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腐的那片天地可热闹了。那种热闹可不是山村里的男人都住在一间屋里，睡在一个大统铺上，而是人山人海。热闹在一条在建的铁路线上。在这里，没有任何机械，除开洋镐挖锄和箕子扁担外就都是人了。再者就是用作宣传作用的高音喇叭在不断地播放着革命歌曲。这种热闹，被研究近代史的学者们称之为人海战术。

关于人海战术的功过是非无需作出任何评说。因为它是生产力水平低下的一种社会产物，在现代人的眼光里，那可能是属于一种愚昧或者浪费。可在那个时代，却是必不可少的。如不然，就不可能有现代的这种成就。是不是人海战术中所修的路才让中国社会由那个时代到达这个时代呢？那只有让那些研究者去回答了。

程腐是那种人海战术的英雄排排长。像人海战术这样的队伍，是由部队的那种编制来组织的。一个公社就是一个营，一个大队就是一个连，一个小队就是一个排。那个时候的公社就像现在的乡镇，大队就是现在的乡村。小队就是现在的组。吃喝拉撒都是以排为单位。

革命歌曲在那个时代可起到作用了。每支革命歌曲都在像云雾含着千峰万岭，吞吐着万象气息。又如疾风骤雨的千军万马，轰鸣着驶过人的心灵。一曲刚过，一曲又起。新的革命歌曲像光和火，燃烧着人世间的恢弘。即使是纤小如丝的光线，只要是红­色­的交响曲就会扩大为霞光，散开点点涟漪，如落花垂至人的心头。

革命歌曲只要停下来，就必然是宣传人的英雄事迹。现在宣传着程腐的这个排是英雄排。作为这个英雄排的排长的程腐当然是首当其冲。现在讲的就是他的英雄行为。

程腐确实是英雄。他本人做着两个人的事。他的带也确实是英雄排。他一个排做着两个排的人才能做完的事。

遗憾的是，英雄也是人。他们也是凡身­肉­胎，做了一天也是非常的累了。他们回到他们居住的屋里，烧着他们自己带来的柴火，煮着他们自己带来的粮食。很快，他们就解决了肚皮的危机，接下来的就是开始睡觉。他们现在的希望就是尽快进入梦乡。

“五狗儿，你听，是不是下雨了？”

“三猪儿，你怎么还没有睡啊，是不是想莲枝了。我跟你讲，你那个莲枝是守不住空房的。”

“这你就不用急了。你还是担心你的春梅吧？她的肚子怎么还没有鼓起来？是不是石女啊？”

“放屁，是不是石女，我还不知道？”

“你们不要吵了，好不好？”程腐制止着。大家便都不做声了。

屋顶和门窗好象是专为雨而设置的乐器。虽然奏不出革命歌曲那样高雅的调子，但雨滴接踵而来，倒也似古筝，清脆，且韵味十足。那雨势急骤，那声音就慷慨激越，雨势减缓，又像激战后的短暂休息。雨声大概是世界上最难听音乐，那节奏，那旋律既似包罗万象又似混乱不堪。怎能不让听雨人有一种漫漶不尽的情意呢？

“我才不怕我老婆偷人呢？”三猪儿对五狗儿说。“不过，我原谅她是有条件的。那条件就是那种要比我这种强。反之，我是不会让她活的。那样，她就等于害人。跟我一样或比我还不如，那不是白偷了吗？还落下了个臭名声。”

“你真是猪，”五狗儿说着。又道：“既然要偷，那种肯定比你的强。再猪的媳­妇­也不会去偷比猪还蠢的种呀。”

“你只知道汪，汪汪！你还知道什么？”三猪笑道。“爱叫的狗子是看不住家的。”

“我怎么看不住家了？”五狗儿说。“我老婆的肚皮没鼓起来，那就证明我看住了。”

“那就是爱叫的狗子不咬人，因为你老婆的肚皮鼓不起来。”

“要是你这么说，那我真得想一想了，”五狗儿说道。他想了一会儿，又道；“腐哥，你老婆是肚子是怎么一回事呀？你们俩结婚可比我和春梅长啊。是不是她们姐妹俩都有病啊？”

“搞不清楚，”程腐不带好气地回答了一句。大家便都不做声了。也许都在静静地听一回雨，来表演着他们的牵念与感喟。有的人尽管是淡淡的，别人不容易察觉，但雨声也最能轻易地叩响感情的门环。垂老的将帅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回味。迟暮的美人有“雨中黄树叶，灯下白头人”的幽怨。多情的诗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遐想。当然，在人的种种情感中，应该数爱情最令人心动，勾人魂魄了。作为程腐，他是不是把雨想象着村子里和他有牵挂的女人了呢？她们在他的顾盼生辉中舞步时而齐整，时而凌乱，时而轻盈，时而沉重，传达出变化多端的情感体验。有时候，像在诉说着粗鲁的情话，有时候又像在焦急地呼喊，想要答应又辩不出是谁的声音。

“五狗儿，”程腐说。“刚才你说她们姐妹两个可能有毛病是不是？”

“我是随便说说而已，”五狗儿回答着。

“我可不是随便说说，刚才我想过，”程腐想着停了一会儿，“我想毛病出在我们身上。我们是不是有毛病啊？说来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哪一个没有病，哪一个六根齐全。你想想，她们还敢跟我们生孩子吗？那不等于是害了我们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