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塘的男人们都回来了。他们是抬着几个死人回来的。他们出去时十八个，现在是十二个抬着六个死人回来。

死人里除了程腐、三猪儿、五狗儿外，还有三个人的名字是大珠子、小帽子、猴­精­子。

猴­精­子的婆娘掬花，小帽子的婆娘叫月季，大珠子的老婆是竹子花。她们看见丈夫的遗体，当场是嚎啕大哭。后来，有人跟她们说莲枝、冬梅和春梅都没有哭，她们这才止住了哭。

莲枝和冬梅、春梅开始看到丈夫的遗体时，也准备大哭一场。但后来，她们想到，自己的丈夫也不是被人害死，是天收的。这有什么哭头呢？何况从来都没有见过能把死人哭活过来的。

章子华看了一下死者，并在他们面前静默了三分钟。他在活人堆里转了转。那些没有死的男人，除跛子牛外都和他不熟，也就没有理睬他。在这个悲哀的时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帮村子里的活人做点事。难怕写一篇悼文也能算作是帮了忙。可是没有人叫他写。跛子牛也没有叫他写。因为这个村子里特别怪，他们不兴写悼文，而且根本上就不知道给死人写悼文的这种事。既然没有忙需要帮，那么章子华也就没有要赖在这里的必要。他老远地看了一眼莲枝、冬梅和春梅后，就回到他自己的小屋去了。

现在，这个村子里最忙的要数跛子牛了。他要派人上山去砍树做棺材。死人太多了，那可不是几棵树就能解决问题的，得砍几十棵树。幸亏有人出了这个主意，先把给老人准备的棺材借出来。要是不够再上山砍树去。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摆在跛子牛面前的又一个难题是安排人做饭。一个村子里一下子死了六个人，谁还有心思去做饭呢？即使大人们不吃，可那些孩子和老人们可不能不吃饭啊。平常村里有事都是冬梅、春梅和莲枝来做饭。这一次可就不行了。他想了想，就把荷花、杏花和季花找了出来。吃饭的问题总算是有着落了。剩下的就好办了。比如入敛、上山入土等等，那早有成规，所幸的是这几个人这时候都没有死，再剩下的就是守夜。他这才想到了章子华。但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考虑到章子华是个文人，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不要把他吓坏了。

第一天总算过去了。

第二天，跛子牛又忙开了。他要招待县里、区里、公社前来哀悼的领导，山村里是没有汽车路的，大队里的人不说，公社、区里、县里来的领导要走三十里的山路。走惯了山路的山里人倒没有什么，可没有走惯山路的领导该是多么辛苦。这让他考虑那些领导们来到山村后休息的地方，要考虑他们的伙食问题，还得准备一些酒。这些都是要专人负责的。

幸亏公社、区里、县里的领导都考虑到这些事，怕给山村里带来麻烦，所以是下午吃了饭，他们也没有休息，就在死人面前站了几分钟，和死人的家属见了个面，就起身走了。

所以第二天，跛子牛没有感觉特别的累。累就累在这天晚上。他们开会明天安葬的事宜。有人提出到村外去请人来帮忙埋死人。有人不同意，说那要花许多钱还不说，而且还肯定请不来，就村里这些活人想办法把那几个死人埋了算了。最后，大家同意不请外村人。可是六副棺材，光抬上山就得要半天，那不出事才叫怪。跛子牛拿出一个馊主意。那就是把死人从棺材里搬出来，把棺材板拆散，先把拆散的棺材板子抬上山去，再把死人背上山去入棺。碰到这种事儿，大伙儿又能怎么办呢？也就顾不得那种传统的规矩了。

大伙儿都在摆着头儿唉声叹气。

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个消息传进了村里的老人耳朵之中。那些老人慌忙赶了过来。他们提出把死人从棺材里抬出来是做不得的。因为死人是不能见天的。只能一具一具的棺材往山上抬。老年人的话谁又能不当回事呢？最后，跛子牛说：“那只有这样了，今天晚上散了会就上山去，把那坑挖好。如不然，明天要抬棺材又挖坑的，那么一天里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完的。”大伙儿也没有好办法，散会就连忙提着灯拿着锄头和铁锹上山去了。直到天亮，他们才把六个坑挖好。然后，大伙儿就回家吃了早饭，就准备着要抬棺材上山了。

可是，在抬棺材上山的问题上，又产生矛盾了。有人说先抬这一具，又有人说先抬那一具。最后，还是跛子牛出了个好主意，按辈分按年龄一具一具地往山上抬。那么第一个就是抬程腐了。不料，天公不作美。刚把程腐抬出门就开始下雨了。幸好雨还不算大，然而山路却非常地不好走，把一个程腐抬到山上就耗了一个时辰。

等第三具棺材抬上山后，跛子牛就知道大伙儿都饿了。他连忙下山把饭端上山来吃。可大伙都看着饭，硬是饿着肚子吃不下去。跛子牛把饭一个一个地送到大伙儿的手上，不停地劝着大伙儿吃饭。

“我说，”有人提出了新的建议。“我看今天就抬三具上山来，留下的三具等明天再抬上山来埋行不行？”

“不行！”多半人立马反对。“死人放在家里是最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