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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亡月

行玄叹气道:“自从掌教师兄收了关门弟子,这些年没人与师叔和我抢徒弟,反而少了许多趣味。”

这话说得闵云中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然后看着旁边空椅子皱眉:“术法再高,无人传承也是枉然,音凡又出去了?”

虞度道:“去青华了,恐怕不会回来。”

自洛音凡成名,紫竹峰术法便成了仙门公认最高妙的术法,二人难免担心后继无人的问题,然而洛音凡自己并不提起,却是谁也不好开口。

其实不只他们,南华上下几乎人人都察觉到了,这些年,重华尊者除了正事极少开口,或是闭关修行,或是经常外出,行踪不定,留在紫竹峰的日子少得很,以往再淡然,至少还有点人情味,现在是完全没有了,真正的冷漠,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无心无情,无人能走近。

闵云中道:“你是师兄,该劝一劝,总不能任他这么下去。”

虞度苦笑:“师叔明白,我又何尝不想劝?”

闵云中不再言语,旁边行玄摸摸胡子,眼着手里天机册,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慕玉进来禀报:“新弟子们都已经到了。”

“叫他们进来吧,”虞度打住话题,“这回的新弟子里,还有个特别的,资质极好,只是­性­子有些难办,需要吃点教训。”

且不说几位仙尊在殿上商量,这边女孩也步步谨慎,渡过云海,身后巨蛇刚消失,前方就有山壁拦路,万丈险峰拔地而起,斧劈刀削一般,令人胆寒,无数条藤蔓自峭壁垂下,仰脸顺着藤蔓朝上望,仙山就耸立于崖顶。

行路至此,虽然早已知道是仙尊们设的难关,但亲眼见到,女孩仍很紧张胆怯。

这么高的悬崖,有力气爬到顶吗?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定会粉身碎骨的!

女孩白着脸看了半晌,终于克服恐惧,咬牙,攀着根粗壮藤蔓努力往上爬,这悬崖说也奇怪,爬得越高,越觉轻松,而且她发现,心内恐惧越少,力气就越大越多,速度也越快,到最后藤蔓竟似活了一般,卷着她往上带。

果然是仙长们设置的!女孩正在欣喜,忽然腰间藤蔓断裂!

身体悬空,朝崖下坠落。

要摔死了!怎会出现这种意外!女孩惊呼。

原来照规矩,所有通过考验到达仙山的弟子都能留下,过几日仙门自会派弟子送信与各家长,详细说明孩子拜在谁门下,因此虞度见孩子们已经到达,就撤了术法,哪里想到还有个孩子落在后面。

后背着地,既没有被摔死,也没有想象中疼痛,女孩惊异,爬起来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悬崖,不过是块一丈多高的大石头罢了。

身后什么云海迷津全部消失,周围现出树木的影子,原来还是在山林内。

女孩急忙仰脸望,果然已看不到仙山。

先前走错路,来迟了?

隐约猜到缘故,女孩急得曲膝跪下。

常听说心诚则灵,只愿上天可怜,让掌教仙尊看到,她不能就这么回去,而且也无处可去,阿伯会多难过,地下爹娘会多失望?就算再等五年,那时年纪太大,仙长们必定不肯收,不能完成爹爹的遗命,岂非不孝?

午时已过,周围仍无动静,女孩越发着急,偏又想不到好办法,急得掉泪。

寂静的山林,只剩下鸟鸣声。

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令人不安,心莫名地开始颤抖,说不清,道不明,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喜欢,又害怕。

是谁?女孩逐渐止了泪,缓缓抬起脸。

前方两丈处,盘曲的古松下,年轻的神仙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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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这部文很长,呵呵看朝鲜今日背水一战如何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img]ywdls_1.jpg[/img]第三卷:来生师徒

感谢 挽卿、997606076、29、Eyre、ˇ魅нυò狐、kaxxc、清烟、花开蜀都、某草某花 几位朋友的长评:)

刚写了一堆话,结果居然被抽掉了,我靠,向69圣战的所有兄弟和MM们致敬

至于世界杯,作为中国人暂时没啥说的……

来生师徒

长发流泻满身,那张脸,那种庄严、尊贵与冷漠,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极致的美,如何评说?

不带一丝烟火气的,除了神仙,谁也不配拥有。

淡淡的孤独,却无人敢走近他身边,连心生向往的勇气都没有,所感受到的,惟有尘世的渺小,和自己的卑微,卑微到了尘埃里。

什么礼节,什么规矩,女孩生平头一次将它们抛到了恼后,因为看到他的第一眼,所有前尘往事几乎都已忘得一­干­二净,眼中只剩下那道孤绝的身影,还有冷冷的雪­色­衣衫。

不敢仰望,又忍不住仰望。

黑眸如此深邃,丝毫不怀疑它会看透人心,女孩莫名心悸,偏又甘愿被俘获,好象前世便刻在了记忆里。

视线对上的刹那,她从里面看到了震动。

瞬间,松树下失去他的踪影。

是真?还是幻象?女孩正在发呆,下一刻,他已站在面前。

没有任何言辞能形容洛音凡此刻的震惊。

若非追寻魔尊九幽行踪,他是不会回南华的,然而正当他准备离去时,竟发现了那道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却仿佛已系在心头多年,难以言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冥冥中只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容错过,这种奇特而真实的感应,迫使他落下云头找寻,甚至忘记隐身。

是谁?

直觉已告诉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面前的人儿,恭敬拘谨,不再是瓜子小脸,也没有黑白分明的、狡黠的大眼睛,而是一张圆脸,轮廓­精­致,并不似寻常圆脸那样胖乎乎的,凤眼上挑,形状美极,还生着两排长翘的睫毛,丝毫不显得凌厉,反带了几分妩媚,也因此少了几分童真。

洛音凡脸­色­更白。

面前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如此恭谨,如此美丽,可是他依旧清清楚楚地知道一件事——是她!一定是她!

怎会是她?

紫竹峰上那个古怪机灵想尽办法引他注意的、在他怀里撒娇的孩子,四海水畔那个静静趴在他膝上的少女,重华宫大殿案头磨墨的少女,跪在地上哭求他别生气的少女,再次完完整整回到了面前,如此的真实。

惊喜?内疚?痛苦?都不是,都不止。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回忆,朝夕相伴的八年岁月,无情无欲的神仙也不能忘记,亲手结下寂灭之印,是他这漫长一生里所犯的最大的错误,或许他将永不能原谅自己,可是现在,她又站在了他面前。

那种感觉,可以是震惊,可以是害怕。

袖中手微微颤抖,始终未能伸出。

让她受尽委屈,对她的冤屈故作不知,亲口允下保护她的承诺,却又亲手杀了她,对她做出这些事,他还有什么资格再站在她面前?倘若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明白,知道要她死的人其实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师父,会怎样恨他?

洛音凡缓缓直起身,语气平静如死水:“叫什么名字?”

再次与那目光对上,女孩慌得垂眸,他的眼神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绝不是陌生人该有的眼神,看得人伤心。

“家父姓文,泱州人,小时候一位仙长赐名,唤作阿紫。”奇怪得很,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还是忍不住回答了。

“文紫。”他轻轻念了遍。

女孩的脸立即涨红了。

是她,不会有错,当年她跪在他面前,万般无奈地报上名字,那羞赧的神情,与现在一模一样,虫子,变成了蚊子。

是巧合,还是为他而来?

洛音凡注视她许久,道:“你不该来南华。”

女孩惊,只当他不肯相助,连忙叩头:“先母已逝,父亲两个月前也刚……走了,临去时嘱咐阿紫一定拜入南华,如今阿紫孤身一人,已无处可去,求仙长开恩,我既不远千里而来,决不怕吃苦受累,定会用心学习,将来虽说未必能有大作为,却一定不会给南华丢脸。”

洛音凡有点愣。

转世的她,少年老成,模样变了,­性­情变了,惟独身上煞气并未消失,只不过似乎被什么力量禁锢着,未能显露,轻易看不出来,但若用天目仔细观查,仍能发现,如此,那人特意送她来南华,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该怎么办?

错了,是错了,可是他从不曾想要弥补,宁愿永生背负内疚,如今上天突然把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所发生的,恍若一场闹剧,他竟不敢面对。

一式“寂灭”,魂飞魄散,是谁在Сhā手,助她自逐波剑下逃脱?当时心神不定,并未留意殿内有异常。

死,是她的归宿,也意味着­阴­谋的终结,那么,她这次的回归,又代表了什么?

煞气未除,虞度他们只要稍微仔细些,就能发现问题,那时将会如何处置她?让她离开南华?难保那幕后之人不会再设法引她入魔。

明知怎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可他怎能再伤她第二次!他怎么下得了手!

“回去吧。”

“仙长!”

他不再看她,恢复先前的冷漠,转身要走。

“仙长且留步!”女孩急得伸手扯住白衣下摆,“师父!”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牵动多年心结,再难用冷漠遮掩的心结,洛音凡生生僵在了原地。

她叫什么?她……记得?

脸­色­白得平静而异常,他低头看她,想要确认。

女孩也大吃一惊,方才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未免莽撞,生怕他会见怪,一双凤眼里满是紧张之­色­,却又不愿放开他,懦懦道:“仙长,求求你,我什么都不怕,会恪守规矩,不信你可以再出题考验我。”

小手上竟有血迹。

父母双亡,让她再次流落街头受欺凌?当年,那小小手臂上遍布伤痕,她哭着扑在他怀里寻求保护,然而最后,他却是伤她最重的那一个。

“不慎摔破了,”弄脏他的衣裳,女孩满含歉意松开手,镇定许多,“求求仙长行个方便,倘若仙长执意要走,阿紫也阻拦不了,只愿长跪于此,或许掌教他们终有一日会知道。”

洛音凡看着她许久,终于点头:“到六合殿,我便收你为徒。”

广袖轻挥,头顶仙山再次出现,一片石级斜斜铺上,直达山门。

这么容易,不用考验了?他愿意收她当徒弟!女孩怀疑自己听错,待要再问,面前人已不见。

南华大殿气氛十分沉静,上百名孩子屏息而立,当先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华丽,形容出众,由于身份特殊,她昂首站在其他孩子前面,神情恭敬,目光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傲气。

闵云中皱眉。

虞度手执盖有玉玺的书信,看了几眼便放至一边,让闵云中与行玄先挑选弟子,由于之前的­奸­细事件,南华在发展门徒上把关更加严格,每个孩子的来历不仅要由行玄一一卜算,之后还会派弟子出山调查核实。

少女被晾了许久,十分尴尬,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惹人反感了,连忙收了傲气,规规矩矩站好。

果然,虞度转向她,微笑:“九公主……”

“掌教唤我妙元就是,”少女作礼,“临行时父皇曾嘱咐,仙门不比人间,万万不可在掌教与仙尊跟前妄自尊大。”

“仙门修行清苦,你要想明白。”

“妙元心意已决。”

见她变得谦恭,闵云中态度也就好了点,向虞度道:“既是人间至尊,天命所归,不能不给面子。”

虞度点头:“如此,你想要拜谁为师?”

司马妙元顺势跪下:“但凭掌教吩咐,如能拜入座下,便是司马妙元之幸。”

虞度微笑:“我曾立誓只收九个徒弟,如今已有了。”

“不如待护教回来,让他看看,”闵云中断然道,“这孩子筋骨极好,若能拜在他座下,承他衣钵,也是件好事。”

心知不妥,虞度摇头:“此事需再斟酌,恐他不应。”

闵云中道:“他连人都没见过,怎知不应!”

南华护教谁人不知,重华尊者,仙盟首座,术法六界闻名,司马妙元心下暗喜,忙道:“闵仙尊说的是,尊者并未见过我,或许会改变主意,求掌教看在父皇薄面。”

话说到这份上,虞度无奈答应:“也罢,且看你有无造化。”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难道就一辈子不收徒弟不成!不过是个孽障,用得着……”闵云中说到这里,忽见旁边行玄递眼­色­,于是住了口。

众多惊讶的视线里,一个人走进大殿。

宽大白衣,脸­色­亦有些白,仿佛自茫茫天际而来,遍身清冷,遍身霜雪。

神情不冷不热,步伐不快不慢,竟令人望而生畏,殿内两旁,所有弟子都不约而同垂首,面露恭谨之­色­,连手指头也未敢乱动。

想不到他会回来,虞度让他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师弟此番回来,是有心要与师叔师弟抢徒儿么。”

闵云中只当他想通了,暗喜,尽量将语气放柔和:“音凡,这孩子身份极贵,筋骨极佳,你是不是考虑下?”

经他一提,司马妙元便知此人身份,忙含笑上前欲说话,哪知抬脸就见那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无半分温度,顿时一个激灵,双膝发软,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想好的话全都忘记,讷讷拜见。

洛音凡收回视线,淡淡道:“师叔有心,小徒稍后便来。”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都怔住。

虞度也很意外,试探道:“师弟的意思,莫不是在路上已收过了?”

洛音凡没有否认。

闵云中与虞度同时松了口气,并没觉得失望,不论如何肯收徒弟就好,司马妙元虽不错,但洛音凡的眼光向来很高,被看中的孩子必定差不到哪儿去。

所有人同时望向大门,都想看那个有幸被选中的孩子长什么样,如何出众。

惟独司马妙元又羞又气,涨红脸,咬紧­唇­,忍住没有发作,身为皇室公主,身份贵极,素来只有别人捧她奉承她的,哪里经历过这种难堪?不甘也不服,更想看看自己究竟输在哪里,因此有人走进殿时,她反而最先认出来。

“世子!”惊喜。

人间圣旨有谁不知,白衣青年并没意外,略点了下头。

闵云中斥道:“仙门何来世子!”

司马妙元咬牙服软:“弟子心急失言,仙尊莫怪。”

秦珂与几位仙尊行礼毕,走到虞度身旁禀报此行收获,末了似乎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到新来的孩子们身上,扫视一圈,缓缓皱起长眉。

百余里路,照理说几天工夫是能够赶到的,莫非路上又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没有通过外面的考验?

虞度看出蹊跷,正要询问,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小小人影。

是个女孩,有一头美丽的秀发,装束很普通,乍看似乎并无过人之处。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女孩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先在门口停住,以极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抬头望望六合殿的匾,确认之后才镇定地跨进殿门。

在她抬脸的刹那,众人眼前一亮。

踏进大门,女孩其实被吓了一跳。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是来迟的缘故吧,所以受到这么多关注?

她忍下紧张,抬眸朝玉阶上望去。

不知答应收自己的那位神仙是谁,在不在这里?

玉阶上并列坐着四位仙尊,先前的白衣神仙正在其中,不出所料,他是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位。

女孩放心了,也没有立即冒失下拜,边看边飞快分析状况。

玉阶正中那位仙尊三十几岁模样,和蔼不失威严,身后长身而立的白衣青年,正是秦珂。

女孩暗喜,捏紧手里剑穗。

秦仙长在呢,他既是掌教弟子,那位仙尊必是虞掌教无疑,至于方才遇见的白衣神仙,能与掌教并肩,一定是位尊者,怪不得能作主收自己为徒。

弄清关系后,女孩心知不宜久等,当即跪下:“阿紫拜见掌教,拜见尊者。”

话里带着独特的地方口音,不够脆,却很婉转柔美。

众人回过神,暗暗赞叹。

虞度与闵云中互视一眼,却同时露出失望之­色­,空有个长相而已,这女孩资质不过中上,无甚出奇,仙门更有一大把。

未见回应,女孩忙解释:“匆忙走错路,故而来迟,求掌教与尊者原谅。”

虞度轻咳了声,微笑:“好孩子,起来吧。”

女孩松了口气,站起身,犹豫着,悄悄望了眼上面那位白衣神仙,他还愿意收自己做徒弟吗?会不会改主意了?

“你一个人来的?”

“回掌教,是。”

小小年纪敢孤身上路,言语谦恭有礼,举止又谨慎细致,虞度倒升起几分好感,转脸确认:“师弟……”

洛音凡终于开口:“拜师吧。”

女孩按捺住喜悦,见殿内并无任何祖师画像牌位,便知此时不过是行个简易拜师礼,择日再拜祖师,于是规规矩矩上前,跪下磕头:“泱州文氏阿紫,拜见师父。”

洛音凡点头道:“赐名,重紫。”

声音清晰平稳,所有人的微笑都僵在了脸上。

一个近乎忘却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怎不令人震惊!他给新收的徒弟起同样的名字,究竟是何缘故,有何用意?

殿内气氛瞬间冷到极点。

众弟子噤声,不敢言语。

女孩虽然疑惑,却明白此刻不宜多问,伏地拜谢:“重紫谢师父赐名。”

秦珂脸­色­极其难看,忽然冷笑:“叫这名字,尊者想必是心安的。”

“珂儿,不得无礼!”虞度喝止他,心里也很诧异,暗中打开天目凝神查看,并未发现半丝煞气,遂将疑虑去了大半,示意闵云中无妨,转念想想,还是再确认下最稳妥,于是又朝行玄递了个眼­色­。

行玄闭目掐指,半晌摇头。

闵云中原已握紧手里浮屠节,见状才缓缓松开,沉着脸道:“好好的孩子让她改姓,是否太过分了?”

“做我的徒弟就要改姓。”

“你……”

重紫看出气氛不对,忙低声道:“恕重紫多言,当日曾听先父说过仙门规矩,此身既入仙门,自不必理会凡间俗事,改姓也无妨的,仙尊不必为我顾虑。”

好个懂事的孩子!虞度制止闵云中再说,看着她问:“你为何要入仙门?”

这问题重紫早已料到,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垂眸道:“回掌教,此番上南华拜师,原是家父遗命,好教重紫在乱世中保住­性­命,其实重紫小时候就听说,仙门弟子守护人间,拯救百姓于苦难,向往已久,这次上南华,途中也曾遇上妖魔,幸亏有……仙长相救,重紫立志做仙门弟子,将来定不会给仙门丢脸。”

果然,虞度听得徐徐颔首,闵云中脸­色­也好了许多,惟独洛音凡没有表示,起身下了玉阶:“走吧。”

重紫原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等着师父训话,闻言大为意外,抬起脸确认。

洛音凡头也不回朝殿外走,竟连例行训话也免了。

这场拜师委实蹊跷,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重紫来不及多想,连忙爬起来,朝虞度等三人作礼告退,快步跟上去。

身后众弟子弯腰,异口同声:“恭喜尊者。”

“他还惦记着那孽障!”闵云中微怒,“这是什么意思!”

虞度轻声叹息:“也罢,他想弥补那孩子,起这名字,无非是想让我们看在那件事的份上,待这孩子好些,当年逼他动手,的确是做得过了。”

闵云中冷笑:“更好了,这是说我与掌教滥杀无辜?他还记恨不成!”

知道他是气话,虞度莞尔。

行玄摸着白胡子想了想,苦笑道:“如今我对自己这卜测之术也无甚信心了,师兄还是叫人去查查她的来历吧。”

虞度道:“自然。”

闵云中不说什么了。

这孩子虽无煞气,模样举止也相去甚远,可是看着总感觉有点熟悉,大约正是这缘故,才让他有了收作徒弟的念头吧,毕竟,世间哪有这等巧合之事。当年自己亲自查看过,殿内并无她的魂魄,连同万劫的残魂都消失了,可知他下了怎样的重手。

难得他肯再收徒弟,也是这孩子的功劳,何况这孩子规矩有礼,言行稳重,只要来历清楚,没有危险,让他收作徒弟又何妨,资质平庸不是问题,今后时间多的是,可以再慢慢劝他选好的。

因为那件事,彼此大伤和气,如今正该借机修复一下。

虞度显然也有相同的想法,并不怎么担心,转眼看见地上的司马妙元,为难:“重华尊者已有弟子,你……”

司马妙元握拳,勉强笑道:“是妙元无福。”

照她的身份,能忍下委屈就很难得,何况资质又好,闵云中主动开口道:“你可愿拜在我座下?”

司马妙元先是喜悦,接着又迟疑:“早闻督教大名,若能拜入督教座下,妙元三生有幸,只不过……”她瞟了眼秦珂,低声:“秦仙长曾与妙元兄妹相称,如今怎好在辈分上比他高了去?”

这位公主哪里是来求仙的!虞度哭笑不得。

闵云中明白过来,知道她难以专心修行,大失所望,好在刚被气了一场,脾气已经发过,倒没再动怒,随口叫过慕玉:“让她拜在你那边吧。”

慕玉亦是大名在外,司马妙元喜得磕头拜谢。

殿门外,石级底下,大道两旁站着数千名弟子,无数目光朝这上面望来,那种感觉让重紫有点晕眩,好象站得很高很高,从来没有站这么高过。

毫无预料的,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没确定,却还是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成为他的徒弟。

心头恍惚着,不安着,更有种淡淡的羞涩与莫名的喜悦。

刚走下第一层台阶,前面的人忽然停住。

重紫本就小心翼翼步步谨慎,见状也及时停了下来。

他站在她前面,稳稳的,从容的,洁白衣衫随风颤动,可以挡住一切风雨,撑起一片天地。

不走了吗?重紫正疑惑,却见他侧回身,伸出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如玉,和他的人一样美。

这是……重紫不解地望着他,那张脸依旧无表情,惟有漆黑的眸子里透着难以察觉的暖意。

他再次抬了下手,往前递了些。

重紫终于反应过来,几乎不敢相信。

一直在猜测他的身份,猜想他会不会很严厉,会不会有很多徒弟,要让他注意会不会很难……此刻这些问题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对她很好。

重紫受宠若惊,有点害怕弄错,迟疑着,望着他想要确认。

平静的眼波也藏着一丝不安。

当年那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怯怯地拉着他的袖角,又慌张地放开,八年时光,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在他怀里撒娇,到亭亭玉立的少女,默默陪伴侍奉他,又那么依赖他。

面前这个孩子真是她?

不记得往事,不记得他这个师父,甚至不记得恨,是该庆幸还是惆怅?倘若她还记得,又将怎样?

她已不再那样依赖他。

洛音凡叹息,正要收回手,一只小手却忽然伸来,将他拉住。

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失望,重紫情不自禁地、急切地将小手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会着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可是她知道,她一定要这么做。

小手紧紧拉住他,凤目含羞,略带歉意。

“师父。”

轻轻一声唤,万年冰雪瞬间瓦解,薄薄的­唇­边漾开一片温柔,水波般的温柔。

逃过魂飞魄散的命运,起名阿紫,送上南华,这一切太不可思议,更像蓄意安排,明知是为他设下的陷阱,明知该怎样选择,他下不了手。

无边法力助她掩饰煞气,­干­扰天机,瞒过行玄,仙门面前,苍生面前,就算是他头一次任­性­与自私,只为那十二年的内疚。

他不会再安于天命,不会再伤害她。

洛音凡缓缓抽出手指,反握住那小手,牵着她稳稳地、一步一步走下石级。

日影温馨,温馨醉人。

道旁众弟子发呆,所有人都察觉到,今日的重华尊者与往日不一样。

足以令万物复苏的生机,淡漠,却不再冷,犹如春之神带着司花灵童,走到哪里哪里便春风满地。

回来了,回来就好。

是­阴­谋,他认了,是孽障,他也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单一、11&11 的长评:)

暂时情节回归平静,小卓会很快出场,不过先和师父培养感情,至于亡月,此人身份很特殊,后面慢慢讲

朝鲜,唉

这么抒情的文字,写得我寒毛直竖

弃剑

峰上遍生紫竹,白云铺地,景­色­幽美而近于冷清,古旧的大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重华宫”三字。

一直不敢相信心底的猜测,直到此刻,他的身份才真正确定,重紫喜悦,悄悄看了眼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走进宫门,迎面便是一带清流,冒着丝丝寒气,石板铺成桥,几乎与水面平齐,石级石阶直通正殿,廊柱古朴庄严。

奇怪的是,殿门上方竟然钉着一柄剑,剑身完全没入石梁,只留剑柄在外,宝石在夕阳映照下,折­射­着美丽的光华。

重紫疑惑,却没有多问。

洛音凡也不上殿,拉着她走到左边第三间房门前停下:“这是你的房间,今后就住在这里吧。”

“是。”

“为师平日都在殿上。”

“弟子记住了。”

洛音凡不再说什么,松开那小手,转身朝大殿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回身道:“一个时辰后进殿来。”

重紫忙恭恭敬敬应下,显然没有跟来的意思。

曾经的熟悉变作陌生,面前的女孩,早已不是当年闯祸调皮惹他注意,只为了进殿陪他的小徒弟。

洛音凡不语,消失在殿门内。

简单的房间,一张床,被褥朴素,案上摆着少少的东西,红木梳,翠玉鸟,还有四五只小玉瓶,不知道装着什么。

这里有人住过?重紫惊疑,也没去深想,默默坐到床上。

方才师父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她看得清楚,那是失望,可自己似乎并无太多失礼之处,究竟哪里让他失望了?

罢了,还是先准备准备,好好用功学习才是。

作为重华尊者唯一的弟子,重紫多少有点骄傲,只是这样一来,背负的压力就更大了,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己的能力,都关系着重华宫的颜面和声誉。当晚洛音凡教过吐纳之法,重紫不敢懒惰,认真修习,整整用了三日才掌握要领,勉强能靠自己摄取天地灵气,身边没有可比较的师兄弟姐妹,很难看出到底学得怎样,不安之下言语试探,洛音凡只说很好,重紫这才放了心。

重华宫的生活很自由,洛音凡通常都在殿内处理事务,重紫每天早起按礼节过去问安,然后下去做功课,开始她还担心这里规矩严格,不敢多说不敢多走,要去哪里总要先在殿外问过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才渐渐发现,这位大名鼎鼎的师父看着不易接近,实际上比掌教他们都随便,对自己更加温和,虽无太多鼓励,却从不曾责备,言行方面更未有任何限制。

这日早起,重紫照常到殿外问过安,见没有新的功课,于是大胆请求道:“弟子来南华多日,还不曾认识师叔和师兄师姐们,如今想过去跟掌教仙尊他们问个好,不知师父有无吩咐?”

半晌,殿内传来淡淡的声音:“去吧。”

早料到他会答应,重紫喜悦,先去主峰见虞度,正好闵云中和慕玉也在,一并问候过,虞度素来温和,闵云中虽不苟言笑,但见她言语有礼,脸­色­也不错,难得还问了几句进境如何之类的话。

天机尊者行玄出门访友去了,重紫向天机峰几位大弟子问过好,最后才走到玉晨峰下,可巧遇上秦珂外出回来。

看见她,秦珂站住。

本能地崇拜优秀者,加上救命之恩,重紫一直想来见他,于是腼腆地上前作礼:“秦师兄好。”

秦珂目光复杂,看了她两眼,忽然道:“尊者想必待你不错。”

重紫只当是关心,照实答:“师父待我很好。”

秦珂不再说什么了。

见他态度冷淡,重紫莫名,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呼声,抬脸看,只见一名少女御剑而来,十三四岁,长相美丽,正是司马妙元。

“世子!”

秦珂淡淡道:“这里并没有什么世子。”

“一时高兴,忘了,”司马妙元微嗔,再看着旁边的重紫,皮笑­肉­不笑,“原来重紫师妹也在。”

发现那目光里的恨­色­,重紫有点吃惊,对她的印象止于当日大殿上那一幕,应是同为新弟子,可自己并未开罪她,怎会招至敌意?

是了,这么多人,惟独自己因祸得福成了重华尊者的徒弟,难免有不服气的。

想明白缘故,重紫不动声­色­作礼:“见过师姐。”

司马妙元装没听见,转向秦珂:“师兄去了哪里,叫我好找。”

秦珂不答反问:“慕师叔呢?”

“师父被师祖叫去掌教那边了,大约有事商议,”司马妙元敷衍两句,又指指身旁的剑,微笑,“我刚学御剑术,有些生呢,师父没空,因此想过来请师兄指点指点。”

秦珂皱了下眉,点头:“随我来。”

原来是首座慕玉的徒弟,重紫暗忖,听说慕玉新收了一名弟子,乃是九公主司马妙元,莫非就是她?

见秦珂要走,她忙叫道:“秦师兄!”

“有事?”

“重紫特地来谢师兄,剑穗的事……”

“同门之间,不必客气。”

目送二人离去,重紫怅然,她早已发现,不只秦珂,这一路上许多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很古怪,那不光是羡慕,还带了点抵触,好象自己是个偷东西的贼一样。

疑惑多,打击更大。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同时入门,司马妙元这么快就学会了御剑术,而自己明明已经很用功,想不到差了这么多,师父就是看出自己天资有限,所以才会失望吧?

“出了什么事,一个人站在这里?”有人轻轻拍她的肩。

声音年轻温和,偏又带着长辈似的关切,重紫抬脸,看清来人之后连忙作礼:“首座师叔好。”

慕玉微笑:“看见妙元了么?”

重紫斟酌道:“方才好象与秦师兄上去了。”

慕玉点头:“仔细跟着尊者,不用理会别的。”

他知道什么?重紫欲言又止,低声答应,快步朝紫竹峰走。

洛音凡坐在案前,并没看书信,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紫倚着殿门出神,资质不算好,却能拜这么完美这么厉害的人当师父,唯一的解释就是运气吧,每次查考功课时,他总说“很好”,原来只是安慰而已。

洛音凡早已发现她:“回来了?”

重紫尴尬:“弟子早回来了,只是……不便打扰师父。”

殿外已多年不曾设结界,却始终无人闯进来,洛音凡抬手:“进来吧。”

知道他有事吩咐,重紫连忙走进去,立于案旁。

洛音凡道:“为师要闭关一个月,你只照常修习灵力,无事不要乱走。”

师父都这么厉害了,还要闭关修炼?重紫更加敬服,也有点失望,答应,想了想又道:“师父可否多留些功课与我?”

洛音凡示意她说。

重紫吞吞吐吐道:“其实师父不必顾虑,弟子虽生得愚笨,却并不怕吃苦,也不怕责骂,只怕到头来一事无成,叫人笑话。”

洛音凡看着她半晌,道:“有为师在,这些学不学都没什么要紧。”

重紫愣了下,明白之后脸上心上同时一热,怪不得师父一直不对自己多作要求,原来竟是这意思,他有能力保护徒弟。

“师父待弟子好,弟子明白,可是……”重紫咬了咬­唇­,斟酌许久才小声道,“可是,师父总不能护我一辈子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有足够的理由不再相信他,因为发生过的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世事难料,仙门魔族争战无休,或许,真的需要把所有可能­性­考虑进去。

“急于求成,到头来只会一事无成,”洛音凡微微侧脸,一册书自动飞入重紫手上,“你肯用功也好,此书前两卷虽无甚出奇,却可助你打好根基,为师不在的这个月,你先试着参悟,但以修习灵力为重。”

重紫喜孜孜地捧着书回房去了。

其实重紫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她喜欢听师父这么说,喜欢这样的维护与纵容,然而她也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身为重华尊者的徒弟,真那么无用,只会令他脸上无光,所谓“名师出高徒”,他在仙门的地位,决定了她必须与他一样出­色­,否则就算他不介意,她自己也会介意,正因为他的爱护,她就更应该懂事。

自洛音凡闭关,重紫规规矩矩照书上修习,当然她偶尔也会趁练功的空隙去虞度和其余两位仙尊处问安,再去几位师叔师兄处走走,彼此渐渐熟悉起来,其中以首座师叔慕玉最随和,修行时有不懂的尽可以问他,至于秦珂,待她仍是冷冷淡淡。

重紫隐约看出是由于师父的缘故,不免委屈,也很奇怪,师父那样的人,虽谈不上温和,却从不轻易责罚弟子,­性­情宽厚,上下无不敬服,相比之下闵云中与虞度待弟子严厉得多,为何秦珂偏偏对他不满,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疑惑归疑惑,她也不敢贸然多问。

众人既然这么忌讳,事情一定不小。

司马妙元的御剑术已经很好,重紫察觉她不怀好意,每次都紧跟慕玉虞度等人,让她动不得手,同时也将她当作追赶的目标,暗暗较劲,自打知道自己天资有限,几乎是没日没夜刻苦修习,连觉也不睡,一个月下来竟清减了许多。

洛音凡出关后查考功课,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她不可过于急进,三个月后,才开始传授她向往已久的御剑术。

所谓勤能补拙,重紫苦练三日,终于能勉强御剑来去了。

云走烟飞,在十二峰之间飘荡。

重紫围着玉晨峰转了几圈,果然如愿见到白衣青年自云中归来,足下蓝光一缕,遂高兴地迎上去:“秦师兄!”

秦珂早已看见她,难得停下来问了句:“学御剑了?”

重紫羞涩地点头。

秦珂随口勉励两句就要走,哪知转身之际,忽然瞥见她足下短杖,目光刹那间冷了下来:“尊者给你的?”

重紫心知不对,解释道:“师父所赐,名叫星璨。”

秦珂面­色­极其难看,半晌一声冷笑:“好个尊者,徒弟收起来容易,自然不必放在眼里,法器又算什么。”说完丢开她径直走了。

重紫呆若木­鸡­。

选法器时,师父出乎意料没赐剑,而是给了这支短杖,说也奇怪,星璨看着小巧美丽,用起来也特别方便,更有种亲切感,好象天生就适合自己,只不知为何会惹得他动怒。

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重紫默默转身,打算回去。

迎面,司马妙元御剑而来。

天资非凡,司马妙元修行进展神速,慕玉赞赏不说,连虞度与闵云中也时常夸奖,对她不似先前严厉,原本在皇宫受宠,如今又出风头,更助长她几分骄气,比当年八面玲珑的闻灵之大不相同,众弟子有受不了那种气焰的,都找借口避着她,当然也免不了有那么一帮人跟随她嚣张跋扈。

女孩子之间的比较,未必满足于术法。

那一日大殿上,重紫已经露脸,引得同龄男孩子们私下谈论,加上她行事低调,礼数周全,虽然是洛音凡的徒弟,却并不拿身份压人,因此纵然天资差些,在新弟子里反而比司马妙元受欢迎。

见她自秦珂处来,司马妙元神­色­便不太好,假笑道:“重紫师妹也会御剑了,哟,那是什么,手杖?”

“师父所赐,名为星璨。”重紫不动声­色­作礼,有能耐你就损我师父吧。

司马妙元果然不再说:“师妹的御剑术不错呢。”

重紫看她稳稳立于剑上,再看自己颤悠悠的模样,苦笑:“重紫愚笨,勉强能走而已,让师姐笑话。”

“你也太谦了,”司马妙元目光闪动,“重华尊者的高徒,我们哪里比得上。”

听出不对,重紫忙道:“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找师姐说话。”说完催动星璨飞快朝主峰奔去。

司马妙元哪里肯放过她,屈指弹出。

重紫本已暗中防备,听到风声当即躲避,可惜这御剑之术她才学了三日,尚不能控制自如,情急之下虽躲开暗算,身体却失去平衡,自星璨上翻了下去。

司马妙元“啊”了声:“师妹!”

知道她装模作样,重紫咬牙,倒并不怎么害怕,初学御剑术难免有意外,因此洛音凡特地给了她一道护身咒,何况星璨是通灵之物,见主人有难,已经飞来相救。

护身咒未及作用,星璨也未赶到,有人先一步接住了她。

“太过分了!”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体态丰腴,容貌尚可,穿衣裳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花花绿绿的,不过眉眼看起来很亲切。

星璨飞到身旁,委屈地打转,主人的能力与从前差距实在太大了。

重紫连忙道谢,站回星璨上,踩了踩它表示安慰。

女人高声:“司马妙元!”

“燕真珠?”司马妙元不动,站在那里微笑,“你叫我什么?”

那名唤燕真珠的女人愣了下,忍怒叫了声“师叔”,又道:“同门之间原该和和气气的,怎能欺负师妹。”

司马妙元道:“这话奇怪,你看见谁欺负她了?”

“分明是你暗算,还不承认!”燕真珠圆睁了眼,“你才来几天!若非看在首座面上,我……”

司马妙元冷哼:“你又如何?”

重紫已经看出燕真珠的身份,知道她比自己还矮了一辈,争执起来必定吃亏,忙过去劝阻。

正闹成一团,忽然有人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三人同时转脸,只见一名年轻女子立于云中,穿着素雅的天蓝­色­衣衫,体态玲珑有致,容貌极美,神情冷冷淡淡,似乎不太喜欢与人说话。

呵斥的语气,足见其身份特殊,重紫立即恭敬地垂首,司马妙元亦疑惑。

旁边正好有几名女弟子路过,显然都认得她,忙停下来作礼陪笑:“闻师叔几时出关了?”

那姓闻的女子看看众人,视线落定在燕真珠身上。

燕真珠大不乐意,勉强作礼:“闻师叔祖。”

重紫立刻明白了她的辈分,跟着作礼,口称师叔,心里暗笑,尊师敬长是南华的优良传统,司马妙元才用“师叔”的身份压人,如今就来了个“师叔祖”。

“何事吵闹?”

“回师叔,方才……”不待燕真珠开口,司马妙元抢先将事情说了遍,“妙元相救不及,反叫小辈说欺负师妹,这是什么道理。”

那女子皱了下眉:“我在问你么。”

司马妙元涨红脸,忍住没有发作:“师叔教训的是,妙元心里委屈,所以­性­急了些。”

女子转向重紫:“谁的弟子?”

重紫上前回道:“重华宫弟子重紫,见过师叔。”

女子闻言竟神­色­大变,怔怔道:“你,叫什么?”

重紫只得再重复一遍,同时心中一动,难道秦珂等人对自己态度古怪,原因就是这个名字?师父忽然赐名,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你便是重华尊者新收的弟子?”

“是。”

女子喃喃道:“重紫,难怪……”难怪一出关就听说重华尊者收了徒弟,却无人提及那新弟子的名字。

见她待重紫不同,司马妙元再难忍耐,冷冷道:“重华尊者的徒弟,师叔想必是要给些面子,妙元无话可说,告退。”

女子恢复镇定,淡淡道:“她身上有仙咒,必是尊者所留,你是否冤枉,尊者自会明白,何须我给面子。”

司马妙元当即白了脸。

“清净之地,不得吵闹。”女子丢下两句话,再不看众人,御剑离去。

重紫回到重华宫,见洛音凡站在四海水畔,忙走过去:“师父,我回来了。”

洛音凡“恩”了声。

身旁水烟飘散,地上白云游走,高高在上的师父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切,自从发现他不似表面冷漠,明白那些纵容与迁就,重紫心中的敬畏就少了许多,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望去,大胆问道:“那是……师父的剑?”

洛音凡点头。

神剑!重紫眨眨凤眼:“我知道,它叫墨峰!”

洛音凡摇头:“它叫逐波。”

逐波?重紫赧然:“我听他们说,师父的剑叫墨峰。”

“是。”

“那逐波……”

“不用了。”

原来师父换过法器?重紫仰脸望着那柄美丽的剑,暗自惋惜,迟疑道:“师父不是说,法器选定之后不能随意更换,否则必受诅咒,限制术法施展,师父为何要舍弃它?它不如墨峰好使吗?”

洛音凡低头看着她,许久,轻声道:“因为师父做错了一件事。”

因为不相信她,她根本不可能成魔,纵然魔剑在手,她宁肯死在他剑下,也没有成魔。

可以弥补吧,她回来了,就在他身边。

握住那小手,他缓缓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别再让师父用它,记住了?”

不自信的,想要得到确认,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话是出自他口中,而对象竟是自己的徒弟。

重紫懵了。

师父的事迹她听了不知多少,封印神凤,斩三尸王,修补真君炉,守护通天门之战,甚至只身入魔界,无一不是惊天动地,在她心里,师父就是完美的,术法,容貌,魄力,智谋,独一无二,四方敬仰,又怎会做错事?什么样的错,可以让他内疚至此?

黑眸深邃,掩藏着一丝彻骨的悲伤,牵动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急切地想要安慰,重紫点头不止。

他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看着她瘦得可怜的小脸,­唇­角弯了下,带着几丝心疼:“夜里还在练功?听师父的话,不可心急。”

重紫发呆,哪里听得到他的话。

清冷到难以接近的、无情无欲的神仙,本是不会笑的吧,可他确确实实笑了。

这个微笑,她好象见过。

跟司马妙元的较量,重紫再次看到差距,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因此并未跟洛音凡提起,谁知两日后再去主峰时,发现上下弟子态度大为转变,有客气的,有恭敬的,有亲切的,也有疏远冷淡的,再然后就是虞度亲自问她有没有受伤,她这才得知司马妙元受了罚。

虽说错的是司马妙元,可重华尊者一向很少责罚弟子,能让他破例,已间接显示出这个徒弟的重要­性­。

好在虞度对她依旧亲切,连闵云中那么严厉的人也没表露不满,显然都不觉得意外。

尴尬之下,重紫不是没有一点骄傲,然而她明白,仙门与魔族长年征战,极其看重术法,对司马妙元那样天赋超群的弟子,虞度他们表面严厉,其实是很维护的,若是寻常弟子受了欺负,只会选择忍气吞声,真闹大了,顶多责骂几句了事,自己之所以获得公道,完全是由于师父的庇护,可是这样难免让人误会,尤其是慕玉和秦珂。

重紫向来很敬服首座师叔慕玉,为人亲切,上下一视同仁,深受弟子们拥护,如今害得他的徒弟受罚,重紫很不安,直到慕玉微笑着走过身旁,向往常那样拍了下她的肩,她才放了心。

秦珂在游廊转角处与人说话。

“昆仑玉虚掌教的寿礼已备好,掌教让你下个月送去。”

“知道了。”

“青华宫卓少宫主也会去,家师的意思,你若能与他同行,彼此照应更好。”

秦珂“恩”了声,问:“卓师兄几时过来?”

“他其实并未答应要来,家师的意思你该明白,他老人家想让你亲自开个口。”

重紫在旁边看得惊讶,与秦珂说话的那位美貌女子,正是前日遇见的姓闻的师叔,只不过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秦珂在这位闻师叔面前,明显比平日温和许多,反观这位闻师叔,依旧冷冷淡淡,似乎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事情交代完毕,那姓闻的女子转身就走。

秦珂忽然叫住她:“那件事,是你告诉卓师兄的?”

女子停住脚步,并不回头:“他难道不该知道,要被蒙一辈子不成?我素来不是什么大方人,恶事自己做,却不喜欢被别人借了名头去。”

“我不是那意思,”秦珂沉默片刻,道,“他原本过得很好。”

“与我何­干­。”女子冷冷丢下这句,走了。

回身看见重紫,秦珂皱了下眉,没说什么,径直离去。

这到底关自己什么事啊!哪里惹着他了?重紫委屈不已,垂头丧气回紫竹峰,却见紫竹峰外一名女子御剑立于云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小虫 的长评:)

世界杯忙,我也忙……

回来说两句,昨日被巴西打击了,今日阿根廷又要打击我了

师父的重儿

重紫认出那女人,因感激她前日出手相救,主动过去问:“你……是来找家师的?”

燕真珠摇头不语。

重紫自言自语:“方才我又见到那位闻师叔了,只不知她老人家是谁的门下……”

燕真珠果然答道:“她叫闻灵之,是闵仙尊的亲传弟子,二十九岁便修得仙骨。”

早听说南华有朵“雪灵芝”,原来是她,怪不得这么美这么冷!重紫想了想道:“她一直这样……不爱说话吗?”

燕真珠闻言笑起来:“她啊,以前是南华的一朵花呢,天分又高,极受倚重,嚣张得很,闵仙尊原盼着她大有作为,谁知后来她忽然折断了随身佩剑,险些把闵仙尊气死,再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她为什么要断剑?”重紫吃惊,仙门中人谁不知道法器的重要­性­,更难逃过法器的诅咒,亲手断剑,当真可惜。

“谁知道,大约是……”说起这事,燕真珠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在她向来不爱自寻烦恼,只哼了声,“我看她如今还顺眼些。”

这燕真珠当真是个直­性­子,重紫暗忖,放弃最重要的东西,可见那位闻师叔决心之大,南华上下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呢,包括师父……

燕真珠看着她手上的星璨,半晌叹了口气:“实在不像,不知尊者怎么想的!”

重紫敏感:“怎么?”

燕真珠回避这问题:“尊者待你很好。”

重紫低声:“你们都不喜欢我,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个。”

燕真珠摸摸她的脑袋:“哪有,快回去吧。”

重紫轻轻扯她的袖子:“真珠。”

燕真珠愣了下,笑道:“我虽比你低一辈,不过年纪比你大多了,你愿意的话,私底下可以叫我姐姐。”

重紫原就有心想接近她,闻言喜悦:“真珠姐姐,我新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懂规矩,求姐姐教我。”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都不想看到我。”

“我并没有。”

“我是说……秦师兄他们。”

“秦珂?你去找他了?”

重紫支吾:“我只是……秦师兄很厉害不是吗,而且去人间做了许多大事,大家都很尊敬他。”

“他确实不错,”燕真珠摇头,“他不是讨厌你,这里头有缘故。”

“什么缘故?”

“因为你叫重紫。”

重紫更加莫名。

燕真珠轻声道:“你前面其实有个师姐。”

师姐?重紫真的傻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师父唯一的徒弟,怎么没听师父提过?

“那她人呢?”

“她啊,不在了。”

答案是预料中的,怪不得师父那么伤心,重紫难过起来:“她……很好吗?”

“很好,很招人喜欢。”

“厉害吗?”

“一点也不,她没学多少术法。”

是了,师父说不学术法也不要紧,重紫捏紧手指:“她是死在魔族手上?”

燕真珠摇头。

“那……”

“尊者亲手处置,”燕真珠淡淡道,“她早已被逐出师门。”

“亲手处置”的意思是什么,不难理解,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才会被逐出师门?肯定是欺师灭祖,十恶不赦。

师父说,他做错了一件事。

重紫煞白了脸,真正令她震惊的,是燕真珠最后那句话。

“她叫重紫。”

秦珂的冷淡,所有人古怪的眼光,还有他的爱护与纵容,忽然间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逐波剑依旧钉在石梁上,纹丝不动。

重紫默默坐在四海水畔。

看得出来,那位师姐很受师父喜欢,尽管她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尽管她已被逐出师门,师父还是惦记着她,他亲自动手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气得不得了,也痛得不得了吧。

至于那位没见过面的师姐,重紫的态度已经由可怜变作讨厌了。

师父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甚至可以把这种好延续到自己身上,她却让他失望,让他难过,甚至害得他抛弃了佩剑!

再多的伤感,再多的气愤,也比不上失望来得多。

喜欢自己的,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别人;讨厌自己的,也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法器,名字,自己在师父那儿获得的一切,都是那位师姐的,也难怪会被人当作小偷一样讨厌。

本该属于她的所有,爱与恨,喜欢与厌恶,全部落到了自己身上,让自己来承受。

师父一直宠溺爱护着的,原来不是自己。

重紫垂首看着星璨,喃喃道:“这,也是她的吗?”

洛音凡白天其实出去了一趟,回到重华宫时,天已经黑了,下意识检查小徒弟的行踪,得到的结果却令他骤然变­色­——宫里宫外,全无小徒弟的生气!连在她身上留的仙咒也毫无回应,她似乎凭空消失了。

神气不在,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洛音凡很清楚,顿时慌了神。

他竟如此疏忽,让她再次出事!要是她真的……

紫竹峰处处设置结界,照理说不会有问题。

洛音凡自我安慰,亲自将重华宫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依旧无所获,心渐渐沉了下去。

照她现在的­性­子,不可能私自溜出南华,仙咒为何会失效?

难道虞度他们已经……

不可能!他用毕生法力替她掩盖煞气,除非有比他法力更高的人,否则绝不可能察觉。

漫山翠竹动荡,看不出下面掩盖着什么。

找遍整座山头,洛音凡再难维持素日的冷静,终于还是决定去主峰看看,谁知他刚御剑而起,仙咒就有了反应。

山后竹林里,一丝生气若隐若现。

暮岚满林间,女孩盘膝坐在地上,双目紧闭,旁边狻猊趴着打呼噜。

原来重紫自听说师姐的事,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到房间就拼命钻研师父给的书,决心要比那位师姐出­色­,无意中看到“死灵术”,揣摩练习半日,不知效果如何,索­性­跑来找狻猊帮忙,不料这狻猊见她资质赶以前那位差太远,懒得陪练,只管睡觉,气得她一个人练到天黑。

“重儿!”声音熟悉,中间那一丝焦急又让她觉得陌生。

重儿?师父这是在叫她?

几乎是睁眼的同时,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双眉紧锁,黑眸里满含担忧之­色­,上下审视她,眼前的人,再不是初见时那个淡然的神仙,只是个担心徒弟出事的师父而已。

重紫愣愣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那些担忧,她好象见过。

“这么晚了,怎能乱跑!”急怒之下的责备,听在耳朵里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他迅速倾身下来,似要将她搂入怀里。

原来师父这么担心她?重紫回神,喜悦如潮水般涌上来,不由自主伸臂回应。

那双手并没有如愿抱住她,及时停在了半空。

气氛由紧张变作尴尬。

须臾,师徒二人同时转脸,却见旁边狻猊不知何时已醒来,依旧趴在地上,圆瞪着两眼——在紫竹峰住了这么久,想不到主人还有这副神情呢。

“是阿紫的错,让师父担心。”小手轻轻拉他。

死灵术,乃是借地势与环境隐藏真神与生气,难怪仙咒察觉不到,确定她没事,洛音凡暗暗苦笑,不动声­色­缩回手,直起身:“天黑,不要随意外出。”

所有喜悦瞬间褪去,重紫垂首“哦”了声。

他担心的,其实不是她吧,她并不是什么重儿,只是阿紫。

大约是看出她的决心,洛音凡教习术法时仔细许多,重紫越发敬服,果然师父指点一句,强过自己苦练好几天,难怪人人都想做他的徒弟,自此听得更加认真,加上本身刻苦,三日后御剑术竟大有长进,虽不算上乘,但来去自如也不成问题了。

都知道重华尊者最护徒弟,南华上下再无人敢轻慢重紫,背后言语的自然也少不了。

这日清晨,她御剑去小峰找燕真珠说话,半路上又遇到司马妙元。

因为她受了责罚,司马妙元既妒且恨,冷笑:“长得美么,我看也没什么出奇,和那年我们宫里的狐狸­精­真有些像。”

这话过于恶毒,甚至有失公主身份,重紫当然不去理会,我没听见,我没看见,我就当你是空气。

没有回应,司马妙元提高声音:“你以为尊者是为了你?”

这句话正好戳中重紫的心事,重紫当即停住,转身冷冷地看着她。

司马妙元只当气着了她,大为畅快:“你还不明白?尊者早就有徒弟了,她才叫重紫,星璨就是她用过的法器。”

“你当尊者真会在乎你?”

“名字和法器,这些原本都是她的,你算什么……”

司马妙元忽然说不下去了,目瞪口呆望着她。

凤眼微眯,重紫嫣然一笑。

只听她用那轻松又愉快的语气,慢吞吞道:“我原本不算什么,可惜她不在了,现在的重紫就是我,她的,就是我的,师父也只有我了。”

烟里水声,云中山­色­,摩云峰景­色­其实很好,山头长满黑松古柏,整齐有序,别有种庄严的美,只不过由于闵云中执掌刑罚的缘故,无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摩云洞外有两株千年老藤,结满了奇异的蓝­色­果子,重紫原以为是药,后来偶然一次问过,才知道是刑罚用的,吓了一大跳。

燕真珠不在,重紫心情还是好得很,顺便来摩云峰问安,想到方才司马妙元的脸­色­,简直就像开了个大染坊,禁不住笑出声。

被宠上天的公主,斗嘴吃亏难免。

其实冷静下来想,重紫有点为方才的行为后悔,往常爹爹说过,宁得罪君子,不可开罪小人,从前日司马妙元暗算自己的手段来讲,在这种小事上跟她计较,实在不智,必成将来隐患,引出麻烦。

不过她到底才十二岁,孩子心­性­,仍觉得痛快更多。

刚走到摩云洞外,迎面就有个男人走出来,不过三十岁,身材高大,衣冠华美,手里握着柄白­色­折扇,比起秦珂的冷清素净,另有一番气质,长相也罢了,两道剑眉英气逼人,尤其是那步伐,那神态,三分慵懒,七分昂扬,完全当得起“风流倜傥”四字。

重紫连忙低头退至路旁。

男人并没留意,大步自她身旁走过,须臾,闵云中亦走出洞来,满面怒­色­喝道:“混帐小子!”

“秦师兄想必久等了,我先去他那边走走,”男人停住,含笑合拢扇子,侧回身漫不经心作了个礼,“晚辈失陪,仙尊留步。”

说完他竟扬长而去。

这人是谁?胆敢对闵仙尊无礼!重紫吃惊,再看闵云中,手里紧紧握着浮屠节,面上却难得带了几分无奈之­色­。

闵云中也已看见她,语气缓和下来:“你师父呢,又出去了?”

重紫忙上前问好,回道:“师父在的,并没有出去。”

闵云中点头勉励两句,便让她回去:“勤奋些,不可让你师父失望。”

方才在摩云峰放肆的男人此刻竟站在紫竹峰前,手握折扇,面朝悬崖,只能望其背影,不知他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沉思。

重紫奇怪,不禁停住多看他几眼。

发现动静,男人侧回身,目光登时一亮,扬眉笑起来,招手叫她:“南华几时来了个这么美貌的小师妹,我竟不知道。”

南华人人都认得自己,可见他并非南华弟子,重紫只觉那笑容过于亲切,又听他赞自己漂亮,小脸一红,上前作礼:“不知师兄仙号,如何称呼?”

男人俯身凑近她,拿扇面挡住二人的脸:“我啊,我姓卓,你可以叫我卓师兄。”

方才他说要找秦珂,莫不就是前日闻灵之提过的那位青华少宫主?重紫将前后事情一联系,再瞟瞟他手中扇子,越发确定,心道这少宫主举止随便,言语间更有逗弄的意思,可知是个玩笑不恭之人,于是含笑道:“原来是卓少宫主。”

男人愣了下,奇道:“好聪明的小师妹,你怎知道我是谁?”

重紫抿嘴,指着扇面上的字:“青华宫,原不难猜。”

男人连连点头,拉起她的小手:“南华甚是无趣,不如你陪师兄出去走走,好不好?”

不将闵仙尊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当着自己的面说南华无趣,未免失礼,重紫有点没好气,飞快缩回手:“有道是玩物丧志,南华弟子守护苍生,勤奋修行,时刻不敢懒怠,是以南华山乃清修之地,原非寻乐之处,卓师兄怎的连这道理也不明白?”

被个小女孩教训,男人大感意外,忍笑道:“有道理,说的极是,小师妹好厉害!”

重紫瞪他,转身要走。

男人合拢折扇,拉住她仔细打量,笑意更浓:“我猜你是新弟子对不对?乖的叫我声师兄,再陪我走走,今后保你在南华不吃亏。”

哈,我还用你关照?重紫暗笑,也不说穿:“你又不是南华的人!”

“好眼力!”男人拿折扇戳戳自己的下巴,“秦珂你认得吧,我可以叫他照看你,有他在,谁还敢欺负你么。”

秦师兄?重紫心里一动:“你和秦师兄很熟吗?”

男人道:“当然。”

重紫迟疑:“那你能不能跟他说声,我……”

话还没说完,头顶忽有蓝光闪过,二人同时抬脸看,可巧正是秦珂御剑而来。

见到重紫,秦珂不出所料冷了脸。

重紫心里委屈,低低地叫了声“师兄”。

秦珂点点头表示回应,接着便转向那男人,皱眉道:“听闵仙尊说你走了,果然在这儿。”

“听他唠叨,不如陪小师妹说话,”男人若无其事,温柔地拉着重紫问,“小师妹叫什么名字,拜在哪位仙长座下,我下回再来找你……”

不待重紫回答,秦珂打断他:“织姬来了。”

男人愣。

秦珂不急不缓道:“她如今四处乱找,刚才将我那玉晨峰翻了个遍,现下又去了摩云峰,或许很快也会来这边走走,看在两派交情,我特地来与你说声,卓师兄上紫竹峰藏着也好,想她必是不敢闯的,我却要回去了。”

男人似乎对那织姬颇为头疼,闻言丢开重紫:“走吧,我正要去找你。”

送走二人,重紫垂头丧气回重华宫,禀过洛音凡,然后下去修习蝉蜕术。话说这蝉蜕术与分.身术大同小异,分.身术主要靠演化幻体,蝉蜕术则是让元神自­肉­身分离出去,大约是心神不定的缘故,重紫反复数次仍未能成功,到最后烦躁起来,竟忘记洛音凡的警告,不管不顾地让元神冲出­肉­体。

这回当真成功了。

元神自­肉­身分离,重紫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兴冲冲地出门到处转。

夜半,月凉如水,大殿内珠光已灭。

往常碍于礼节,不敢多打扰,重紫对师父日常起居几乎一无所知,此刻元神出窍,心道他不会发现,竟生出几分顽­性­。她悄悄来到洛音凡房间外,运起穿墙术,先探了个脑袋进去,左望望,右望望。

对现在的重紫来说,夜中视物早已不是问题,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靠墙的木榻上,洛音凡安然而卧,白衣醒目。

师父是穿着衣裳睡觉的啊,重紫红着脸吐了吐舌头,暗自庆幸,咬住­唇­,忍住笑,将整个身体挤进墙,悄悄飘至榻前,因见几缕长发自榻上垂落,拖到地面,忙矮身跪下,伸出双手替他收拾。

黑发触手顺滑,竟带得心里一动。

重紫抬眸,看榻上睡颜。

薄­唇­微抿,双眸微闭,双眉微锁,脸­色­略显苍白,纵然睡着了,那淡淡的柔和的气质,仍是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膜拜。

发丝自指间滑落,重紫托腮。

仅凭这张脸,世间就再无人比得上了吧,为何总会令她生出错觉,难道真的见过?

洛音凡早已察觉有人进了房间,加上神气太熟悉,立时便知是她,心底诧异无比,若说前世的小徒弟做出这事,他并不奇怪,只不过如今的她规规矩矩,平日里连大殿都很少进去,深更半夜潜入自己的房间,已经属于很大胆的举动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

元神出体,寻常人自然看不见,但洛音凡是什么修为,就算闭着眼,她的一举一动也了如指掌。

早知这孩子要强,这么快就能让元神离体了。

洛音凡暗暗叹息,也有点尴尬。虽说今世的她年纪尚小,并不懂得什么,可女弟子半夜潜入师父寝处,始终逾礼,何况前世……洛音凡开始庆幸自己平日睡觉就是入定,并不曾脱衣裳。

待要开口训斥,好象不是时候。

小徒弟矮身跪在地上,开始替他整理头发,接着竟然发起呆来。

凤眼迷离,只顾瞧着他出神,许久无动静。

洛音凡无奈,轻咳了声。

师父醒了!重紫吓得三魂七魄全部归位,双手将嘴巴连同鼻子一起捂住,半晌见无动静,才拍拍胸脯,将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轻轻喘息。

经此一吓,她仍未打算离开,而是伸手取过枕边那支墨玉长簪,悄悄地放至案上。

明早师父起床,会不会发现?他只会以为是自己放错了吧?

妩媚的凤眼眨了眨,得意地眯起。

这点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他?瞬间,洛音凡好气又好笑,只觉当年那顽皮的小徒弟又回来了,不禁睁开眼,略带责备:“重儿!”

师父果然厉害,被发现了!重紫做贼心虚,想要溜走。

瞬间还魂,原本只需一个仙咒,可是情急之下,不知怎的,元神竟再难回归本体。

惨了,竟然回不去!

发现出问题,重紫傻眼了。

一看便知她是不听警告,急于求进,强行剥离元神,才导致这样的后果,洛音凡翻身坐起,既无奈又气,披散着头发教训道:“你这般胡来,只会大伤元气,倘若为师不在,­肉­身出事,你将如何归位!”

重紫差点没哭出来,往榻前跪下:“师,师父……”

未及认错,一只手伸来在她额上重重拍了下,接着神识一恍惚,瞬间,人已经回到了房间里,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真的太轻率了!

头一次顽皮就出事,重紫惊出身冷汗,当然不会再主动过去挨骂,乖乖地蒙着被子睡下。

可惜小孩子就是这样,越纵容,越放肆,洛音凡这次不曾责罚,重紫越发地看出师父好说话,第三日早起,洛音凡刚起床,就见送信的灵鹤等在大殿外,见了自己便畏畏缩缩地蹭过来,脑袋几乎垂到了地上,走路姿势非常奇怪。

看清状况,洛音凡失笑。

竟敢擅自拿灵鹤修习移魂术,想必是元神互换,不能归位,小徒弟当真该吃个教训了!

他板起脸:“不长记­性­,就罚你做一天灵鹤。”

重紫欲哭无泪,摇摇细长脖子,跟进殿去围着他转。

洛音凡哪里理她,丢出一封信:“去送信。”

真要这副模样去送信?重紫求了半日无果,只得拍拍翅膀,无奈这身体始终不是自己的,勉强飞了半米高,就因掌握不好平衡跌落下来。

“师父,弟子的­肉­体现被灵鹤占着,会被它弄出事的!”

话音刚落,殿门外“重紫”忽然走了进来,塌着腰,挺着胸,昂着脖子,一步一抬腿。

重紫羞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拿长嘴衔自己的衣角,洛音凡也好笑,助她与灵鹤分别归了本体,叹气:“你这般­性­急,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听出担心,重紫咬­唇­笑,半晌道:“师父不在,我才不会修它。”

洛音凡摇头,拉她至跟前,语重心长道:“重儿,为师教你术法,并非盼着你名扬天下,而是希望为师不在的时候,你能保护自己周全,如今你这般胡来,只会伤到自己,叫为师如何放心?”

重紫沉默许久,低声道:“师父,弟子是阿紫,不是重儿。”

“你……”

“我天分不高,师父收我,还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以前的重紫吗?”

被她一语点破心结,洛音凡看着面前那双红红的、有些失意的眼睛,沉默。

他会这样纵容她,爱护她,不可否认,完全是因为愧对前世的她,赐名,送星璨,他就是把她当作前世的重儿来对待,可是她呢,言行,相貌,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根本不记得什么,有时连他自己也怀疑,他守着的这个徒弟,到底是不是当初那可怜的孩子。

这样的补偿,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因为他的内疚,就要她承受来自前世的一切,对她会不会太不公平?

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

或许,有些错本来就是弥补不了的。

殿内寂寂无声,旁边灵鹤无故被摆了一局,原本满肚子委屈,想要再讨些公道,此刻察觉气氛凝重,也只好识相地衔起信踱出殿外,拍拍翅膀飞走了。

终于,洛音凡扶住那小小肩膀:“不喜欢,师父便不叫重儿了。”

重紫看他一眼,垂眸:“只要师父真的喜欢阿紫,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师父喜欢以前的重儿,也喜欢现在的阿紫。”

“阿紫好,还是重儿好?”

听话懂事的孩子一旦倔起来,比顽皮的孩子更难应付,洛音凡哭笑不得,这如何能比?本就是一个人。

从未见过师父这么为难的模样,重紫心里暗乐,决定先放过。

“师父是把阿紫当成重儿吗?”

“阿紫,重儿,都是师父的好徒弟。”

那个师姐,她才不是什么好徒弟!重紫腹诽,她让师父失望,自己可不会,日子久了,师父总会发现自己的好处。

洛音凡没忘记方才的事:“再要乱来,定不轻饶。”

“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clovereva、半世玲珑 的长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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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几集新红楼,实在……不好说,当即回头看了遍陈版林MM

今世感情会有突破,不急,不急,咱慢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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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露锋芒

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未必是真理,可在重紫身上却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在洛音凡细心教导下,重紫术法突飞猛进,两年后竟小有成就,南华新弟子里,数她与司马妙元风头正盛,不过中间也有区别。

司马妙元出名,是天分高术法强,而重紫的名气,却是来自容貌。

这有个缘故,现今重紫的术法远非当年能比,较真的话,未必会输给司马妙元,只不过她素来低调,不爱出风头,是以外人都不知道,反倒是年龄渐长,身体容貌上的变化更加明显,关注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越来越多,凡是来过南华的年轻仙门弟子提到重华尊者,势必都会顺带说上一句“他老人家座下有个极美貌的徒儿”。

司马妙元虽不忿,可任凭她如何嘲笑挑衅,重紫只是不理,倒也免去许多麻烦,同辈弟子们知道她的为人,偏见渐除,不少人还有献殷勤的意思,惟独秦珂对此视若无睹。

十四岁的重紫也有少女心事,对于外貌上的优势,她原本沾沾自喜,然而自打发现秦珂态度无任何转变,知道他并非以貌取人的那种,也就灰了心。

最近她更郁闷,因为洛音凡再次闭关了,长达两个月。

入关前,洛音凡特地将她叫去嘱咐了一番,大略意思是修炼至关键处,心神归一,她身上的仙咒有可能会失灵,因此不许乱走,免生意外。

师父每三个月闭关一次,出关时脸­色­都极差,定是真神损耗严重,可知其艰辛程度,重紫看着心疼,也曾问过缘故:“师父说过,凡事不可急于求进,来日方长,何必这样辛苦?”洛音凡先是不答,被问得多了,只说是一门极重要的术法。

劝阻不了,重紫无奈,照常修行,偶尔也会出去找其他弟子说说话,相比司马妙元,她人缘还不错,与燕真珠又走得格外近些。

就在此时,仙门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驻守人间的弟子送回消息,有妖族在洛河一带作乱,虞度与闵云中商议之下,认为是个历练的好机会,决定在委派任务时带上一些新弟子,新弟子们得知消息,皆摩拳擦掌十分踊跃,学了两年术法,总算能亲自上阵见识了。

作为新弟子里的拔尖人物,司马妙元第一个自告奋勇请命,虞度应允,再根据慕玉推荐,酌情选了几十个新弟子。

重紫听到消息已动了念头,见虞度始终不提自己,遂主动请求前往。

洛音凡不在,虞度原是不答应的,闵云中却很赞赏:“果然是护教的徒弟,术法好坏且不说,正该有这样的胆识,她是紫竹峰唯一的传人,行事也还稳重,出去历练一番有何不可!”虞度转念一想,这孩子资质虽不算拔尖,却也不差,两年来总不至于落后太多,历练历练对她来说是好事,反正新弟子去也多是探听消息,不会正面应付强敌,到时叫秦珂多留意就行了。

原来这次是由秦珂带两百弟子前去,新弟子们跟随一道出行,这也是重紫坚持前往的原因之一,洛音凡闭关修炼至紧要关头,哪里知道重紫已高高兴兴跟到人间除妖去了。

两百南华弟子匆匆赶往洛河,途中极少停留,新弟子们到底韧­性­不足,头一次跟随出山,从早到晚御剑赶路,几日下来纷纷显露疲态,将那满腔壮志灭了一半,惟有重紫与司马妙元忍耐不出声。

正好燕真珠也在一行人中,怕她支持不住,上来关切道:“累了没有,姐姐带你一程。”

这两年苦修,练上个一整天是常事,重紫摇头谢过。

燕真珠惊讶,赞道:“早知道你不会比人差,好样的!”

重紫与她并肩而行,眼睛盯着前面秦珂与司马妙元,甚觉无趣,成日里女弟子们都爱围着他转,难得有机会说话,他也始终淡淡的,可知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燕真珠是过来人,看出不对,拿手指戳她的额头:“小小年纪想什么,他只是二十五岁修得仙骨,长生不老罢了,想当年他出道时,你还没出生呢!”

重紫原有些懵懂,经她一打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师兄师妹,天造一双,地设一对,放心,他眼高于顶,公主也抢不去的,你快快修仙骨,到时求尊者作主,去跟掌教说声,他敢不从师命?”

重紫一声不吭,抬手去打她。

燕真珠笑着御剑上前去了。

重紫跺脚就要追,冷不防发现前面秦珂正转身朝自己看,于是尴尬地停住,规矩了。

秦珂受了虞度嘱咐,想连日赶路,她可能会支持不住,所以打算问一问,哪知回身就见她御剑乱跑,心里奇怪,将她叫到面前:“何事慌张?”

想起方才燕真珠的话,重紫大窘:“没事。”

“闵仙尊才夸师妹稳重,怎的出门就慌起来,”旁边司马妙元轻笑,假意安慰,“小小妖怪作乱,怕什么,只要跟紧我们就没事了。”

秦珂显然也不满意:“仔细跟好,免得生事。”

见他跟着司马妙元看轻自己,重紫气­性­上来,想他反正对自己有偏见,­干­脆不管了:“师兄放心,重紫术法虽差,尚有自知之明,绝不会给师兄惹事。”说完再不理二人,退至燕真珠身旁。

司马妙元不悦:“仗着有尊者撑腰,对师兄如此无礼!”

秦珂没有责怪:“走吧。”

这边燕真珠叹气,拉重紫:“他原是一番好意,怕你支持不住,你向来待人有礼,怎的顶撞起来?”

重紫侧脸,小声:“哪里是他,分明是掌教的好意,他才不想理我呢,我何必自讨没趣!”

燕真珠看着她脚下星璨道:“他是个聪明人,心里其实很明白,你原是无辜的,只怪尊者他老人家行事太不妥当。”

听人说师父的不是,重紫蹙眉,含蓄道:“长辈行事,我们做晚辈的怎好议论。”

“我知道你不爱听,”燕真珠轻哼,“你别以为尊者如今待你好,就指望太大,他老人家做事可从未手软过,无情的名声不是白得的。”

重紫摇头:“师父不无情。”

燕真珠道:“不无情,他又怎能当上仙盟首座,你那个师姐,正是太傻太信他,到头来落得那样下场。”

重紫原本就对那位师姐没好感,闻言将脸一沉:“正是为她,师父连逐波都不要了,这能叫无情么?”

燕真珠嗤笑:“没有逐波,他老人家照样六界无敌,你当一柄剑对他有多重要,当真有情,他就不会冤枉……”

重紫不悦:“真珠姐姐!”

“罢了,说不过你。”

眼见离洛河近了,重紫­精­神尚好,秦珂也为她隐藏的实力惊讶,打消了叫人带她的念头。一行人很快行至洛城,秦珂命众弟子进城歇息,再派两人过去与驻守的仙门弟子接洽。

走进城门,重紫闷闷不乐落在后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到秦珂跟前去,燕真珠劝她不过,自己先到前面听命,城里大街上,人来人往,出了事,仙门弟子立刻便会知晓的。

重紫磨蹭着,待秦珂他们消失在前面转角处,才准备跟上,就在此时,左手边传来说话声。

一名黑衣女子与一位年轻男人走过来。

女子自是年轻美丽,男人的微笑却分外好看,淡淡的,带着无限包容与溺爱,有点像……

重紫连忙打消脑中念头。

胡思乱想什么,师父才不常笑呢,而且笑得绝对没这么温柔,也没这么……这种感觉真奇怪。

两人出现的速度太快,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般,重紫正是为此惊讶——好高明的结界,竟能瞒过秦珂他们!

她兀自揣测,那女子却已察觉到,侧脸看她一眼,若无其事拉着男人出城去了。

重紫有点尴尬,加快脚步。

这种结界应是仙门特有,头一回出来对付妖怪吧,太紧张,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夜里,两名弟子带回消息。原来当年逆轮魔宫鼎盛时期,吞并妖界,妖族各部落纷纷臣服,后来南华一战,逆轮败亡,魔宫陷落,众妖魔没了容身之处,各奔东西。魔剑虽勉强成就万劫,无奈野心不足,直至魔尊九幽现世,于虚天开辟九幽魔宫,魔界才重新得以一统,妖族本就四分五裂,收服起来不费太多力气,先后归顺了九幽,只剩那些不肯称臣的小股势力遗落在人间。

这次洛河水妖作乱,为首的乃是只蛟王。

己方人虽少,但个个实力不弱,而且虞度还赐了法宝缚妖绫,对付寻常魔王应不成问题,秦珂素来沉着,与几名大弟子商议之下,决定先派人去洛河探路,主动接下任务的,是闵云中的徒孙林真。

秦珂又问新弟子:“你们谁愿意跟随前往?”

司马妙元立即道:“我去。”

重紫想了想,亦上前:“重紫愿去。”

秦珂看她一眼:“妙元,你随林师兄走一趟,凡事小心,不可妄为。”

司马妙元得意地应下。

重紫不作声。

当夜司马妙元随林真潜往洛河,至第二日清晨返回,成功完成任务,探得详细消息与路径。原来那蛟王住在洛河河底千尺窟里,手底大小水妖近两千,都无甚可怕,惟有那只蛟王修炼五百年,有些难对付。

秦珂与几位大弟子商议,安排下法阵,决定自领一百弟子,带缚妖绫,由林真引路,先去千尺窟收那蛟王,余下的一百人与新弟子们,则一并由燕真珠带领,司马妙元领路,半个时辰后前去接应,那时蛟王与主要部下估计已伏诛,新弟子们对付溃散的小水妖,应该不成问题,这也是虞度所指的“历练”,积累临阵对敌经验。

速战速决,免生枝节,行动时间定在次日夜。

新弟子们头一次对敌,紧张又兴奋,都不停地掐算时辰,时候一到,秦珂他们果然捏了隐身诀,御剑往洛河去了。

不知怎的,重紫总是坐立不安。

燕真珠只当她紧张,过来安慰:“有姐姐在呢,怕什么,到时跟紧我就行了。”

重紫摇头:“我就是担心,秦师兄他们……”

燕真珠笑道:“秦师叔做事素来沉稳,掌教才这么倚重他,我看他安排很周密,你想到的,他还想不到?何况他的术法在仙界也很有名,能出什么事。”

重紫想想也对,一笑:“姐姐说的是,可能是我头一次出来,太紧张了。”半晌又叹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多考虑总是好的,前日城里还有位高人姐姐在,设的好厉害的结界,连秦师兄和你们都瞒过了呢。”

燕真珠“哦”了声:“何方高人?”

重紫将前日所见那对男女的事讲了出来:“我看那位大哥乃是凡胎­肉­体,可见施展术法的必是那位姐姐。”

燕真珠脸­色­凝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

重紫根据记忆细细形容了一番:“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燕真珠惊得站起来:“­阴­水仙!”

重紫莫名:“什么?”

“­阴­水仙!她是­阴­水仙!难道九幽魔宫先一步Сhā手了?”燕真珠迅速招手叫来一名弟子,“快去请几位师兄,事情有变!”

重紫总算明白她说的什么,失声:“她就是­阴­水仙!”

­阴­水仙,魔宫四大护法之一,据说她原是天山派弟子,怪不得设结界用的仙门手法!

很快,燕真珠将众人召集至一处,众人得知都变­色­。

“前日从驻守弟子处得到消息,并未听说附近有九幽魔宫的人出没。”

“会不会看错了?”

“无论如何,小心为妙,魔宫护法现身,这件事只怕不简单,秦师叔他们此去很可能会中计,”一名弟子制止众人,看燕真珠,“秦师叔临行前,将这里的事交与你,便由你来主持大局,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吧。”

燕真珠沉吟。

司马妙元忍不住道:“城里既然有驻守的弟子,找他们调人去救!”

重紫阻止:“不可!洛城一带地广人稀,周围无所依傍,驻守的弟子原就不多,若是再调人离开,城内空虚,万一九幽魔宫趁机来袭,要道失守,岂非因小失大?”

司马妙元道:“那秦师兄怎么办!”

“­阴­水仙来洛城,并不代表什么,这些都是猜测,”重紫边想边道,“依我看,还是前往最近的门派求救最妥。”

燕真珠道:“最近的云崖山,来去至少一日。”

“方才妙元不是说洛河一带地势平坦么,不容易设埋伏,秦师兄素来谨慎,真发现了,必会及时退回来,就算他们已进了千尺窟,有掌教所赐法宝在手,应该也能支持些时候,我们只一边派人去云崖求救,一边按时前去接应,看情况再说,能救则救,不能则退回城来,等待援助。”

“姐姐倒小看了你!”燕真珠目光一亮,转脸问众人,“你们的意思?”

众弟子皆点头:“甚妥。”

司马妙元急道:“如此,岂不是将秦师兄他们置于险地!”

重紫其实也很担心,默然半晌,道:“纵然秦师兄在,也必会以大局为重。”

“你!”

燕真珠正吩咐几名弟子去云崖山,见状回身喝止二人,再等半个时辰,约定的时间到,立即带众人赶去洛河接应。

宽阔河面,景象骇人,妖风呼号,黑浪滔天,竖立如墙,似乎整条洛河要被倒翻过来了,巨浪不停拍打着岸边岩石。

这洛河长数百里,宽约百丈,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放眼所有景物尽收眼底,半路上就已发现仙门告急信香,此刻所见更证实了先前的猜测,众人隐去神气,趁夜­色­小心翼翼靠近千尺窟所在河段。

漆黑水底隐约透出红­色­光芒,燕真珠认出来:“是缚妖绫!”

司马妙元喜道:“秦师兄他们没事!”

重紫也喜悦,但定睛一看,那浪涛之颠,有位黑衣女子仗剑而立,足踏一粒人头大的蓝­色­魔珠,正是当日所见­阴­水仙。

浑身上下再不见半点温顺之态,只余冷狠,俨然魔宫护法。

听说这­阴­水仙原是天山派有名的美女,想不到竟会堕落入魔,她果真那么不堪,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重紫脸上一热,赶紧收心敛神。

­阴­水仙身后跟着数十妖兵魔将,并上千的小水妖,想是自蛟王老巢逃出来的,可知秦珂他们顺利进了千尺窟,不料­阴­水仙突然带兵来袭,断了后路,一百弟子被困在了河底。

“她用汲水珠封住了千尺窟入口,”燕真珠看得真切,知道秦珂他们尚能支撑,当即挥手,“快退!”

司马妙元却道:“那些小水妖不足为奇,我们也有这么多人,合力上去,难道还对付不了她?”

道理上是这样,重紫依旧摇头:“还是退回洛城稳当。”

“贪生怕死,也配当重华尊者的徒弟!”司马妙元一心救秦珂,哪里肯听她的话,自顾自冲了出去。

燕真珠急怒:“司马妙元!”

­阴­水仙早已发现有人靠近,转脸过来。

事已至此,重紫也想早些救秦珂,忙道:“引开­阴­水仙,打碎那魔珠,让秦师兄他们冲出来便好。”

己方人多,燕真珠镇定,命十来个弟子护着新弟子们在后面,专对付那些小水妖,自己则率其余弟子朝­阴­水仙与魔将们围上去。

­阴­水仙并不意外,冷笑:“送死的总算来了。”

长剑高扬,带动河面巨浪如黑龙,朝众弟子卷来。

堂堂魔宫护法,百年修为,非同小可,司马妙元冲在前面,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卤莽,急中生智,瞬间倒转身,双足朝上头朝下,总算勉强避开攻击。

燕真珠松了口气,喝道:“回来!”

显露了一手高超的御剑术,司马妙元非但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惊出身冷汗,知道自己莽撞,连忙退回去。

大部分弟子与那些妖兵魔将对上了手,新弟子们对付小水妖,虽有些手忙脚乱,倒也未落下风,燕真珠领着十来个弟子围住­阴­水仙苦战,无奈­阴­水仙始终稳稳立于浪尖,汲水珠亦纹丝不动。

千尺窟内,秦珂等人原打算用缚妖绫捉拿蛟王,谁知­阴­水仙突然来到,一时两面受敌,不得不暂时放过蛟王,以缚妖绫与洞口汲水珠对抗。

司马妙元打散几个水妖­精­魂,还是记挂着秦珂,见­阴­水仙只管对付燕真珠等人,心下暗喜,悄悄移动身形绕向她背后,打算偷袭。

­阴­水仙身经百战,哪里会上这样的当,微嗤,左手掌心朝下,猛地一握。

重紫早已看出不对,正要开口提醒,司马妙元已宝剑横劈,扫向那颗蓝­色­汲水珠。

剑气­精­纯,短短两年修成这样已是了不得。

­阴­水仙似浑然不觉。

自以为得手,司马妙元正沾沾自喜,忽觉足下波浪震动,顷刻之间,四道黑水练分别自斜角­射­来,顿时大惊,连忙凝集全部灵力,挥剑结印,勉强挡去一道,当下喉头一甜,险些跌落入水。

眼睁睁看另外三道水练卷来,躲避不及,她这才明白自己自视过高,顿生绝望。

情况危急,好歹是同门师姐,不能不顾其­性­命,重紫离得近,忙抛出星璨挡下一道水练,同时施展瞬息移动之术至她身旁,单足踏浪,左右双掌同时挥出,成白鹤亮翅之势,各接下一道,掌动不停,凌空上行合划一半圆,猛地下按,但闻“嘭”的一声,足底巨浪炸开,水花溅出足有十丈。

众南华弟子与妖兵魔将们,连同­阴­水仙都忍不住侧脸看过来。

小小年纪,竟能接下­阴­水仙七成功力!

众人都震惊,实际上重紫自己明白,­阴­水仙何其了得,自己哪敢硬接,这一招应急之术,正是洛音凡所授绝学“移花接木”,借机取巧,将力量改变方向,借足下水力释放掉而已。

­阴­水仙“咦”了声,挡开燕真珠的攻击,开口问:“你是谁?”

到底才修行两年,灵力不足,为救司马妙元勉强用出这一式,已是大伤元气,重紫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心道不如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至少引她分神,好教燕真珠等人得手,于是收了星璨,作礼答道:“重华座下弟子,重紫。”

­阴­水仙美目微动:“你便是洛音凡新收的徒弟?”

重紫不答,运气调息,半晌道:“前辈也曾是仙门中人,何必为难仙门弟子,若能高抬贵手……”

“果然是洛音凡的徒弟,句句大道理,”­阴­水仙打断她,淡淡道,“我与仙门早已无­干­,放过他们,哪有那么容易。”

重紫道:“前辈太无情。”

“无情?”­阴­水仙冷笑,“你可知道,谁才是重紫?”

“是我师姐。”

“她喜欢你师父,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师父是如何对她的。”

重紫目瞪口呆,虽说她很讨厌那个师姐,但这番话实在惊天动地,未免有损师父威名,一时又惊又怒,涨红脸斥道:“你自己……也罢了,我师姐已经不在,又何苦坏她名声!”

­阴­水仙嗤笑不语。

燕真珠早已过来将司马妙元救走,所幸她二人都离得远,没有听清,见重紫还站那儿,不由着急,连连喝命她回去。

众弟子加紧攻势,­阴­水仙也懒得多说,长剑引天风,黑袖掀巨浪,铺天盖地扫向众人,同时探左手入怀,取出只锦袋,从中倒出一小撮褐­色­泥土。

那是什么?重紫愣了下,猛然想起上个月在书上看到的图样:“息壤!神之息壤!”

昔年神界尚未覆灭,息壤乃是天神之宝,传说只须小小一撮,便能自行生长成丘成山,想不到如今竟落到­阴­水仙手上,她如何取得的!

看她的意思,难道是打算……

“有些见识,”­阴­水仙挡开众人攻势,手托息壤,笑容变得毒艳,“不早动手,正是要引出你们,待我料理了下面的小辈,再与你们计较。”

燕真珠等人大惊,顾不得什么,齐齐扑上来。

­阴­水仙喝道:“蛟王,你还不肯舍弃巢|­茓­,归顺圣君,是要与他们陪葬么!”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巨响,大约两里外的河面上,竖起十几丈高的水柱,一道黄影自水柱里现身,旋风般朝这边卷来,须臾已至面前。

那是个面目狰狞的黄袍妖,朝­阴­水仙陪笑作礼:“小王早有归顺之心,劳烦­阴­护法引见。”

­阴­水仙神­色­缓和了些:“蛟王素有勇猛善战之名,圣君自不会亏待你。”

先前听那话蹊跷,只来不及深想,此刻见状,重紫一颗心直往下沉。

千尺窟乃是蛟王老巢,当然不只一个出口,他不肯早些逃出来,无非是舍不得老巢,不甘心的缘故,如今被迫下定决心,秦珂他们则被彻底困在了河底。

与人称臣,哪比得自在为王?蛟王长叹一声,低头看水底缚妖绫的红光,再看看周围溃散的部下,想仙门逼得自己无容身之处,恨意更重:“他们是出不来了,­阴­护法何不快些动手!”

“­阴­护法且慢!”重紫忽然道,“你当真只顾自己得手,就忘记了别人的安危?”

不出所料,­阴­水仙面­色­一变。

“什么意思?”

“你难道连那位凡人大哥的­性­命也不顾?”

­阴­水仙倏地缩回手,厉声:“你把他怎样了!”

这样要挟她未免卑鄙,但重紫为救秦珂已经顾不得了:“当日我见前辈与那位大哥关系匪浅,无意中告诉了真珠姐姐……”停住。

­阴­水仙冷冷看着她。

心知她在试探,重紫不慌不忙抬眸与她对视,带了丝微笑:“仙门弟子寻了两日,一个时辰前,在洛城找到他,­阴­护法虽将他隐藏得很好,却没料到他会自己出来行走吧。”

“条件?”

“放过仙门弟子。”

“你如何能作主放他。”

“我不能做主,但你若杀了仙门弟子,事情就更难说了。”

重紫微笑,两手冷汗。这些其实都是猜测而已,那样的人,­阴­水仙定然不会带他回魔界,魔界也不会有那样的人,看当时­阴­水仙设结界,那人似全不知情,分明是­阴­水仙对他说了谎,所以她才敢大胆猜测,也是­阴­水仙太紧张,否则多问几句就要穿帮了。

“不愧是仙门中人,小小年纪便会使手段。”­阴­水仙侧身,带动脚底蓝­色­汲水珠也跟着平移开。

瞬间,河底红光大盛,一条红­色­鲜亮的宝带卷上来,分水开路。

重紫大喜。

“­阴­水仙,你这蠢物!”低沉的冷笑声,前一刻还很远,很快就近在耳畔了。

“虫子!”燕真珠的呼声。

重紫慌忙闪避,饶是反应得快,背后仍觉一冷,心知来了大人物,这般强大的魔力自己是万万受不起的,情急之下,重紫再次施展“移花接木”,借足底河水将力量消去大半,然而剩下的力量仍使得她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鲜血,险些晕过去。

红绫卷来,将她带入怀里,却是自水底脱困的秦珂。

­阴­水仙与一名鬼面人对面而立,皆有怒­色­。

“你来做什么!”

“你那相好的一根汗毛也没掉,圣君早料到你会坏事,堂堂护法竟被小丫头诓了!”

有弟子已认出那鬼面人:“欲魔心!”

欲魔心转脸打量重紫:“移花接木?”

不只他,燕真珠等人也都骇然,欲魔心乃是堂堂魔宫大护法,那一掌力道显然不轻,纵然有“移花接木”,可她到底才修行两年,根基限制,半点作不得假,硬接一掌,不知还有无­性­命在。

秦珂当即扣住她脉门,半晌松了口气,暗暗惊疑。

“活着?”欲魔心也觉吃惊,方才算准她定要毙命的,谁知掌出便察觉她体内似有股极弱的­阴­柔的力量,硬将他掌力化了一部分,“这么快便修得护体仙印,洛音凡果然教出好徒弟。”

护体仙印!燕真珠等人恍然,又喜又忧。

情况突变,谁也想不到欲魔心会来,再战下去必定危险,惟有放走蛟王了,秦珂断然下令:“回洛城!”

“哪里走!”得知被骗,­阴­水仙大怒。

欲魔心哼了声,挥手,周围数百魔兵即刻现形,原来他趁众弟子全神对付­阴­水仙时,已布下了阵势。

众南华弟子被围在中间,脸­色­都差到极点。

看情形,今日惟有舍命一战了。

岸边浪花飞溅,长长的斗篷纹丝不动,与脚底的黑­色­礁石连成一体。

半晌,他抬起那只戴着紫水­精­戒指的手,接下一滴飞溅的河水:“很热闹,比我想的热闹多了,她的确没让我失望。”

“她将来一定能入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有点粗。

“普天之下,万物皆能入我之门。”

“别忘了规则。”

亡月侧脸:“你好象忘记你的身份了。”

“不敢,主人。”那声音恭敬回答。

魔宫两大护法现身,转眼间已有十多名弟子负伤,秦珂见状,心知不能再拖,斩去围攻的几个魔兵,移至燕真珠身旁,将重紫丢到她怀里:“随我来,有机会带新弟子先走!”

司马妙元拉住他:“秦师兄!”

欲魔心与蛟王正巧被十来个弟子拖住,机会难得,秦珂运足灵力,八荒神剑蓝光大盛,罡风形成一个个小旋涡,横扫过去,数十魔兵瞬间灰飞烟灭,紧接着,八荒剑带着水珠如弹,直击­阴­水仙。

­阴­水仙轻易避开,剑气直劈燕真珠与重紫:“想要救人?谁也走不了!”

此招故现破绽,秦珂原是想引她对自己下手,好教燕真珠乘机带重紫等人逃走,谁知她竟不上当,只得变招去挡。

忽然,­阴­水仙变­色­,收招急退。

夜空现奇异光芒,须臾,云中一剑直直坠下,剑挑星落,光华耀眼,恍若白昼。

“落星杀!”众弟子欢呼。

剑斩下,光骤灭。

年轻的白衣仙人步云而下,踏足河面的那一刻,排空黑浪陡然平静。

“­阴­水仙,你如此妄为,枉费雪陵一番苦心。”熟悉的声音。

师父!师父来了!重紫喜得睁大眼,顾不得胸口疼痛,努力探脸去看。

眨眼间,洛音凡便出现在面前,探手查看她的伤势。

再看那边­阴­水仙,只见她安然无恙立于浪尖,旁边欲魔心嘴角却溢出鲜血,可知是替她挡了这一剑,黄袍蛟王已是骇得呆了。

欲魔心咬牙拭去血迹:“洛音凡,又是你!”

­阴­水仙也不扶他,冷冷道:“今日欠下大护法一个人情了么。”

欲魔心怒道:“若非圣君旨意,你当我会出手?”

­阴­水仙道:“争执无益,撤!”

小徒弟受伤极重,洛音凡大怒,冷然侧身,抬左手,并二指拈剑锋送出,墨峰剑顿时带着雄壮劲气,如青龙腾空,直朝欲魔心卷去。

不远处,亡月笑道:“看来我要出去了。”

原以为今日必胜无疑,想不到最后会吃这么大的亏,连­性­命也难保,欲魔心负伤,速度大减,­阴­水仙咬牙,运毕生魔力要去替他挡。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

左手轻抬,硕大的紫水­精­戒指在黑夜里光华夺目。

单掌对剑气,轰然巨响,大地摇晃,洛河水四下炸开,刹那间几乎可见河床。

洛音凡自是纹丝不动,意外的是,那人竟也未后退半步,众弟子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都睁大了眼睛,连带洛音凡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一剑他已用了七成灵力,纵使万劫在世,硬接下来也没这么容易,此人分明毫发无损,当今六界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水花落尽,终于现出那人模样,是个男人,身材修长,几乎全身都裹在黑斗篷里,连同眼睛都被斗篷帽遮住,只露出苍白的尖下巴,犹如古墓幽灵,神秘,邪气。

欲魔心与­阴­水仙大喜下跪:“参见圣君。”

众弟子变­色­。

最震惊的莫过于重紫,她用尽全力张嘴,立即有无数血沫子涌出,带动口齿也含糊不清:“亡……月。”

亡月转身,带欲魔心等人遁走。

“九幽!”确认他的身份,众弟子都看洛音凡。

都说魔界以万劫为尊,这么多年一直追寻魔尊九幽踪迹,今日交手,方知此人法力远在意料之外,小徒弟的伤势不能拖,原不宜久战,洛音凡伸手自燕真珠怀里接过重紫,说了句“速回南华”,便御剑消失在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VV、rip、一句话、老阿­奶­、残念 同学的长评:)

被荷兰打击,幸亏今日得知天命新娘快出版了,稍觉安慰

加­精­评论是按字数来的

许多读者评写得很用心,想要回复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因为忙,回评我就没空写文了,只好挑部分长的回复,但有评是必看的,大家看我隔几章就会加­精­一批评论:)

希望大家有空能回复下其他读者的评,讨论话题,让认真写评的同学不至于有寂寞之感,在此,作者先谢过这部分热心同学:)

今天更太多字,多休息两天,哈哈

天山雪

白衣被吐出的血染红,剧烈的疼痛感反而在逐渐减轻,重紫很快感知师父在替自己接续灵力,心内一丝甜蜜悄然漾开。

记忆里,师父从没抱过她。

很喜欢,很安稳,很放心,应该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师父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重紫悄悄吸鼻子,睁开眼,望见线条柔和的下巴、紧抿的薄­唇­,还有垂落眼前的几缕黑如墨的长发。

不知为何,重紫有点害羞,连忙将脸埋进他胸前,闷闷地叫了声“师父”。

没有回应。

他在生气?重紫抿嘴,轻声道:“弟子知错,师父别生气了。”

知错知错,却每每做出让他惊心的大事!洛音凡原是打算要狠狠责骂她一顿,然而见到她这身受重伤的模样,哪里忍心再骂,只冷着脸。

“师父?”

“师父。”

……

牵动胸口疼痛,重紫剧烈咳嗽。

手臂一紧,洛音凡终于低头看她,有无奈之­色­:“回去再说。”

重紫眨眼道:“只要师父不生气,弟子甘愿受罚。”

洛音凡严厉道:“为师入关前如何吩咐你来的,可知道擅自跑出来,有什么不对?”

“擅自跑出来,让师父担心,是不对,”两年来,重紫早已能在他跟前应付自如,一本正经望着他,“师父叫我保重自己,我却让自己受伤,更不对了。”

这个可气又可爱的小徒弟!洛音凡迅速移开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叹了口气。

师父竟会脸红!重紫偷笑,情不自禁伸臂抱住他的脖子:“师父不想我受伤,可我也不想输给别人啊。”

洛音凡不动声­色­拂落她的手:“不长记­性­,回去面壁思过半年。”

“弟子不敢了。”重紫再次将脸埋在他怀里,忍笑忍得胸口颤抖,牵动伤势,疼得哎哟呻吟。

受了重伤,师父心疼她还来不及,能罚个什么,面壁思过不过是让她在房间休养罢了。

洛音凡果然放软语气:“伤了元气,不要多话。”

“师父,我们这好象不是回南华呢?”

“去小蓬莱。”

“去那儿做什么?”惊讶。

“不要多话。”

……

“师父累吗?”

“不要多话。”

“我没多话。”

“不许再乱跑。”

“知道了。”

……

怒火,连同故意作出来的冷意,都随风消散,俊脸恢复柔和,泛起一丝浅浅的、爱怜的微笑。

永远留在紫竹峰,永远不要记起来,永远是师徒,让她可以安安全全在他羽翼下长大,在他怀里撒娇,快乐地生活。

梦境很乱,也很奇怪,许多面孔不断在眼前闪现,有爹娘,有亡月,有秦珂,有燕真珠,有虞度,有闵云中,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却很眼熟的人……可是梦里发生过什么,醒来后就全不记得了,唯一记住的,只有那张熟悉的淡漠的脸,还有一双为她担忧的眼睛。

房间很美,绣帐如霞,软榻­精­致。

温柔的怀抱却不见了。

师父呢?重紫正欲开口叫他,忽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忙坐起身,咬牙忍住胸口伤痛,缓缓下了软榻,放轻脚步,吃力地挪到外间。

门外,俨然一个仙境般的所在。白雾迷蒙,鸟啼声幽,奇花遍地,异果满枝,芳香沁人。

当然,重紫最先看到的还是那白如雪的身影,几乎与雾­色­融为一体。

他背对着这边,身旁还站了一名女子。从侧面看,女子很年轻,粉面朱­唇­,绿裙拖地,如同碧叶托粉莲,浅浅的笑,端庄又温婉,略带慈悲,好似传说中南海那位观音菩萨。

“她伤得重,根基又浅,这一路幸亏有尊者替她接续灵力,倒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只是几味药难得,需要些时日。”

洛音凡放了心,点头:“我师徒二人便多打扰你几日。”

“云姬面前,尊者何须这般客气,只是她现在不能妄动真元,还须尊者替她接续灵力才好。”

“劳你忙了一整日,早些歇息。”

“云姬没事,”女子垂眸微笑,接着又摇头,“听说她叫重紫,尊者如此,又是何必。”

……

两人议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并未涉及其他,重紫却听得满心不悦,手指不觉抓紧了门框。

她就是云仙子?传说中医术超群的仙界第一美女,卓云姬?

不可否认,那卓云姬长得太美太美,是重紫见过的最美的仙子,温柔又善良的人,其实很容易博取重紫的好感。

如果,她不是站在师父身边,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的话。

那种眼神重紫看得很多,尤其是在秦珂身边。秦珂原就出­色­,别的女孩子那样看他,重紫并不觉得怎样,可是如今有人这样看师父,不免令她烦躁起来。

仙门允许婚配,师父是单身,有仙子喜欢似乎没什么奇怪,然而,重紫从来都没想过这种事会在现实里发生,毕竟,她一直都把师父当成神来尊敬,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守护仙门,俯瞰苍生,只要往这方面生个念头,便觉得亵渎了他。

平日练功太紧,师父也常让她“早点歇息”,现在换了对象,明知道是寻常客套,重紫还是听得酸酸的。

重紫知道自己这心理很可笑,很孩子气,可是眼见卓云姬越来越靠近他,她还是咬住­唇­,故意扶着门框发出一声呻吟,成功引得那边两人转过身来。

“重儿?”洛音凡蹙眉。

重紫低低叫了声“师父”,摇晃着似要倒下。

她脸­色­本来就差,加上伤痛有七分是真,洛音凡并未怀疑,快步过来抱起她,走到里间放至榻上,一边度灵力与她,一边责备:“又不听话,乱跑。”

重紫别过脸:“我见师父不在,以为师父走了。”

洛音凡面­色­缓和了些:“你伤未痊愈,为师怎会走。”

重紫不说话了,暗自欢喜。

卓云姬也跟进来查看她的伤势,安慰:“无妨,只是牵动伤处疼痛,尊者不必担忧。”

不待洛音凡回答,重紫先道谢:“这次受伤,害师父担忧得紧,多谢仙子。”

卓云姬愣了下,微笑点头,转向洛音凡:“前日炼成丹丸一炉,可解十种魔毒,正要请尊者过目。”

洛音凡自然很赞赏,看重紫。

卓云姬道:“这边我叫童儿照顾,不妨事的。”

重紫哪里肯放,扯住他的袖子:“师父!”

懂事的小徒弟难得撒娇,洛音凡有些尴尬,再看那双凤眼满含委屈,想她伤势严重必定难受,心就软了:“天­色­已晚,明日再看吧。”

卓云姬也不勉强,点头:“我先出去炼药。”

房间剩下师徒二人,还有个小药童,重紫生怕他走了,仗着受伤,拉着他不放,在床上躺了会儿,又苦着脸说疼痛,直到最后被他扶起来倚在怀里,才彻底安静了,那小药童无事可做,索­性­退到门外。

见她这般折腾,洛音凡也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趁机训她:“此番下来,还敢逞能么?”

重紫沉默片刻,仰脸望着他:“司马妙元主动请命,我不想落后于她,我不会像师姐那样,让师父失望的。”

她做这些,就是为了争这口气?洛音凡没有表示。

“师父不相信我?”

“怎么会,师父信。”

当然信,她从未让他失望过。

瞧见那眼睛里的痛­色­,重紫越发心疼,鼓足勇气道:“师姐的事,并不是师父的错,师父其实无须介怀,她虽然犯了错,被逐出师门,但如今师父还有我在跟前啊。”

洛音凡沉默。

重紫有点犹豫地,拉住了他的手:“师父。”

洛音凡低头看看那眼睛,半晌,又移开视线:“为师并未将她逐出师门。”

重紫突然想哭了。

犯了大罪,被逐出师门,为什么师父还那么喜欢她,自己都这么努力了,难道还比不上她?他也抱过那个“重儿”吧!

洛音凡当她伤势复发:“重儿?”

重紫马上后悔了:“没事,我不疼。”

嫉妒是有的,可他现在是真正在为她紧张担忧呢,既然他的爱移到了她身上,那就让她来代替那个“重儿”,好好孝敬他,陪伴他吧。

重紫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洛音凡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开口询问:“你如何认识九幽的?”

对于亡月就是魔尊九幽这件事,重紫也很意外,心道果然师父已经发现了,好在这事没什么可瞒的,于是照实讲了出来:“我原以为他是寻常路人,如今看来,是他扮作路人接近我,必定没安好心。”

洛音凡松了口气,又警告:“既明白,就不能再与他来往。”

仙门弟子与魔尊扯上关系,本就是件危险的事,传出去后果难说,重紫含笑道:“我与他只见过一面而已,算不上熟,谈何往来,何况我已知道他是谁,自当加倍提防,更没有往来的道理,弟子再愚钝也明白其中厉害,师父太多虑了。”

不是多虑,是害怕,前世失去她,就因为她与楚不复扯上关系,她太善良,太容易动感情,好在今世的她明白得多。

对于她语气中所带的那些嗔意,洛音凡并未留心,缓缓点头:“只望你牢记。”

“师父的话,弟子自然铭记于心。”趁他不备,重紫悄悄拉住他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绕。

暮­色­自窗外流入房间,小药童忙走进来,琉璃灯亮起,有了火气的仙境,顿时多出几分人间的味道。

“师父当年没修仙时,也在人间生活过吗?”

“没有。”

“师父的爹娘呢?”

“也是仙门中人。”

“怪不得师父这么,呃,比他们更像神仙。”

“这是什么话。”好笑。

……

许久不见他动作,重紫歪着脸看。

“疼?”

“唔,没有。”

衣衫是冷冷的白,怀抱却一点不冷,柔和的灯光衬出脸部柔和的线条,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可是只要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微锁的眉头,让她无端心疼。

这样的人,怨不得云仙子会喜欢,连自己也有点希望他不是师父呢……

师姐?

鬼使神差,­阴­水仙的话突然碰出来,重紫头脑一炸,被那想法吓得发呆。

喜欢师父?师徒如父子,对师父,不是应该敬畏,应该如父亲般侍奉的吗?虽说自己从未将师父当作父亲过,可是喜欢……败坏伦常的大罪,有关师父的名声,师姐她怎么敢!她就不怕被所有人唾弃,落得­阴­水仙的下场?

重紫惊慌地收起思绪,再也不敢乱想,好半天,狂跳的心才渐渐恢复平静。

­阴­水仙胡说而已,竟跟着起了邪念!哪个师父不疼徒弟,哪个徒弟不爱师父的!

入夜不久,卓云姬亲自送来药丸,其时重紫已经在洛音凡怀里沉沉睡去。

卓云姬见状一愣:“尊者。”

洛音凡示意她放下。

卓云姬放了药,半晌道:“很像。”

洛音凡抬眸。

“云姬只是想起了那孩子,”卓云姬看看重紫,又看着他,“太傻,明知错的,还不肯放手,如今这孩子也长大了。”

见他皱眉,卓云姬移开视线,微笑:“想是她疼痛难入睡,我明日再添几味药,尊者不必担忧。”

洛音凡正要说话,忽听得怀里重紫轻哼,似要醒来,当即住口。

卓云姬嫣然一笑,款步出门去了。

“师父。”重紫眯眼,斜斜望着他,长睫轻颤,长发散乱,在灯影里竟越发妩媚。

洛音凡取过药丸:“吃药。”

前世她糊涂,连卓云姬都看出来了,幸好只是卓云姬,如今他并不怎么担心,­性­格,容貌,今生的她与前世判若两人,更主要的是,她对他不再那么依赖,更不会那么傻,听说她一直想接近秦珂。

几日过去,重紫伤势稍有好转,就央求着回南华,洛音凡拗她不过,转念一想,既无­性­命之虞,留下也是枉然,何况行玄亦懂些医术,九幽魔宫动向难测,仙门各派随时会报来消息,总靠灵鹤送信不是办法,遂取了药,带着重紫离开小蓬莱,回到南华,因恐她过于要强,便封了她的灵力,命她养伤。

洛河一战,由于九幽魔宫Сhā手,导致失败,虽说捣毁蛟王老巢,附近百姓得安宁,但蛟王与部下皆投奔了九幽,仍是得不偿失,幸亏有重紫及时作决定,南华伤亡不大,初次立功,实出虞度与闵云中意料之外,当众称赞勉励她一番,闵云中命弟子送来一粒九转金丹与她疗伤,另加增进修为的天元丹一粒,以示嘉赏。

得卓云姬救治,重紫伤势原已无碍,半年便痊愈,中间秦珂来探望过她几次,惹得司马妙元十分不快,二人都是新弟子里出­色­的人物,本就不合,从此越发在暗地里较劲,都想在三年后的试剑会上击败对方。

光­阴­荏苒,两年过去,重紫十六岁,术法拔尖,几次任务出­色­完成,也小有名气了。

就在这时,仙界迎来一件盛事,数十年一度的仙门大会又将召开,对洛音凡等人来说,这原是仙盟聚会商议大事,但在弟子们心里,仙门大会就是个热闹的宴会,南华上下自一年前就开始关注,当然,寻常弟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新弟子更没份。

凡事总有例外。

这日,重紫自慕玉处打听到消息,洛音凡将本届仙门大会地点定在天山。

“当真?”

“尊者才定下的,过两日就会有消息出来。”

“师父并没告诉我。”

“这种大事怎能随便告诉你。”

“那……师父与掌教会带谁去呢?”

“掌教我不知道,但尊者他老人家并无别的弟子,到时……”

重紫喜得忘记礼节,拉住他的袖子:“慕师叔没骗我?”

慕玉含笑道:“几时当真骗你一回才好。”

重紫不好意思,连忙放开他:“师叔是首座,也会去吧?”

慕玉摇头:“掌教与尊者都不在,南华总要有人留守,我与几位师兄都不去。”

重紫失望。

“又不是什么大事,”慕玉拍她的脑袋,安慰,“玩得高兴些,回来跟师叔说说。”

重紫早听说天山雪景很有名,不由为慕玉惋惜,更多则是喜悦,高高兴兴回紫竹峰找洛音凡确认,忽见秦珂站在紫竹峰下。

“秦师兄?”

秦珂点头。

“师兄是找我,还是找我师父?”

“过两日我要去天山。”

果然慕玉说的没错,重紫暗忖,接着又惊讶:“仙门大会不是还要过两个月吗?”

秦珂没有多解释:“尊者与掌教命我先随闵仙尊过去。”

重紫很快想明白,仙门大会乃仙界盛事,就怕九幽魔宫Сhā手破坏,让闵云中带弟子先去,多半是助天山派探魔族动向,确保仙门大会上的安全。

秦珂道:“妙元与你闻师叔都会去,你要不要一道前往?”

重紫迟疑:“我可能跟师父一起……”

“尊者他老人家已有安排,快回去吧。”秦珂难得弯弯嘴角,走了。

重紫满腹狐疑回到重华宫,见洛音凡站在阶前,忙快步上前:“师父。”

洛音凡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见过你秦师兄了?”

“恩。”

“他过两日要去天山。”

“方才秦师兄已经说过了,仙门大会当真定在天山,师父连我也瞒着,”重紫面含嗔意,想了想又问,“我们几时动身?”

“你准备下,随他们出发。”

“师父不去吗?”

“为师随后便来。”

怪不得秦珂会笑,原来师父早替自己安排好了,重紫满腔喜悦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惆怅又不解。

这两年,师父待她的好并未减少,南华上下都知道,明里谁也不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每次外出任务,他都会“无意中”路过邻近城镇,虽极少出手,也能知道他的担心,可是不知为何,两人平日相处时,再不像当初那样亲密,除了教授术法,他都很少说话。

自古师父的决定,徒弟只有听从的,不过他态度转变令人难以接受,甚至问都不问一声便让她先走,重紫有种被丢下的感觉,终于忍不住抗议:“我不去!”

“为何不去?”

“……路上无趣。”

“你秦师兄也在。”

“我就不。”

洛音凡微愣:“你……不想一起去?”

“师父!”重紫似明白了什么,脸一红,“我还是跟你一道去啦。”

洛音凡也觉尴尬,轻咳:“不可胡闹。”

“师父!”重紫索­性­抱住他手臂撒娇了。

小徒弟分明是故意的,越来越会对付他,洛音凡无奈又无措,待要推开吧,轻了她不肯放,重了又怕她委屈,只得放柔语气:“为师尚有要事在身,听话。”

……

两日后,重紫闷闷不乐跟着闵云中一行上路了,这一路人不少,除了秦珂闻灵之等数十位有地位的弟子,新弟子就只有重紫与司马妙元,毕竟虞度对这两个后起之秀还是很偏爱的。

离仙门大会召开尚有两个月,原不必急着赶路,可闵云中素来严格出名,极少停歇,众弟子暗暗叫苦,不消几日便到达了天山。

天山教乃仙门十大剑派之一,元知祖师所创,当年元知祖师路过天山,为雪景所迷,从此长住天山,且由雪中得灵感,创下天山剑术,空灵飘逸,秀奇莫测,因而闻名天下。(注:此天山纯属虚构)

不过第一眼吸引重紫的,还是天山的雪。

入目的冷,入目的白,只见山腰不见山头,雾蒙蒙的,不知是雪,是云,还是天。

雪山与云天相接,茫茫一片,看上去更加巍峨壮观。

至山脚,蓝老掌教亲自出来迎接,碍于礼节,众人改为步行上山。

山下一带景­色­还很好,花草遍地,草木葱茏,往上走,树木渐渐变得稀疏矮小,也开始起了风,再到后来,风力甚紧,雪片纷飞,张张大如席,放眼银装素裹,处处冰谷雪洞,草­色­树­色­山石­色­全失,俨然一冰雪世界,其间更有雪狐奔走,雪莲摇曳,景­色­奇丽。

天气恶劣,惟有仙门弟子不惧,只觉新鲜,纷纷赞叹。

山顶雪雾弥漫,簇拥着两座高高的白镶金石柱,石柱中间,仙门大开,方是凡人到达不了的天山仙境。

步入大门,头顶雪花变得细碎而轻盈,无声飘落,如诗如画。

放眼望,更有琼花玉树千万,皆生于茫茫大雪原之上。

不远处,一座长长山脉向远处延伸,分支无数,依稀可见雄伟­精­致的殿宇楼台,在雪中沉寂,宁静,悠远。

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雪景,重紫始知天山仙境名不虚传,心情总算好了点,抬手接住几片小小的雪花,只觉晶莹剔透,形状各异,小小的分外可喜。

要是师父也在这儿,一起看雪花飘飘,那该多好。

她只管走神,哪知这雪原并不似表面看着那么平坦,冷不防脚被树根一绊,整个人竟“扑”地栽倒在雪地里。

这一行客人中,女弟子就数她与闻灵之、司马妙元最出­色­,众天山派弟子原就留意着,见状极力忍笑。

心知出丑,重紫大窘,正要翻身,一只手已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却是秦珂。

司马妙元不出意外嘲笑道:“师妹怎的这样毛毛躁躁!”

前面闵云中与天山蓝老掌教听见动静,回身来看,只见重紫顶着满头满身雪,涨红脸站在那里,情状尴尬。

蓝老掌教顿觉有趣,笑问:“这孩子是谁?”

闵云中忙道:“护教重华门下。”

近几年,洛音凡收徒弟的事已传开,蓝老掌教闻言讶然:“原来是重华尊者座下那位高徒?”

“正是,”闵云中板起脸道,“重紫,还不快来见过蓝掌教!”

重紫反应过来,飞快弹去肩头雪,上前作礼问候。

“仔细些,雪原看着好走,其实要步步留神,许多孩子头一次来都吃过亏的,当年雪陵座下那孩子也……”说到这里,蓝老掌教原本慈祥的脸忽然­阴­沉下来,转为痛悔羞愧之­色­,半晌才重重叹息,“罢了,那孽障丢尽天山的脸,还提她做什么。”

众人都知道他说谁,一时不好多言。

重紫很快也明白了,见气氛不对,于是移开话题:“早听家师说天山雪景,今日晚辈亲眼见到,方知所言不虚,看得入神,不提防闹出笑话来。”

蓝老掌教点头,有黯然之­色­:“尊者已多年不曾来天山了,当年他与雪陵交情极好。”

重紫道:“家师倒是常提起蓝掌教,只无暇分.身。”

一条三丈宽的锦带凌空卷来,铺成大道,直通远处殿宇,映着白雪分外醒目。众人踏锦带而行,至正殿,两派弟子正式见过礼,蓝老掌教与闵云中自去偏殿用茶说话,命徒弟带众南华弟子去客房安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用手机刷不上分的郁闷寡人、虫儿飞 的长评:)

看到这么多评,提早更半章JQ,慢慢来,迟早JQ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亡月同学,这是个大BOSS,自古BOSS当炮灰,但这位同学有点例外

海底通道

重紫边走边听介绍,原来这座长长山脉名为白邙,分五岭,主脉正殿所在地最高,为凌虚峰,客房则在落梅岭。

负责接待的天山派首座弟子名唤月乔,长得也算高大英伟,见重紫即惊为天人,有心献殷勤,让两名弟子招呼其余众人,自己则引着秦珂等四位走进另一个院子,指定房间,再客气几句,眼睛看向旁边的重紫:“天山就是冷清了些,师妹恐不习惯吧?”

“师兄有心,”重紫道谢,由衷赞叹,“我看这里景­色­很好。”

“雪原另一边更好看,有空我带师妹过去。”

“这……怎好劳烦师兄。”

“初来此地,还是先歇息,或许晚点尊者会有信来,”秦珂打断她,淡淡道,“改日再与月师兄说吧。”

重紫听说师父可能来信,更不去了。

月乔正失望,忽然旁边司马妙元上来,笑靥如花:“月师兄,雪原那边真有什么好景致?”

早听说她是人间九公主,身份尊贵,长相也出众,月乔受宠若惊,忙道:“师妹倘不嫌弃,我稍后带你去游览一番。”

见秦珂并不开口,司马妙元气打不到一处,脸白了又红,笑容越发甜美:“那就有劳师兄。”

房间安顿好之后,月乔果然带司马妙元出去了,闻灵之对身旁事视若无睹,自己关门歇息,剩下秦珂与重紫在外头。

秦珂道:“仙门大会当前,就怕魔族作乱,尊者吩咐不得让你乱跑。”

原来师父关照过?重紫喜悦,想起方才当众摔倒的事,红着脸道谢。

“要去看雪景么?”

“师父要是送信来……”

蓝剑优雅,带着二人在雪花缝隙里穿行,茫茫大雪原,只见遍地雪松,时有雪兔雪狐雪鹰等灵兽灵禽奔走飞翔。

重紫看得新鲜,指着一只雪狐,秦珂果然驭剑下去,重紫很快制住小东西,将它抱在怀里,雪狐也顽皮,拿爪子送了她一脸雪。

秦珂只在旁边看。

重紫不好在他面前闹得过分,加上始终惦记着师父来信的事,放了雪狐起身:“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吧?”

“喜欢,便多玩片刻,”秦珂踏雪而立,“明日再带你去山那边。”

重紫迟疑片刻,道:“有些话,重紫不知当不当讲。”

秦珂示意她讲。

“师兄不必这么迁就我,我并不是她。”

“谁?”

“先前那个重紫,我的师姐,”重紫鼓足勇气,望着他的眼睛,“师兄往常不理我,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用了她的名字,用了她的法器,师兄生气讨厌我,是因为觉得我不配。”

秦珂紧绷了脸,沉默。

不是不配,是用着她的所有,却不是她,杀了一个,以为这一个就能弥补了么。

“直到洛河一战,师兄才不再小瞧我,”重紫有点落寞地侧过脸,“但我根本不可能变成她。”

秦珂忽然道:“真正将你当作她的,并非是我。”

重紫愣住。

“是谁强行将这身份赐予你的,”秦珂替她拂落头发上的雪花,“我并非讨厌你,更不是生你的气。”

“是生我师父的气吗?”重紫很早就看出他对洛音凡有偏见,忙解释道,“其实师父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师姐的事,他……比谁都伤心。”

“你师姐也曾这么信他。”

“那是真的!”

“事情已过,多说无益,”秦珂淡淡道,“回去吧。”

重紫亦十分不快,知道话题不能继续,只好闭了嘴,默默跟他回到落梅岭,各自进房间歇息。

门派往来,是互相结识的好机会,秦珂堪称仙门后起之秀,外加长相俊美,常被一群天山女弟子缠着说话,不过他生长于王候世家,入仙门后更不乏爱慕者,倒还应付自如。

这边几位闻名的南华美女,也免不了有天山男弟子私下献殷勤,闻灵之是出名的“雪灵芝”,一概不理,司马妙元与月乔形影不离打得火热,惟有重紫,长得最漂亮,­性­格又最和气,并不仗着师父的身份摆架子,因此比另两位更受欢迎。

然而接连一个多月,重紫都没­精­打采,赏雪的兴致也大减。原来那夜洛音凡真来信了,却是给闵云中的,旁人哪里看得到,上面说了什么更一概不知。

闵云中与秦珂没忘记正事,与蓝老掌教商议,每日派出几路弟子去天山周边查探。

这日黄昏,重紫不知不觉闲逛到苦松岭。

这苦松岭也是从白邙主脉分出来的一条小岭,旁有山谷,周围一带是天山弟子们的居处,暮­色­降临,亭台在纷飞的白雪下,更加寂寞冷清。

“月师兄!”

“我都说了,是师妹你误会。”

亭子里传来说话声,估计是男女二人起了争执,重紫掉头不及,连忙闪到一株雪松后,打算取旁边小路回去,谁知眼角余光一瞟,发现那男人很眼熟,仔细看,正是天山首座弟子月乔。

“你说过喜欢我的,”女子面有急­色­,语气激动,“我要去问问那个司马妙元,她凭什么缠着你不放!”

月乔软语哄道:“她是客,让我陪着看看雪,岂有拒绝的道理。”

女子敏感,意识到什么:“她长得好看,月师兄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月乔敷衍;“怎么会!”

“……”

看这情形,重紫大概也猜出了来龙去脉,想是他二人原本要好,谁知月乔近日被司马妙元迷住,丢开这女子,因此闹起来。

此人只看重皮相,委实肤浅!重紫暗生鄙薄之心,却不知其中有内情——这月乔原是西海君之孙,西海君与蓝老掌教交情极好,故将他送来天山派学艺,修行已有小成,可惜个­性­张扬,不太得人心,蓝老掌教念着故人,未免纵容他些,小事上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月乔本­性­喜新厌旧,解释两句,见对方始终不依不饶,也失去耐­性­,将她狠狠一推,骂了几句,那女子登时哭起来,转身跑了。

月乔并不去追,反而朝重紫这边看过来,目光凶冷:“谁!”

想不到被他发现,重紫有点尴尬,待要走,又显得自己心虚似的,迅速衡量一番,­干­脆自雪松后走出来:“月师兄。”

见是她,月乔转怒为喜:“重紫师妹!”

“无聊出来走动,不巧打扰师兄,”重紫装作奇怪的样子,“方才那位师姐是谁,走这么急?”

月乔赶紧上来,笑着去拉她:“并没事,不过是个寻常师妹,实在缠人得紧。”

幸亏亲眼看得明白,否则还真要信了他!重紫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更加不齿,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装作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师兄自便。”

“我送师妹回去。”

“不劳师兄。”

月乔强行拉住她:“我与她真的没什么,师妹莫要误会。”

这话听着不像了,重紫皱眉,缩手:“师兄这是说什么!”

所谓­色­令智昏,月乔见她面含嗔意,凤眼微横,虽有不悦之­色­,却依旧动人得紧,哪里肯放。

不想他无耻到这种地步,重紫大怒,正拉扯间,月乔忽觉手臂一麻,再看时,重紫已被那白衣青年拉至身后。

“巧得很,月师兄也在。”

月乔暗恨,皮笑­肉­不笑:“秦师兄好闲情。”

“这么晚,乱跑什么,”秦珂转向重紫,“尊者过些时日便来,他老人家特地在信里嘱咐,叫你规矩些!”

重紫低头答应。

这话明里训重紫,实际已搬出洛音凡来,月乔果然醒悟,听说重华尊者极其护犊,这徒弟的地位不必说,连南华虞掌教也要顾着些,真冒犯到他门下,不待他亲自动手,自己也会倒大霉。

心知再放肆不得,月乔忙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见师妹一个人乱走,恐她出事,想送回去,谁知反惹误会,秦师兄来得正好,我就不打扰了,失陪。”说完随意拱了下手,离去。

幸好有他解围,否则闹开,两派面上不好看,重紫悄悄拿眼睛瞟秦珂,心里感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自那日回来,二人就再没多说一句话,眼下这事更尴尬了。

“走吧。”

重紫跟上去:“秦师兄!”

秦珂停住看她。

“那日我不该惹你生气……”

“我并不曾生气。”

“啊?”

看她意外,秦珂难得笑了下:“我成日忙不过来,为这点小事与你生气么。”

重紫赧然:“早知道师兄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

秦珂继续朝前走:“再乱跑,定叫闵仙尊罚你。”

重紫跟着走了几步,又拉他:“师兄。”

秦珂侧脸。

“其实……”重紫吞吞吐吐,始终是想改变他对师父的偏见,“我师姐,其实师父并未将她逐出师门的。”

秦珂竟没有反驳,沉默半晌,忽然道:“我有件事一直想要问你。”

重紫松了口气,忙问:“师兄要知道什么?”

秦珂道:“洛河一战,你受欲魔心那掌。”

重紫记起来:“是啊。”

秦珂低声问:“尊者当真在你身上留了仙咒?”

提起这件事,重紫至今仍不解,强受欲魔心一掌,当时人人都以为自己修得了护体仙印,事实当然不可能,你一个新弟子两年就修到仙印,那些修几十年也未必有的前辈都该去上吊了,虞度问起,还是洛音凡出来解释,说事先在她身上留了护体仙咒的缘故,这才没人追究。

真相如何,惟有重紫自己明白。

秦珂既然问起,明显已经在怀疑了,可师父不说,必定也有他的道理,重紫十分为难,只得拿话支吾:“这个……我也记不清了,当时好象……”

话没说完,脚下大地猛地一晃,仿佛受到强烈撞击,紧接着,空气中有热浪翻涌而至,漫天雪花瞬间散尽,天边竟亮起血红­色­晚霞,奇丽诡异。

重紫惊讶:“这……怎么回事?”

秦珂皱眉:“天现异象,必有大事发生,回去看看!”

二人匆匆回到落梅岭,不出所料,所有弟子都聚在园子里,议论纷纷,面上皆有不安之­色­,很快闵云中与蓝老掌教带着几名天山大弟子走来。

蓝老掌教也惊疑不定:“仙界怎会有这等异事?”

“有来自外界的力量­干­扰,”闵云中沉吟,“六界皆因人间连通,人间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仙界,奇怪。”

蓝老掌教猛地记起一事:“莫非真是那条海底通道?”

闵云中变­色­,厉声:“秦珂,你速速带弟子回南华报信!”

“这么大的动静,尊者与虞掌教他们想必都已察觉了,”蓝老掌教急忙阻拦,“还是先去天池看看再说!”

仙界天池位于白邙山主脉尾部,方圆数里,如天降明镜,此地终年飞雪,池上却从未结过冰,十分神奇。

众人御剑至天池上空。

“有动静。”蓝老掌教低喝,银光闪过,手心出现一把钥匙,他抬手将钥匙往底下一抛,池水顿时翻涌搅动,形成巨大旋涡,直达千丈池底。

闵云中执浮屠节率先跃下,闻灵之毫不迟疑跟随,蓝老掌教回身叫过月乔,令他带其余大弟子们出去看紧门户,以防意外,几句话安排妥当,蓝老掌教便也领着几名弟子下去了。

月乔拉司马妙元:“师妹,你也跟我出去吧。”

司马妙元咬了咬­唇­,过去劝秦珂:“师兄,这里已经有闵仙尊他们了,不如我们都出去守外面大门怎样?”

秦珂摇头,吩咐重紫:“你留在上面,等候尊者。”

自洛河一战,重紫对水就有心理­阴­影,迟疑着,最后仍将牙一咬:“说不定出了大事,我还是去看看,或许帮得上忙。”

秦珂也不勉强,拉着她跃入水底。

司马妙元见状气得脸白,甩开月乔的手:“我也下去看看!”

原来六界并非每一界都相邻,而是通过人间连通,当年魔尊逆轮偷袭仙界,为掩过仙门耳目,瞒天过海,利用虚天万魔之力,在万域海底与天山天池之间秘密开辟了一条通道,从魔界直达仙界,也是天时契合,当时适逢数万年一度的七星涅磐日,北斗生魔气,加上逆轮乃天魔之身,有号令万魔之能,故而成功。

魔族意外自天池潜入,天山派惨遭重创,同时逆轮亲自率大军取道人间,猛攻南华,形成内外夹击之势,此举果然令仙门措手不及,援兵尚未赶到,天山蓝老掌教率弟子苦战,最终还是雪陵仙尊舍身,用天山镇教法宝幻睛石赢得时间,保全了天山派,雪陵身亡,逆轮攻上南华,在通天门之战中与南华天尊同归于尽。

许多人都在猜测,逆轮在大战前夕,将一半魔力封入魔剑,可能就是为了开辟这条通道,毕竟要冲破六界自然生成的仙魔屏障,不是件容易的事。

浩劫过后,洛音凡接任仙盟首座,下令以恒河泥沙并海底寒铁炼成浆汁,加以浇灌,将这条海底通道牢牢堵住。由于逆轮伏诛,再生魔王都不成气候,因此这条通道多年没再出过意外,如今仙界出现异象,必是受外力­干­扰,秩序被破坏的缘故,很可能与它有关。

接近天池底,现出幽幽的通道入口,闵云中先察觉强大魔气,叫一声“不好”,浮屠节提仙力,三道封印同时罩下。

魔力仙力碰撞,周围水浪翻滚,四道人影逐渐变得清晰,重紫定睛一看,除了欲魔心与­阴­水仙,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人物。

一名年轻公子,黑发白面,冠带整齐,颇有王公贵族之风,只是浑身妖气冲天。

另有一个却是三十来岁的瘦和尚,手执紫檀钵盂法华杖,身上竟然披着佛门禁用的正黑­色­袈裟。

“法华灭!”

“妖凤年!”

后面弟子们赶来,见到这两人都忍不住惊呼,重紫这才知道二人名号,暗暗吃惊,想不到魔宫四大护法都来了。

一招见分晓,闵云中被震得后退三丈才站定,勉强将一口血吞了回去,蓝老掌教与秦珂忙上前相助。

看清形势,闵云中反而露出喜­色­,冷笑:“只有四个么。”

堵塞之物已被重新破坏,可是过来的却只有他们四个,必是还有最后一道六界自生的天然屏障未能冲破。

这道屏障曾遭逆轮破坏,只是二十几年过去,天地灵气自然修补,如今就算不够坚韧,法力弱些的魔兵仍是过不来的。目前单凭自己这边的力量,要击败四大护法的确很难,但比起面对千万魔军,已经很幸运了。

蓝老掌教也松了口气,与闵云中递了个眼­色­,同时挥剑,身后众弟子立即围上来,摆开剑阵,要将四魔困住。

“凭我们四个,天山派已经难保。”邪笑声里,妖凤年身形已失,鬼影般出现在另一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名天山弟子拉至面前,扭断脖子喝血。

爱徒身死,蓝老掌教大怒:“摆阵!”

话音刚落,又是几声惨呼,几名弟子不敌魔力,化为枯骨。

蓝老掌教又气又痛:“孽障!竟敢助魔族对付师门!只怪我当年不该听了雪陵求情,心软饶你一命!”

“我早就与天山无关,何来师门,”­阴­水仙看他一眼,淡淡道,“若不是你们无能,他就不会死,看在他叫你师父的份上,我会留你一命。”

转眼间,妖凤年已饮尽鲜血,随手将尸体丢开,广袖轻挥,身上血迹消失得­干­净,重新变回风度翩翩的逍遥王孙模样,朝­阴­水仙笑道:“今日你可以杀个痛快,我也可以喝个痛快了。”

­阴­水仙冷冷道:“喝血的人,令我生厌。”

妖凤年并不生气,哈哈大笑。

蓝老掌教长叹数声,亲自挥剑斩过去:“混帐!你以为今日当真能得手?”

重紫来的路上已听秦珂说过这通道的事,心下暗忖。

魔尊九幽能耐果真不小,不用虚天万魔之力就能破坏至此,可见他这些年都在打通道的主意,如今四大护法全都来了,他自己却迟迟不现身,莫不是沿用当初逆轮的计策,自己带兵攻南华了?

重紫倒抽一口冷气,再仔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修成天魔的逆轮攻上南华,都要借助虚天群魔之力,九幽哪有那么厉害了!毕竟控制人间要道的是仙门,近年在师父率领下,仙门各派防守严密,单凭九幽魔宫之力,要攻南华怕是不容易呢。

退一步,有师父和虞掌教他们在,就算出事也能守住。

重紫自我安慰,一边帮衬天山弟子们围攻­阴­水仙,一边冷眼观察形势。

此刻魔宫四大护法里,只有三个真正在应战,大护法欲魔心一直站在通道口,莫不是……

重紫惊道:“他想要破坏仙障!”

欲魔心的确是照计划,让­阴­水仙三人稳住战况,自己则与另一边的人接应,内外夹击,妄图合力冲破那道天然的仙魔障。

仙魔障破除,魔兵便能利用这条通道,从此在仙界来去自如,闵云中和蓝老掌教都察觉到这点,无奈被­阴­水仙、法华灭与妖凤年三魔拖住,抽身不得,手下弟子已现败势。

三大护法合力,闵云中等人哪里是对手,就算派了弟子去附近门派求救,来回最快也要一两天,这么打下去,顶多一日,别说仙障破除,连天山派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倘若三大护法去了其中一个……

重紫重新动起心思,大声:“­阴­护法且慢,先听我一言!”

­阴­水仙转脸看她几眼,认出来:“又是你。”

重紫作礼:“­阴­护法还记得我。”

“又想诈我么。”

“不是诈,晚辈只是想劝一句,当年雪仙尊为了守护天山,不惜散尽仙魄,­阴­前辈为他入魔,可知对他的敬意与爱意,既然敬他爱他,又怎忍心毁掉他用­性­命维护的东西?”

“就凭你,也想说服我?”冷笑。

重紫并不回避:“晚辈不敢,但雪仙尊乃是死于魔族手上,­阴­前辈如今反助魔族攻天山派,叫他知道,岂不失望?”

­阴­水仙闪至她面前:“可惜,我决不会背叛魔宫。”

纤手如鬼手,闪着蓝光,掐向重紫的脖子,秦珂正要过来相助,闵云中与闻灵之已经先一步上来替她挡过,闻灵之迅速将她带开,闵云中低喝道:“还不住口!快出去,速速报信与你师父!”

现在离开天山?重紫摇头:“恕重紫不能从命。”

闵云中既怒且喜,挡去妖凤年攻击:“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有胆识的,但你师父如今只有你一个徒儿,怎能再出事,不可辜负他的苦心。”

“仙尊与师兄师侄都在苦战,重紫若临阵脱逃,那才是丢师父的脸,仙尊不必顾虑,我尚能应付。”

闵云中无奈,再次与妖凤年战成一团。

重紫再看那­阴­水仙,见她虽然不肯买帐,攻势却明显慢了许多,分明在迟疑,不由暗喜。

这样一个痴情女人,怎会成为传说中可怕的女魔?

想到这,她索­性­放胆道:“此地应是雪仙尊舍身之处,重紫比不得他老人家,愿追随前辈而去,幸好雪仙尊不在了,­阴­护法何须顾忌,别说杀我,就算杀尽天山弟子,也不算什么。”

­阴­水仙收回剑:“你以为没有我,你们就能阻止?”

说完果然退到旁边。

妖凤年脸­色­一变,高声笑起来:“看我们的­阴­护法,倒听起小姑娘的话。”

欲魔心转身,大怒:“­阴­水仙,你找死?”

­阴­水仙不语。

没了她的牵制,妖凤年与法华灭渐觉吃力,秦珂等人都脱身出来,齐齐攻向欲魔心,闵云中与蓝老掌教亦大喜。

欲魔心再不能专心破通道,闪身挡开秦珂攻击:“你当圣君次次都能容你放肆?”

­阴­水仙迟疑。

欲魔心不再逼她,丢开通道,冷笑着攻向重紫:“一张利嘴!不若先灭了天山,再开通道。”

重紫吃过他的亏,哪敢硬接,只是闪避。

欲魔心Сhā手,远非­阴­水仙能比,激战之下,天山南华两派弟子节节败退,眼看着要被逼得退出天池。

重紫忐忑不安。

看欲魔心的样子,是打算速战速决灭了天山派,如此一来,天山派被逼入险境,可是换个角度想,引开他们,就无人再去破坏仙魔障,通道反而暂时安全了。

欲魔心带两护法步步紧逼,至天池水面,猛然察觉不对,大喝:“不好!快退!”

数道青气自他袖中飞出,散入人群。

“欲毒,小心!”众弟子纷纷退避。

“拦住他们!”蓝老掌教大喝,周围数条人影闪现,直扑四魔,似早有准备。

重紫犹未反应过来,忽觉一道热流侵入身体,以极快的速度窜上心头,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惊之下,她连忙运气细细检查,又似乎并无大碍,那热流仿佛石沉大海,再也感觉不到,灵力依旧运转自如,不痛不痒,于是便不甚在意了。

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另一边,无人留意到她。

一道青光不知从何处飞来,横在旁边观战的­阴­水仙颈边。

“师父!”

神出鬼没般,明明应该还在南华的洛音凡,此时竟然现身半空,身旁还站着几位掌门模样的仙者,皆面带微笑。

小徒弟凤眼闪闪,洛音凡先朝她颔首,再看­阴­水仙:“息壤。”

这是怎么回事,师父怎会突然出现?重紫正糊涂,忽听旁边秦珂道:“尊者早已察觉万域海底的动静了。”

重紫大悟,欣喜又疑惑。

原来师父早已布好陷阱,怪不得闵仙尊与蓝老掌教虽慌不乱,这么说,自己方才说服­阴­水仙,也算歪打正着,引欲魔心起了屠天山之心,杀出天池来,才让师父得手?

果然,闵云中全无半点意外之­色­,蓝老掌教还冲她微笑点头。

师父要夺息壤­干­什么?重紫望着他。

洛音凡缓步走到­阴­水仙面前:“交出息壤,看在雪陵面上,饶你一命。”

­阴­水仙微嗤:“他早就死了,你不必给这么大的面子。”

欲魔心已退至池底通道口,闻言转身冷笑:“洛音凡,你这圈套的确设得好,可惜你打错了主意,息壤并不在她那里,在我手上!”

洛音凡皱眉。

欲魔心怒视他片刻,扬手丢出一个锦囊。

洛音凡接过,并不多看,墨峰剑自动归鞘。

“我用你救?”­阴­水仙怒道,“他已得了五彩石,要息壤是想再填通道,必会坏了圣君大事!”

欲魔心不理会她,回身:“撤!”

三条人影消失在通道口,­阴­水仙呆了呆,也跟上去,众人虽有想追杀的,但洛音凡向来言出必行,说放就是放,也无人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素心若水、墨子衿 的长评:)

目前赶稿中,剧透下,正写到:重紫勾住他脖子,用下巴指了指那架华美的水晶榻:“我困了,抱我过去。”

至于主角身份,留给各位想象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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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中毒了,有JQ了,于是《天命新娘》也正式出版上市了,希望支持的同学能够支持正版书,不多说,上地址:)

雪夜梅

原来洛音凡早已察觉万域海底通道出了问题,料定是九幽魔宫所为,仙门大会各派内部空虚,动身前,他特地安排仙门加强了人间要道的放守,以防魔宫趁机来犯,纵出事也能最快得知。而最要紧的,还是当前的通道。洛音凡带几位掌门下到天池底查看,只见先前的堵塞物已被破坏尽,通道口依稀透出魔气,大部分被阻隔在天然仙魔障之外。

仙魔障天成,说它脆弱,能阻隔千万魔军,说它坚固,法术高强的仍能闯过来。

闵云中道:“必须尽快修复,耽搁不得。”

洛音凡道:“前日我与几位掌门特地去了落霞山,取得五彩石一块,如今有神之息壤,正可修补,从此永绝后患。”

他早有修补通道的意思,这才设计夺息壤,闵云中原是知情的,听说五彩石也顺利取回,不由喜悦:“还等什么,这便去吧!”

“有些不妙!”旁边蓝老掌教仔细查看洞内情形,忽然摇头道,“地火之气上涌,万域海水似有倒灌之势,欲魔心虽退,毕竟不甘,恐怕留了陷阱,下去修补定然危险。”

重紫立即望洛音凡。

不出所料,洛音凡道:“我下去一趟。”

“师父!”

“我与你同去,有个照应,”闵云中断然道,“这洞口,有劳蓝掌教派弟子守护,出不得意外。”

蓝老掌教劝说不回,无奈答应:“仙尊放心,我亲自带人守着。”

仙门大会召开在即,各大门派掌教与弟子陆续赶来,南华虞度、青华卓耀并昆仑玉虚子等人也到了。

意外的是,九幽魔宫非但未进攻南华,甚至连半点动静也无,只派四大护法闯通道的行为,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严格地说来,此番行动九幽并未捞到什么好处,花这么多年时间破坏通道,难道就是为了给仙门添点乱?

不过众人目前最关心的,还是通道下的洛音凡与闵云中,虞度与卓耀等几位掌门商量一番,也决定进去帮忙。

听说虞度等人也去了,重紫这才放心了些,整整七日,她都坐在天池畔的雪松下,远远望着不肯离开,秦珂来劝过他两次,后来也就只看不劝了。

仙界秩序颠倒,白雪融化,松枝呈现出一片墨绿,这些变化令重紫恍惚,简直就像过了七年。

“重紫。”有人在身后轻声唤她。

重紫迟钝地转脸看,半晌才认出来人,不由意外,起身作礼:“云仙子。”

卓云姬换了身粉­色­衣衫,笑若莲花:“别担心,他不会出事。”

许久未见洛音凡的消息,重紫原就心烦,听到这声“他”,竟莫名升起怒意,轻哼:“是么。”

卓云姬微微蹙眉。

察觉不对,重紫冷汗出来,忙展颜道:“云仙子莫怪,我只是有些害怕,失了分寸。”

卓云姬点头,安慰两句就走了。

无缘无故失礼,幸亏她脾气好,重紫松了口气,目送卓云姬离去,抬手拈过松枝,暗暗纳闷。

方才她真被自己吓到了,那陌生的冷笑听得人毛骨悚然,仿佛不受控制就从鼻子里哼出来,明明自己往常很能自制的,谁知最近突然­性­情大变,浮躁无比,一丝情绪都藏不住,是太担心师父的缘故吧?

她兀自惊疑,忽然一声巨响自耳畔炸开,天池水面卷起无数旋涡。

出了什么事?

重紫变­色­,发疯似地奔往池中心。

遭遇巨变,地力释放,守护通道口的蓝老掌教与众弟子都被逼退了出来,停在天池上空,旁边还站着许多人,虞度、闵云中、卓耀……都是先前一同下去协助修补通道的掌门与仙尊。

这么多人,却无一个开口说话的。

重紫只管在人群中寻找,半晌煞白了脸,拉住秦珂:“怎么回事?”

秦珂不答,面­色­也很难看。

胸中好象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重紫失神道:“掌教都出来了,闵仙尊也出来了,我师父呢?他是不是早就出来,去外头了?”

秦珂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安慰:“你先别急,或许……”

重紫忽然推开他:“我要下去看!”

就在她要往下跳的时候,天池里又是一声巨响,池水四溅,一道白影自水里缓缓升起,浑身湿透,却无半丝狼狈之态。

瞬间,四周热浪退却,冷意弥漫。

日光极速消失,头顶重新布上厚厚的­阴­云,须臾,漫天雪花飘飘洒洒下来,似垂落的帘子。

熟悉的人影独立雪帘那一边,映着白雪越发庄严。

重紫傻傻地望着他,身旁惊喜的人们,刹那间都自动后退,成为了背景,耳朵里听不见声音,眼里看不见别人,终于,她不顾一切冲上去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知不知道,刚才她多害怕!若他不在,她怎么办?

这不是做梦?重紫慌忙抬脸,擦­干­眼泪,睁大眼睛确认——苍白平静的脸带了几丝疲惫,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温柔与慈爱。

重紫马上又重新趴在他怀里,又笑又哭。

当众被徒弟这样抱着,洛音凡既感动又尴尬,轻轻推她:“重儿?”

好象有粒种子在心里生了根,蠢蠢欲动,似要发芽,重紫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只知道留恋这怀抱,双手死死抱住他不放,喃喃道:“师父。”

身板瘦了许多,形容憔悴,想是一直在为他担忧,洛音凡见状也心软了,拍了两下她的背:“为师好好的,哭什么。”

二人本是师徒,方才情形的确算得上生死一线间,情况特殊,众人自然不会计较,乐得看笑话,惟有旁边蓝老掌教皱了下眉。

闵云中难得也露出笑容,斥道:“这么大了,也不怕丢脸,赖在师父身上做什么,还不放手让你师父过来!”

重紫回神,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立即涨红了脸。

洛音凡轻咳,示意她放手:“通道已封,应是永固。”

他既安然出来,事情毫无疑问成功了,众人早已料到结果,如今听他亲口证实,更放了心,纷纷道贺。

卓耀提议道:“仙门大会当前,尊者何不借它庆贺一番?”

洛音凡点头:“理当如此。”

众人抚掌大笑。

仙界秩序恢复,盛会在分香岭举行,美酒仙肴,参会者不下万人,这次的仙门大会比以往几届都热闹,成功封堵了海底仙魔通道,永除仙界后患,是洛音凡等人苦心筹划的结果,仙门上下无不称颂,提壶放歌,弹琴献舞,各展术法,尽情畅饮,当真是神仙之乐。

雪花飘洒,喜气洋洋,寒冰雕成巨大餐桌与饰物,嵌着夜明珠的冰灯闪闪发光,照得分香岭只有白天而无黑夜。

不知哪位玩­性­高涨起的头,仙人们各显神通,用冰变出自己的座位,莲花、蘑菇、鲤鱼……醒时继续行乐痛饮,醉了就地卧冰榻。

数万壶酒如水泻,上用流霞,下用琼香。

洛音凡这边敬酒的人多,且都是有身份的人物,重紫不好意思夹在中间,悄悄移到下面燕真珠身旁,陪她喝了两杯酒,又左右望:“姐姐,怎不见秦师兄?”

燕真珠笑指:“在那边拼酒呢。”

重紫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见秦珂与一位华服青年站在一处,重紫仔细瞧,发现那男人有些眼熟,立即想起来:“那不是卓少宫主吗,我见过他一次的。”

燕真珠闻言将酒杯一搁,紧张:“你几时认得他?他欺负你了?”

重紫奇怪:“这话怎么说?我看他很是和气呢。”

“和气?”燕真珠张大嘴巴,半晌笑起来,“没被他骗就好,我说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断不敢打主意到你身上。”她一边说,一边拿起片果子吃了:“你不知道?那可是仙界出了名的人物,各派有名的女弟子,一半着过他的道。”

重紫“啊”了声:“我想起来了,他很怕那个叫织姬的。”

燕真珠道:“那是活该!他和你闻师叔一样,碰巧都在二十九岁上得了仙骨,仗着好皮相,成日花言巧语,风流成­性­,当年他还曾向你师姐提过亲呢。”

“师姐?哈,”重紫乐了,“师姐不喜欢这样的人吧。”

“尊者不是没答应么,”燕真珠手一摊,“你师姐出事才几年,他便娶了闵仙尊的侄孙女素秋,听说开始感情还好,谁知有一日,这位少宫主不知听到了什么,突然与夫人大吵一架,之后就再没进过她的房,再然后就这样了。”

重紫惊讶:“闵仙尊那么厉害,侄孙女受欺负,他就不管吗?”

燕真珠本­性­大大咧咧的,加上喝得有点多,顾不了忌讳,看看四周,悄声笑道:“管,怎么管,闵仙尊再厉害,总不能捆了他送到夫人床上去吧。”

重紫红着脸与她笑成一团。

“那织姬怎么回事?”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燕真珠示意她倒了杯酒,这才继续道,“卓少宫主只管拈花惹草寻乐,不想前几年惹上了一位厉害人物,那便是东君的女儿织姬,这位痴心仙子仗着老爹的名头,找上青华宫去,只说卓少宫主骗她,要他负责,卓少宫主哪里肯负责,早躲开了,卓宫主也拿这儿子没奈何,又无法跟织姬交代,索­性­放话将他赶出来,眼不见心不烦。”

“织姬找上青华宫,他夫人不生气吗?”

“他那夫人往日看着极贤惠,想不到也是个厉害人物,只骂别人勾引丈夫,成天忙着捉­奸­,正泡了一缸醋,当时就和织姬打了一场。”

重紫再转脸瞧那位卓少夫人,虽然长相温柔美丽,脸上却果真隐藏了几分气苦之­色­,眉心那粒美人痣不知为何看着有点刺心。

须臾,燕真珠的丈夫成峰过来,重紫不便再扰他两个,回去洛音凡身边坐好,其间许多别的门派的弟子上来搭话,她也心不在焉,随便应付过去,眼睛只瞟着身旁人,好在当着他的面,那些弟子不敢多缠。

但有掌门上来劝酒,洛音凡都不推辞,饮必满杯。

从不曾见师父喝这么多酒,可知他今日真的很高兴,重紫好容易等那些人走得差不多了,也凑趣斟了杯,正要递过去,忽然卓云姬捧杯走来,盈盈下拜作礼:“尊者。”

洛音凡微微点头,接过喝了。

卓云姬莞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胸中酸意翻涌,几难控制,重紫立即将酒杯送至他面前:“师父!”

洛音凡一愣,侧脸看她。

重紫方才见过许多喝醉的仙人,通常酒喝得越多,眼神就会越来越飘忽,惟独面前这双黑眸反而更加清澈,有如水波,看得人心荡漾,一时间她竟连要说的话也忘了,慌乱垂眸。

杯中流霞,灿烂若锦。

小嘴微抿,粉面桃花,含羞带喜。

洛音凡移开视线,抬手接过酒杯,却没喝,搁至面前桌上。

无论她怎么努力,在他眼里,她都只是那个师姐的替身,连卓云姬都比不上!重紫委屈得咬紧牙,一气之下抛开礼节,“忽”地起身就走。

天已经黑了,细碎雪花落到脸颊上,冰冷。

酒意随风而散,头脑渐渐清醒。

最近情绪失控的状况越来越严重,竟敢跟师父摔脸子?重紫捂着胸口,暗暗心惊,开始害怕起来,有气无力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前面一片梅花林,红梅白雪,分外喜人。

不觉行至深处,石板路已被厚厚的雪淹没,可见平日极少有人来,重紫立于花­阴­里,白雪悄悄落在花瓣上,优美宁静。

前面,一树梅花开得格外茂盛。

重紫心血来潮,抬手作法,地面白雪纷纷飞扬,现出底下­干­净的的青石板路。

顺着路走到那棵梅花树下,重紫正在欣喜,低头之间,忽然发现脚底那块青石上依稀竟有许多小字。

谁会在这上头刻字?重紫奇怪,蹲下身仔细辨认。

这一带太僻静,常年雪飘,无人打扫,所以年月虽久,却始终没被发现,字迹不至磨损太多,辨认起来并不困难。

看清之后,重紫整个人都呆住。

青黑石板,一笔一画,反反复复都只刻了四个字。

师父,水仙。

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捏了下,重紫白着脸,飞快站起身往回走。

­阴­水仙?那是错的……

是错的……

“卓昊!你今日不给我个交代,休想离开!我们去尊者跟前理论。”女子气愤的声音。

“尊者他老人家怎会管这些?”男人的声音很耳熟,明显是在敷衍,“我对你自然真心,只不过我娶的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南华闵仙尊的侄孙女,我若变心,闵仙尊岂不要先砍了我?”

“总之你不能不管我!”

“你别急,待我稍后禀过父亲,求他老人家与闵仙尊说情,好不好?”

“闵老儿算什么,我君父也不怕他!”

“你一向最温柔体贴的,如今当着这么多人闹,岂不招他们笑话?”男人放软语气哄她,“大会过后再说。”

“你又骗我!”

“怎么会,三日后你在这里等我,我必定带你走。”

女子纵然怀疑,禁不得男人许多好话,终究还是答应了。

见一个爱一个,哄人的更不是好东西!重紫匆匆走了段路,正努力平复心情,无意中就听到这段对话,男人不难认,正是青华宫那位卓少宫主,女子除了织姬再无别人。

原来他叫卓昊?

重紫向来禀持“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原则,谁知她最近脾­性­大变,见到这场景竟莫名来气,忍不住脱口道:“他哄你呢,你别上当了!”

花丛中二人同时转脸看过来。

“她是谁?”织姬神­色­不善,质问卓昊。

卓昊认出她,挑眉不答。

好心提醒反遭怀疑,重紫暗骂这织姬坏了脑子,更为自己变得口没遮拦而着急,转身就要溜。

织姬哪里肯罢休,上来拦住她:“你是谁,你怎认得他?”

重紫奇道:“卓少宫主大名远扬,放眼仙门谁没听过,谁不认得?”话里已带了三分讽刺。

织姬被噎住,半晌看卓昊:“她说你哄我,可是真?”

“家里那位来了,”卓昊忽然皱眉,“我先避过,你替我挡着,别说我在这里。”说完隐去身形。

织姬与重紫同时转脸看,果真见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匆匆走来。前面那个重紫认得,是冷冷的师叔闻灵之,后一个正是方才宴席上所见到的那位卓少夫人闵素秋。

闵素秋冷冷道:“闻灵之,你给我站住!”

闻灵之回身:“卓少夫人这是在命令我?”

“是你挑拨我夫妻二人?”

“我只说了事实,何来挑拨。”

闵素秋怒视她,手上白绢几乎要被狠狠拧断。

闻灵之并不在意:“当初难道不是你放出万劫残魂的消息,引重紫前去探视,害她丧命?我向来只喜欢让别人背黑锅,如今却替你背了这么多年,说出真相,你该谢我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重紫有点傻,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在说谁,暗暗吃惊,听闻灵之话中意思,难道师姐的死竟与这位卓少夫人有关?

凭心而论,重紫并不喜欢那个师姐,可真有人害过她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此,秦珂便会理你?”闵素秋冷笑。

“同门叔侄之别,卓少夫人的意思我不明白,”闻灵之淡淡道,“有小辈在,我劝夫人言语谨慎些,方不失身份与体面。”

闵素秋也是气糊涂了,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人,丈夫常年在外拈花惹草,因此本能地厌恶美丽少女,看到重紫先皱眉,再看她身旁那女子,登时大怒,顾不得闻灵之了:“织姬!”

织姬显然不怕她,扬起俏脸挑衅道:“老妖婆,你叫我做什么!”

闵素秋道:“卓昊呢?”

织姬恨不得将卓昊藏到只有自己的地方,哪里肯说与她:“他在哪里,连你都不知,我又如何知晓。”

闵素秋冷笑:“不要脸的贱人,勾引别人丈夫!”

“是你自己长得丑,又这么凶,当然看不住他了,”织姬毫不示弱,转转眼珠子,故意气她道,“靠玉还丹驻颜,修了三十二年才得仙骨,哪里配得上卓昊哥哥,他现下后悔得很,说娶错了人,恨不得打发你回去,还说这辈子只爱人家一个。”

仙门夫妻得仙骨时间不同,为了外形般配,晚得的常用名贵丹药保住青春,这种事原不稀奇,更无人在意,可闵素秋是个多心人,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被她说中痛处,急怒之下,上前就要扇她巴掌,织姬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抬手拔下玉钗,化作短锥去扎她。

大约是女人形象天生代表着美与善的缘故,打架风度可差远了,二人抓扯一番,很快使上术法,把个梅林扰得好不热闹。

重紫在旁边看得无言。

此事罪魁祸首原该推卓昊,毕竟是他先哄骗织姬,而非织姬主动勾引他,就算没有织姬,他照样会找上别的女人。

这位卓少夫人表面看着柔弱优雅,宴席上身份摆得十足,想不到动起手来,狠劲丝毫不输织姬,织姬看似凶恶,实际出手很有分寸,并无真正伤人之心,反倒是卓少夫人,一心往织姬脸上招呼,分明是想毁其容貌,好在织姬术法不弱,这才没出事。

卓少宫主跟师姐提亲,如今却娶了她,师姐的死看来很遂她的意。

人间有句话是,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这样一个女人会背地算计,毫不稀奇。

重紫原本同情她失去丈夫的爱,可如今知道她与师姐的死有关,再想到方才她看自己的眼神,怨恨威胁都占全了,一时再无好感。

眼见两个女人打起来,重紫也不担心,现放着个长辈在呢,于是过去作礼:“闻师叔。”

闻灵之微嗤:“为男人变成这样,可怜么?”

重紫愣了下,识趣地不答。

闻灵之转身离去。

重紫也没­精­神继续观战,打算返回宴席,低头走在小径上,她不知不觉开始回味闻灵之这句话,竟大有感触,只觉心里有许多事,难以言尽,难以出口。

“重紫。”一柄折扇拦在她面前。

“卓少宫主?”重紫连忙止步,含笑作礼,心里暗叫倒霉。

“原来你便是那个重紫,”卓昊拿扇柄抬起她的下巴,“怪道秦珂当时不告诉我,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只怪自己多嘴生事,重紫理亏,气势跟着矮了几分:“我不明白卓少宫主的意思。”

卓昊丢开她,轻声:“这副相貌,实在是……不配叫这名字呢。”

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话了,重紫大怒,想也不想便冷笑道:“我自然不及师姐,可惜她再美再好,死了没几年,卓少宫主不是照样娶了别人?”

倜傥笑意凝固在脸上,仿佛被雪冻住。

察觉不对,重紫害怕了,转身欲逃,手腕却陡然被他扣住,疼痛难忍,饶是作法抵抗,那汹涌的力量仍险些令她叫出声。

剑眉微竖,眸子里满是冷厉之­色­,卓昊淡淡道:“你倒说说,她有什么美,有哪里好?”

重紫没好气,叫起来:“我哪里知道,放手!”

“不知道?”卓昊冷笑,手腕上力量反而又加重几分,“我对她怎样,为她做了多少,她又是如何对我……”

想不到他会这么激动,重紫忍痛,更加疑惑,难道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夜深,雪落得大了些。

风雪中,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重紫望着他片刻,忽然垂眸:“对不起。”

卓昊愣住。

长睫低垂,似有湿意,盖住妩媚凤眼,整张脸明艳之­色­顿减,美得可怜,看上去竟有点熟悉。

轻易失态,这便是缘故?相同的名字,可惜说这句话的,不该是她。

“怪不得尊者会收你。”手缓缓松开,他轻叹了声,再不看她,大步离去。

重紫望着那背影发呆。

“回去吧。”

“师父。”

方才宴席上察觉她表现异常,洛音凡已经怀疑,只当是喝多了酒,见她许久不回,又怕她一个人乱跑出事,越发担心,故离席前来寻找。

重紫想起那杯酒,别过脸。

小徒弟安然无恙,洛音凡便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重紫越发气闷,追上去拉住他:“师父!”

在赌气呢,只因为没喝她的酒?洛音凡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再看她一副着急说不出的模样,不禁责备:“越大越胡闹,还不随我回去!”

刚碰到那手,重紫便觉体内似有道热流窜过,心头一粒潜藏已久的种子正在发芽,蔓延,开花,全身血液也跟着发起热来。

走了几步,发觉那小手滚烫,洛音凡一惊,立即停下来细细打量她。

重紫绯红了脸,紧紧咬住­唇­。

洛音凡更加惊疑,忍不住开口问:“重儿,你……可有不适?”

语气中的温柔与关切,驱散了她所有的理智,对与错,伦与礼,所有的顾虑都被心底汹涌的情潮彻底击败。

重紫抬脸望着他:“师父。”

轻轻的声音与素日大不相同,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软,媚,好象熏风过池塘,无声惊起涟漪。

洛音凡愣住。

远处,歌声乐声、大笑声、劝酒声依稀飞来。

疏林小径,寒梅枝头,一盏半月形明灯高挂,灯影里,她倚在他臂上。

鬓角优美,小脸莹如玉,双颊飞红云。眼尾斜挑,含羞带笑,眼波微横,婉转妩媚,竟是风情万种。

红­唇­娇艳非常,似一朵雪润的鲜梅,看得人情不自禁想要去采撷,伴随轻喘,白­色­烟雾呵出,一片薄而晶莹的雪花被吹得重新飘起,迅速融化,散发出一丝暧昧。

心神一凛,洛音凡失措地移开视线,半晌才又重新低头看她,不动声­色­:“重儿?”

熟悉的呼唤点燃体内火苗,开始燃烧,重紫有点难受,有点兴奋,颤抖着,情不自禁朝他怀里移去。

薄­唇­微抿,有霜雪之­色­,与他的人一样冷清,可是他能用最温柔关切的声音叫她“重儿”。

想要怎么做?她不知道。

手指纤长莹润,如几管玉葱,拉起他一缕长发送至­唇­边,羞怯,又放肆。

不喜欢卓云姬,不喜欢有女人靠近他,她会嫉妒,他不知道,他去修补通道的时候,她有多担心!他喝卓云姬的酒,却不接她的!她是他最疼爱的徒弟啊!

“师父!”微露嗔意。

曲线完美的胸脯半贴着他,随呼吸剧烈起伏,小脸仰起,委屈的,热切的,期待的,离他太近。

小嘴轻吐热气,混合着梅花香,温柔地在他鼻端萦绕。

洛音凡沉默片刻,抬手往她额间一拂。

重紫顿觉头脑昏沉,身体似失去了骨架,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洛音凡单手抱着她,自袖中取出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迟疑着,最终还是喂给了她。

“师兄?”

“多时不曾与你喝酒,方才竟寻不见人,怎的一个人出来了?”虞度缓步走来,看着他怀中重紫,惊讶道,“这孩子……”

“小孩子不知节制,想是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虞度含笑点头,不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长发妖孽、让JQ爆发、长安小虫 同学的长评:)

更迟了,主要是修改到现在不满意,可能完稿后还会大修,另请购买天命的同学表忘记留评- -

又迟了,刚赶修好才发来

关于虫子两世,有同学说不喜欢这世虫子,此文原本设定就是一世虫子卑微,二世虫子偏执,毕竟两世煞气未除,过度成魔,可能后面二世虫子做的事更叫人不喜欢

二世里会想起第一世的记忆:)

任­性­的爱

第二日醒来,重紫很疑惑,困扰多日的浮躁感消失,如同卸了个重重的包袱,心地清明许多,回忆起昨夜情形,隐约只记得自己做了些不太合适的、逾礼的举动,更加忐忑不安,至于缘故,她不敢去深想,直到出门问安,见洛音凡神­色­并无异常,才略略放了心。

是啊,她是他的徒弟,也曾在他怀里撒过娇,有什么不妥的。

只不过,空气中似乎总残留着一丝古怪的近于暧昧的气氛。

仙门大会整整热闹了七日,意料中的事果然发生。卓昊悄悄离去,织姬气得哭哭啼啼找上青华宫,宫主卓耀自觉丢脸,禁不住她缠,提前告辞要走,东君也很尴尬,好说歹说劝了女儿回去,所幸仙界岁月无边,谁没有过年少风流的时候,顶多算作荒唐,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只是这场闹剧传得沸沸扬扬,实在太引人注目,引得众人暗暗发笑,更有那诙谐好事者拍着卓耀肩膀问几时孙子上门认祖父,将卓耀一张脸气得发黑。

第八日,各派纷纷辞行,重紫也随洛音凡与虞度踏上归途,蓝老掌教送出大门外,见重紫抱着洛音凡的手臂撒娇,半开玩笑说了句“女娃娃长大了,不能总赖着师父”,洛音凡当场将她推开,气得重紫在心里将蓝老掌教骂了几百遍。

这次盛会除了庆贺成功,融洽各派关系,还有一大作用,那便是在各门派间促成了不少有情人,此刻分别,自然依依不舍,私底下都悄悄商议着提亲,最显眼的一对莫过于月乔与司马妙元。

月乔原是惯于逢场作戏的,不过看中了司马妙元的美貌与人间尊贵身份,能有几分真情实意?司马妙元也是想借他出风头而已,并无半点留恋,二人假惺惺说了番惜别的话,便各自丢开了。

接到消息,涂州有冰魔作乱,洛音凡决定取道涂州,原不让重紫跟去,令她随虞度先回南华,结果重紫自己悄悄禀过虞度,花言巧语哄得他同意,还是追了上去。

云中,重紫壮着胆子跳上他的墨峰剑:“师父带我。”

洛音凡严厉呵斥:“回去!”

多年没受重话,突然见他这样,重紫眼圈立即红了。

洛音凡欲言又止,最终叹气妥协:“只一程。”

重紫却赌气回到自己的星璨上,默默不语。

行至涂州地界,忽见前面魔气聚集,地面上隐约有厮杀之声,洛音凡立即令墨峰落下,只见数十妖魔正围攻一名女子。

那女子手提青青药篮子,应付虽显艰难,面上却无半分慌乱之­色­,正是卓云姬。

仙力凝,剑光起,几个妖魔来不及叫出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余者纷纷逃散。

卓云姬莞尔,轻拂衣袂盈盈下拜作礼:“原来是尊者。”

“为何在此?”

“听说涂州有魔毒,打算过来看看,谁知在这里遇上冰魔,幸得尊者相救。”

洛音凡点头:“一个人在外,务必当心。”

卓云姬又将所打听到的冰魔的消息报与他,二人说着正事,重紫Сhā不上话,失落感越来越重,退得远远的,低垂着头,拿脚尖踢地上的石子儿。

卓云姬转脸看她:“她的毒解了?”

洛音凡点头不语,想不到她竟中了欲毒,幸好他随身带了卓云姬当年赠她的那粒解药,及时救治,这才不曾出事,至于将解药带在身上的缘故,他也说不清楚。

卓云姬没有多问,只微笑:“或许,云姬可以帮得上忙。”

洛音凡忽然转身:“重儿当心!”

重紫远远站着,只管想自己的事,并没留意周围动静,直到被他这么一喝,才终于回神,已觉颈边有寒意,顿时大吃一惊,身形急变,反手一指,施展仙门幻箭之术,同时跃起闪避,连串动作做下来,漂亮又高明。

原来那冰魔王心恨手下被杀,前来报复,哪知道对方是洛音凡,也就吓得再不敢动手了,就这么收兵又不甘心,正在气闷,忽然发现重紫独自站在旁边,遂打起了挟持作人质的主意,想不到她反应迅速,事情败露,只得率部下仓皇撤退。

无数冰刺袭来,有先有后,正是冰魔王掩饰退走的余招,重紫闪身避开两拨,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停住身形,抬小臂,双手上下当胸合掌,结印去挡那剩下的一拨。

卓云姬见状,忍不住“呀”了声。

洛音凡惊得双掌推出。

遭遇偷袭,知道她的能力可以应付,所以才没有Сhā手,万万想不到她会硬挡,冰魔王再不济,到底修炼过百年,功力惊人,岂是她四五年修为能比的,对方魔力强盛,取巧躲闪方是良策,硬拼只会吃亏,一向聪明谨慎的小徒弟竟犯起这样的错误!

果不其然,重紫重重跌落于地。

洛音凡既痛又气,将她扶起来骂道:“如此逞能!你……”

“弟子疏忽。”重紫苍白着脸,吐了口血。

到底受伤的是她,洛音凡没有再多责备,将她抱起。

重紫立即埋头在他怀里。

卓云姬上来看过,道声“不妨”,自药篮中取出张药方交与他:“受伤虽重,好在未中冰毒,但这冰魔王修的是寒冰之气,因此这伤别的不忌,惟有一点就是受不得寒,尊者须格外留心。”她有意无意加重“留心”二字。

洛音凡淡淡道:“有空多上南华走走。”

卓云姬含笑答应,垂下眼帘,掩饰目中苦涩。

答应她,只为断了徒弟妄念,却不曾想她也是有妄念之人,他费心保护的是谁呢……

回到南华,虞度与闵云中见重紫受伤,都大吃一惊,洛音凡略作解释,便请燕真珠上紫竹峰照看她,秦珂与慕玉等也时常去探望关照。光­阴­荏苒,匆匆几个月过去,眼看五年一度的试剑会近了,重紫算算自己已经十七岁,再也闲不住,借机让燕真珠回去,见她伤势已无大碍,洛音凡也没反对。

重紫失望又气闷,养伤期间,洛音凡照常闭关或处理事务,极少过问她的事,反而是卓云姬上紫竹峰拜访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二人经常在殿内共处,一说就是两三个时辰,重紫看得不忿,几次找借口进去,只说上两句话,洛音凡便打发她出来了。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淡,重紫很不安,师父是什么人,怎能骗过他,难道受伤的事……他已经看出来了?

重紫暗悔,知道自己做错,再也不敢胡来,日日苦练术法,决心要在试剑会上大出风头,好求他原谅。

重华殿外,洛音凡亲自送卓云姬出来。

重紫站在阶前,怔怔地看。

卓云姬冲她微微一笑。

重紫垂眸。

待卓云姬离去,洛音凡回身叫她进殿,嘱咐道:“试剑会近了,虽不必去争什么,但也要用心才是,你的伤……”

重紫原是恭敬立于一旁,闻言忙道:“师父放心,弟子伤势已将痊愈,并未荒废术法。”

洛音凡点头:“昨日我与掌教打过招呼,让你暂且搬去玉晨峰居住,与你秦师兄一处修行,秦珂那孩子也答应了,你收拾下,明日便过去吧。”

重紫呆了。

师父这是……要赶她走?

“我不去!”

“为何不去?”

“我……”重紫目光躲闪,支吾,“我……习惯在紫竹峰,何况修行尚有许多难解之处,还须师父教导。”

“为师自会来玉晨峰检查你的功课。”

重紫沉默半晌,跪下,低声道:“弟子就算做错了什么,师父尽管责罚便是,为何要赶我走?”

用意被她道破,洛音凡多少有点尴尬,轻咳了声,语气尽量温和:“为师并非要赶你走,只不过试剑会将至,近日紫竹峰访客多,难以清静修行。”

“我不信!师父分明是借口赶我走!”重紫急躁了,仰脸,“师父说的访客是云仙子吧,我并不曾失礼得罪她!”

“胡闹!”洛音凡呵斥,“明日便搬去玉晨峰,不得再多话!”

下意识认为他还会迁就,重紫侧脸道:“我不去!”

洛音凡噎住,半晌将脸一冷:“好得很,我教的徒弟,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么!目无尊长,给我去,去闵督教那里领罚!”

重紫果真赌气去了摩云峰闵云中处,闵云中听说事情经过,倒没意外,徒弟大了原该自立门户,不过女孩子敏感些,受不得重话,洛音凡一向又护她得紧,如今突然赶走,她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因此闵云中只训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跟师父请罪。

事情很快传开,听说她被洛音凡赶下紫竹峰,司马妙元等人都暗暗得意,等着看笑话。

重紫跑到小峰,扑在燕真珠怀里哭得眼睛通红。

燕真珠得知原委也惊讶,埋怨道:“就算要让你自立,也不必急于一时,尊者实在是­性­急了些。”

重紫低声:“还不是云仙子,没事就来,必定嫌我了。”

燕真珠听得“扑哧”笑出声,推她:“我还当你真舍不得师父,原来是闹孩子脾气!你师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难道只许他收徒弟,不许他娶妻子不成?多个师娘疼你有何不好,那云仙子脾气最温柔和顺的,待人更好,也勉强配得过尊者,尊者与她的交情可比你早得多,云仙子不吃你的醋就罢了,你反倒醋起她来!”

“师父当真要娶她?”

“你不知道,眼下我们都在说这事呢,最近她常来造访,尊者也肯见她,往常他可从没对哪个仙子这般另眼相待,更别说自由上下紫竹峰,想必是有些意思了,方才听慕首座说,过些日子,云仙子还要到紫竹峰小住呢。”

重紫喃喃道:“小住么……”

“说不定小住过后,就变长住了,”燕真珠笑道,“男女生情,少不了亲亲我我,他老人家不好叫你看见,所以借口让你搬出来,你不与师父方便,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我先走了。”

重紫匆匆起身就走,不慎碰翻桌子,燕真珠连忙赶去扶她,发现她脸­色­煞白,双目失神,不由拧紧了眉。

“你……”

“没事,我回去了。”

重紫拂开她的手,勉强扯了下嘴角,快步出门。

燕真珠原是猜测的话,重紫却当了真,连星璨也不用,一路走下小峰,只觉脚底软绵绵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上,心头也开始迷糊。

茫茫云海,竟不知往何处去才好,许久,重紫终于记起该回紫竹峰。

重华宫一片寂静,四海水冒着寒烟。

他是她的师父,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她对他又敬又爱,从不敢生出污秽的想法,对卓云姬的敌意,故意受伤,不肯离开,是她太小孩子心­性­?

秦珂遇险,她尚能急着设计搭救,可是他遇险,她什么都不敢想。

他要娶卓云姬?

没有嫉妒,没有不平,没有痛苦,一只无形大手已经牢牢将她的心握住,再毫不留情地捏碎。

他给了她五年宠爱,却只有五年。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对他产生那样的感情,否则必定下场凄惨,可惜,倘若人人都能依从理智,世上便不会有这么多错误了。

重紫失神地站了许久,忽然飞快朝对面大殿跑。

她要告诉他,不要娶卓云姬,不要这样!他只需要徒弟就可以了,虞度他们不也没有娶妻吗,她可以留在紫竹峰,陪伴他到永远。

踏上石桥,脚底踩空,反应迟钝得来不及自救,整个人“扑通”落入水里。

彻骨的冷,让重紫清醒了点。

做什么!想什么!她喜欢的是秦师兄!师徒有别,败坏伦常,那是错的!仙门不允许发生那样的丑事,他更不可能!他再疼爱她,纵容她,都是以师徒关系为前提,让他知道她存了这样丑恶的心思,只会吃惊,失望,恼怒,唾弃,哪里还会让她留下,她分明就要变成第二个­阴­水仙!

冰寒之气如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钻入全身筋脉,腐蚀着骨头。

是了,这伤要忌寒的,病了会令师父担心。

重紫哆嗦着攀住岸沿,想要爬起来,忽然间全身骨头似化掉了般,力气消失,缓缓地、重新沉入水里。

“重儿?”迷糊中,有人紧紧抱着她,温暖她,心疼地唤她。

“师父……”她想要抓住,浑身却僵硬得动不了一分。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源源渡来灵力。

明珠光芒幽幽,原本美丽的眼睛肿得可怕,双­唇­无血­色­,发青发紫,手指冻得变了形,她整个人就是个大冰块,在他怀里颤抖,口里反复唤着他,每唤一声,他便多一分后悔。

只是个孩子,糊涂的孩子,单纯地依恋着他,怎比得卓云姬她们,不该逼紧了她。

洛音凡心急如焚,催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替她疏通血脉。

他回到重华宫时,重紫已失去意识,这四海水至寒,修得仙骨的弟子也未必能忍受,何况她连半仙之体都没有,加上旧伤在身,寒气引动伤势复发,失足落水之后稍有耽误,起不来也不稀奇,平日紫竹峰少有人来,谁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此刻他只后悔没在桥边设置栏杆与结界。

仙门弟子岂会轻易落水?分明是她­精­神恍惚,心里害怕的缘故。

幸好,四海水原是南华一宝,行玄深知治疗的办法。

见她无甚好转,洛音凡想了想,将她放平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快步出门,打算再去天机峰问行玄。

重紫昏沉沉,猛然察觉他离开,心急。

“师父!师父!”

“阿紫永远留在紫竹峰,别赶我走……”

虞度已走到门口,正要进来看她病情,闻言立即止步,缓缓拧紧了眉。

本身是备受关注的人物,这件事闹得着实不小,不过也没人怀疑到别的上面,在众人看来,她是被洛音凡宠惯了,突然被遣离紫竹峰,接受不了,小孩子闹委屈。

整整两日,重紫才自昏迷中醒来,洛音凡既没骂她,也没像前些日子那么冷淡,白天几乎都寸步不离,亲自照料她,督促她吃药,灵鹤将所有书信送到她的房间,他就在案前处理事务,直到深夜才回房休息,毕竟四海水之寒非同小可,疏忽不得。

回忆昏迷时那双紧紧抱着自己的手,重紫幸福着,又担心着,让他着急,她心中内疚得不得了,可是当她发现,原来师父依然惦记她的时候,她简直快要被喜悦溺死,这种矛盾的心理,让重紫坐卧不安,忽愁忽喜。

房间火盆里燃起九天神凤火,以极炎之火驱除极寒之气。

洛音凡将药汁端到她面前,重紫尝了尝,皱眉。

“苦?”

“没有。”

日理万机,他天天在这里陪她已经足够,还要费心照顾她,替她配药,就算再不懂事,她也不该撒娇嫌苦了。

看她一口一口满脸痛苦地喝药,洛音凡忍不住一笑:“下次放几粒甜枣。”

重紫喝完药,抬眼看他:“师父。”

“恩。”

“我不想离开紫竹峰,我不会扰着你……和云仙子的。”

洛音凡没有回答,站起身。

虞度自门外走进来,看着师徒二人笑道:“总算醒了,可还需要什么药?”

知道昏迷时他曾来探望过,重紫连忙作礼道谢。

“病了,就不必多礼,师伯原不是外人,”虞度示意她躺下,看洛音凡,“我看她现在气­色­好些了,你二师兄怎么说?”

洛音凡搁了药碗:“旧伤复发,病险,先将养半个月再看。”

“如此,我叫他们再送些温和去寒的药来,岂有调理不好的,”虞度停了停,忽然又微笑,“前日珂儿知道她病了,十分担心,我看不如让她早些去玉晨峰,那边清净,正好养伤。”

洛音凡看看旁边煞白的小脸,没有表示。

“莫嫌我多事,都知道你护着徒弟,但孩子如今也大了,你照顾起来多有不便,”虞度意味深长道,“到了那边,我让真珠过去照料,师兄妹们也能随时探望作伴,免得扰了你,你这重华宫里的事件件紧要,关系仙门,出不得错,倘若人多嘴杂传出什么,恐怕会有麻烦。”

二人对视片刻,洛音凡淡淡道:“也罢,待她病好些就过去,眼下我还有些不放心。”

虞度暗暗松了口气:“师弟说的是,我正有这意思。”

师徒有别,原本没人会想到这层,可是自从仙门出过一个­阴­水仙,也就怪不得自己多心了,毕竟防患于未然的好,女徒弟和师父原不该太亲密,连闲话也不能生出半点,说得这么明显,想来他已明白。

再说笑几句,虞度便回主峰去了,洛音凡也取了药碗出门。

重紫独自躺在床上,闭眼。

残留的药味在嘴里扩散,真的很苦。

“怎么样了?”一只手伸来试她的额头。

睁眼看见来人,重紫忙起身:“秦师兄。”

“方才师父让我送了几味药过来,顺便看看你,”秦珂往床前坐下,绷着脸责备,“跟尊者学了几年,到头来连路都走不好了,怎会无缘无故掉水里去?”

重紫赧然:“是我不小心。”

“师父已经与我说了,玉晨峰那边,你喜欢哪一处便住哪里。”

“师兄,”重紫垂首,半晌低声道,“我不想离开紫竹峰。”

秦珂眼底有了笑意:“岂有一辈子跟着师父住的,长大了更该自立,尊者这样也是为你好,仔细养着,病好了我就来接你,听话。”

重紫头垂得更低。

出乎行玄意料,重紫这一病,别说半个月,一连三四个月都没见痊愈,而且病情时好时坏,反复无常,难得好了点,没两天又转重,治起来棘手得很,行玄说可能是冰魔旧伤发作的缘故,让她静养,洛音凡索­性­推掉试剑会不令她参加,他疼爱徒弟是出名的,上下弟子们都不觉得意外,期间卓云姬也来过几次,为她诊治,对这古怪的病情也捉摸不定,惟有皱眉,洛音凡如今着急万分,自然没有工夫陪客,往往说两句便送她走了。

夜半,重华宫竹影婆娑。

重紫披着单衣,悄悄溜出门,走下石阶,来到四海水畔。

烟沉水静,尚未痊愈的身体感应到寒气,开始哆嗦。

是她不对,是她太任­性­太不懂事,她也不想看他担心着急的,可是不这样的话,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尽力驱散愧疚与理智,重紫往水畔坐下,咬紧牙关,双手颤抖着捧起冷得沁人的水,闭着眼睛往身上浇去。

一捧又一捧,衣衫很快湿透,身体也几乎变得僵硬了。

“要做什么。”淡淡的声音。

重紫惊得站起身,回头看。

廊柱旁,白衣仙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师父!”

脚底一滑,眼见就要掉进水里,忽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整个人拉起,带回,然后狠狠往地上一丢。

重紫尚未来得及站起身,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重新跌倒。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该怎么求他原谅,重紫惊惶着,羞愧着,哆嗦着跪在他面前。

“孽障!”看着心爱的小徒弟,洛音凡直气得双手颤抖。

这孽障!懂事的时候让他牵挂,担心她逞能出错,不懂事的时候又能把他气死,竟然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来骗他!孽障!前世不珍惜自己,今世还是这样!没有一天不让他­操­心的!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连半仙之体都没有,禁得起几次折腾,再这样下去­肉­身迟早毁掉!掩饰煞气,一手栽培,日日悬心,他用尽心思想要保护她,替她筹划,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他!

“孽障!”盛怒之下想要再骂,却依旧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飘飘无着落。

“弟子知错,知错了!师父!”平生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此,重紫不停叩首,碰地有声,“别赶我走,我听话,我再也不这样!师父别生气……”

是她糊涂!是她错了!他对她百般呵护,百般纵容,苦心教导,他这个师父当得尽职尽责,可是她做了什么?伤害自己,害他着急,害他担心,又惹他生气,都是她不懂事,是她任­性­的错!她……她就是被他宠坏了!

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原本玲珑有致的身体,因为久病,单薄得可怜,此刻不敌四海水寒气,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牙齿碰撞,连声音都含糊不清。

洛音凡终于还是俯身抱起她,用宽大衣袖紧紧裹住。

快步走进房间,火盆自动燃起,他迅速将她放到床上,扯过厚厚的被子替她盖好,然后起身,丢给她一件­干­的衣裳。

“师父……”她挣扎着爬起来拉住他。

“再胡闹,就给我滚出南华。”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第一次听他骂“滚”,重紫灰白着脸,迅速放开他。

她原就是师姐的替身吧,他在意她,大半是因为师姐的缘故,在他眼里,那个师姐很好很美,而她,现在却做出这样的事,他还会喜欢她?

浓重的睡意袭来,重紫只觉视线陡然变得模糊,整个身子软软地倒了回去。

见她昏迷,洛音凡一惊,立即往床沿坐下,迟疑着,最终还是作法替她将衣裳弄­干­,连同被子裹好抱在怀里,抬手将火盆移近了些,又恐她身体虚弱,寒热夹攻会受不住,再移远了点。

火光映小脸,颜­色­始终不见好转,眉间犹有绝望之­色­,可知心里害怕至极,前额碰得发青,左边脸颊上几道指印格外清晰,已渐肿涨。

太在意,才会失了分寸。

洛音凡低头看看右手,又疼又气,抱着她发愣。

五年,他将她当作孩子般疼爱保护,悉心教导,要骂,舍不得,要罚,也舍不得,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别的。她不记前世,终于照他的意愿长大,善良,聪明,谨慎,坚强,深得仙门认可,他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如今,眼睁睁看她犯上同样的错,他竟不知所措,除了趁早警醒她,让她彻底死心,他又能做什么?

是他,将她再次带上南华,带回身边。

是她,引得他一次次心疼、内疚,想要对她好,想要弥补她。

他错了?还是她错了?

庆幸,庆幸她身中欲毒,早早被他察觉,否则后果难测。故意受伤,为的不过是让他紧张关切,故意受寒,是想留在他身边,天生煞气转世不灭,她­性­格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偏执的一面,是前世所没有的,他也曾留意,也曾引导,却没料到她会执著至此,叫他怎么办才好!

最纯真的爱恋,无奈错得彻底。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蔓延,在放大膨胀,心神逐渐恍惚,洛音凡低头看那憔悴的小脸,忽然想起仙门大会那夜,娇艳似梅花的笑。

奇异的诱惑,引发最深处的怜惜,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触摸。

那夜她倚在他身上,呵出热气将雪花融化,此刻的她却浑身冰凉,肌肤散发着重重寒气,透过被子侵入他怀里,如海潮初涨,荡漾着,一寸寸前进,一步步侵占他理智的沙滩。

冷与热,急切地想要碰撞、交融,以求平衡。这一刻,他几乎要立即掀开被子,将她紧紧贴在胸前,压在身下,用尽所有温暖她……

到底仙­性­未失,念头刚起,洛音凡便猛然清醒,仓促地缩回手,将她和着被子一道推开,起身踉跄后退,直到扶住桌子才站稳。

喘息片刻,遍体热意被压下,胸口有点疼痛。

再多的震惊,都及不上此刻内心的恐惧、羞惭与自责。

他洛音凡修行多年,够凡人活十几世了,早已将这天地间万事万物都看透悟透,内心清静如死水,谁知到头来事实告诉他不是这样,他居然还留有这样可怕的念头,更不可原谅的是,对象是自己的徒弟!作为师父,他一直尽力教导她,保护她,却不想如今竟会对着她生出这般肮脏无耻的……

洛音凡白着脸摇头,闭目长叹。

这些年赶着修炼镜心术,太过急进,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夜半,重紫伤势果然发作,冷汗将头发和衣衫浸湿,梦中喃喃呓语,含糊不清,隐约能听出“师父”二字。

寒毒外泄,化作虚火,她挣扎着掀开被子。

隔着薄薄衣衫,可以感受到烫热,肌肤细致,带着病态的白,好似一片晶莹无力的白­色­花瓣。

洛音凡没有动,任那小手抓上胸前衣襟,抱住他。

40.云姬之死

虽然重紫这回受了惊吓,又提心吊胆怕他责怪,比往常病得更重,可是她再不敢乱来,南华有的是妙药灵丹,细细调养,最终还是一日比一日好转,两个月后行玄再来看过,欣喜万分,与洛音凡说没事了。^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那夜的事,洛音凡没有再提,更没有责怪,确定重紫已无大碍之后,第二日便命燕真珠接她去玉晨峰。

重紫不敢违拗,让燕真珠先走,自己出门去殿上辞行,却见两个小女童站在外面,十分眼熟。

慕玉也在阶前,见了她含笑点头示意,又提醒:“里头有客人,掌教也在,谨慎些。”

认出药童,那位客人不难猜到,重紫低声道谢。

殿内,洛音凡、虞度与卓云姬正坐着说话。

重紫先与虞度作礼,又走到洛音凡面前听他训话,洛音凡只说了句“仔细修行,不可懒惰”,便令她下去。

“弟子得闲,还能上紫竹峰走动吗?”

“潜心修行,在哪里都是一样,你既到了玉晨峰,不可再像先前那般,当以修炼术法为重,为师自会定期去查你功课。”

连最后一丝念头也断了?重紫垂眸,答应着就要走,谁知旁边虞度忽然叫住她,笑道:“怎的只顾师父,云仙子今后要在紫竹峰住下,她也该算是你的长辈,还不来拜过她再去。”

重紫答了声“是”,上前作礼。

卓云姬忙起身扶住她:“免了吧,不过是小住的客人而已。”

虞度道:“小住久了,或许就变长住了。”

卓云姬微笑:“虞掌教惯会说笑话。”

洛音凡终于皱眉,开口:“既已拜过,师兄放她去吧。”

虞度笑,果然不说了。

见重紫脸­色­雪白,神情木然,卓云姬看了眼洛音凡,轻声:“去吧,你师父会去玉晨峰看你,授你功课。”

重紫默默转身,再与洛音凡拜别,身形摇晃不稳。

洛音凡起身,不动声­色­扶住她的手臂,淡淡道:“为师还有话嘱咐。”说完带着她隐去身形。

刚出门,重紫便觉胸中闷痛,喉头甜腥,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吐出来。

肩上有道沉缓柔和的力量注入,难受的感觉逐渐减轻。^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重紫抬起脸:“师父。”

“仔细养伤,不得再任­性­胡闹,”洛音凡收回手,淡淡道,“用心修行,下次试剑会,莫叫为师失望。”

重紫绝望地看着他走进殿门。

入夜,房间灯火冷清,但闻参天古木随风呼啸,不似紫竹峰的低吟浅唱,令人倍觉陌生。

一路走上玉晨峰,慕玉与燕真珠将她送到房间安顿妥当,可巧早起秦珂接了任务出去,要明日才回来,燕真珠与几个要好的女弟子便主动留下来陪她,此刻夜深,几个女弟子都先去睡下了,惟独重紫倚着床头发愣。

“重紫?”燕真珠看着她半晌,忽然低声叹气,“不要犯傻,快早断了那念头。”

重紫扑在她怀里,眼泪似珠子般滚落下来。

原来她看出来了,可是怎么断,真的断不了!

燕真珠强行将她自怀中拉起,双手扳着她的肩,正­色­道:“你向来是个明白的孩子,怎的这回就犯糊涂了?此事你不能单顾着自己,你想,倘若掌教他们知道,你不想活也就罢了,那时尊者他老人家面上有多难堪,你就不为他想想?”

听了她这一席话,重紫如梦初醒,伤心被恐惧取代。

这些年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失了谨慎,养成了这种任­性­的、顾前不顾后的脾气,一直以来只道自己委屈,却从没想过,此事一旦被发现,会害他落到何等尴尬的境地!她爱他,就更不能让他的名声受半点伤害。

此刻再仔细回味虞度的话,竟句句有深意,难道他已经察觉什么了!

简单的师徒二字,就注定她是妄想。

重紫又悔又怕,再想到他与卓云姬此刻如何亲密,心口就阵阵揪痛,要放又放不下,更加悲凉,羞愧伤心交迸一处,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等她睡熟,燕真珠替她掖好被角,也自去隔壁歇息了。

门关上,房间寂然,灯影无声摇曳。

重紫睁开眼,翻身下床。

殿上珠光犹亮,卓云姬捧着盏热茶走过来,轻轻搁至案上。

洛音凡记挂着重紫伤势,本就心绪不宁,搁笔,随手端起,愣了下又重新放回去:“时候不早,你且歇息吧。^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我只看书,不打扰你。”

“多谢你。”

“那孩子,我也很喜欢,”卓云姬莞尔,轻声,“去看看吧。”

洛音凡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起身出去了。

卓云姬目送他离去,转身整理几案物品,忽见靠墙架上有只素­色­茶杯,杯身杯盖满是尘埃,不知多少年没用了,不由伸手取过来看。

一直执著地追随着那个遥远的背影,几乎快要失去信心,孰料有一日竟然可以走近他身旁,那女孩子,她是真的喜欢,更感激。

同样的名字,到底不是同一个,谁能想到,他这么明白通透的人也会因为内疚犯傻,果真把这孩子当作了替身,他的在意,他的关切,又有谁能抗拒?以致于引出今日的局面。白天她看得明白,那双美丽凤眼里全是令人心疼的绝望,却不知道,能得他这样紧张,她其实也在羡慕呢……

心内酸涩,卓云姬轻轻拭净茶杯,放回原处。

“云仙子。”身后忽然有人低唤。

那声音听得不多,却很容易判断,卓云姬吃惊,转身微笑:“夜里不好生歇着,怎么跑出来了?”

仙界公认的第一美女,第一医仙,平生救人无数的最善良的女子,突然殒命,成为南华继净化魔剑失败后的第二件大事,轰动仙界,皆因她丧命之处,和那个糊涂的凶手,都与仙门最有名的一个人有关,在他居住的地方出事,已经不可思议,更令人称奇的是,天机尊者行玄仍测不出事实。

卓云姬遗体送回青华,青华宫宫主卓耀大恸,葬之于海底。

引人议论已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此事直接影响到南华派与青华宫的交情,两派关系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尴尬的局面,通常遇上这种事,最好的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将那孽徒捆了交与对方处置,以示道歉的诚意,偏偏这次那女孩又不是普通的南华弟子。

睥睨六界,绝世风华,慈悲心怀,仙门至高无上的尊者,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却都相继出事,未免令人生出天意之感慨,仙界人人都在叹息,或许正是因为他太强太好,所以才收不了好徒弟。

青华宫那边一直未开口提任何要求,这并不意味着南华就不用主动给交代,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南华。

在议论声最紧的时候,洛音凡一句“交与青华处置”,成为最终的结果,也是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这分明是将徒弟的­性­命双手送了出去。

可是见过那女孩子的人,都不相信她会是凶手,南华本门上下也不信,甚至包括司马妙元。

偏殿内,闵云中断然道:“其中必有内情,那孩子的品行是信得过的,这回的事,我看又是与那­奸­细有关,青华固然不能得罪,可也不能冤枉了我们自己人,卓宫主乃是位得道真仙,只要我们南华说声详查此事,他也不至于苦苦相逼!”

虞度道:“这么多年都没线索,一时如何查得出来?”

自万劫事出,仙门有­奸­细已经确定,这些年各派暗中盘查,也清理出不少九幽魔宫的人,谁知如今又出古怪,可见那­奸­细还在南华,只是这节骨眼上,许多眼睛都盯着,必须给人家交代,一时哪里查得出来?

闵云中冷笑:“两次出事都是音凡的徒弟,我看那人有心得很,音凡平日也很护着徒弟,怎的出事就如此轻率!”

行玄迟疑道:“当初那孩子的事,怕是真的冤枉,他这么说莫不是……”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闵云中沉着脸,“何况他也知道,我们当时是不得已,天生煞气,留着她成魔,谁担得起这个责任?照音凡的­性­子,绝不可能拿徒弟­性­命与我们赌气。”

行玄点头不再作声。

闵云中无奈道:“先前那孽障就罢了,事隔多年,难得他又有收徒弟的念头,如今再出事,我只怕他灰了心,今后……无论如何,此事不能轻易了结,定要查个明白!”

虞度叹了口气,道:“那孩子不肯解释,说什么都是枉然,从何入手?”

几次用刑,重紫都不认罪,却也不肯申辩,这可是谁也帮不了,闵云中更气:“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叫他去问,难道在他跟前也敢不说?”

他不肯亲自去问,莫非果真……虞度一惊。

“有件事我竟不好说,”行玄忽然开口,“师兄可记得,当日师弟原不打算收徒弟,避了出去,后来匆匆赶回南华收了这孩子,我在那之前曾替他卜了一卦,想知道他命中有无师徒缘分,谁知竟是个极凶之兆,但其中又含变数,是以不敢断。”

闵云中仍不同意:“未必是应在这件事,何况暗含变数,或许正该有救,要害云仙子,她总得有个理由,那云仙子­性­格极好,几时招惹了她?”

虞度苦笑,欲言又止。

行玄察觉:“掌教师兄莫不是知道内情?”

这里都不是外人,虞度沉吟半晌,终究不好再瞒,将自己所见重紫的异常含蓄地提了下。

闵云中与行玄都惊得呆住。

“事关重大,我只冷眼揣测,未必是真,”虞度摇头,“但如此一来,云仙子之死便有了解释,那孩子向来被师弟护着,又是个­性­情从不外露的,恐怕她一时糊涂招至心魔,趁云仙子不备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殿立时陷入沉寂。

浮屠节闷响,整张小几无声而塌,顷刻化作粉尘。

“孽障!她……竟然起了这心思!”闵云中青着脸低骂,片刻之后又冷静了点,“这种事不能光凭臆断,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虞度道:“若非她心中有难言之事,为何不肯申辩?我看师弟自己是明白的,不肯去问,必定有他的理由,无论如何,他既然决定交与青华宫处置,此事我们还是不要再多追究的好。”

行玄劝道:“毕竟他们师徒一场,那孩子年轻,不过一时糊涂,我看她原本还好。”

闵云中断然道:“再好也纵容不得!”

事实果真如虞度所料的话,牵涉的问题就不仅仅在于冤枉不冤枉了,而是关乎伦常的大事,一旦传扬出去,非但南华颜面无存,连洛音凡的名声也会受影响,仙门不能再出第二个**仙,否则必将沦为六界笑柄,原有心保她一命,但倘若因此影响到更重要的人,也只得放弃。

东海潮翻,天地青蓝一片,亡月站在海边。

“主人,他这么快就动手了。”身旁传来粗重的声音,却看不见人。

亡月道:“两生师徒,这原是他的安排,妄图激发她体内煞气,总不能真让她长成个规规矩矩的仙门弟子。”

“他太­性­急,未必能如愿。”

“这个险的确冒得太大。”

“转世之身,便失去先知能力,主人会有很多事不知道,会不会头疼?”

“无所不知,才会头疼。”

“洛音凡将她送与青华处置,主人不担心?”

“不肯亲手处置,已生不忍之心,”亡月长长地“恩”了声,“这就足够了,我不信洛音凡还会让她死。”

“可他是洛音凡,一切都有可能。”

“一切也都有变数。”

“是的,主人。”

第一次见到南华的仙狱,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什么老鼠蟑螂毒虫全都没有,惟有无尽的黑暗,当然夜中视物,对仙门弟子来讲并不难,如果不是有那么可怕的刑讯,重紫此时应该还能站起来走动两圈。

周围的墙都设了仙咒,外侧是拇指粗细看似寻常的铁栏,作为暂时关押罪徒妖魔的地方,再厉害的魔头进来,也是逃不掉的。

重紫­精­神好了许多,挣扎着挪到墙边。

近几日,他们似乎没有再继续审她的意思,大约是前几次刑讯下来都没有结果的缘故吧,幸好,师父至始至终都没有来看,否则她不能保证撑得下来,为了让她说实话,他们不惜扰乱她的神智,而她,必须要保持绝对清醒。

“重紫。”有人低声唤她。

“慕师叔?”重紫眯了眼睛,半晌才认出来人,“秦师兄!”

秦珂蹲下,探一只手进去。

重紫尽量直起身,半跪着拉住他的手,强忍眼泪:“师兄怎么进来了,闵仙尊他们知道么?”

秦珂反握住那小手,只觉瘦骨嶙峋,心里一紧,连忙度了些灵力过去:“可支撑得住?”

重紫低声:“多谢师兄惦记,我没事的,慕师叔已经送了药。”

秦珂默然片刻,问:“此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我没想杀她!”重紫头疼欲裂,“我真的不知道。”

自从被关进来,所有人都在反复问她这些问题,为什么会上紫竹峰?云仙子是不是她杀的?为什么她会在现场?她到底做过什么?

而她,始终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不知道。

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记得,记忆从在燕真珠怀里睡着的那一刻起就中止了,醒来时,她已经不在玉晨峰房间里,而是回到了紫竹峰,站在重华殿上,卓云姬横尸面前,死于仙门最寻常的一式杀招之下。

唯一记得的,是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的,”重紫扯住一缕头发,喃喃道,“我只知道,有人在梦里对我说话,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秦珂立即追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那古怪的声音说了什么?重紫紧紧咬住­唇­,不吭声。

它挑拨她:“若不是卓云姬,他怎会赶你走……”

它引诱她:“伦常是什么,师徒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听我的,他就会喜欢你。”

它怂恿她:“去找卓云姬,去杀了她,他就是你的!”

她当然没想照做,云仙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她重紫若连这点良心都没有,那就是辜负师父多年教诲,根本不配做他的徒弟了!何况云仙子是他喜欢的人,就凭这个,她也断不会下手。

问题是,她能保证自己清醒的时候不会做,却不能保证自己不清醒的时候会怎样。

这是笔糊涂帐,要求彻查也容易,可当着闵云中他们的面,这些事怎么能说出去?

燕真珠那夜一番话已经点醒了她,她的确想得太简单了,单纯地喜欢,单纯地任­性­,单纯地认为自己愿意承担后果,却不知会给师父带来多大的难堪,别人会怎么看师父?叫师父知道,他辛辛苦苦维护栽培出来的徒弟,是个罔顾伦常不知廉耻的东西?

重紫垂眸:“我不记得了。”

“再仔细想想,或许会是条线索,好还你清白,”秦珂握紧她的手,鼓励,“闵仙尊对你用刑是迫不得已,想要救你­性­命,你若肯说出真话,他们必会信你。”

重紫只是含泪摇头。

师父说过修行中一旦产生心结,都可能导致心魔出现,她对师父有邪念,对云仙子有嫉妒,那个声音很可能是她的心魔,怎么查?杀云仙子的可能真的是她。

秦珂盯着她半晌,道:“这里并无旁人,你若相信师兄,就原原本本照实说来,果真不记得?”

被他看得发慌,重紫别过脸:“不记得。”

脉象有变,分明是紧张说谎,秦珂难得发怒了:“事到如今还要隐瞒,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尊者已将你交与青华宫处置,你能指望他来救么!”

“对不起,秦师兄!对不起……”重紫双手抓紧他,哭求,“你不必为我费心了,我……不怕的。”

秦珂丢开她,起身走了几步又停住:“可需要什么?”

“师兄能用净水咒么?”术法暂时不能施展,浑身上下都已脏了,将来总不能这样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有冤不去诉,反顾着这些!秦珂绷紧脸,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事洛音凡既已表态,所有人都把视线转投向青华宫。

南华主动交出人,道理上面子上都过得去了,可是说到底,做起来仍有伤和气,毕竟那女孩子身份特别,若要就此罢休,又对不起无辜丧命的妹妹,此事实在敏感,因此宫主卓耀并未亲自出面,只让其子卓昊代为前往南华,至于到底要如何处置,大家都心知肚明。

洛音凡立于紫竹峰前,面朝悬崖,看不到他脸上神情,背影透着一片孤绝冷寂。

“秦珂拜见尊者。”

“若是求情,不必多说。”

“我只问一句,尊者当真相信是她做的?”

洛音凡淡淡道:“事实,与信不信无关。”

“所以尊者就将她交与青华?”

“她是重华宫弟子,自然由我发落。”

“错杀了一个,连这一个也不放过么,放眼仙界,除了尊者,秦珂还从未见过为交情拿徒弟顶罪的师父。”秦珂微微握拳,转身离去。

洛音凡依旧没有回身,仿佛成了一座石像。

玉晨峰,卓昊含笑合拢折扇,大步走到石桌前。

石桌上摆着仙果与酒,秦珂早已等在对面,起身让坐。

卓昊亦不推辞,坐下:“秦师兄此番请客,甚是有心。”

秦珂没说什么,提壶替他倒满酒。

“那是我姑姑,”卓昊看着那杯酒,缓缓道,“她的为人你也知道,平生行医济世,慈悲为怀,仙界人间无不称赞,如今不白而死,我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

“我明白,此事叫你为难,”秦珂沉默半晌,有惭愧之­色­,“只希望师兄能手下留情,留她一缕魂魄。”

卓昊搁了酒壶,直视他:“我姑姑却是魂魄无存。”

“她没有理由害云仙子,何况云仙子是她的救命恩人,你阅人无数,也曾见过她一面,该有些了解。”

“这件事我也奇怪,但很多人只凭眼睛是看不出来的,你的意思是,尊者会冤枉徒弟?”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卓昊看着他许久,推开酒杯:“你难得开口,就凭这份交情我也不该拒绝,但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也有我的难处。”

秦珂默然。

“或许,她确实有点像,可惜始终不是,”卓昊站起身,拍了下他的肩,“你已经尽力。”

“她的品行我很清楚,仙门有­奸­细,南华已经冤屈了一个,不能再有第二个。”

“这世上冤案还少么,岂只仙门,你多看看就习惯了。”

离开玉晨峰,卓昊径直朝主峰走,转上游廊,终于还是停了脚步,侧身望那坐长满紫竹的山峰。

容貌言行截然不同,不经意间流露的东西,偏又那么神似。

天山雪夜,梅花树下,那女孩子轻声对他说“对不起”,竟让他生出是她在道歉的错觉……秦珂的紧张,也是来于此吧。

或许,该查一查?

卓昊移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查什么,就算查到什么,消失的人能再回来?堂堂尊者舍得徒弟,一个亲手杀了,他会去救第二个?别人的徒弟与他有什么­干­系,救她对他有什么好处,自寻麻烦!

不知不觉中,脚底原本通向主峰的路竟改了方向,向着摩云峰延伸。

卓昊吃惊,接着忍不住一笑。

能在南华施展幻术不被人察觉,还能困住他,会是谁?

“当年又何曾为徒弟这般费心,”他打开折扇轻摇,悠然踏上小路,“如此,晚辈遵命去看看就是。”

仙狱这边地方较僻静,恰巧闵云中有事出去了,守仙狱的两个女弟子都认得他,并没拦阻,毕竟重紫本就是要交给青华宫处置的,早迟一样。

步步石级延伸而下,直达黑暗的牢房,少女趴在铁栏边,似在沉睡。

卓昊看清之后,有点吃惊。

不是因那瘦美的脸,不是因那深深的鞭痕,而是这少女单薄的身体上,此刻竟呈现着一副奇异景象。

五­色­光华浮动,分明是金仙封印。

寻常人需要什么封印?下面掩盖着什么?

原以为引他来此,目的是想借徒弟惨状引他怜悯,如今看来,让他知道这封印下的秘密,才是那人的真正用意。

卓昊定下神,迅速合拢折扇,走近栏杆,皱眉查看。

天目顿开,少女体内灵气已不那么充沛,极其虚弱,想是受刑所致,令人意外的是,她全身筋脉里,除了天地灵气,竟还有另一股青黑浊气在流动!

瞬间,封印与黑气重新隐没。

那是什么!卓昊倒抽一口冷气,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浑身僵硬,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煞气!是煞气!

小脸颜­色­很差,几道伤痕清晰,依稀有着当年的倔强。

是她,是她!他飞快走上前,半蹲了身,急切地伸手想要去触摸,然而就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刻,那手又倏地缩了回来,改为紧扣铁栏。

所有的狂喜,转眼之间化作不尽悲凉,他几乎想要立刻逃走。

重紫,星璨,第二个徒弟,尊者护犊,一切都有了解释!

告诉他这个秘密,算什么?

求他放过她?

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十几年前,他眼睁睁看她赴死,却无力回天;

十几年后,在他的生活因此变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有人突然来告诉他,告诉他所有的事都是一场游戏,告诉他死了的人没有死,活着的人都被骗了,告诉他面前少女就是当初那个女孩子,是他少年时最真挚的爱恋,是他曾经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是他的“小娘子”?

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这所有的一切,是谁造成的?

手握紧折扇,仙力控制不住,折扇瞬间化为灰烬。

原来,那样的人,仙界至尊无上的、最公正最无情的人,为了救徒弟,竟也对仙门撒下了弥天大谎!传扬出去有谁会相信,他玩弄了整个仙界!

天生煞气,魔剑宿主,多么危险,他亲手杀死她的时候,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可有谁会想到今日呢?

泄露秘密,不惜放下身份相求,仙界最受瞩目最受拥戴的人,总是自以为料定一切,算准父亲不会出面,算准他没有忘记,可是心里所承受的,也不会少吧。

转世煞气不灭,还敢让她活着,替她掩饰,当真就不怕三世成魔的预言?有朝一日天魔重现,浩劫再起,他便是头一个帮凶!出事后选择沉默,不愿详查,让她蒙冤,是怕被人发现她天生煞气,还是害怕自己真的犯错,要借机作另外的打算?

卓昊缓缓站起身,缓缓后退,轻笑着,踉跄着,一步步走出仙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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