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昌出门后,秀枝不敢去追,她怕在外面和他吵起来,惊动四邻,暴露了耀昌的汉奸行径。当然,她决不是为了替耀昌保守秘密,而是因为耀昌那名话已像烙铁般烙在她心头——游击队抓住汉奸是要满门抄斩的!她爬起来,关上门,坐在灯下,一时羞愤交加。她真想不到,将她所爱的人致于死地的竟是曾经救过她,后来又对她百般宠爱的耀昌!而她竟和他同床了一年有余,又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秦天驷和30多个弟兄的死使耀昌领到了日本人的赏钱,耀昌用这笔饯办了喜事,还为她母亲置了地。正如耀昌所说,日本人的赏钱她也分沾了。耀昌喝秦天驷的血,她也跟着舔腥啊!以前的事就算她不知道,不知不为罪,可今晚又不知要有多少条性命送在耀昌手里,日后他又领来赏钱,她又要跟他分享啦!游击队在她眼里和秦天驷那些人都是一路人,不过称号不同罢了。而且她也从未受过游击队什么恩泽。但是她认为凡是敢跟日本鬼子作对的都是英雄好汉,她不能对那些就要死在丈夫手里的英雄好汉坐视不救。她想,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毕家嘴告诉游击队,叫他们赶紧转移开会地点。她算了一下,毕家嘴离青杨涧8里路,在青杨涧南面;高桥镇离青杨涧20多里,在青杨涧东北面。从高桥到毕家嘴,即使是抄近道,也有将近30里地。她赶到毕家嘴把日本人要偷袭的消息告诉游击队,再赶回来,日本人还到不了毕家嘴呢,她匆匆吃了点饭,便要出门,但她想孩子要是醒来,啼哭声惊动耀昌爹妈,老俩口说不定会过来看望,他们见门锁着,屋中无人,心里必定生疑,她便用筷于沾了点酒,滴进孩子嘴里,然后把*让他含着,将他哄睡。这才锁上门,悄悄出了庄子。
秀枝第一次只身走这么长的夜路,而且是去干一件非同寻常的事,她心中不免又紧张又恐惧。残月像新寡少妇的面容一样苍白而凄凉,蜿蜒小路蟒一般卧在麦野里,群蛙的鼓噪声在夜空颤抖着,路旁几座荒草萋萋的坟茔增添了夜的凄清,偶尔有一只鹌鹑惊起,扑楞楞飞进麦窠深处,吓得她直冒冷汗。出村三里多地便进了山,那黢黑的树丛和兀立的山岩,在黑夜中都变得神秘可怖,叫她疑心那后面是否潜伏着可怕的鬼怪精灵。直到望见偎在山根的毕家嘴的伶仃灯火时,她才松了一口气。当她走到村头,黑暗处有人喝问:“站住,干么的?”她一怔,刹住脚,支吾道:“我,我来走亲威。”随即有个人从黑暗中走过来,问:“亲戚叫什么?”她见那人 20多岁,腰里别着短枪,就问:“你这大哥,是不是游击队的?”
“问这干什么?”年轻人日光嗖嗖地打量着她。
“我要找游击队领头的说活。”
午轻人对她盘问了一番,说:“你跟我来。”
年轻人把她带进庄,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僻静的小院,进了屋,她见里面亮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两个男人正在聊天,一个40开外,胡茬满脸,着便装;一个30多岁,脸庞清秀,穿一身灰色军服,腰间挂着带皮套的手枪,枪把上缀着红绸,这人使她忽然想起秦天驷,她想,天驷若穿上军装,有他这气派。她以为那年长的是头,可带她进庄的人却向年轻的报告,说她要见他,并称他“罗政委。”罗政委叫她坐下,又亲手给她倒了碗茶,才说:“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她把情况说了,罗政委一惊,和年长的对视了一眼,问:“这事你听谁说的?”
“听人家说的。”她记住耀昌的话:游击队抓到汉奸是要满门抄斩的。
“那人是谁?”
“一个过路的,我没问他姓名。”
罗政委略一思忖,又问:“你是哪个村的?”
“大碾庄的。”她随口说了个谎。
“你叫什么名字?”
“苦妹。”
“感谢你了,苦妹大姐,这情况十分重要,我立刻派人通知大家,改变会议地点。你可以放心地回去了。要不要派个人送你?”
“不用。”她说。
临走,罗政委和年长者一起把她送到院门口,罗政委说:“苦妹大姐,你支持我们抗日,觉悟很高啊!”
她说:“这有什么,我爹是日本人杀害的,我和他们有杀父之仇呢!”
“原来你也是苦大仇深,我们会记住你的,一路上多加小心。”随后他派人一直把她送到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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