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是没有恻隐之心的。然而，他们的苦衷却永远不能消失。难怕他们的阳世间的账已经结清，永远不能更改了。也正是这样，如此的苦衷在为难他们的亲人。

程家塘的女人怎么会没有苦衷呢？没有谁的召集，她们就这样组织在一起。虽说不是开会，也可以算作是会议。仿佛她们不是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但她们都充满了绝望的那种沉默，都不愿意抬起叫人不忍多看的眼睛。

不过，她们不是一些从未有过­性­经验的女人，也不是把道德作为人生第一必要的女人。没有任何消极的­色­彩，对今后的生活并不胆怯。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条幸福的路在等待着她们，只是现在没有找到这条不太明显的幸福之路而已。

这条路在哪里呢？她们都在心里想。找不着这条路，那将是令人遗憾的。面对这样的大事，没有路可走，则是十分危险的。

在程家塘，没有任何一种别的邪恶像对­性­的态度这样，成为这些女人想说都不好说的这种压力。这种压力让她们自己不像自己了。在几个钟头里，她们都在经受着这种压力的折磨。

“我是不会再嫁人的，但也不能保证我不再找男人。”

说这话的人名字叫腊梅。

就是腊梅的这几句话，把大家从深深的沉默中解脱出来。她们都抬起头来，互相传递的目光不是对此类不关心，而是各种表情都有——敬佩，嫉妒，困惑，猜疑，亲切，友善，应有尽有。

其实，把这话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在《圣经》和《犹太教法典》中都充满了Xing爱的故事。连那些圣人对此都不感到羞耻，她们又不是圣人，又为什么要感到羞耻呢？

“我们都结过婚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是见不得人的。还是我接着说吧，”腊梅不平地讲着。

“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荷花抢过话头，“我也不嫁人了。在我男人没有之前，我就找过别的男人。你们不知道，­性­欲如同吃饭一样，越是饿，欲望就越是高。一旦满足了，这种欲望就暂时的消除了。”

“不错，”莲枝接着说。“在想做那种事的时候，我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倘若没有做成，就会觉得世上任何的事都没有颜­色­，而我自己就像得了重病一样。”

“不再嫁人，这是肯定的，”茶花说。“嫁一个男人，实际上就是一种­肉­欲。而且这种­肉­欲对于男人来说是不是一种经常不断的事呢？我不知道。我那个死男人也没有说过。但是，对于我却是一种长期约束自己欢愉的心理压力。因为我怕我的男人说我找过别的男人。”

“你们这是一方的想法。倘那个男人，你不嫁给他，他愿意和你做那种事情吗？他不愿意，你怎么办？”桃花问。

“那就凭各人的板眼罢。”

“没有本事也怪不了谁。”

有几个女人在叽叽喳喳的。

“现在，我们村里没有男人了。该怎么？未必我们都像姆狗一样，到村子外去勾引吗？别的村子的男人都有老婆。没有老婆的男人，你们又不会嫁给他，那他肯定是勾引不来的。有老婆的女人，你把她的男人勾引过来了，她会放过你吗？未必你们都是仙女？不是仙女，你们能保准别的男人能看上你吗？我想我们都是在说废话。”竹花说出这番话来，倒让在场的许多人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