们陆续出来,班里的女生见了我都笑着打趣道:"班长,又在等刘月呢?"再正常不过的谈话,但在我听来就有些别扭,给我的感觉总像是我和刘月的关系非比寻常。

如果仅仅是等她,我也就习惯了,可怕的是还要经常面对她的考验。她下楼从来都不准时。我们说好七点半见,她总要四十才出来。开始的时候,出来时还气喘吁吁,和我解释说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到后来则是闲庭信步了。虽然说男生等女生天经地义,但我的感觉总是怪怪的。有一天,我们说好了下午两点见面,我一点五十就到了。结果一直等到三点钟她也没下来。我心急火燎,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转身回宿舍。却不想就在那时,突然楼上有人叫我道:"林海。"我抬头,刘月笑呵呵地趴在窗台上喊我道:"你等我,我马上就下去。"我总算放心了。结果又等半个小时,她才慢吞吞地走出来。

我问她道:"出了什么事?"

她一甩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没事,就是想考验考验你的耐­性­。"

我差点没晕倒,看着她说:"就为了考验我,你浪费了多少时间啊?"

刘月没想到我是这个态度,有点愕然,但很快又说:"今天我本来就没想去上自习,我们去文化广场喂鸽子吧,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啊?"

我赌气道:"不去,我要去自习了,你要去广场就自己去吧。"

刘月睁大眼睛说:"你生气了?"

我不吱声,她说:"你怎么能这么没风度呢?"

我不再理她,径直朝教学楼走去。她呆了两分钟,快步跟上来。

吉大的学风很好,自习室里鸦雀无声。而我坐在椅子上,心事忡忡。我觉得我和刘月走的太近了,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么近。我们现在几乎天天都在一起上自习,不要说别人,就是我自己都要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女生那边已经在传说我和刘月是男女朋友关系了。记得上次蹦迪归来,刘月寝室一女生在路上小生对我说:"头儿,晚上请刘月吃饭吧,你看你当班长把她给忙的,应该好好感谢人家才对啊。"当时我都说不出话来,真想解释一下集体是大家的,刘月是给大家服务,和我当不当班长没有直接关系吧。但转念又一想,自己的这话本来就是自欺欺人,如果换了别人当班长,刘月肯定没有这么大的积极­性­。我没敢请她吃饭,我倒不是心疼钱,而是不想和她关系变的复杂化。我绝对不讨厌刘月,人家身上根本就没有让你觉得讨厌的地方。甚至于我有点喜欢她,她那不拘小节而又热情奔放的­性­格任谁看了都会喜欢。但这种喜欢是很大众的,绝不是特定的。在感情上,我总是缺乏主见,但这次我一定要有个清楚的把握。

很多男生羡慕我,觉得我言辞不多,但颇有手腕,靠上大树好乘凉,追上刘月后便前程无忧了。而我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想法,我觉得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它是来自人们内心最深处的声音。而且这种感情只会针对某个人,而与对方的地位、家庭和出身毫无关系。爱情,爱的是什么?爱的肯定就是那个人!如果综合考虑到一个人的背景、地位、金钱,那么爱本身就已经不再纯洁。爱情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简单的事情,稍微复杂化一点就已不再是爱情本身了。也许我生­性­是一个喜欢幻想的人,对爱情直接感受来源于文学作品的描述,总之,当时把爱情看的很神圣,直觉清晰地告诉我,我对刘月只有友情,甚至只是兄长对妹妹的亲情。我必须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我不能再给刘月制造任何误会的机会,这样对她对我都是负责的。

放晚自习后,我送她回寝室。在路上,她饶有兴趣地和我说着话,我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她。到她楼下,在分手之际,我突然说:"刘月,我明天不和你一起上自习了。"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她张大嘴巴,说:"你,你还在生气啊?"

我低头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

刘月直盯着我的眼睛说:"林海,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刚才我做的有些过火,但那只是个玩笑啊。好了,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

我说:"真的不是因为这事儿。我没那么小心眼儿。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这样在一起上自习不合适。"

刘月问我道:"你是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

我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但还是点点头。她突然抬头,愤愤地说:"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不要后悔。"说完,蹬蹬蹬地朝楼上跑去。

我有点失落,在门口站一会儿,回到自己寝室。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自己上自习。直到一天早上,我起床后,洗漱完毕,下楼,竟然在楼道口见到了刘月。我忙同她打招呼,她见我主动叫她,显得很高兴,跑过来对我说:"你总算把气消了,没想到你蔫主意还挺大。"

我说:"我压根就没生气啊。"

她笑眯眯地问我道:"那我们还一起上自习吗?"

我沉默了,想想说:"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上自习,但你还是我的好朋友。"

说完,我匆匆离开,刘月站在楼门口,看着我的背影发呆。

吴宇把减免的学费给我后,我给刘月打电话。当我把钱给她时,她的脸显得异常­阴­郁。

我说:"谢谢你。"

她冷笑着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两清了?"

我沉默不语,她显得盛气凌人。我们僵持一会儿,她转身上楼。我叹了口气,转身回寝室。在拐角处,忍不住抬头向她宿舍看去,意外地发现她趴在窗口,正失神地注视着我必经的方向。

3、

吴宇整天在外面奔走,他真是急了,老乡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但他又能找谁去借钱呢?再有一个月就要放假了,同学们也都到了最拮据的时刻。他找了很多老乡,总共也没借到一千块钱。他把每个债主的名字都记在本子上,有的借一百,有的借五十,密密麻麻的一长串名字。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没有最终下定决心。最主要的是我无法评估风险:六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万一投下去赔了怎么办?如果照目前的情况,赚是肯定的。但谁知道学校会不会把它收回去呢?另外我专门跑到萃文楼四周转了转,在它后面已经圈出了大片的土地,传言说要建一栋主教学楼,而且都做好了施工的准备。万一主楼建好了,萃文楼是不是就空了?到了那时,我真是欲哭无泪啊。

晚上,我找到吴宇,说出了我的担心。他想了想,咬牙道:"海哥,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主教学楼盖好了,搬进去也需要一段时间,而我们只半年就能把成本收回来,以后就是净赚的钱了。"

我又说:"在学校,我们肯定要以学为主,如果包下那间书屋,白天要不断人地守着,我们哪还有时间看书啊?"

吴宇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挤就肯定会有的。"

他说的我特难过,我知道他已下定决心,便说:"那好,从明天起我就去借钱。"

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在学校认识的人本来就少,再说,因为我想的事多,见了有限的几个朋友也不好开口。经历了几次事件后,我真是担心赔钱。我自己倒无所谓,可是想想妈妈和弟弟在家里过的那种清贫的生活,我就会不由不觉得心痛,自己的行为也要倍加小心。

第二天上午,上课归来,我正在宿舍发呆。电话突然响了。我一听声音,是段老师,他问:"林海在吗?"我说:"我就是。"他说:"火速来学办。"说完就挂了电话,我的心突突直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往行政楼跑。到学办门外,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我敲门进去,却发现段老师正满面春风地看着我。我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段老师说:"你先坐。"

我在旁边坐下,老师对我们这些班长总是更客气一些。

段老师说:"林海,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咱们东城区检察院要在咱们院资助两名贫困生,要求品学兼优。我琢磨一下,算你一个,另外一个名额就给一班的许丽了。一会许丽就过来,然后你们和检察院的领导座谈座谈,人家带了记者,可能要录像。主要是你说,许丽比较内向。帮检察院把这个节目做好。人家资助了咱们,当然要宣传,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连连点头,却觉得头有点空。想一想呆会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陈述自己的出身有多么凄惨,自己先就觉得脸红。可我又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我不想做寄生虫,但我现在却不得不接受这些资助,我终究要把大学读完啊。

段老师发觉我脸­色­有点不自然,忙说:"林海,这也算院里交给你的一个任务,做好它也算给我帮了个忙。"

我忙说:"老师,这种事您能想到我我就非常感动了。"

说话间,许丽也来了,她个头不高,人也显得单薄。重庆的,一脸秀气,小巧玲珑。段老师又简单和她交代几句,然后带我们去会议室。

会议室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我们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许丽身上。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给我们一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衣服展览的感觉。许丽满脸通红,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段老师简单地和他们介绍了我们在学校的表现,说我是学生­干­部,工作开展的好,很有能力,也很有威信;许丽学习好,上学期在她们班上排名第一等等。看得出对方对我们两人的情况颇为满意。一位四十多的­妇­女满脸慈祥地对我们说不要紧张。她周围的人赶过来介绍说:"这是我们林检。"看他们眼­色­就知道她是正检察长。她简单问了问我们家里的情况,我们回答的也很简单,但他们听了还都是摇头叹息,感慨道:"看人家这孩子多争气,咱们那些孩子倒是衣食无忧,可就是不知道努力学习。"

聊了一会儿,步入主题。林检客气地要求我们配合一下她们的宣传。她话音未落,周围的记者纷纷行动起来。她们扛起了摄像机。我顿时变得紧张。林检递给我们一人一个大信封。我伸出颤抖的双手把它接过来。在这个瞬间,记者敏锐地按下快门。灯光不断地闪烁,恍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人家检察长显然是见过大气势的,越是隆重的场合就越有感觉。她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从具体的资助行为到国家的教育发展战略,滔滔不绝,而且每句话说的都恰倒好处。她讲完,向记者点头示意。记者把镜头对准我。我很难适应这么大的场面,虽然不断地告戒自己不要紧张,但还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摄影记者忍不住暗自窃笑。我一咬牙,胡乱地讲起来,语无伦次,但中心还算明确,不断地说着对检察院感恩戴德的话,大概也就说了五六分钟,但对我来说却恍如隔世!摄影师终于停了下来,我总算可以长长地出口气了。林检走过来,递给我一张湿巾纸,我有点不知所措,半晌才明白过来。我早已大汗淋漓,整个上衣都湿透了。我手忙脚乱地擦着。林检说:"林海表现不错,一个农村出来的孩子到大学还这么优秀真是够不容易的。好好努力吧,你将来会更出­色­的。"我机械地说着感激的话,林检是在夸我,但在我听来却有些难过。在她眼里,农村与城市的孩子在资质上本来就是有差距的。最后,她们完成了任务,带着大队的记者离开了。

我们回到学办,许丽先告辞回宿舍。段老师又和我多说了几句。

他说:"林海,你要长个心眼,将来和东城检察院多接触接触,也许毕业就留那儿了,咱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凡事都要靠自己。"

我点点头,对段老师说:"谢谢您。"老师对我真心关心,而我说的谢谢也同样是心里话。

聊了一会儿,我告辞离开。走到楼下,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信封抽出来,打开后,掏出厚厚一叠人民币。当时我接过来时就觉得信封不轻,但现在看到这么厚一叠钱还是让我吃惊不已。我当时以为他们最多给我们五六百块钱,没想到他们出手竟然如此大方。这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至少也有一千块吧。我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感觉自己就像做了贼一样。我认真地数了数,竟然是整整两千块。我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股股暖风迎面吹来,我抬头,眼前阳光明媚,而我的心情并不轻松。我把钱又数了一遍,就是两千,没有任何问题。吉林大学是吉林省的最高学府,而法学院又是吉林大学最有影响的院系之一。法学院本身有着各种奖助学金,而且来自社会各界捐助的机会也很多。我想,段老师之所以把这个机会给我,肯定是考虑到我是班长,辅导老师对我们这些学生­干­部总是给予更多的关照。同样是特困生,他们的经历与机会也各有不同。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我在想该如何去用这笔钱,是寄回家,还是和吴宇去做生意?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贪财,到手里的每一分钱都舍不得放弃,我真是穷怕了。而且想想妈妈和弟弟,我确实不想再拿这笔钱去冒险了。我刚决定把钱寄回家,但又觉得没有办法向吴宇交代,偷偷寄回去,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有这笔钱?不,那绝对不是我的处事风格。而且我再想一想上学期那段穷困潦倒的日子,那种改变自己生活的想法又再一次在我脑子中翻腾。我又决定把钱投进去。那是一个机会,而且那个机会稍纵即失啊!就这样,我思前想后,不停地改变着主意,在行政楼下焦虑地转圈儿。

一笔外财竟然如此让我如此难以抉择。

我大概徘徊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下定决心和再和吴宇冒一次险。我把钱揣起来,小跑着回寝室,当时心情极度复杂,但绝不是得意忘形。我进了楼,正看见吴宇往下走,我一把拉住他,说:"走,回宿舍。"他糊里糊涂地跟回来,正好他们寝室没人,我进去后,转身把门关上。

他看着我,不解地问:"怎么了?你搞的这么神秘?"

我说:"现在我有两千块钱了。"

他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兴奋的神采,居然问我道:"你不是偷来的吧?"

我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他说:"那你紧张什么啊?我刚才一见你就觉得不对劲儿。看你贼头贼脑的,把我吓了一跳。"我想也是,这钱来的光明正大,我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我一五一十地把钱的来路说了,吴宇顿时兴高采烈,他眉飞­色­舞地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飞来横财?"

我说:"别那么说,都是人家检察­干­警给我们捐的,人家也都是工薪阶层。"

吴宇却说:"他们也是为了搞面子工程。你想他们又是照相又是摄影的,花在记者身上的钱是给你这点钱的十几倍。再说,现在公检法都黑透了,他们的钱也不是好来路。"

我有点不爱听,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怎么知道人家黑了?再说他们要是黑透了,有钱­干­吗不去给当官的送礼啊?这钱人家能捐出来,就说明人家正经不错。尤其人家把钱捐给咱们了,咱就应该感激人家,不要吃着人家还骂着人家,那样做人不地道。"

吴宇见我生气了,忙解释道:"海哥,我不是那意思。"

我继续说:"再说,就算当官的腐败了,那些当兵的也没有腐败的机会啊。"

吴宇呵呵地笑着,我看他眼神似乎在说:"看,两千块钱就把你给收买了。"

我把钱交给吴宇,吴宇当天就去联系他老乡,他老乡也赶着收拾东西,说过两天就把店铺交给我们。

在等待的那几天,我同吴宇都很轻松。也许接过小店,我们每个月真就能有一笔稳定的收入了。一天晚上,我们正在食堂吃饭。吴宇抬头,突然大声对我说:"海哥,快看,你上电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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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寡母(24)

4、

吴宇的嗓门很大,而且夹杂着浓重的贵州口音。周围吃饭的人呼啦一下全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脸上。他们看看我,再看看电视,盯的我羞愧难堪。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还很吵的环境突然静下来。我再也吃不下东西,心想这下自己可在学校出名了。

吴宇发觉了我的尴尬,他对周围的人叫道:"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

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哄堂大笑,尖锐的笑声像刀子一样在扎我的心。

我拉着吴宇走出教室。在路上,我无奈地瞧见许多熟人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我。我知道他们不一定看过电视,但给我的感觉还是怪怪的。虽然我是那样的渴望有个展示自己才华的平台,但任谁也不想成为这个节目里的明星啊。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两千块钱的出场费拿的有多么的不容易。

吴宇吭哧半天,想安慰我,道:"检察院真不是个东西,给两千块钱咱就成他们的道具了?"

我连连摆手道:"你别胡说了,好多人想拿这钱还拿不上呢。"

吴宇说:"海哥,你别太往心里去,过两天大家就把这事儿而给忘了。"

我点点头,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在食堂的那一幕对我触动太大了。

吴宇还想继续劝我,我面露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想清净清净。"

我们坐在小花园的石椅上,椅子冰凉,而我的心依旧突突地跳个不停。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我一会儿还要回归集体。就算大家都知道我上了电视又怎么样呢?我家里穷本来就是周围人尽皆知的事,即使上了电视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什么事情我都能想开,但惟独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泪水。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是委屈,更不是怨恨,那是一种在内心压抑许久另人窒息的郁闷情绪。我让吴宇先回寝室。他还要同我理论,但见我痛苦的表情便不再说话,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我在小花园里坐了整整四个小时,在一个无人打搅的环境中独自思考更容易钻牛角尖。人与人生活是多么的不同啊:有的人在大学里终日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而有的人却食不果脯、衣不蔽体。我无意去探讨社会公平的终极含义,我更愿意在现实的层面去剖析它。我们身处的这个环境真的很公正吗?我并不这样认为。起点公平是最大的公平,而出身的不平等则是最大的不平等。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他生在城市与生在农村截然不同,生在平民家庭与生在豪门大户更是有着天壤之别。一群农村出生的孩子,他们要走出养育他们的土地有多么的不易!当他们经过百里挑一的淘汰率来到大学,高兴之余又要面临巨额学费的困扰。我们高等教育收费制度的理由真的如政策决策者宣扬的那么充分吗?一个举家年收入不过千百元的农户和一个坐拥千百万资产的富翁供一个孩子读书每年要交纳相同的费用,这些都公平吗?同样的学费,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黄昏的一餐酒席,但它却足以让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户破产啊!

再说,在一个以竞争为表现形式的选拔­性­考试中,每个孩子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都是凭借勤奋努力而争取来的。他考上了,就有权利把大学念下来。我们的教育决策者必须想明白一个问题:上学交费绝不像他们宣扬的那么天经地义。教育最大的功效在于为社会选拔和培养人才。而每个经过选拔­性­考试进入大学的孩子都是全社会的人才,这种人才不仅是他个人的,更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他们终将成为我们全社会的共同财富。"上学交费天经地义"这个口号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它把学生上学完全当作了学生个人的事。在这种理论的支配下,我们的孩子们将有充分的理由屏弃掉应有的社会责任感,他会觉得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来的,和自己所在的社会毫无关系。如果一个国家的教育最终只培养出一群极端自私的家伙,那不得不说这种教育本身就是极端失败的。

决策者若如此,毁掉的将是一代又一代人才。

夜渐渐深了,我周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漆黑一片。我看看表,夜光照明晶莹剔透。我轻轻抚摸着手表,感觉弟弟就在我身旁。同妈妈他们相比,我现在就已在天堂里了,而且我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度过四年大学生活,属于我的必然是一个更为广阔的天空。我没有什么理由悲观,更没有理由难过。想想我的亲人,就算面对再大的困难,我也会振奋起来。走好我自己的每一步就是对妈妈和弟弟最好回报啊!而且我又想,上电视又怎么了?也许通过这次报道会有更多的热心人来关心特困生,那岂不很好吗?我站起身,舒展一下四肢,抬头,天空是零零散散的星星,而我的心情已经好多了。我迈开步子,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向宿舍走去。

我们接过红叶书屋后,生活算是正式稳定下来。

吴宇最初野心勃勃,想在书柜的间隙摆上零食,他恨不得把每位光临我们书店的顾客口袋里的钱都赚个­精­光。

我对他说:"我们就光经营书吧,租书和卖书的利润已经不小了。"

吴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嘿嘿傻笑,说:"海哥,你还真怕钱多扎手啊。"

我也笑了,说:"钱赚多少是多啊,我觉得我们现在挺好,衣食无忧,爽啊。"

吴宇附和道:"确实轻松,也是,不想那么多了,只是希望我们的生活不要有太大的变动了。"

我们两个扫视着这间属于自己的书屋,相视而笑。

吴宇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人,三分钟热度后再也不想在书屋里呆着了。他在红箭网吧办了张会员卡,别人一百块钱五十个小时,老板娘见他是我的朋友一时冲动竟给了他七十五个小时。吴宇高兴的不得了,顾不得上网,在吧台前陪老板娘聊起了天。

说着说着,老板娘问起了我,她说:"林海现在­干­什么呢?"

吴宇说:"跟着我混呢,我们很快就要发财啦。"

老板娘被吴宇逗乐了,她笑着问:"那你在那里高就呢?"

吴宇嘿嘿笑着,讲起了我们的故事,他那张大嘴,说起话来毫无遮拦,从我们开小卖部一直说到现在经营书屋,居然还把东城区检察院资助我两千块钱的事也抖落出来。说完之后,他忽闪着大眼睛问:"阿姨,你说林海运气好不好,平白无辜天上掉钱了,两千块啊!"

谁知老板娘一点也不觉得惊奇,笑眯眯地看着吴宇。吴宇有些不知所措,老板娘细言慢语地说:"这事儿我早就知道。"吴宇不解地看着她,老板娘倒有点卖关子,在吴宇再三催促下才继续说:"那个林检跟我们家对门,那人挺清廉,也很正派,逢年过节蹬她家门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能把礼品留在她家。她老头子更厉害,是省委办公厅的副主任,听说马上就要调到哪个厅去做厅长了。我们十几年的邻居,她平常清闲的时候就会来我家串门。现在人情越来越冷淡,邻居间串串门都很难得啊,更何况人家还是那么大的­干­部。"她顿了一下,又说:"这不,前些日子她们搬家了,搬走前一天她还专门找我聊天了呢。聊着聊着,她问我现在忙不忙,我无意间就说到了林海。我说那个孩子真不容易,家里虽然穷,可是人家争气啊,学习好,还考上了吉林大学呢。"

吴宇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里肯定有故事。

老板娘话题一转,说:"没想到林检对我说她们检察院正打算资助两名家庭困难的大学生,原来准备和东北师范大学联系,毕竟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我一听马上和她建议道:去吉林大学吧,吉林大学多好啊,去法学院吧,你们检察院不也从事法律专业吗?林检当时就笑了,她对我说:你就差直接说让我们去资助林海了。我说我正是这么想的,林海真是个好孩子。"

听到这里,吴宇恍然大悟,他站起身,感激地对老板娘说:"原来是您推荐的啊,您可真帮了我们的大忙啊。"

老板娘安详地笑着,不再说话,半晌之后,她突然说:"林检资助完林海之后特意去我家了呢。我问她林海不错吧,你猜她怎么说?"

吴宇挠挠头,说:"不知道。"

老板娘皱着眉头道:"她说林海太­干­巴了,脸颊瘪瘪的,明显的营养不良。你是林海的好朋友,要告诉他多多注意身体啊。"

吴宇连声答应,虽然老板娘关心的是我,但吴宇还是被她的热心打动了。这时,网吧出现了空位,吴宇跑过去上机,却听老板娘在后面说:"对了,林检有个哥哥也在唐山,林检是随她父亲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逃荒来的东北。"

老板娘声音不大,吴宇却大吃一惊,他迈出的腿差点悬空。他努力让自己站稳,回头问道:"他哥哥还在世吗?"

老板娘瞪他一眼,不假思索地说:"废话,林检刚四十岁出头,她哥能有多大?当然在世,你这孩子问的都是什么话啊!"

吴宇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道:"我这个人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一忘乎所以就胡说八道。"说完钻到空机前,专心致志地上起网来。

两个小时后,吴宇睁着­干­涩的眼睛回到红叶书屋,我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金庸的小说《­射­雕英雄传》。他使劲儿趴在我身上,差点把我压的背过气。我用力把他甩到一边,他斜靠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睛。

我没时间搭理他,他休息一会儿,开始和我没话找话。我不耐烦地说:"你那吴氏广播电台能不能暂停一会儿播音啊。"

吴宇感到很无趣,不再说话,但没一盏茶的工夫,他的嘴巴又要张开。我赶紧伸手示意道:"闭嘴。"

没想到他竟然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而且和我说起了网吧里的阿姨。我已经好久没去过红箭网吧了,想想那里的叔叔阿姨一直都很关照我啊。我耐心地听吴宇讲完全部经过,更是对他们充满了感激。也许林检到我们学院是点名要资助我的,可是段老师却对我说是他选中的我,人啊,总是趋利避害,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而且段老师在生活上也确实一直都很照顾我。

我对吴宇说:"过两天我一定去网吧看看叔叔和阿姨。"

他连连点头,说:"应该的,应该的。"

我正琢磨这件事,吴宇突然又说:"对了,林检有个哥哥当兵后也留在了唐山……"

他话未说完,我的心头却猛的一颤,我不自觉地想到了爸爸。但吴宇随即又说:"不过,她的哥哥现在还健在,我当时真想莫不成她就是你的姑姑?哎,可惜,不是,真可惜,据说林检的老头子是高­干­呢,不要说她老头子,就是林检也很厉害啊……"

我狂跳的心总算平稳下来,如果林检和我有什么特殊关系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再说,林检见我的眼神本来就没什么特殊之处,而且,我清楚地记得她的面容,五官各处和我记忆中的爸爸相差甚远。哎,我自己瞎紧张什么啊,不过,无论我是否承认,在我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渴望能有朝一日在这片黑土地上见到爸爸的家人。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但总想看看他们长的什么样子,他们居然如此狠心,在爸爸去世后这么多年竟然和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吴宇不知我心里在想什么,还在旁边充满遗憾地感慨:"如果你有这么一门显赫的亲戚,海哥你就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连兄弟都跟着你沾光,真是可惜啊……"

我瞪了他一眼,他顽皮地对我挤眉弄眼。我这个兄弟哪里都好,就是依赖心理太强,而且做人做的有些俗气。但我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我竟然意外地接到了林检的电话。她先是关切地问了问我的情况,然后突然问我道:"林海,你爸是不是叫林子轩?"我毫无准备,握着电话的手颤抖一下,呆在了那里。

5、

虽然我也想过林检就是姑姑,但当她亲口说出爸爸的名字,我还是感到心乱如麻。在我印象中,她目光敏锐、言辞犀利,­干­练而有爱心。总之,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甚至很钦佩她的能力,但绝对没有那种亲人的感觉。

我迟疑一会儿,林检也没出声,最后我简单吐出一个字:"是。"

她似乎很高兴,自言自语地说:"果然是你,天下的事真是太巧了。"

我没说话,轻轻地咬着嘴­唇­,握着电话的手偶尔会轻微地颤抖。林检显然没有料到我的情感会如此起伏,她很随意地说:"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我脱口而出道:"我不去。"

她很意外,问我道:"怎么?你们有课吗?"

我说:"没有。"

她又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说:"没有。"

她笑着说:"那为什么不来呢?来吧,不要想太多,而且你来了肯定会有惊喜的。"

我还想继续推辞,但嗓子像堵了东西一样发不出声音。林检再三嘱咐我明天一定要等她,然后说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师笑着问我:"你怎么了?是不是交了桃花运了?"

我一阵苦笑。我不明白林检为什么不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就是我姑姑呢?难道直到现在她也不想认我这个侄子吗?既然不想认,又何必给我打这个电话呢?我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我怎么也揣摩不到她的心思。黑夜中,我睁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和她会有血缘关系。现在我才明白,人真的是一种情感动物。纵然我明知我和她流着相同的血液,却无法把她视为我的亲人。我和妈妈、弟弟之间的那种亲情是任何感情都无法比拟的,这种亲情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呣子三人相依为命,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日子里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在妈妈的荫蔽下,我和弟弟慢慢地成长着。妈妈累弯了脊背,累出了如雪白发和满脸的皱纹。弟弟也为我过早地离开校园,用他稚­嫩­的肩膀支撑着我们那濒临崩溃的家。母爱如山,手足之情也同样厚重如山啊!而林检,仅仅因为我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我就能把她当作我的亲人吗?绝对不能!我想她在我面前是有优越感的,就像现在,她都已说出了爸爸的名字,却还不肯告诉我她就是我姑姑。她请我去她家又有什么意义呢?是让我看看她家有多么的富丽堂皇吗?是让我明白我们自己的家有多么的狭小和寒酸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明天,我一定会和她去的,我想去看看她的家,最好还有她的家人,包括我爸爸的爸爸和我爸爸的继母。我只想看看他们的样子,我只想知道长什么样外表的人会有那么一颗冷酷的心。

我不会叫她一声姑姑,永远都不会叫的。但我也不会在她面前失礼,我会把爸爸生前的风度都表现出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他们看,我一点都不比他们差。

终于,我睡着了,直到天亮。我刚从床上爬起来,柴一帆便对我说:"你昨晚上梦到吃什么好东西了?"

我很惊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柴一帆看我一脸无辜的样子,解释说:"整整一晚上,你一直都在磨牙啊。"

我愣了,问道:"不会吧?"

柴一帆说:"怎么不会,你磨牙磨的咯吱吱山响,我以为你要吃人呢。"

我扭头向大师求助,大师却毫不迟疑地说:"老柴说的没错,我觉得你应是属耗子的。"

我摇了摇头,拎着脸盆晃晃荡荡去水房。说实话,我心里真不是滋味,难道我恨他们真的恨到了磨牙的程度?

下午有两节民法课,等我上课归来,发现在宿舍门口停着一辆银­色­宝来。我正直眉瞪眼地往楼上走,却不想车门打开,林检在里面向我招手道:"林海。"我回头认出了她,赶紧跑过去。

林检满脸笑容,说:"来,上车。"我钻进去,她驱车向市里开去。

路上,她打量打量我,说:"当年你爸也和你一样,又瘦又高。"

我瞥她一眼,一语双关地问:"您认识我爸爸?"

林检倒是显得很自然,她说:"当然认识,我们还一起长大的呢。"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能对她亲近些。而我却觉得她相当做作,我想对她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现在何必还要卖关子?这人真是虚伪的可怕,在这么小的问题上又有什么必要兜圈子呢?我不想揭穿她,倒想知道她自己如何去说破。

林检现在穿的是便装,熟练地掌控着方向盘,整个人显得充满活力。我突然发现她挺显年轻的,根本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进了市区,车辆拥挤起来,她不再理我,开始专注地开车,半个小时后,在一栋崭新的公寓前面停了下来。

我们坐电梯直到九楼。她打开门,我换上拖鞋,随她走进屋子。那套房子真的很大,复式结构,装修的古香古­色­,木质地板,客厅里还铺着地毯。我正在茫然四顾,突然听林检对着里面喊道:"大姐,我把林海接回来了。"

我非常奇怪,听妈妈说爸爸只有一个妹妹,这里又怎么出来了一位大姐呢?

伴着林检的叫声,从厨房里跑出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她围着围裙,额头沁满汗水。她站在客厅,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嘴里喃喃地说:"像,真像,和我大哥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我的心一颤,她说什么?我和她大哥一模一样,难道她竟然是我的姑姑?

林检换过衣服,走了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依旧笑眯眯的。她对我说:"林海,你猜猜她是谁?"

我睁大眼睛,却觉得眼前一片迷茫,这两位女人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我都已经完全糊涂了。

中年­妇­女使劲儿在围裙上擦着手,注视我的目光充满关切的神情。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姑姑。只是妈妈对我说爸爸老家的人生活得很好,而看眼前的这位女人分明就是林检家的保姆。她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难道她们的家庭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我傻傻地看着她,她在林检面前显得略微拘谨。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同情感。她的脸上写满沧桑,额头也布满深深的皱纹。她似乎想和我说话,终归是没有勇气,她想对我笑笑,但勉强挤出的笑容很快就在嘴角消失了。她很胖,但胖的并不健康,反而显得臃肿。只要看看她的外表就知道她的生活并不轻松。

我轻轻地咬着嘴­唇­,不知不觉中竟叫了她一声:"姑姑。"

她听我叫她,顿时变的很激动,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她一把将我拉到身边,仔细地打量着我,连声说:"跟你爸爸长的真像,真像……"

我不知说什么好。其实,我和爸爸一点都不像,也许是姑姑想念爸爸想的不知该如何表达了吧。

林检悄悄系上围裙,蹑手蹑脚地向厨房走去。但姑姑的眼睛机灵,她慌忙烂住林检,说:"不用你,你上了一天班,快好好休息吧。"

林检和她推辞着,说:"我都说过了,今天我做饭,你和林海好好聊会儿天。"姑姑死活也不同意,她强硬地把林检按到沙发上,然后撩起额头几缕湿漉漉的头发,对我挤出一丝笑容,重新钻进厨房。

看到这个场景,我特别难过,以前对姑姑所有的怨恨都云消雾散了。眼前这个女人真够不容易的,终日为人洗衣做饭,还要时刻看人脸­色­行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又怎么会从事这项工作呢?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姑姑啊。我跟进厨房,却被她一把推了出来。她一直把我拉到林检身边,笑着说:"和你阿姨好好聊聊,你们肯定有共同话题。"我还要挣扎,但她死活也不肯松口,喋喋不休地说:"不行,不行,你们大学生怎么能­干­这种活?"

我只好坐下来,简直不忍心再看她一眼。她的年龄比林检要大,但在林检面前始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林检打开电视,里面演着一部并不出名的电视剧。林检一边看一边和我聊天。在和她的聊天中我才知道原来她们家和爸爸一家曾共住一个院落,她和爸爸还有姑姑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爸爸的个子很高,从小就是林检和姑姑的保护神,带她们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直到后来爸爸参军去了河北。

林检递给我一只苹果,说:"我从小一直叫你爸大哥,你应该叫我姑姑才对。"

我接过水果,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林检笑笑说:"你和你爸的­性­格挺像的,他也很腼腆,见了小丫头说话就脸红。"

我竟然很配合的红了脸,林检笑出了声。她显得很随和,完全没有检察长的架子。

林检又说:"昨天晚上我们在家看电视,就是咱们拍的那个节目。我对你姑姑说:看人家林海多争气。就这么一句话,你姑姑立刻就想到了你,看来她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啊!"

我还是很沉默,姑姑会一直都想着我吗?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她和我们没有任何联系呢?

过一会儿,姑姑把饭菜做好了。我帮她把桌子摆好,姑姑看着我的脸充满笑容,不停地对林检夸我道:"看我们林海,多懂事,真不愧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啊,素质就是不一样。"

林检也笑着说:"是啊,是啊。"

我听了,心里觉得暖融融的,有个亲人的感觉真好。

姑姑做了一大桌子菜,只有我们三个人吃。林检问我喝不喝酒,我摇摇头。姑姑不停地给我夹菜,但我依然吃的很拘谨。林检对我说:"在这儿就跟在家里一样,咱们两家本来就不分彼此。"

我感激地看着她,而心里还是充满了困惑。

吃过饭,姑姑飞快地把碗刷­干­净。林检上楼,客厅里就剩下我们两人。当我和姑姑直接相处时,我们竟然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姑姑红着脸问我:"林海,你是不是挺恨我们的?"

我木然地摇着头,说:"不。"我说的是心里话。以前我对他们毫无感情,既无爱也无恨。但在见到她之前,我曾恨过她,可是看到她现在的生活状态,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苦衷,所以那种暂时的恨也很快就消失了。

姑姑低着头说:"你们恨我们也很正常,这么多年是我们对不起你们……"

我不想再提及那段伤心的往事,但一抬头,却发现姑姑的眼圈都红了。我轻声问:"我爷爷和­奶­­奶­都还好吗?"

姑姑竟然掉下了眼泪,她哽咽着说:"她们在几年前就相继去世了。"我愕然地抬起头,听着姑姑给我讲述她们的过去。

原来这些年姑姑过的也很不容易。爷爷原本是汽车制造厂的主要领导,但他对自己的子女一向要求苛刻,而且最终也没有利用手中的职权给姑姑谋取什么好处。姑姑没有上学的天分,高中毕业后进了一家工厂。姑姑是个颇有心计的女人,她上学时就懂得学的好不如嫁的好。参加工作后,很快和他们厂长的儿子谈起了恋爱,但遭到了爷爷的强烈反对,爷爷一口咬定那小子不务正业,但姑姑死活非要嫁他不可。后来在­奶­­奶­的坚持下,爷爷才妥协,同意了这门婚事。但事实证明爷爷的眼光是正确的,我这姑父在他老爸当权之时一直做司机,但大事不出,小事不断,三天两头惹麻烦,好在大家都看在他老爸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但后来他老爷子退休了,他也就跟着倒霉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出过一次事故,当即就被工厂给开除了。他丢了工作,开始自己在外面做买卖,他哪有那个脑瓜啊,没几年就把家里那点钱都给赔了进去。最后为了还债,竟然瞒着姑姑把姑姑的工龄给买断了。姑姑第二天去上班才知道自己已经失业了。爷爷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最后同这位姑爷完全断绝了关系。他越老越古怪,一儿一女,他哪个都不想理。­奶­­奶­抑郁生疾,在三年前去世,她去世后的第二天,爷爷竟然也与世长辞。

姑姑说到爷爷­奶­­奶­时哭出了声,虽然我对二位老人没什么感情,但也觉得鼻子酸酸的。

姑姑一边流眼泪一边说:"你姑父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到现在他整天游手好闲,就靠我在林检家当保姆一个月挣五百块钱。我们家你表弟今年也上高中了,将来要是考上大学可怎么是好啊。"

此时,我觉得这个女人是如此值得同情,我几乎都要陪着她掉眼泪了。我慢慢地安慰着她,她抬头,睁大泪眼说:"林海,你要好好上学,将来一定要有出息啊。"我使劲儿地点着头。

天渐渐晚了。林检的爱人也回来,他个子很高,显得很魁梧,说话的声音也洪亮,总之给人的感觉很有派头。他和我礼节­性­地打过招呼,便回到自己的屋子。我觉得自己也该告辞了,便对姑姑说:"您也要注意身体,等有时间我再来看您。"姑姑站起身,连声说好,语气里夹着讨好的成分。

我站起身,姑姑伸手在衣服里翻腾,半天终于掏出一百块钱,也不说话,只是把钱向我手中塞去。我赶紧把钱给推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两个人竟然在客厅里僵持起来。姑姑的脸急的通红,她吭吭哧哧地对我说:"姑姑没多少钱,你不要嫌少。"我使劲儿抓住她的手,说:"姑姑,我现在不用钱,等我用钱了再向你要。"姑姑不情愿地把钱收回去,眼睛里挂着无奈的泪水。

林检把我送回学校。在路上,她对我说:"你不要和我外道,咱们两家是几代人的交情了。现在我妈身体不好,自己活动不了。我想你姑姑原来就和我妈很熟悉,也了解老人家的­性­情,就请她帮我照顾照顾我妈。等我看有合适的单位,我再给她找份工作。"

我不停地说着谢谢,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了我们宿舍门前。我下车,向林检告辞。等她车开走了,我才往楼上走去。我经过传达室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里面坐着一位大姐,正是当初清理我们小卖部中的一员。当初属她最凶,但此时,她却对我笑容可掬。

我不敢惹她,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她笑着说:"没什么,那是你亲戚?"

我刚要说不是,但看她那眼神里充满了羡慕,便使坏道:"是啊,怎么了?"

她问道:"是你什么亲戚,她是­干­什么的?"

我看她那一脸谄媚的样子,简直觉得恶心,随口道:"是我姑姑,­干­什么的可不能对你说。"

她不再问了,不停地对我点着头,似乎有个显赫的亲戚我的身份也就与众不同了。

我转身上楼,不想把轻蔑的目光带在脸上。自那日起,这位宿舍管理员一直对我高看一眼,直到大学毕业。

第二天上午,我们没课,我起床比较晚。正在水房洗漱,突然听大师叫我:"林海,电话。"

我赶紧跑回寝室,一听,竟然是姑姑的声音。她关切地问我昨天睡的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姑姑又问了问我其他情况,我心里觉得暖洋洋的。聊了会儿,我突然想起姑姑肯定是在用林检家的电话,忙说:"姑姑,我给你打过去吧。"姑姑却说:"不用,我用他们家的电话也不花钱,他们家一个月的电话费也没个数。"我不好说什么,心里怪怪的。姑姑接下来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林海,你要想办法多和这家人接触啊。他们家的势力可大了。现在林检的老公马上就要做厅长了。你和他们搞好关系,将来毕业了什么都不用发愁了。"

我听着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但姑姑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继续说:"你在大学里谈朋友了吗?"

我说:"没有。"

姑姑嘱咐我道:"要找的话一定要找个有钱的,就算丑点也无所谓,你要找个穷光蛋就会跟着他遭一辈子罪,你看看姑姑就都知道了……"

我越听越不耐烦,忍不住打断她道:"姑姑,我要上课去了,等回来我们再说好吗?"

姑姑只好停了下来,但使劲儿强调着:"姑姑今天和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啊,也就是姑姑,别人是不会对你说这些的。"

我无奈地答应着,最后挂断了电话。哎,我的姑姑已经俗到了骨子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竟然真的和林检一家人熟悉起来。林检周末的时候经常开车来学校接我。后来我才明白,林检有个女儿已经上初中了,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她是想请我给她孩子辅导辅导。开始,林检一定要按小时给我付钱,被我婉言谢绝了。她的女儿是挺聪明的一个孩子,而且很漂亮,也很随和,就是贪玩,而且刚上初中,物理还没真正入门。我每个周末都去她家,开始是林检接我,后来就是我自己坐公交车去了。要知道,我在初中时物理曾获过国家大奖,辅导一个初二的孩子简直是小菜一碟。而那个女孩子还和我很投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是吉林大学的学生,在她眼里多少还有点神圣。几个星期下来,竟然把她的兴趣培养出来。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放暑假了。

一天,林检和我商量道:"林海,你看你能不能晚回家一阵,再辅导辅导小红?"小红是林检的女儿,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我爽快地答应道:"行。"

林检看着我感激地笑了。

我又在学校呆了两个星期,每天都去辅导小红。她竟然也沉得住气,一鼓作气学了下来,到最后,做一般的测试题竟然很难找到不会的了。那个女孩子真正在学习中找到了乐趣,平日遇到难题连饭都不吃也要把它做出来。她妈妈看在眼里,笑的都合不上嘴。

最后,我要回家了,林检一家人对我都有点舍不得。我对他们说:"暑假过后我还回来呢。"这时,他们才决定放我走。

临出门,林检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非给我不可。我使劲儿地推辞着。林检却说着和姑姑一样的话:"林海,你不要就是嫌钱少了。"

我笑着说:"我收下这钱是不是还要再给你们家付饭费?"

林检听了哭笑不得。小红反倒来了劲儿,从她妈妈手中接过钱,拼命地向我口袋塞去。

我还要推脱,却看到一旁的姑姑使劲儿地对我使眼­色­,意思是不要我收。我的逆反心理一下起来了,我想再这样推脱下去是不是有巴结林检的嫌疑?于是顺手把钱接了过来,林检总算出了口气,小红则高兴地跳了起来。只有姑姑一脸困惑。

我回到寝室,收拾东西。突然接到姑姑的电话,她那里很吵,我问她在哪儿,她说她在街上,正准备去市场买菜。她回答完我的问题,迫不及待地对我说:"林海,我看小红挺喜欢你的,你将来要是能追到她,那可就……"

我听到这话,脑门在瞬间积满了热血。我实在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使劲儿把电话挂上,拎东西向学校外走去。在路上,我突然意识到姑姑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从来就没有提及过妈妈和弟弟。

6、

春节过后,我们的村子重归平静。

暂时摆脱了生活的重压,妈妈和弟弟的心情变得格外明朗。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似乎在一夜之间,漫山遍野的小草都绿了,池塘沿岸的柳枝也都抽出了­嫩­芽。一场小雨过后,地面湿漉漉的,掠过枝头的微风也变的暖融融。春天,在不经意间就来到了我们身边。

学校开学那段时间,弟弟有些发呆。他经常在黄昏坐到院门口,看着放学归来的孩子有些神智恍惚。他也许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但当时确实是倍感失落。王微已经回到了县城,回去那天,她专门从我家经过,很开朗地和弟弟告别,弟弟只是傻乎乎地向她挥手,直到载着她的汽车消失在村子土路的尽头。春风夹着北方特有的沙尘扫过弟弟的眼睛,他使劲儿地揉着,但揉着揉着,只觉得咽喉哽咽,眼前一片模糊,他摊开手指,上面沾满泪水。弟弟不是没有梦想,但他知道,以前所有的梦想都随着自己的辍学而变得遥不可及了。

弟弟还要去扫煤,但妈妈死活也不肯同意。以前是生活所迫,现在妈妈手中有了几千块钱,她再也舍不得让弟弟去冒一点风险了。妈妈想不出让弟弟­干­点什么,弟弟对自己的将来也充满困惑。他不想一辈子窝在小村子,用他的话说就是在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窝也把人给窝傻了。虽然他再没有机会上学,但他心头总是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梦想。他经常自己鼓励自己,绞尽脑汁找来各种期刊杂志,要知道在农村能找到一两本《读者》或是《青年文摘》有多么的艰难。弟弟把它们小心地收集在一起,每天入睡前都要读上几遍,里面一些故事他简直都能倒背如流。寂静的夜晚,他关上灯,周围一片漆黑,他忽闪着大眼睛,回味着杂志里一个个成功人士的奋斗史,他的心头重燃起希望。在黑暗中他握紧双拳,手指节咯吱咯吱直响,他暗自鼓励自己:不要轻易放弃,一定要想办法走出这个狭小的圈子,无论将来是否能够成功,只有拼搏过了才能真正做到无怨无悔。

弟弟年龄虽小,但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以前他的心中总是牵挂着妈妈和哥哥,只有我们的生活大幅改善后,他才会想一想他自己的未来吧。

一天,我们村子来了个挺神秘的人。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西服,皮鞋上粘满灰尘。他花了五块钱用村子里的广播做了个广告。他说他代表北京某厨师培训学校来招生,每个学生学费一千五,学期六个月,毕业后学校负责在北京推荐工作。意思大体如此,但他在广播里慷慨陈辞,说的眉飞­色­舞,颇具鼓动­性­。弟弟也跑到大队去看热闹。那人自称是杨老师,见谁都发一张名片。弟弟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杨宏彬,北京某厨师培训学校招生办华北地区总代理,办公电话,家庭电话,手机号码一应俱全。为了打消大家的顾虑,他还从一只破旧的皮包里抽出一份印着大红公章的授权书。

这位杨老师在我们周围村子掀起一阵学厨师的狂潮。

农村的孩子一离开学校就要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到地里去劳动,而现在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娇生惯养,有几个人能很快就适应这种生活呢?我们的父母辛苦一生,总是想方设法去改善我们的生活。村子里个别有本事的人通过找关系送礼给自己的子女在外面找了点儿事­干­,几个小有积蓄的人则花钱给的孩子买了非农业户口,县里也都安排了工作。但大部分孩子都闲在家里,有那不懂事的天天和父母吵架,话里话外无不是责怪自己的父母没能耐。现在杨老师代表北京的厨师培训班来招生,而且毕业了能在北京推荐工作,孩子们的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他们回到家里就和父母要钱,父母原本放心不下,但禁不住孩子一轮又一轮地闹腾,最后渐渐都屈服了。再说他们也都在想,自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在石头缝里刨食吃,终归没个大本事,现在社会变了,总不能再把孩子给耽误了。孩子考大学考不上,但学门技术总还是应该的,小地方的学校咱不放心,首都的培训班总不能骗人吧。咱也不奢望能留在首都,如果学门手艺回来,在自家附近能找份工作也好啊。一千五的学费,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只要孩子在外面不出意外,不留遗憾,这钱花了也就花了。

几位家长碰碰头,主意基本上就定了下来。他们带着孩子找到杨老师,很严肃地把他盘问一番,这种检查是很必要的,事关自己孩子的安全啊。杨老师显得很有耐心,对每个问题都详细地做了解答,最后他说:"各位叔叔婶子,你们就放心吧,我跑不了,我家就是邻村杨庄的,你们的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像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样关心他们。"几位家长一调查,杨老师说的果然是实话,这样一来,家长们更是一百个放心了。他们给孩子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好学费,最后像招待贵宾一样把杨老师请到家里,请他吃顿好饭,然后千叮咛万嘱咐,总结成一句话,那就是: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啊。

杨老师口才很好,几杯酒下肚说起话来更是天花乱坠,把家长们的心都重新说回了肚子里。

那几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准备着,要出远门了,他们高兴着呢,想想要到首都去,更是兴奋地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呢。

弟弟也同样睡不着觉,他也想去北京,他不敢奢望去上厨师培训班,他只想在北京找份临时的工作。他最担心的是妈妈,他舍不得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家,但又压制不住心头时时涌起的想法。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充满着五彩斑斓的梦想的时刻啊。他最近看了几本《知音》,上面经常有描写打工仔生活的文章,虽然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但他们毕竟是在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啊。而且里面有很多人通过自己勤奋的努力已经取得了成功,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机会,那自己也一定会好好珍惜。弟弟开始去想,如果给自己几年时间,没准自己会比他们做的更好,如果自己在外面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妈妈接走。他开始整夜睡不着觉,不断地在大脑中勾画自己美好的未来,越到以后他越相信自己会成功,他已经觉得自己再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了。

一天午后,他鼓足勇气,在路上拦住杨老师。杨老师刚喝过酒,脸­色­通红,当他听完弟弟的请求后竟然很爽快地说:"那你就收拾行李和我一起走吧。"弟弟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竟有些不知所措。杨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北京,当时和你一样。也许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你可以先和我住一起。工作慢慢找,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北京也不是天堂。"弟弟点点头,飞快地跑回家。

他回到家里,内心又挣扎许久,然后小声对妈妈说:"妈,我也想去北京。"

妈妈并没感到意外,这两天弟弟的反常行为她都看在眼里,还有谁能比妈妈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呢?妈妈是不会阻挠弟弟的,小儿子的辍学是她心头永远的伤痛。当那种极度困难的日子成为过去,妈妈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给小儿子一些补偿。当杨老师来村子里招学生,弟弟尚未动心,妈妈就早已考虑上这件事了,只是杨老师不知根不知底,妈妈有些不放心。如今听说那孩子就是邻村的,而且家里人­性­也好,妈妈自己正想提醒弟弟呢。她一辈子呆在农村,终日辛勤地耕作,可也没见什么收获,她再也不想把自己的孩子留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只要有一线希望,妈妈都想把他们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

妈妈问弟弟道:"你问了吗?要多少钱?"

弟弟抬头,讷讷地说:"妈,我不要钱。"即使不要钱,他都觉得自己的出走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妈妈不解地问:"上学怎么会不要钱呢?"

到这时弟弟才明白妈妈误会了他的意思,他忙解释道:"我不去上学,我要去北京打工。"

妈妈以为弟弟怕花钱,紧着说家里现在有钱,弟弟却目光坚定地说:"妈,就算我真的要学一门手艺,我也要自己先把学费赚出来。"

妈妈心疼地看着小儿子,这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异常懂事,只有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为支撑这个家而倾注了全部心血,他何曾考虑过一点点自己呢?妈妈想着想着,眼圈发红。弟弟突然说道:"妈,咱家存着的那点钱是你的养老钱,我和大哥谁都不会去动。"他的声音不大,妈妈听了却如一把刀子在捅她的心。她赶紧把头扭到一边,眼泪毫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余下的四五天,妈妈在家里帮弟弟收拾行李。她把弟弟的被子拆洗的­干­­干­净净,将柜头里的新棉花全部都填在里面。虽然弟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但出门在外总要衣冠整洁。妈妈把他所有的衣服、鞋子都洗了一便,晾的满院子都是。弟弟看了啧啧称奇,笑着说:"妈,你看你晾的,像八国联军的旗子!"妈妈陪着他呵呵直笑,但当弟弟转身离开时,妈的心头涌起浓浓的枯涩。看看别人的孩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他们身上的衣服反差有多么的强烈啊。

弟弟也没闲着,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然后扛着镐头去地里刨茬子。两亩多地的茬子头儿几天就被他刨完了。由于­干­得太猛,他的手上打满血泡,但他回到家总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想让妈妈有哪怕一点担心。离家前一天,他从宋二叔家里借来了小驴车,去南山上砍松枝。妈妈让他好好休息休息,但他甩开妈的手就跑掉了。他在山上­干­了一整天,拉回家四五车。妈妈连声说够了,但弟弟抹掉额头的汗水,笑着说:"柴禾不嫌多,至少我要再拉回两车。"然后赶着小车,迎着落日余辉向南山赶去。

也许我们说着容易,但到山坡砍柴哪有那么简单啊。经过一天的劳动,弟弟身上粘满了松脂,汗水同泥土混在一起,他那张脸被涂抹的漆黑。天渐渐暗下来,他终于又砍了满满一车。那时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他坐在松树下,汗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的衬衣早就湿透了,轻轻一捏就能挤出水。山风苍劲有力,弟弟感到丝丝寒意。他挣扎着爬起来,借着天边最后一线光亮,将松枝捆到车上,大声吆喝着小毛驴向山下走去。

那一晚,妈妈做好了饭,等了许久也不见弟弟回来。妈妈开始紧张起来。时间越久,她越着急,忍不住隔着墙头招呼起了宋二叔。宋二叔见这么晚了弟弟也没来还牲口,早就坐不住了,听妈妈一叫,他披上外套就往外走,边走边叫着他的两个儿子。宋二婶也要跟着,宋二叔训她道:"好好地看家,啥事都有你。"宋二婶被说的愣头愣脑,转而安慰妈妈,妈妈终归放心不下,跟着宋二叔他们往山上赶去。

好在通往南山的路只有一条,他们急匆匆地走着,妈妈越想越害怕,到后来腿都软了。他们一直走到山脚下,见到前面一团黑影。宋二叔大声叫道:"林江。"就见黑影一闪,弟弟站起身,似乎很意外,问道:"你们怎么跟来了?"妈妈见他安然无恙,心总算放到了肚子里。她责问弟弟道:"你这孩子,天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山上­干­啥呢?"弟弟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等妈妈他们跟上去,看到眼前的景象都禁不住哑然失笑。原来那头毛驴子竟然罢工了,它整个身子趴在路上,两只耳朵耷拉着,嘴巴紧贴着草皮。任凭弟弟怎么拽它它都不肯起来,弟弟已经忙活了两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但那头毛驴依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宋二叔哭笑不得。他照毛驴肚子上就是两脚,但毛驴摇了摇身子,头都没抬。宋二叔还要打它,妈妈赶紧把他拉住,数落弟弟道:"你看看,装了这么多柴禾,也不怕把驴累着?"宋二叔抢过话头说:"没事,没事,这头驴猾着呢,就知道偷懒。"说完,叫过他两个儿子,再加上弟弟,四个人一起用力,总算把车扶了起来。毛驴抖抖身上的土,似乎也休息够了,啃了两口地边的青草,开始继续走路。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宋二婶正在门口踮着脚焦急地张望。

妈妈让宋二叔他们进屋休息,他们却先把车上的松枝卸下来,宋二叔一边卸一边说:"林江这孩子心就是细,这一要出门把他妈要烧的柴禾都预备好了。"说着说着,扭过头,责骂儿子道:"再瞅瞅你们两个王八蛋,整天就知道吃饱了不饿,眼睛里一点活都没有。"两个孩子­干­活­干­的正欢,听了他爸的话只是嘿嘿一笑。他爸看着两个儿子生龙活虎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而且笑的是那么的满足。

­干­完活,妈妈给毛驴端来一瓢玉米。这下它可高兴了,眼珠子瞪的提溜圆,嘴里嚼得咯嘣嘣直响,而且大眼睛左顾右盼,生怕别的驴来抢它的粮食。很快一瓢玉米被它吃个­精­光,接着它又喝了一大桶水,立刻变得神采飞扬,两只耳朵也竖起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然后摇头摆尾地跟着宋二叔回家了。

妈妈和弟弟洗手吃饭,吃完饭已经十一点了。妈妈催弟弟睡觉,但弟弟坚持着要去看看外公外婆。妈妈也要去,但被弟弟强行留在了家里。

弟弟来到外婆门外,两位老人早就睡着了。他满腹心事地敲开门,坐了半个小时。外婆听说弟弟要出去打工,很有顾虑,她知道,这个孩子一出远门,家里所有的农活就全部堆在了女儿身上。她看着日渐衰老的闺女,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啊。外公一边咳嗽一边说:"出去见见世面好,不能在这个穷山沟里窝一辈子啊。"说完,挣扎着卷起一支烟,弟弟帮他点着火。外公深深地吸上一口,眼前烟雾缭绕。弟弟又劝外公外婆要注意身体,说了一堆嘱咐的话然后告辞回家。从那破旧的房子里走出来,想想外公那颤颤巍巍的身体,弟弟心头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黑暗中转过两个胡同,竟然发现舅舅家的灯还亮着。他犹豫再三,还是敲门走了进去。他想请舅舅在他出门在外的时候照顾照顾妈妈,虽然他知道次举意义不大,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照顾不好又怎么有­精­力去照顾姐姐呢?也难怪,毕竟舅舅是个读书人,地里那点农活他自己都忙活不过来呢。舅舅热情地接待了他,现在他们都把弟弟当成大人了。当弟弟把想法一说,舅舅先是沉思半晌,说:"说心里话,我不想让你出去,你和你大哥都不在家,你妈那日子可怎么过啊。"他这几句话正说到弟弟的痛处,弟弟沉默不语。舅舅话头一转,很快又说:"但你既然决定要出去闯,就不要有顾虑,家里有我呢,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你***。"弟弟听了觉得心里暖融融的,虽然他明知舅舅尽最大努力也没多大效果,但只要有他一句话,弟弟就非常满足了。弟弟不停地向舅舅表示感谢,如此一来,舅舅越发的慷慨了。最后弟弟告辞回家,舅舅直把他送到大门外。

to:所有的朋友们!

到现在才修改好,一不小心又失约了!

说实话,我最担心伤害我的读者,因为你们对我来说,对我的作品来说都太重要了。最近确实一直很忙,更新速度会慢些,希望大家不要失望,有时间就来看看吧,就是这样的速度也已经是在挑战我生理的极限了!

谢谢大家!

7、

第二天早上五点妈妈就起床了,她给弟弟做了顿饺子,那是农村人出远门家里必备的食品。弟弟一直在旁边给妈妈打下手,也不知道是没有睡好,还是他心事太重,弟弟的眼睛通红,行动也显得有些迟缓。当妈妈把煮好的饺子端到炕上,外面的公­鸡­已经第二次打鸣了。

弟弟怎么也吃不下东西,快要离开妈妈了,他觉得嗓子眼老是那么堵的慌。妈妈张罗着给他捣蒜泥,催着他再多吃几个。弟弟使劲儿的吞咽,平日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此时却味同嚼蜡。最后,他放下筷子,恋恋不舍地和妈妈说着话,想想一会儿就要和妈妈分别,此时的时间是多么的宝贵啊。

其实,他们之间又能说点什么呢?妈妈机械地嘱咐着弟弟,连嘱咐的话语都显得那样单调。弟弟一边安慰妈妈,一边叮咛她要爱惜身体。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没有什么华丽的词句,只有血脉相连的呣子才能听懂对方的声音。他们都很压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只是暂时的分别,但对于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而言却有一种额外的含义。我从上初三时就在外面读书,不知不觉当中已经适应了外面漂泊的生活。而弟弟,他一直跟在妈妈身边,妈妈看着他长大,而他也亲眼目睹了妈妈所经历的所有苦难。无论我是否愿意承认,弟弟对妈的关切与依恋都是我远远不能相比的。

公­鸡­再一次打鸣,天边闪现出朦胧的光线。

妈妈张罗着给弟弟换衣服,弟弟却从炕上跳下来。他跑到院子里,拎着笤帚把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妈妈没有阻拦他,而是站在屋门口,看着弟弟像小旋风一样忙碌的身影,她悄悄地抹着眼泪。这个懂事的孩子,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妈妈有种想哭的冲动。

弟弟扫完院子,又拎着几十条破尼龙袋子爬到柴堆上,小心翼翼地把松枝盖好,用砖头将它们压得稳稳当当。他是担心他不在家的时候哪一天下雨淋湿了柴草,妈妈没有烧的做饭啊!

在妈妈再三催促下,弟弟回到屋子洗脸,换衣服,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春节过后弟弟已经十七岁了,按照农村虚岁的年龄,他都已经十八了。妈妈不再把他当成孩子,而他自己早就把自己当成大人了。妈妈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看都像眼花一样。弟弟天生一副大骨架,而且经过将近两年的劳动锻炼,他的身体急剧发育起来。你看,他宽宽的肩膀,粗大的手臂,厚重的眉毛,而嘴­唇­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生出了淡淡的胡须。妈妈怜爱地捏着他的耳朵,心疼地说:"就看我儿子这大耳垂,也是个有福的命相啊。"弟弟呵呵地笑着,任凭妈妈轻轻地抚摸着他。就算他长的再高,飞的再远,当他站在妈妈面前他依然只是个孩子。妈妈那种发自本能的爱抚将他带回了童年,就像他偎依在妈妈怀里的感觉一样。他甚至想闭上眼睛,但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他而言是多么的短暂啊。

终于,弟弟还是要出发了。妈妈一直把他送到车站,别的孩子都为这次出远门而欢呼雀跃,只有弟弟一人显得心事重重。很快,那辆由秦皇岛开往北京南站的短途列车缓缓进站,扬老师带着孩子们登上火车。弟弟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坐好,将头探了出去。妈妈走过来,大声地嘱咐着他在外面要注意的事情。妈妈一刻不停地说着,说着说着,眼圈发红。弟弟一声不响,他一面认真地听着,一面在拼命地咬着嘴­唇­。他觉得咽喉哽咽,再也不敢张嘴,他生怕自己还未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先滚落下来。他不住地对妈妈点头,在点头的间隙却把眼中的泪水生生地吞咽下去。

经过短暂地停留,火车启动了。它的速度由慢及快,车轮子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妈的声音完全湮没其中。渐渐地,妈妈她们的影子也消失在孩子们的视野中。弟弟的头依然探在窗外,他张大嘴巴,吸着呼啸的凉风,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来得及和妈妈说呢。火车快速驶过我们村子,将弟弟熟悉的一切都甩在身后。他闭上眼睛,一串泪珠自脸庞划落。没多久,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刷的一­干­二净。

弟弟刚走不久便下了两场小雨,村里人立刻忙活起来。是啊,新的一年到现在才算正式开始了。春种秋收,他们刚刚开始进行第一步。

同去年一样,妈妈和宋二叔一家搭伙种庄稼。那头小毛驴在这场春耕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它不到一个星期就耕了二十多亩地,天天累得满身汗水。虽然不是自己家牲口,但妈妈还是心疼得不得了,她每天晚上给它送去一瓢玉米,到后来这头毛驴见了妈妈就兴奋地甩尾巴。谁说牲畜没有感情,你对它好一点它可真是记在心里呢。

那段日子,妈妈早起晚睡,累得昏天黑地。好在妈妈现在心态好了许多,她就算是自己不做饭也会到外婆家去吃点东西。人只要­精­神好,就是身体累些也能挺的住,而且外婆心疼闺女,总是想法做些妈妈喜欢吃的东西。妈妈对我们奉献着无私的母爱,而外婆对妈妈也是如此啊。人啊,真的就如我说,无论你年龄多大,地位多高,在妈妈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

妈妈再不想去扫煤了,晚上就算睡不着她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如果不困她就使劲儿地想两个儿子,想完这个想那个,想想自己把两个幼小的孩子拉扯成|人,妈妈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时候是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的了不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段日子妈妈经常会在梦中见到我们。有时,她觉得梦就如同真的一样,她会惊奇地看到我已学有所成,弟弟在外面也混的有头有脸。只有极少几次,她梦到我和弟弟活的很落魄,妈妈从梦中惊醒,会吓出一身冷汗,第二天她会早早地跑到村委会给我打个电话,知道我安然无恙,她才渐渐放心。哎,我们这些孩子啊,无论离父母多远,都应该每天都想想他们,也只有他们,才会时刻把我们放在心头啊!

春耕过后,妈妈略微清闲一点。碰巧这时,宋二叔家的猪生了十二只小猪崽儿。那天晚上,妈妈和宋二婶一直忙到深夜。因为生的小猪太多了,宋二婶有点手忙脚乱。而大猪又是第一次生产,根本不懂得照顾它的孩子。结果,它翻身时将一只瘦弱的小猪压在身下。刚刚出世的小猪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娇­嫩­,它发出"嗷"的一声惨叫便翻了白眼。当妈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大猪搬开,将小猪救出来时,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宋二婶想把它扔掉,妈妈有些舍不得,但是那个小东西是那么小,谁也不能保证救得活它啊。二婶看看妈妈,妈妈也看看她,二婶开口道:"要不然就把它送给你吧。"妈妈哭笑不得,但又不能不要,只要她说不要,宋二婶肯定就把它扔了,好歹它也是只生命啊。

自此之后,妈的生活里便多了一件事。她把那头小猪领回家,放在炕头上。说来真是奇迹,那头孤儿猪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当时,舅舅家养了一只­奶­羊,正在哺|­乳­期。妈妈每天去舅舅家挤羊­奶­,然后用注­射­器喂小猪吃。开始的时候,它吃了就吐,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照顾它。过了些日子,它睁开了眼睛,它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妈妈啊。它每天在炕上吃在炕上拉,妈妈像照顾自己的孩子那样照顾它。也许,那段日子妈妈非常非常的孤独吧,到后来,她竟然对这只小猪产生了深深的感情。终于,小猪能站起来了,但总是站不稳当,原来它的一只后腿在那次挤压中骨折了,落下了终身残疾。

小猪在妈的悉心照顾下,终于能下地了,它的牙齿渐渐变的牢固,慢慢也开始吃粮食了。为了照顾它,妈妈花费了不小的心思。她每天傍晚都去地里剜野菜,然后伴着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走回家。小猪也是通人­性­的,它见到妈妈出现在门口,总会一瘸一拐地迎出去。然后对着妈妈不停地点头。妈妈把新鲜的野菜丢在地上,小猪一边看着妈妈一边贪婪地吃起来。那时,妈的心头会涌起说不出的情感。她已经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养猪了,但绝不仅仅是为了卖钱,她已经和这小东西产生了感情,两个孩子都不在家的时候,是这头小猪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丝亮­色­。她甚至希望它永远也长不大,想想它长大了将被人们拉进屠宰场,妈妈就会觉得阵阵心痛。

有时,妈妈会在黄昏到村子中央的碾盘那碾米。碾盘早已荒废多年,现在人们早就用上了机器。但妈妈对那地方竟然有说不出的留恋。她每次都带少量玉米,把玉米撒到上面,轻轻地推动转杆。活也许不算太累,但时间久了,妈的额头还是会出汗。她闭上眼睛,机械地推着,她会想起我们小的时候,她带着我和弟弟来碾米的场景。那时,转盘周围可热闹着呢,人们都把笤帚排成一排,然后各自回家,按照笤帚的位置排序。轮到我们时,妈妈在后面使劲儿地推,我和弟弟则在前面拼命地拉。其实两个屁大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劲儿呢?但妈妈总是乐此不疲地带着我们。只要我们稍微松点儿劲儿,妈妈就会假装推不动,当我们再一用力,妈妈又会把碾盘推的飞快。我和弟弟咋咋呼呼叫着,我们一直以为碾盘的转动都是我们的功劳呢。对于两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而言,当时心里有多么大的成就感啊。

妈妈推着推着,偶尔擦一下额头的汗水。夕阳下沉,妈妈会失神地注视西方。北京就在那个方向,也不知道小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一天,弟弟他们经过三个半小时的奔波在北京南站下了火车。

孩子们跟着杨老师在北京城里穿梭,首都独有的大气带给他们最为强烈的震撼。弟弟眼花缭乱,手足无措,每换上一辆车,他都弯腰失神地注视着窗外。盘旋起伏的立交桥和路旁林立的高层建筑让他感到目不暇接。杨老师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他领着孩子们坐公交,上地铁,最后登上一辆开往郊县的大巴,一直把那些孩子们送到一所职业技术培训学校。杨老师还算热心,他把孩子们都安顿好了才离开。而且他给他们留了个手机号码,告诉他们有麻烦随时找他。孩子们对他有些恋恋不舍,初到一个地方总会有陌生的感觉,当主心骨真的要离开时,他们才觉得身在异乡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杨老师带着弟弟回到城里,在路上,他对弟弟说:"我们那正好有一张床,你先凑合着住几天,抓紧时间找工作,现在饭店里招服务生的地方很多,就是钱少点,不过你还是先稳定下来。"

弟弟点头,他现在对这位杨老师真是既感激又崇拜。看看他也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但言谈举指却显得非常成熟。你看人家,现在连手机都有了,肯定是混的不错,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混到这样子他就非常非常的满足了。

弟弟没想到杨老师突然对他说:"和我在一起住的人很杂,你不要和他们多说话。"

弟弟有点愕然,看看杨老师,他却一脸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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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寡母(25)

8、

等他们来到住处,已到晚上了。杨老师住的是楼房,弟弟轻快地爬着楼梯,心里说不出的快乐,他长这么大还没住过楼房呢。

他们爬到顶楼,杨老师打开门。里面烟雾缭绕,一群小伙子正围成一团打麻将。厨房里传来一阵焦糊的味道,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馊气。杨老师大声叫道:"喂,今儿我带来一个兄弟,要在咱们这儿住几天。"他话音刚落,麻将桌旁一个光头小伙儿甩脸道:"杨哥,你说晚了,我一个老乡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天了。"说着,对着弟弟他们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杨老师皱皱眉头,没说什么,原来他们这儿只有一张空床,但现在床位已经有主了。他只好对着弟弟笑笑,说:"没关系,你晚上就和我挤一挤吧。"

弟弟就这样在北京安顿下来。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附近一家三星级酒店做服务生。似乎大部分来北京寻梦的年青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开始吧。

弟弟生­性­随和,到哪里都容易和同伴打成一片。在酒店打工的都是年青的小姑娘、小伙子,他们年龄相当,也有着共同的思想,既能说到一块去,也能玩到一块去。弟弟开始有些拘束,而后来则成了最活跃的人。他们的快乐很简单,有时捡到客人几支好烟他们便躲在宿舍里好好地享受一番。

人总是要受环境的影响,弟弟就是那时学会的吸烟,学会的喝酒。当初就是好奇吧,他曾开玩笑地告诉我,他开始喝酒时每次喝的都是好酒,除了茅台就是五粮液,最差的也是剑南春。经常有人在他们那里宴请宾客,往往会一掷千金,手笔之大,另人乍舌。对那些达官贵人而言,喝酒仅仅是酒桌上迫不得已的应酬。而弟弟他们呢?对他们剩下的点滴好酒都视若珍宝。他们瞒着领班把酒带回宿舍,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倒上一杯。他们是真正用心去尝的,到后来弟弟只要闻一闻就能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是哪一种酒。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们活得非常卑微。天天面临客人的颐指气使,稍微出错就会被领班骂得狗血喷头。但即使是最底层的人们也有自己的思想,他们也有他们对生活的向往啊。尽管每天被人呼来唤去,但并不影响这群孩子晚上躺在床上畅谈自己的梦想。身在北京,弟弟甚至觉得所有的梦想都触手可及,他相信只要勤奋,总会在偌大的京城闯出自己的天地。

弟弟的想法确实幼稚,但我们又怎能嘲笑他的天真?即使他一无所有,至少还保留着年青人的朝气与活力。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考验后,他依然能乐观面对的生活,这本身就非常非常的难得啊。只要心中有梦,我们就会有成功的希望。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里,弟弟的生活中还是闪现出一丝浪漫的气息。

一个晚上,他抽空去了趟洗手间。他工作了整整十个小时,擦桌子擦的他腰酸腿疼,现在他体会着难得的轻松,却在不经意间见到一位客人。那人原本在三楼用餐,一个人要了个包间。他口气很大,往椅子上一坐,将锃亮的皮包摔在桌子上,连菜谱都不看,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还要了瓶五粮液,独自一人自斟自饮。弟弟在他包间外走过两次,见他喝得满面通红。那人没有留意弟弟,在洗手间洗了个手,转身向一楼走去。弟弟以为他吃完了,赶紧上三楼去收拾桌子。

他一进包间,却发现服务员还小心翼翼地侍侯在里面,那人的皮包摆放在原处。

弟弟一惊,服务员也很意外,她说:"客人还没吃完,你跑进来­干­什么?"

弟弟顿时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告,他一个箭步窜到窗台前,往下看去,那人正不紧不慢地走向大门。弟弟紧张地问服务员:"客人买单了吗?"

服务员结结巴巴地说:"还没,没呢。他说他要去洗手间,让我帮他,帮他看着包。"

弟弟什么都明白了。他火速转身,快步向楼下跑去。周围同事纷纷对他侧目。他已然顾不得这些,他唯一想的就是要在那人出院门之前拦住他,如果他出了酒店就不好说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那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弟弟大声叫着保安,那人回头,察觉到弟弟在追他,他一改刚才稳重的样子,撒腿就要跑,但此时保安已经明白过来,他伸出手,一把将那人死死地抓住。

弟弟抹着额头的汗水,说:"先生,您是不是忘了买单了?"那人听了,脸­色­苍白。

他被保安拉回酒店,顿时人垂头丧气,他说他生意失败赔了钱,现在身无分文。但没有谁相信他,也没有谁同情他。双方僵持一个小时,酒店将他扭送到派出所。

酒店负责人打开他留在三楼的皮包,里面用废旧的报纸塞得满满当当。

就是那个人,竟然在三年后又回了一次酒店。他开了辆奥迪,同样是一个人,要了一桌子菜,点了五粮液,还是在原来那个包间,靠着窗户自斟自饮。但物是人非,抓他的小伙子和曾侍侯他的服务员都已不见了,甚至连这家酒店都已转手他人。只有他自己记得他曾在这里骗过一顿饭,为此还蹲了十五天的拘留。他说的是实话,他是一个商人,只不过当初是个赔钱的商人,而如今则是个赚钱的商人。

北京,充满了机遇也充满了挑战,每天都有人在剧烈地变换着身份。

但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他当初的行为可能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如果他真的跑了,那么他给酒店造成的所有损失都将由那位柔弱的女服务员承担。弟弟抓他并不是坑他,而是担心他把那位服务员坑了啊。

因此,那件风波过后,那位服务员对弟弟充满感激。她比弟弟来的还要晚,江西人,长的很文静,跟谁都不爱说话。但那天晚上,下班后,她红着脸拦住了弟弟,夹杂着家乡的口音说:"谢谢你,要不然我这个月工资就被扣没了。"

弟弟正和小伙伴们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没往这方面动心思,随口说:"应该的,应该的。"然后大家一起朝宿舍走去。走着走着,似乎一种感觉在提醒他回头,他转身,发现那位小姑娘还在后面执着地注视着他。

弟弟对她友善地笑了笑,她脱口而出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弟弟大方地挥挥手道:"不用了,大家赚点钱都不容易。"然后继续往回走。有人小声地说:"那人叫啥啊?"有人答道:"不知道,从来没听她说过话。"人群沉默了,突然有人补充道:"不过,那小丫头蛮漂亮的,是所有服务员中最耐看的。"他话音刚落,这群男孩子同时把头扭过去。此时,他们已经走出很远,但那个小姑娘依旧站在大厅门口。她穿着统一的制服,同其他的服务员并无两样。但弟弟仔细地想了想,她的眉目渐渐清晰起来,那人没有说谎,她确实非常漂亮。

弟弟没想到,第二天那女孩儿再次找到他,还要请他吃饭。弟弟还想拒绝,但他透过那女孩儿坚定的眼神读懂了她的心思,她是并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弟弟说:"我不想去吃饭,要不然你带我在城里转转吧。"

女孩儿似乎有些为难,她来北京的时间更短啊,但她还是说:"那好吧,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天安门看升旗。"

弟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好的建议,高兴地拍起了巴掌。他笑着问她道:"你叫什么?"

女孩儿有些羞涩,小声说:"我叫何琳。"弟弟大方地说:"我叫林江。"

何琳虽然文静,但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她当即把日子定在明天,然后找老乡借自行车去了。

第二天早上三点弟弟就起床了。外面夜­色­正深,漆黑一片。他穿上厚厚的衣服,吸着冷气跑出去。何琳早在外面等他了,她穿了件米黄|­色­的棉衣,下身是浅蓝­色­的牛仔裤。她站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脸上,是一种淡淡的愁容。好在弟弟心情好,要知道去趟天安门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啊。

弟弟跑过去,何琳递给他一辆自行车,两人没有说话,相视点点头便上了车。酒店离长安街的延伸线很近,上了延伸线径直西行。一个时后,他们到了天安门广场。那里已经集合了几十人。雄壮的升旗仪式伴随着清晨第一缕光线而开始了。无论是气势恢弘的国歌,还是迎风飞扬的五星红旗都带给弟弟说不尽的遐想。

升旗过后,何琳要回酒店,弟弟却意犹未尽,他央求道:"我们再玩一会儿吧。"正好他们都是下午的班,何琳想了想,点头同意。

天刚蒙蒙亮,他们无处可去,就在偌大的广场上散步。

弟弟话并不多,但同何琳在一起却不得不绞尽脑汁找话题。而何琳似乎对一切话题都不感兴趣,她习惯于低头走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渐渐地,弟弟有些泄气,到最后两个人基本上行同陌路,各自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天亮了,他们在路边买了点零食。广场上人流逐渐稠密,弟弟穿过马路,向天安门走去。何琳跟在身后,一声不吭,而弟弟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弟弟走近天安门,变得异常兴奋。他抚摸着厚重的城门,似乎在门洞里寻找到了历史的痕迹。从小读书就念"我爱北京,我爱天安门",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地站在天安门前。他说不出自己太多的感想,但这里的一切对他充满吸引。他随着人流向里面走去,直到入口处才发现再往里走就要收门票了。

他慌忙止步,何琳平静地问弟弟:"我们进去看看吗?"

弟弟连连摇头道:"不了,太贵了。"

何琳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就当我请你吃饭了。"说着就要去买票。

弟弟忙把她拦住,听她时时把吃饭挂在嘴边,弟弟越发觉得这人没劲,于是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何琳没有说话,转身往回走去。弟弟开始跟在她后面。当出了天安门,何琳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说:"要不然我们去广场上放风筝吧。"

弟弟抬头,这时才发现在广场的上空飞舞着各种各样的风筝,它们正迎着春风纵情飘荡。地面上的人们兴高采烈,大部分都是孩子,他们扯着手中的线,仰望着高空,不时地发出畅快的欢笑声。弟弟顿时来了兴趣,扭头说:"好,我们去看看。"

两个孩子跑到广场中央,花五块钱买了个最便宜的风筝,开始放了起来。

可惜的是他们都不会,两个人只好模仿周围的人。弟弟跑的飞快,风筝有气无力地飞舞着,只要弟弟稍微停一停,风筝便会一头扎下来。弟弟急得直挠头。这期间,过来两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样子都是大学生。他们对何琳很热情,主动地要教她。也不知是他们过于紧张,还是这个风筝本来就不容易飞,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风筝还是没飞起来。他们甩着额头的汗水,红着脸说:"你的风筝有问题,放我们的吧。"说着,熟练地将他们手中的"老鹰"送上高空,边跑边对何琳招手。而何琳只是对他们微微一笑,拉着弟弟的衣襟向人少的地方跑去。

都快中午了,弟弟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终于把风筝放飞到天空。那只风筝是最为简单的一种风筝,单单从它的外形根本看不出它是什么动物。但当它一旦飞起来,它轻盈的身体便占尽了优势,它迎着柔和的春风逐渐攀升,最后弟弟手中的绳线已经明显不够用了。他们再去买线,但很快手中的线又一次放到了尽头。风筝在高空舞动,成了一个细微的小黑点儿,就像夜空中一颗远离地球的小星星。

何琳的情绪高涨起来,她开始和弟弟说话。她们从工作说到了各自童年的趣事,弟弟讲他去池塘里摸鱼,何琳则说到她去松林里采蘑菇。说着说着,她们开心地笑出声来。弟弟看着何琳,她的笑容很真诚,也很灿烂,而且她笑起来更显得楚楚动人。弟弟真的希望她能永远笑下去,他在想:毕竟我们都还小,心中又怎能容下太多的心事?年轻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只要我们乐观向上,只要我们珍惜时间,只要我们勤奋努力,那么我们就一定会实现我们心中的理想。

想着想着,弟弟对着她笑了,何琳正好在瞅他,她也跟着笑了。

弟弟兴奋地奔跑着,却不想手中的线同旁边孩子的线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那个孩子的风筝因为受到阻力迅速降落,而弟弟他们的风筝则执着地向上飞舞。正在弟弟焦虑之际,何琳从口袋里掏出剪刀,轻轻地将弟弟手中的线绳剪断。弟弟有些惊讶,何琳却笑着对他指指高空。弟弟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了他们风筝的尾巴。那只风筝获得了自由,在瞬间就扎入到首都的云端里。

9、

在弟弟眼里,何琳就是一个迷。她总是那么忧郁,以致周围的人都猜测她是不是得了忧郁症。

她很漂亮,那张脸简直集合了东方女子所有的优点。

她很文静,说话也是细语莺声,甚至走路的姿势都颇具古典美女的神韵,整个人就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漂亮的女孩儿无论在哪儿都会受人欢迎,在酒店想对她大献殷勤的服务生就足以装备一个加强排。但她却有着同她身份不相匹配的清高,即使她穿着最为破烂的衣服,她的目光也能对那些嘻嘻哈哈的小伙子产生莫大的威慑。她的脸上总是飘忽着­阴­郁的神情,对异­性­更是冷若冰霜。

弟弟是唯一能接近她的男孩儿,但她在弟弟面前也总是躲躲闪闪。

有段日子,弟弟莫名其妙地感冒了,每天流着眼泪上班。当时谁都没有在意,弟弟自己也从未把伤风感冒当回事。但到了晚上,下班前,何琳却拦住了他,她什么都没说,塞给他一盒药就跑了。弟弟当时愣在大堂,把药盒紧紧握在手里,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

工作清闲了,他们会偶尔聊聊天。弟弟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而她对自己的情况却总是闪烁其辞、守口如瓶。她只是告诉弟弟,她十八岁了,要弟弟叫她姐姐。但弟弟怎么看她都还像个孩子,他觉得她是他的妹妹才对啊。

平日,她刻意与弟弟保持距离,弟弟也不想和她走的太近,他还生怕别人有什么误会呢。

但突然有一天,何琳主动找到他,脸上露着难得的笑容,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弟弟正在抹桌子,听了她的话非常意外,有点手足无措。

何琳笑着对他说:"看你那傻样,晚上我请你吃饭。"

弟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还是有些发呆,他在想他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相互过生日的程度吧。

那天晚上,何琳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馆,弟弟则给她买了一只不大不小的蛋糕。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欢快的生日晚宴。只是到后来,何琳喝了一点酒,脸­色­红润,话也较往日多了起来。

她对弟弟说:"林江,我知道你妈妈特别不容易,可你知道我妈的故事吗?"

弟弟木然地摇摇头,他知道何琳有话要说。

何琳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她撩了撩耳边的头发,红着眼睛说:"我妈从小就不会说话,而我爸爸则是又聋又哑。"

弟弟的心猛地一颤。但何琳却显得异常平静,似乎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又倒了杯酒,依旧一饮而尽。她轻轻地舔舐着嘴­唇­,似乎在回味啤酒的味道。她轻声说:"我从小就在一个无声的世界里长大,而且我是我们姐弟三人中唯一完全健康的。"

弟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她不停地喝着酒,弟弟甚至找不出理由去阻止她。喝着喝着,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再喝着喝着,眼泪沿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弟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女孩子总是沉默寡言,在那样一个环境下,她又怎么可能会特别开朗呢?弟弟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一句话来安慰她,他说:"你不要老想过去的生活了,同你的弟弟妹妹相比,你还是很幸运的。"

何琳听了,哑然失笑,而且笑的是那么苦涩。她不断地摇头,而后把服务员叫来买单,付款完毕,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走去。弟弟赶紧跟上去扶住她,她走了没多久,开始趴在路边的树上疯狂地呕吐。弟弟轻轻地给她垂着后背,她使劲儿扭过头,对着弟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后合上眼睛,身子软了下去。弟弟赶紧托住她,但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弟弟别无选择,只好将她背了起来。

弟弟向回走去,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儿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何琳柔软的身子瘫软在他的后背上,透过浓浓的酒气,弟弟甚至能闻到她那少女独有的芳香。也许是累的吧,弟弟的呼吸竟然渐渐急促起来。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门外,他们住的都是清一­色­的平房。弟弟刚要把她放下,却冷不防耳朵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手一松,何琳从他身上掉了下来,他慌忙去扶她,却发现她摇晃着站在他面前。何琳梳理了一下头发,对弟弟说:"你回去吧,我没事。"弟弟没有动,何琳在他注视下缓缓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弟弟觉得耳朵还是火烧火燎的疼,他伸手摸了摸,竟然潮呼呼的。他以为是何琳咬他留下的口水,等对着路灯一看才发现竟是殷殷的血迹。他愣在外面,午夜的冷风吹来,夹着丝丝寒意,而他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第二天,弟弟很早就起来,在集体吃饭时,他意外地看到何琳。她完全恢复了正常,因为是中午班,她穿着休闲装,显得清纯而漂亮。她平静地和弟弟打着招呼,似乎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吃饭时,他们各吃各的。只是何琳在吃完之后,在弟弟对面坐了下来,对他说:"今天我们出去吧。"

弟弟抬头问:"去哪儿?"

何琳很神秘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迈着轻快的脚步去刷盆了。

那天上午,他们去了郊外,骑上自行车一路疯狂地前行。他们到了广袤的农田里。冬日的冰雪早已融化,麦苗正在轻快地抽着­嫩­芽。弟弟看着辛勤劳作的农民觉得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他回头看看何琳,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戴上了遮阳帽,鼻梁上架起了一副太阳镜。弟弟甚至觉得认不出她了,他早就知道她漂亮,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会打扮的如此洋气。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绝对不是一个在酒店打工的服务员,而是一个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大学生。

弟弟目瞪口呆,何琳对他笑笑说:"看什么看?是不是认不出我了?"

弟弟傻傻地点点头,自己内心的想法也跟着脱口而出,他说:"我觉得你像是大学生。"

何琳的脸上荡漾着天真的笑容,她说:"我本来就是大学生。"

弟弟困惑地挠挠头,道:"真的吗?"

何琳不再回答,她的眼睛狡黠地眨着,让弟弟也猜不出来她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弟弟根本不会怀疑她,在他心中,只有大学生才会这样超凡脱俗。

何琳要弟弟坐在草地上,新鲜的小草刚刚探头,地面占主体的还是去年枯黄的败草。弟弟有些不情愿,他担心把衣服弄脏。但何琳却一把将他按下去。弟弟不知她要做什么,她从后背上摘下一块儿画板,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弟弟开始被她看的不好意思,但当他明白何琳是要给他画像时,他顿时变的兴高采烈。他不停地动着,何琳只好不断地训斥他,要他保持固定的姿势。弟弟老想看看她画的效果,但看到的只是黑黑的轮廓。他有些失望,但又不忍心扫何琳的兴,最后像完成任务似的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终于,何琳画完了,她的脸上满是成功者的快乐。她笑着对弟弟说:"来,看看吧。"

弟弟撇着嘴,嘟囔着:"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啊……"然后把头伸过去。

谁知他一看到成品,竟然呆在那里。他发现何琳手中的画像画的真是太逼真、太传神了。他睁大眼睛注视着那副作品,觉得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

何琳说:"拿回去看吧,送给你的。"

弟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卷成一卷,藏到怀里,真是视若珍宝啊。

此时,已经是中午了,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弟弟的心情就像天空一样晴朗。他们准备回单位,却不知不觉中感到有些口渴。弟弟带着何琳沿着灌溉麦田的水渠走到一眼机井旁边,那里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奔腾着清澈的井水。弟弟用手捧着,大口大口地喝着,地下水特有的甘甜让他喝的如醉如痴。何琳也喝着,喝的也很豪爽,完全不是平日那淑女的形象。她喝着喝着,突然把手中的水扬到弟弟身上。弟弟见有人攻击他,毫不示弱,大捧大捧的水泼向何琳,何琳边回击边发出尖声惊叫。突然,弟弟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抽身撤退。何琳掬着一捧水在后面紧追不舍。弟弟倒不是怜香惜玉,他是怕水淋湿了他怀里的画像啊。

那半天,两个人笑口不断,玩得是说不出的尽兴。

下午和晚上,弟弟连续上了十个小时的班,­精­疲力竭。他回到宿舍,倒在床上,忍不住把画像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这时,就听旁边两个同事在小声地议论何琳。

一个人说:"哎,你说何琳那么漂亮,她怎么不去当演员呢?"

另一个人却说:"漂亮有什么用,我看她并不是个好东西。"

前一个人很畏亵地笑了笑,后面的人刚要继续说话,却不想弟弟突然Сhā嘴道:"你们少说点何琳坏话行不?"

他们有点意外,其中一个问弟弟道:"我们说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弟弟理直气壮地回应道:"谁说她坏话也不行,她是我姐。"

to:所有的朋友们!

前些日子,因为工作忙,我写作也进入了盲点,好多情节要翻覆的想,毕竟现在写的东西都是近几年的事,我不想因为写作而影响我周围人的生活!现在大的构架已经定了下来,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一气呵成地写下去!

特别感谢我长春的姐姐一路走来的支持,其实还有很多关心这篇文章的人,你们一直让我很感动,就算为了你们,我也一定会坚持着写下去!

10、

弟弟与何琳很快熟悉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他们在一起吃饭,在一起工作,有时还一起出去游玩,并且还照了那么多照片。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们在谈朋友,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情,开始或许是友情,后来渐渐成为了一种亲情。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独在外地,远离亲人,多么需要亲情相伴啊!弟弟生怕同事误会,他开始公开叫何琳姐姐。何琳冰雪聪明,顿时心领神会,改口称弟弟为小弟。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过着,酒店服务员的生活我不想过多描述。那些孩子终日在大堂里跑来跑去,一天下来累得疲惫已极。他们给客人端茶倒水,送来可口的饭菜,而他们自己只能在客人最少的时间集体吃那些与他们身份匹配的粗茶淡饭。

有一天,弟弟对何琳说:"姐,我今天给客人端东坡肘子,那味道闻起来真香啊,当时我真想低头咬一口。"

何琳看看弟弟,弟弟一脸贪婪。何琳有些难过,她说:"这个周末我请你吃。"

弟弟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不想吃了。"话一出口,他立刻感到和刚才的话相互矛盾,脸腾的红了。他对着何琳嘿嘿傻笑,何琳也笑了,笑容里夹杂着苦涩。

其实弟弟真的只是说说,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状况还是很满意的。工作不轻松,但在他眼里也不累,而且也没什么危险。只要不上班,他就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虽然吃的差些,但毕竟能吃饱啊,就是那样简单的饮食,竟然也把弟弟喂胖了。他那副大骨架,身体略微发福就显得异常魁梧,加上眉宇间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光凭外表,他怎么看都像一个二十开外的小伙子。他唯一不满意的是工资。一个月三百五十块钱实在太少了,尽管他非常节俭,工资几乎不动,但到了月底也就那么点钱啊。第一个月末他没有回家,他打算攒够六百块钱再给妈妈带回去。

谁也没想到,第二个月开始没几天,他就迎来了一个难得的转机。

说来有趣,那天晚上,有客人在酒店大摆宴席,点了甲鱼汤。估计他们也不是什么真正有钱的主儿,竟然有人喝汤喝上了瘾,一份没够,就又要了一份。第二份没喝完,当他们醉醺醺地走了,伺候他们的服务生兴奋得跳起来。他将他们剩下的汤收拾好,然后眉飞­色­舞地通知几位年青的同伴。哈哈,晚上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喝王八汤啦。

下班后,弟弟他们几个人躲在宿舍,买了点凉菜,就着王八汤喝起了小酒。

我们又怎么会体会到他们的乐趣呢?那么一群孩子,单纯的让人难以置信。他们以为王八汤就是天下至美的佳肴。他们伸着筷子,使劲儿地在盆里搅和,汤里有一些残余的甲鱼爪子,谁夹到了就会兴奋地尖叫,别的孩子使坏,用筷子将它打落,自己再迅速出手。他们就这样抢来抢去,乐此不疲,笑声不断。他们喝着酒,大口大口地喝着,要知道他们喝的可是高度的卢州老窖啊。最后,他们玩够了,把杯中酒喝掉。一个孩子端起盆,"咕咚咕咚"将里面的汤全部喝光。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王八汤真的威力无穷。当他们倒在床上想睡觉时,有人却觉得胃里不断地往上冒火。他爬起来,看看周围的人说:"哥们,我喝汤喝的浑身冒火啊。"

有人不怀好意地笑笑说:"那你就去找个小姐灭灭火啊。"

那人骂了一声:"屁,老子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找个小姐的。"说完,缩进了被窝。

同寝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过一会儿,那人又探出头,直眉瞪眼地说:"我真的热啊。"

也许是被他说的,有人附和道:"好像我也发热,看来这王八汤还真不是瞎喝的。"

弟弟也觉得全身不自在,他爬起来,有些恐惧,说:"咱们不会流鼻血吧。"

一时间,大家变的异常紧张,那个抱盆喝的家伙涨红了脸,急切地说:"我脑袋都要爆炸了。"

突然有人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夜总会看看吧。"

他话刚出口,立刻得到压倒­性­多数的支持,。这群孩子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原本脱光的人麻利地穿上衣服。说到玩,那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啊。

那段时间,酒店的夜总会生意冷淡。酒店老板为了烘托出兴隆的景象,特准许酒店里的服务生去免费观光。说白了就是去那里当"托儿"。人的心理总是怪怪的,如果收费,人们会对那里充满好奇,而一旦免费,大家对那儿倒失去了兴趣。他们每天都工作到很晚,谁还有心思去那里当"托儿"啊。只能瞎看,连歌都不让免费唱,没什么意思。所以,平日他们来的也不多,而弟弟今天则是第一次。

在路上,有熟悉此地状况的人介绍道:"哎,那里很多坐台小姐,一个个都很漂亮啊。"

其他人听了,立刻猴急儿地问:"在哪,在哪啊?"

那人故作神秘道:"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听了这话,人群移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夜总会在一个单独的小楼中,它的下面是海鲜城。弟弟他们闻着酒香上楼,门卫拦住他们,他们出示了工作证,顺利地进到里面。不过门卫嘱咐道:"你们只许看,不许乱动,而且要在十二点之前出来。"弟弟他们连连点头,要知道,这种地方午夜之后才开始热闹啊。

他们进入大厅,热浪扑面而来。里面开着空调,暖风吹的人恹恹欲睡。而且这风里夹杂着浓郁的香气,那不是花香,而是女人身上化装品的香气。弟弟他们装出一副很老练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只经过一道厅房,里面又是相对狭窄的过道,再往前走,过道周围忽然豁然敞亮起来。弟弟只顾向前看,冷不防身边有人轻轻碰了碰他。他抬头,有人示意他左右看看,他一甩脸,发现周围坐满了年轻的女子。

弟弟当即明白了,这些人就是人们常说的坐台小姐。

他忍不住又往里看了看,那真是一副壮丽的场面:至少也有三五十名小姐吧,她们分坐两旁。每个人穿的都极度暴露,至少在弟弟眼里是如此。他都不好意思再看了,她们大部分人都低着头,但只看看她们侧脸你就会发现她们其实都很漂亮。其中绝大部分姑娘都坦露着后背,更不要说­精­美的小腹和修长的大腿了。弟弟在想,整个房间里的香气都是从她们身上散发出去的。

有人小声介绍说:"凡是能到咱们酒店来的小姐身高至少都在一米七以上,标准的模特儿身材。"

弟弟还是禁不住诱惑,再次偷眼观看。果然,里面每位姑娘都有着颀长的身体,任凭哪一位走在大街上都会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弟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傻的问题:既然上天都如此眷爱她们,她们自己为什么反倒不懂得爱惜自己呢?

正在弟弟失神之际,他突然感到有人拌了他一下,他扭头,发现旁边一位姑娘正在对着他哧哧直笑。弟弟像触电一样,飞快地向前面走去。已经走出老远,他再回头,那姑娘还在对着他笑个不停。

弟弟只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就受不了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当时刚刚十点半左右,高峰期远没有来到。大部分姑娘们都是闲坐着,偶尔来一两位客人,在姑娘群里肆意地挑选,凡是选中的就跟他们走出来。有的是到前面去唱歌,而有的直接就和他们出去了。弟弟只觉得浑身躁热,他明白,这与他喝汤无关,完全受这种纸醉金迷的氛围的烘托。他和同伴们说了一声,然后飞也似的逃了出来。

他走在外面,天气虽然凉了一些,却让他觉得神清气爽。他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对里面那肮脏的场景充满了厌恶。他摇摇头,首都,作为我们国家的首善之地竟也有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他想直接回寝室,又觉得后背沁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衬衣。他决定先去游泳池洗个澡,然后回去睡觉。

酒店里游泳池的生意也并不兴隆。他们这些员工可以在那里免费冲个淋浴。

弟弟站在喷头前,尽兴地冲着,劳累了一天,能洗个热水澡,全身都舒服啊。

他正冲着,突然听到池子里一阵躁动。他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群孩子嚎叫着冲出来。他们光着脚丫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不断地滑倒,而后爬起来又疯狂地飞奔。弟弟抓住一个孩子,大声地问他怎么了。那个孩子不过十一二岁,他拼命地挣扎。弟弟不断地追问,最后他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有个叔叔掉在池子里淹死了。"

弟弟一听,脑袋嗡一声。他赶紧松手,孩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弟弟当即就要往里面冲,但他又想到店里有规定,他们只许淋浴,不许进游泳池。但他随即又骂自己迂腐,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儿还有那么多讲究。人命关天,救人要紧啊。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果然一个硕大的身躯正在深水区里苦苦挣扎。救生线就在他旁边,但他却怎么也抓不到手。

弟弟扑通一声就跳了进去。他飞快地向那人游去,一边游一边大声喊着:"你不要着急,我来救你了。"

也不知那人是否听到,他始终保持着单一的姿势,头沉在水里,做垂死挣扎。弟弟游到他身边,刚伸出手,那人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弟弟刚要告诉他该怎么做,那人却死也不肯松手了。他整个身体完全压在弟弟的胳膊上,就他那肥硕的身躯,至少也有二百斤。弟弟当即就吃不消了,整个身子咕咚一声被压到水下。弟弟想挣脱出来,那人却伸出两只胳膊把弟弟死死地抱住。一种求生的本能使他抓住弟弟就再也不会放松。弟弟没他劲儿大,完全被他控制在水下。弟弟万分着急,水直接顺着他的嘴巴淹了进去。他想屏住呼吸,但那根本就不可能。弟弟一口接一口地喝水,最后喝得他脑袋都大了。渐渐地,他开始神智不清。最后,弟弟几近绝望,但他真的不想死啊。那时,他还能思考问题,他突然想到了妈妈,他不能就这样窝囊地客死他乡,他还有深爱着他的妈妈啊。弟弟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他自己把胸中的废气全部吐了出去,身子变重,沉到水底。他罄尽全力摆脱那死胖子的控制,最后不解恨,照着他肚子就是一脚,那堆肥­肉­在水里一下划出去老远。

弟弟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他挣扎着游到池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岸。他呼呼地喘着粗气。里面那人已经不再挣扎,可能已经死了。此时,偌大的游泳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弟弟有些惊恐。但他还是跌跌撞撞地跑到墙边,把救生圈摘下来,套在身上,再一次跳到水中。

这次比较顺利,那人已经不能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弟弟揪着他头发,使他脑袋露出水面,一直把他拖到岸边。但那个家伙实在太重了,弟弟再没力气将他拽到岸上。幸好这时那些救生员跑了进来,真不知道刚才他们都去做什么了。在几个人齐心协力之下,终于把大胖子拉出水池。弟弟摊在地上,看着他们给他控水,做人工呼吸,过了有十分钟,那人终于缓过气来。

弟弟长长地出了口气,收拾好东西走了回去。在宿舍,他没和任何人说起此事。第二天早上照旧上班。

何琳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她问弟弟道:"你昨天晚上去夜总会了?"

弟弟很意外,抬头问道:"咦,你怎么知道?"

何琳说:"我当然知道,我在你身边安置了密探。"

弟弟张大嘴巴看着她。何琳却很认真地对他说:"你不要去那种地方,那不是好人去的地方。"

弟弟在想,是不是何琳误会了?他刚要和她解释,却听领班叫他道:"林江,经理找你。"

弟弟慌忙与何琳说再见,却见她又是一脸­阴­郁。

他来到经理室,有些紧张,而经理却对他非常随和。他简单问问弟弟昨天救人的经过,弟弟如实都说了。经理站起身,拍拍弟弟的肩膀,说:"小伙子,人不错。从现在起,我任命你为游泳池的救生员,月工资五百。"

弟弟听了,异常兴奋。

11、

救生员的工作轻松而­干­净。

弟弟每天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坐在游泳池边的木椅上,看着人们在水中自由地游来游去。弟弟对这份工作看的很重,不累,而且待遇也不低,同寝室里那些还在端盘子的朋友相比,他已经算得上是"上层人物"啦。

那时,有个漂亮的女孩儿老是来游泳。她身材颀高,眉目清秀,同池子里那些老人和孩子相比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她总是对着弟弟发笑,而且笑得颇有深意。弟弟很奇怪,他根本就不认识她啊。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结果,一位老大爷可能是看着弟弟过于木讷了,他在回去前走过弟弟身边,善意地提醒道:"小伙子,你没看那小姑娘总是对你笑吗?"

弟弟有些茫然。老大爷抖抖身上的水,笑着说:"年轻人啊,该把握机会就要把握机会。"说完,拎着东西走了出去。

弟弟躺在椅子上,有些发呆。他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女孩儿也坐了下来,和他坐在同一条椅子上。他们挨的很近,弟弟有些不自然,但见那女孩儿却一脸坦然。

女孩儿和弟弟说着话。弟弟本来就并不内向,虽然认识不久,但他们聊的却颇为投机。

半个小时后,女孩儿收拾东西要回家了。她站起身,弟弟刚要和她说再见,她却先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这种笑充满了邪气。

弟弟没说话,她问弟弟道:"你晚上休息吗?"

弟弟说:"我们十一点下班。"

女孩儿问弟弟道:"那你能去找我玩吗?"

弟弟不知她所指何意,她补充道:"我就在酒店后面的高层里住,你要去找我就打这个电话。"

她说了一个号码,弟弟没有记。她有点生气,说:"你不想去吗?"

弟弟说:"­干­什么去?"

她小声说:"陪你玩啊?"

弟弟傻傻地问:"玩什么?"

女孩儿突然愤愤地说:"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你真是白痴还是自己装傻啊?"

弟弟当时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发火,他倒是显得一脸无辜。那个女孩儿气乐了,随后又拎起东西,气呼呼地向门口走去。

弟弟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她临出门,突然扭回头,对着弟弟莞尔一笑,说:"你要想找我,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的笑容一下定格在弟弟的脑海里,竟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她笑的足够妩媚,而这种妩媚只有那些经历过诸多故事的人才会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弟弟觉得有些迷糊。等他下班之后,他在淋浴里冲澡,当温热的水落在他头上,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女孩儿他见过,她就是那天晚上在夜总会故意拌他脚的那个女孩儿!弟弟闭上眼睛,水顺着他的脸颊淌到地上。他确信,就是她,一点不差,只是卸了妆的她少了那份妖气,显得更加清纯,更加漂亮。

接下来的日子,女孩儿还是每天都来游泳,但弟弟基本上不敢再和她说话。

一天晚上,弟弟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突然,水中传来一声尖叫。弟弟猛地睁开眼睛,本能地站起身。他发现那个小姑娘正在水里挣扎,头在水面上一起一伏。弟弟意识到她可能是腿抽筋了,赶紧套上救生圈,跳到水中。他飞快地游到那个女孩儿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女孩儿在水里使劲儿挣扎,弟弟情急之下将她拦腰抱住,她竟顺势倒在弟弟怀里。

弟弟把她拖到扶手旁,用力将她推上岸。她一ρi股坐到地上。弟弟也爬出来,喘着粗气问:"刚才怎么了?我看你平常水­性­都很好啊。"

那女孩儿痛苦地笑笑说:"我腿抽筋了。"

弟弟忙问:"哪条腿,好了吗?"

女孩儿指了指左腿,然后说:"就是它,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弟弟说:"你还是要动动,抽筋弄不好会疼很长时间。"

她看着弟弟,斜着眼睛微微发笑。弟弟自言自语道:"你好的还真快。平日里我抽筋,到岸上还要不停地掰关节,有时疼地要人用脚揣,而且揣得越狠越好呢。"

女孩儿睁大眼睛听着,似乎有些惊恐,生怕弟弟扑上来踢她。

弟弟又说:"你还是水­性­不好,要是我,只要有一条腿或一只手能动就能游回来。"

女孩儿好像不信。弟弟年轻气胜,主动地说:"你要不要我给你试试?"

女孩儿点点头,弟弟扑通一声跳到水里,游着游着,他的两条腿和一只胳膊浮了出来,再游着游着,他的两只胳膊和一条腿又浮了出来。女孩儿看得目瞪口呆。

弟弟上了岸,浑身湿淋淋的。女孩儿眼睛里写满崇拜。

弟弟坐在椅子上,女孩儿又靠了过来,弟弟本能地躲闪着,女孩儿咯咯发笑,笑的非常开放。弟弟看着她,是说不出的感觉。女孩儿非常敏感,她立刻明白了弟弟的心态,她笑了笑,拎着东西走了出去。

自此以后,她依旧每天按时来游泳,但从未和弟弟说话。

一个晚上,弟弟下班后走出游泳间,在门口意外地碰到何琳。

弟弟看看她,她扬着手中的雨伞,笑着说:"外面雨下的暴大。"

弟弟说:"没事儿,从这儿到宿舍也没有几步。"

何琳说:"你去门口看看就知道了。"

弟弟跑到门口,一看,外面果然下着倾盆大雨。天黑的可怕,偶尔闪过一两道闪电,随之而来的则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到了下班时间,酒店大堂里的灯也灭了许多,光线昏暗。弟弟竟也觉得有些恐惧。他回头对何琳说:"姐,我先送你回寝室。"

何琳却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位老乡。"说着,把伞塞到弟弟手里。

弟弟问道:"那你还有伞吗?"

何琳说:"有,我老乡那里有,我和她一起走。"

弟弟脱口问道:"你哪个老乡?"

何琳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隐情。

弟弟想了想,突然兴奋地说:"姐,你是不是给我找了个姐夫啊?"

何琳的脸腾的红了,她嗔怪道:"你这小子,瞎想什么呢,她是个女的。"

弟弟呵呵笑着,正要说话。突然从酒店里面走来一个影子,老远就叫喊道:"何琳、何琳……"然后飞快地跑了过来。

何琳答应着,迎了上去。弟弟听她声音觉得有些熟悉,抬头一看,竟然就是他在游泳池里认识的那个女孩儿。他的大脑飞速旋转,他很快就明白了,何琳说的安置在他旁边的密探肯定也就是她。他确信,那个女孩儿早就认识他了。

那个女孩儿见了弟弟倒是一脸自然,相比之下,弟弟反倒有些紧张。

何琳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认识,但还是介绍道:"这是我老乡,刘佳。这是我小弟,林江。"

刘佳微笑着向弟弟伸出手,弟弟很被动地迎上去。刘佳拉住弟弟的手,使劲儿地摇了摇,末了还用纤细的手指划过弟弟的掌心。弟弟的脸立刻涨红了。

刘佳拉着何琳向大雨中走去,临出门,她大声地说笑着,她回头道:"我就喜欢看你这个小弟,真够­嫩­的,碰碰女人就脸红,真够敏感的啊。"何琳不停地想打断她,她却像个老鸹似的叫个不停。何琳嘱咐弟弟道:"快回去吧,你穿的衣服太少了。"

弟弟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只披了件单衣,站在门口确实很冷,他甚至有些发抖。他呆了几秒钟,然后推开门,打开伞,挽起裤脚,向大雨中走去。突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高空,弟弟借着光线看到何琳和刘佳正挽着肩膀向酒店后面的高层走去。

弟弟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雨水里,他突然觉得很难过,他从心里觉得何琳与刘佳不是一路人,他默默地念叨:怎么会,她们怎么会走在一起呢?

第二天,弟弟趁着上洗手间的空隙跑过来找何琳。

何琳正在三号包间门外,见到弟弟有些惊喜。她问弟弟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弟弟挠挠头,刚才想好的话竟然一句也记不得了。

何琳笑着说:"你老是这么一副傻样子,刘佳昨天还问我是不是就喜欢你这傻劲儿呢。"

一说刘佳,弟弟冒出话道:"姐,你怎么会和她那么熟呢?"

何琳瞪大眼睛看着他,反问道:"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熟?我们相识都快十年了。"

弟弟一下愣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她在夜总会坐台啊。"

何琳的脸一下变了形。她冷冷地说:"她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她的情况我比你更了解。"

弟弟不知说什么好了。何琳对他说:"快回去吧,你那没人看着可不行。"

弟弟看看何琳,她又恢复了亲切的表情。但弟弟却想哭,他说:"可是,可是,我怕她把你给带坏了。"

何琳听了,扑哧一笑,她安慰弟弟道:"别冒傻气了,我不受她影响的。"

弟弟眼圈一红,终归还是掉下两滴泪水。他边揉眼睛边说:"她还让我去找她玩呢。"

他把"玩"字说的很重,何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依旧笑着说:"她是逗你呢,你不要想太多,快回去吧。"

弟弟把眼睛擦­干­净,不再说什么,扭头走回游泳池。

几天后,酒店里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他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龄,又瘦又高,戴一副金丝眼睛,从远处看,显得文质彬彬。但那天,他似乎喝了很多酒,摇晃着撞进酒店。众服务生都躲着他,他扑到三包的一只椅子上,将头伏在胳膊上。

何琳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她端了一壶茶水,将茶杯摆在客人面前,正谨慎地给他倒着水。突然,客人抬起头,眼睛通红。何琳看到他,顿时大惊失­色­,手中的茶壶差点摔到地上。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战战兢兢地给他倒好水,将茶壶放到桌上。谁知忙中出错,茶壶嘴正好对着客人。客人勃然大怒,他抓起茶杯,将里面滚热的茶水迎面泼到何琳脸上,破口大骂。

12、

何琳抹掉脸上的茶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没有顶嘴,悄声后退。客人站起身,凶神恶煞般地扑过来。外面的服务员见客人耍酒疯,不知如何是好。何琳紧张地后退,但还是被客人抓在手里。他肆意地摔打着她,不停地咆哮,骂出的话不堪入耳。

有人去找餐饮经理,偏偏经理不在。此时何琳被他打的满脸是血,甚至血迹已沾满了衣袖。但这个女孩儿是那么坚强,叫都没叫一声。

突然有人想到弟弟,赶紧跑去给弟弟报信。弟弟听后,当即跑了过来。

客人正打的起劲儿,弟弟挤上前,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吼道:"你给我松手。"

客人咬牙切齿地叫着:"不关你的事,你给我滚。"

弟弟一边拽他一边喊道:"他是我姐,你再打她我饶不了你。"

那人猛地清醒过来,他一听说这小伙子是何琳弟弟,立刻扑向他,拳打脚踢。弟弟不停地遮拦着,但是脸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何琳从地上爬起来,眼睛里挂满泪水,她见弟弟挨打,挣扎着扑到客人身上,哭喊道:"你不要发疯了,要打就打我吧。"客人一脚将她踹出去两三米远,她痛苦地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弟弟见他如此凶残,不禁怒火中烧,他抬腿照客人肚子蹬去,一脚将他掀翻在地。客人爬起来还要打,但弟弟身体强壮,三拳两脚又将他制服在地。

他被弟弟按倒在地,不住骂着:"何琳,你这只破鞋,你这只­鸡­……"

何琳被人搀起来,她捂着肚子,呜呜痛哭。客人越骂越难听,最后,她忍着巨痛,挣扎着跑回寝室。

弟弟被彻底激怒了,他抓住客人的头发,伸手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骂道:"你住嘴。"

客人呼呼喘着粗气,也不再反抗,只是嘴里骂个不停。弟弟没有办法,用手死死地卡住他脖子,他的脸憋的铁青,但还是骂声不断。

过了好一会儿,保安赶到,酒店的负责人也跟了过来。

负责人命令弟弟松手,弟弟退到一边。客人倒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的骂声由大及小,最后竟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他喘着气,酒气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负责人哭笑不得,他叫人报警。过了一会儿,警车赶到。客人却趴在地上睡意正浓。警察将他双手扣上,他居然毫无知觉。最后被警察粗暴地拉扯起来,他睁开眼睛迷糊地扫视周围,温顺地上了警车。

弟弟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地摇头,心想: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酒鬼。

弟弟跑回游泳池,觉得坐立不安,和同伴言语一声,赶到何琳寝室。

寝室里就何琳一个人。她平日不爱说话,朋友也不是很多,同寝室几个朋友过来看了看她又赶紧跑着去上班了。

弟弟走进去,见何琳坐在床上,用毛巾挡着脸。

弟弟问她:"姐,你好点了吗?"

何琳说:"没事儿。"但声音里夹着哭音。

弟弟走到她侧面,何琳没动。弟弟定睛一看,那张原本­精­美无比的脸上布满了伤痕。她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嘴­唇­也高高地肿了起来。

弟弟不禁觉得心疼,他小声说:"那个混蛋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肯定会好好收拾他的。"

弟弟恨恨地说着,觉得很解气,却没想到何琳突然问道:"怎么,他被警察抓走了?"

弟弟答应着,他觉得很奇怪,问何琳道:"姐,你认识他吗?"何琳点点头,没有说话,却掩面哭出声来。

弟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只好轻轻地安慰她。最后,何琳止住哭声。弟弟跑到外面给她买了些药,告诉好她怎么吃,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回到游泳池。

何琳在宿舍休息了三天,弟弟每天都去看她。伤口虽然没有痊愈,但终归好了起来。

第四天晚上,弟弟正在上班。突然有服务员进来叫他出去,他出去后发现何琳正在外面等他。

弟弟关切地问她道:"姐,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宿舍好好呆着吧。"

何琳笑了,笑的有些勉强。她说:"小弟,我是来和你告辞的,我要离开这儿了。"

弟弟毫无准备,大吃一惊。他这时才发现何琳身上背着一只­精­巧的小挎包。他以为何琳是怕那客人来找她麻烦,赶紧说:"姐,你不用怕那混蛋,有我呢,我保护你。"

何琳却说:"不是怕他,是我自己不想在这里­干­了。"

弟弟有些难过,他不明白何琳为什么要走,但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他在想,经过那酒鬼这么一闹,她又怎么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呢?他看看何琳,何琳的脸上挂着坚定的表情。弟弟问道:"姐,你想好去哪了吗?"

何琳摇摇头,但她又说:"北京这么大,找点活­干­很容易的。"

弟弟没说话,他找不出话来反驳何琳。确实,像他们这种廉价的劳动力北京还是需要的。他对何琳说:"姐,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也不等何琳答应,他飞快地跑出酒店。

很快,弟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他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都是刚才他在外面买的零食。何琳看弟弟气喘吁吁的样子,感动的要掉眼泪。她没有推辞,接过东西。弟弟又从口袋掏出两百块钱,也不说话,直接就往何琳口袋里塞。但何琳死活也不要,两个人顿时扭做一团。弟弟劲儿大,还是将钱装进何琳口袋。

弟弟盯着她说:"姐,你先找工作,不要担心钱,我现在有钱。"

他话音未落,何琳的眼泪先掉了下来。她抽泣着,从口袋里掏出已被他们揉着皱皱巴巴的纸币,一定要还给弟弟。弟弟很严肃地对她说:"你还是我姐吗?如果是我姐你就装上。"

何琳把钱捂在胸口,蹲在地上,呜呜痛哭。弟弟赶紧把她拉起来,安慰她道:"姐,你不要难过,你很快就会找到工作的。你不用担心,我也帮你一起找。"

何琳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弟弟,姐姐有钱。"

弟弟毛腰帮她整理东西,何琳却机械地重复着:"姐姐有钱,姐姐真的有钱。"弟弟也没有在意,却不想何琳打开挎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存折,她递给弟弟。弟弟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户主是何琳,金额是五千。他合上存折,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再打开一看,金额明明是五万!弟弟揉了揉眼睛,再看,再看也是五万啊。弟弟当即目瞪口呆。

何琳没有说话,她将存折从弟弟手里抽走,然后将弟弟的钱重新塞进他的口袋。

弟弟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何琳默默地拎起弟弟给她买的食品,木然地向门口走去,弟弟看着她的背影一阵发呆。

等弟弟清醒过来,他追到外面。在大堂门口,他透过玻璃,看见何琳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红­色­夏利,临上车前,她回过头。弟弟跑到门外,拼命地向她挥手。何琳见到了弟弟,她也冲他挥手,她想笑,却一脸凄然。然后上了车,消失在弟弟的视野外。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何琳都没有丝毫消息。开始的时候,弟弟经常会想起她,时间久了,他似乎也渐渐将她淡化了。弟弟继续着他的生活,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游泳池边,看着里面形形­色­­色­的人,看着他们在池子里自由地游涞游去,弟弟心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弟弟有时会去找找杨老师。他一直也不明白杨老师是­干­什么的,但他们的生活显得轻松而惬意。弟弟每次去他们那里,他们都在打麻将,而且下的赌很大,但无论谁输谁赢,他们都是满不在乎的表情,不仅出手大方,而且兄弟间情谊融融。弟弟很喜欢他们那种氛围,但他们对弟弟似乎很有隔阂,他们见了弟弟很客气,但客气的让弟弟觉得有距离。

杨老师对弟弟不错,每次弟弟去找他,他都带弟弟出去吃饭。他不断地夸弟弟有灵气,弟弟原本就对他有好感,熟悉之后,他发现杨老师其实也很帅气。杨老师年纪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已经是事业有成,他就是弟弟当时心目中的偶像啊。

有一天,弟弟正在上班,突然杨老师跑过来找他。

让弟弟意外的是,杨老师第一次显得神­色­紧张。弟弟忙问:"怎么了?"

杨老师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说道:"我的哥们遇上麻烦了。"

弟弟以为是钱的问题,于是问道:"要多少钱?"

杨老师懊恼地摇着头,说:"不是钱,可能要打架。"

弟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老师盯着他说:"晚上你能过去一下吗?不要你打架,只要你过去看看就成,给我们壮壮声势,万一真动了手你就跑,我们都不会怪你。"

弟弟没有说话,现在这种事态远比借给他们几百块钱要麻烦。杨老师显得很失望,他说:"你不方便就算了,我再去找找别的认识的人。"说完,转身要走。

弟弟犹豫再三,叫住他道:"杨老师,晚上几点?"

杨老师眼睛闪烁着亮­色­,说:"你去吗?晚上七点之前吧。"

弟弟说:"我去。"但他又嘱咐道:"能不打就不打啊,把谁打坏了都麻烦啊。"

杨老师苦笑着说:"这不是光咱们就能决定的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整个下午,弟弟心乱如麻。他想已经答应人家了,去是肯定的,但到时候一定不能和他们打架啊。他又想,如果真看着别人打杨老师,他能不上去帮忙吗?再说,如果真是群殴的话,那么保不住什么东西落在自己头上。他想着想着,额头竟然沁出了汗珠儿。

到了晚上,他心不在焉地吃了点东西。看看表已经六点了,他和经理请了假,然后向杨老师他们的住处赶去。他没有坐车,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路上满是晚饭后出来遛弯的人群,他穿着单衣,但迎面扑来的暖风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躁热。他没敢快走,但半个小时后他还是来到杨老师他们楼下。

他慢吞吞地往上爬,楼道里没开灯,­阴­森森的很是吓人。到了顶楼,他敲着门,里面没有人应声。他大声叫着:"杨老师,是我。"但还是没有人回应。他的心突然变的很紧张。他颤抖着双手打开楼道里的灯,突然发现脚下一片狼籍。他抬头,见门上沾满了鲜血。他壮着胆子用手摸了摸,血还粘乎乎的。弟弟的心立刻拧成一团,他扑上去,使劲儿敲打着房门,大声地叫着:"杨老师,杨老师……"

但屋子里面是死一样的安静。

弟弟向楼下望去,下面黑洞洞的,各家的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他的腿一软,竟然坐到楼梯上。他等了十几分钟,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弟弟挣扎着站起身,他扶着楼梯扶手缓缓地向楼下走去。走到一楼,他推开楼门,向街上走去。

他失神地走着,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林江。"

弟弟扭头,发现就在马路对面,十几个人正相拥着走过来。弟弟定睛一看,杨老师在正中间。弟弟要跑过去,杨老师忙对他喊道:"我们马上过去,你等我们。"

说话间,杨老师他们跑过来。弟弟赶紧迎上去,他发现里面好多人脸上都挂了彩,杨老师伤在脖子上,伤口里渗着殷殷血迹。

弟弟刚要说话,杨老师却一把搂住他脖子,说:"小兄弟,够意思,走,我们喝酒去。"

弟弟还要解释,却被他们这群人裹着向一家饭馆走去。他闻出来,这些人已经喝了不少酒,衣服里的酒气随着晚风散发到空气里。

弟弟跟着他们到了饭馆。他们肆无忌惮地吆喝着,里面一些客人虽然反感却没有人敢公开站出来,毕竟这群人声势浩大,而且看着就是混混,连饭馆的老板都怕他们闹事,紧着陪笑脸。

他们要了五箱啤酒,但没一会儿就被他们喝了个­精­光。又要了五箱,很快又喝了个罄尽。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酒。他们在酒桌上大声地议论着刚才那场恶仗。弟弟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仅仅听他们说说,他就已经感受到了里面的血腥。弟弟默默地陪他们喝着,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是脚下的酒瓶早已堆成了小山。

后来,杨老师突然提到弟弟,他非要敬弟弟一杯酒。他红着眼睛说:"林江,今天我们每个人都去找了自己的老乡。但最后只来了你一个。他们别人一听打架就都跑了,只有你一个哥们够意思。来,哥哥陪你喝一杯。"

弟弟听着他的话,心里充满愧疚,但还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杨老师刚放下杯子,其他的人又都跟了上来。他们都已喝的东倒西歪,但还是不断地和弟弟碰着酒杯。弟弟几乎没有跟别人出来喝过酒,根本不懂得酒桌上的规矩。他只知道一个朴实的道理,那就是只要别人敬你,你就必须把杯子里的酒喝个­干­净。他不断地喝着,冰凉的啤酒一杯接一杯地注入他的胃里。最后,他实在顶不住了,他神­色­慌张地跑出饭馆,找个僻静的地方疯狂地呕吐起来。杨老师跟出来,但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凌乱的脚步了。弟弟吐完之后,多少恢复点清醒。他又把杨老师拖回饭馆里。

最后,他们相互扶携着走回住处。

进了房间,大部分人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弟弟扶杨老师到床上。杨老师酒劲儿上来,他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他摊在床上,弟弟刚要回单位。却听杨老师嘟囔着:"林江,林江,我要喝水,我要喝水……"弟弟赶紧又回来,到饮水机那里给他接了一杯热水。等水凉了,慢慢地喂给他喝。杨老师像个孩子似的喝着,喝完之后继续要。弟弟又去给他倒,他把水倒的满满的,但不想他自己脚底发飘,身子一晃,杯中水洒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跳起来。这样一折腾,他将旁边桌子上的一只布包碰掉地上。他赶紧去捡,结果忙中出错,又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他懊恼万分,只好再度弯腰。然而,他却发现地上洒满花花绿绿的手机!

弟弟的心猛的一沉,但随后疯狂地跳动起来。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拾起手机,每个手机都显得半新不旧,形­色­各异。直觉告诉他:这些手机肯定都是偷来的,难道杨老师他们竟然都是贼?

弟弟的内心充满恐惧,他扭过头,杨老师躺在床上,正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孤兒寡母(26)

13

弟弟收拾好东西,重新接了杯水。他手足无措地回到杨老师身边。杨老师似乎完全清醒了,他挣扎着坐起来,凝视着弟弟。弟弟被他盯得有些害怕。

他语气平静地说:"林江,你不要紧张。你也许看出来了,整个屋子的人都是小偷。"

弟弟屏住呼吸,不知该说什么。杨老师突然用力撕扯着头发,没等弟弟醒过神来,他竟把头发全都揪了下来。弟弟惊恐万状,但他很快明白,他戴的是假发。杨老师是个光头,而且头顶布满伤疤,让人看了毛骨悚然。随后,杨老师又合着牙床吐出一排牙齿,他的牙齿竟然也是假的!

这么一个人,身上究竟有多少东西是假的啊!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杨老师已判若两人。弟弟惊恐地看着他,似乎在看着一个变化多端的魔鬼。如果说原来的杨老师堪称帅气的话,那么他现在的样子则丑陋无比。他完全不像青年人,倒像是四十多岁的汉子,而且眼睛里写满沧桑。

显然,他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丑陋,他的眼神里流露着极度的痛苦。

弟弟坐立不安。杨老师向他招手,让他坐在他床边。

两个人都已经清醒了。杨老师喝着水,慢慢地讲着他的过去。他说:"我来北京已经八年了。在过去的八年里,我做过邮差,当过保安,刚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在酒店里做服务员。"

弟弟入神地听着。他恨恨地说:"北京再好也不是咱自己的家。其实咱们早就应该想明白,找个地方赚点钱,几年后拿回家盖房娶媳­妇­。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儿,那才正经是咱该过的日子啊。"

杨老师喝口水,继续说:"可我刚来北京那会儿,就像着迷了一样,非要留在这里。那时,我天天做梦,梦到自己在北京买了房,每次都从梦里笑醒,把嘴巴都乐歪了。"

弟弟琢磨着那又何尝不是他的梦想呢?他不解地看着杨老师,他最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小偷!杨老师看懂了他的表情,他点着一支烟,皱着眉头吸起来。他说:"我当时想钱想疯了。那时我一个月还挣不到三百块,而且累死累活,晚上回到住处,骨头都软了。我绞尽脑汁想着发财,买过彩票,从来没有中过大奖,也去赌过钱,每次都输个­精­光。在我几乎失去信心之际,我遇到了道上的人。"

弟弟知道,他说的道上人指的就是小偷。

杨老师大口地吸着烟。他说:"当初为了入道,我整天跟在他们ρi股后面。想当个小偷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容易啊。到后来,我渐渐融入了他们的群体,开始了一种我从未想过的生活……"

他轻轻地磕着烟灰,陷入了沉思。弟弟不敢打扰他,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说:"我的钱赚足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弟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说着说着,不再言语,眼圈通红。弟弟看着他,他现在这丑陋的样子,在弟弟眼里真是生不如死。弟弟不敢再问,但他明白,当一个人选择了那种生活方式,那么他的生活便注定要缺少一种起码的安全保证。

杨老师困了,他招呼着弟弟上另一张床,那个床位的主人因为这次打架而住进了医院。

弟弟倒在床上,思维不停地跳跃,直到凌晨两点多才睡着。

睡着睡着,弟弟听到外面一阵吵闹,他以为又有人打架,急忙坐起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见杨老师已不在床上。窗外外面黑咕隆咚,离天亮还早。这时,客厅有人叫他,他稀里糊涂地跟出去。一群人正光着膀子看录像。弟弟站在他们后面,放眼望去,一副副不堪入目的画面扑面而来。弟弟慌忙把头扭向一边。他们正在看Se情录像,而且看的颇为入神。见弟弟过来,有人居然善意地将声音调大,女人的叫声一阵高过一阵,满屋的人都看呆了。弟弟慌忙跑回床上,农村孩子特有的质朴与他自幼接受的教育都不允许他继续看下去。虽然说食­色­­性­都是人的本­色­,但他内心深处一种基本的道德底线和起码的廉耻观念在默默地指引着他的行为。他爬回床上,心突突直跳。当一个人长大了,社会肮脏的一面已源源不断地闯进他的视野,即使他不想接触也根本回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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