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上前去摸着冬梅的肚皮说：“这是什么？”

“土地!”冬梅回答说。“肥沃的土地！”

“让我摸一摸！”春梅笑着说。“看看男人们那锈钝的犁，在怎样地白白耗费时间，怎样地概叹生命的艰辛，怎样地自艾命运不济。”

“你摸出来了吗？”冬梅笑着问。“还是让我讲吧。”

她说：“他是咬紧牙关，埋着脑袋，挤着全身力气，却不知道我这土地对于他却是埋得深深的树根和石头，即使我没有原则逃避，他也是四肢颤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躺在开垦不了的土地上。”

“我姐好利害！”

“够你受得了！”

山村是那样的­阴­森，一丝光亮都没有。只有冬梅和春梅。不久，风来了。风夹着空气，也夹带着一个声音。

冬梅和春梅再也没有笑闹了。她们仿佛扣到了这是一个人在讲话的声音。

“我怀着希望播种。那希望绝不比任何一个贤者的希望更谦卑。”

“我望着掩盖种子的那片土地，想象着它将发芽，生长，开花，结果……”

“我站在地头，焦灼地盼过载着雨露的花朵，那是怎样地望眼欲穿啊！盼着，盼着那片载着雨露的花朵，散在另一片土地上。我恨过，恨我不能一下子跳到天上，死死地揪住那片云，求它给我一滴雨。那是怎样的痴心妄想啊？后来，我明白了，这妄想如同想抓住自己的头毛离开大地。于是，我不再妄想，我保能在我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寻找水源。”

“没有任何准备，我便急促地上了。历经的艰辛，那不必多说了。要说是的，找到了水源，可也得上带上水桶。仅仅是因为过于简单和过于头脑发热，发生过多次完全可以避免的惨痛过失——真的，我并非不能，让人真正痛心的是，在这里，并非不能。我顿足，我愤怒，我伤心，恨不得把我自己撕成碎片。有什么用呢？再重新开始吧。这样浅显的经验却需要比别人付出加倍的代价来取得。不应该怨天尤人，会有一个时间，留给自己检讨。”

“我眼睁睁地看着。在无情的冰雹下，我那刚刚灌浆、远远还没有长成的谷穗，在细弱的稻杆上摇摇摆摆地挣扎着。我却无力地挣脱出来养它，正牢牢地被锁在大地，永远没有尝过成熟是一种什么滋味，便夭折了。”

“我曾经张开我的双臂，愿将我全身的权力，碾成一张大幕，为我的青苗遮挡狂风暴雨。善良过分，就会变成糊涂和愚昧。命运只能将弱者淘汰，即使为它挡过这次空难，它也会在另一场空难里沉没。而强者却会留下，继续走完自己的路。”

“我希望和别人一样收获，可想着我­干­瘪的谷粒，我心里就有一种又酸又苦的欢乐，但我并不因为我的谷粒比别人­干­瘪便灰心丧气。我把它们捧在手里，紧紧地贴在我心窝上，仿佛那是一个新诞生的自我。”

冬梅和春梅在悄悄地听着，开始还以为是他偷听了她们的话，才会有人在这样指责，结果越听越不懂，方才明白他的话与她们没有关系。

“这个人是谁？”春梅问。

冬梅摆了摆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将把这些都记录下来，让人们无聊的时候，不妨谈来解闷，也可以幸灾乐祸地骂几声活该。聪明的人也许会说这是多余，刻薄的人也许会敷出一把利剑，将我一条条地切割。但我相信，多数人将会理解，在生命的黄昏里，哀叹和寂寞将不会是我。”

“妹妹，”冬梅不想再多呆了，“我们走吧，别人说的话，我们又听不懂。”

“我想听一听！”春梅却不想就此打住。

冬梅拉着春梅的手，“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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