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觉得我的腰开始痒起来了,正预备去找李大佛讨公道,突然想到他已经不在了。这个认知十分残忍的捏中了我的七寸,哗啦啦的泼了我一盆冰水,我垂头丧气的蹲到地上不能言语。
沐止薰把我的头按到他胸膛上去,低声说:“薏仁,你还有我。”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说这句话,与第一次一样,我也是吸了吸鼻子,愣是没让泪流下来。在这么伤感的气氛中,我却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这件事让我一下子跳起来,撞到了沐止薰的下巴,我说:“二哥,五弟如今在琉璃国的战俘里!”
沐止薰沉静如水,那十分具有神仙风范的淡定令我既羡慕又嫉妒,他问:“怎么回事?”
我挑拣挑拣,把沐温泽的经历以既简练又不落重点的方式说给他听,说完后,很是唏嘘了一番。
沐止薰凝神片刻,说:“我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父皇很爱纹姨。”
我忍不住鄙夷他:“我也知道。”
“可是即使这么爱,因为他要的那件神秘东西,而纹姨不肯给,他依旧把纹姨下了狱,可见,那东西是多么的重要。”
我愣了,沐止薰继续刺激我脆弱的小心肝儿:“那东西,他派人搜遍了落霞阁也没找到,所以,纹姨最可能把那东西放到了你的身上。”
我跳起来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最后战战兢兢的把手伸给沐止薰,月光下那银镯子锃亮锃亮的。
沐止薰把视线从镯子上移到我的脸上,大约看出了我眼中的惶恐,摸摸我的头:“我会保护你,永远。”
哦,我放心了。我靠在他怀里,沐止薰断断续续的吹着那支寒衣调,让我有些恍惚。
我琢磨着如今我和他之间这关系,不明白我心里对他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我想起我娘那句关于爱情的金玉良言:倘若你即将把身子给一个人,而你丝毫没有反感慌张和恶心,那么,你是爱着这个人的。
我曾经拿这句话来检验过我对苏夏的感觉,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决定如今再拿来试一试。可是结果十分挫败,因为我脑子里一浮现出苏夏那张脸,我就忍不住想脱鞋子抽死他。是以我只能拿这句话来验证一下沐止薰,只是没等我得出结果,我便在沐止薰的怀里面,睡过去了。
57沙狼
在我的期望里,我应该是在沐止薰怀里慵懒的醒过来,沐止薰应该扮演一个痴情不渝搂着我一整夜的男人,微笑的默默的揉他被我枕了一夜的僵硬的胳膊。然而事实总是残酷的,我睁眼,按我设想的那样伸了个懒腰,腰是抻长了,我也一跟头栽下去了。
我扶着我的老腰骂骂咧咧的站起来,环顾四周,依然是我那张硬板床,和床上那带了许多黄渍的臭褥子,沐止薰已经不见了,大约是跟着步兵营一起操练去了。
我在这美好的清晨里难得的反省了一回,觉得自己在百里安寂的军营里不事生产实在是很对不起他,是以老脸红了一回,预备去林峦的军营里瞧瞧是不是有哪些堆积的文书需要誊写,或者给他端端茶水研研墨汁也好,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林峦看样子很知我意,因为我刚掀开帘子,就有他帐下的一个小兵来请我:“慕文书,太子殿下和林督军有请。”
我走进帐篷,发现这两人的脸色乌漆麻黑的异常难看。我心惊肉跳:“殿下,督军,找我来做什么?”
我寻思莫非我昨夜里与沐止薰的互述衷肠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我琢磨百里安寂的怒气将会到达顶值,开始寻思他预备怎么对付我这枝出墙的红杏。这厢我浮想联翩着,已经联想到了浸猪笼,正骇出一身汗来,那厢百里安寂沉痛的开口了:“薏仁,对不起。”
我茫然了。他继续说:“林峦前几日便查出了沐温泽的身份,与贵国陛下签了协议,用沐温泽去换琉璃国退兵且割让边界以南一大片丰饶水土,昨天夜里,他们带着沐温泽,已经在回琉璃国的路上了。”
我将他这句话的几个字拆开来再反反复复拼凑起来,终于接受了他话里的含义,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我此刻一定面无人色,我心凉彻底且气急败坏,愤怒的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不是太子吗!手底下的奴才做了什么事,你居然不知道!”
百里安寂的脸色变了一变,没说什么。林峦却生气了,说道:“永仁公主,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殿下爬到如今这位置,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得来不易。只要是能给殿下、给西夜国带来利益的事情,我林峦拼着性命也会去做!何况放五皇子回国,难带永仁公主不乐见吗?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明白了,林峦与韩竹浮,原来是同一类人。
我左脚踩住右脚,生怕自己一时冲动把鞋子摔飞到他脸上去,林峦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且他不了解情况,是以我很明智的决定不指着他的鼻子骂,改而转向百里安寂,正预备骂他个狗血淋头,林峦抢到我的前头来,说:“永仁公主,不要得寸进尺,殿下在这样的情况下收留你,你应该感激不尽!”
我张嘴结舌,骂人的话在喉头滚了又滚,最后还是被我一口水给咕嘟的咽了下去。我这口气憋的啊,那真叫一个悲摧,连肝都疼了。我的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恶毒诅咒:“反正你们的协议签了撕,撕了签,我祝福你们继续开战!”
我撂下这么一句不厚道的祝福后便跑到校场上去找沐止薰打商量。
他很谨慎,虽然在我面前暴露了身份,然而在众人面前,他依然是那棵歪脖子树。
我寻了一个借口把他叫出来,把百里安寂的话向他转达了,我说:“二哥,我得去救温泽,他不能再被送回琉璃皇宫了,老头子会折磨死他的!”
我此刻真是心急如焚,当下便打算牵了呱呱去追沐温泽。
沐止薰拉住我:“薏仁,你冷静一点。你现在去,别说救不出温泽,只怕连你自己也搭了进去。我能想到的,父皇也一定想到了,他派人追捕你,只怕不只是逼婚这么简单,怕也是知道纹姨把那东西藏在你身上了,你此去只会自投罗网。”
我傻了,看他:“那怎么办?”
沐止薰思忖半晌,吐出四字来:“从长计议。”
我不死心,抱着他的胳膊晃荡:“二哥……”
“二哥?”百里安寂的声音除了好听销魂这么一个特色,还有一个特色便是神出鬼没。
我眼珠转了转,一个转身面不改色嬉皮笑脸的向他介绍:“殿下,我新认的二哥。李大佛是我大哥,牧上草是我二哥。”
“哦?”百里安寂很怀疑,我向他咆哮:“你答应过我的!决不把温泽送回琉璃皇宫!”
百里安寂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一脸为难又愧疚的瞧着我。
我被沐止薰一分析,知道冲动行事确实十分不适宜,又达到了转移百里安寂注意力的目的,是以朝他哼了哼,甩脸子蹩回我的大通铺里去神伤了。
我觉得我现在眼下的光景十分混乱,颇像一个勾三搭四拈花惹草的风流公子哥儿,在肆意轻薄百里安寂与沐止薰这俩良家少年郎,伤了人家的身又伤了人家的心……打住!我及时抽离这不靠谱的逻辑思维,想潇洒甩头发甩去这诡异的想法,结果悲摧的发现我的头发居然打结纠缠盘成了一块黑油饼,硬邦邦的甩都甩不动,我只能作罢。
我正在发呆,军营里却突然响起了号角声,三长两短,是紧急集合的号角。这声音我听了不止一次,然而因为我是个文书,是以以往几次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可是如今我既然知道沐止薰也在龙啸营里做了一个小兵,再听到这号角,就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听着这号角就像听到催魂曲似的心慌意乱。
我冲出去,一头与百里安寂撞了个满怀,揪着他问:“怎么了?又和琉璃国打仗了?那你们这协议的分量也忒轻了吧!和擦屎的手纸有啥区别?”
百里安寂抽了抽嘴角,板起一张严肃的脸:“不是琉璃国,是沙狼。”
我一头雾水,百里安寂匆忙中向我解释:“一个山寨。盘踞在云涯关外,每年都会来进犯,流沙镇被劫了许多次,他们行事狠辣,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薏仁,我会安排一队人保护你,你们退守云涯关。”
这要放在以前,我早吓得屁滚尿流,一定恨不得掀开云涯关内的地砖钻进去躲起来,然而如今,我听到我十分淡定的声音:“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他看了看我,叹气:“好吧,跟紧我。”
我嘟囔:“皇天后土,这是怎样一片暴力且贫瘠的土地啊!”
我没想到百里安寂的耳朵居然这么尖,他转过头来看我,神色十分复杂:“薏仁,我向你保证,不到十年,我一定会让西夜变成天土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
我愣了愣,其实想说西夜如何与我并无甚必然联系,然而看了看百里安寂悲摧的脸色,我闭嘴了。他其实也挺苦吧,这么一个弱小的贫瘠的国家,被三面强国环伺,生存已属不易,更遑论还要变得强大。我回忆起我以往几次见他,一次是在谙暖国的天牢,一次是在他行刺容弦失败之时,可见他当时身负的一定是生死相搏的任务,也不知道那位素未谋面的西夜陛下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莫非也曾被驴子刨过,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当刺客……
我越想越远,迎面林峦急匆匆走来,附耳对百里安寂叽叽咕咕的说了些啥,百里安寂回头叮嘱我:“自己小心。”便与林峦一道走了。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四下里一环视,在一片乌压压的后脑勺中认出了沐止薰的后脑勺,欢欣雀跃的蹦跶过去:“二哥!”
沐止薰对我怒目而视:“胡闹!这也是你来的地方?回去!殿下安排了人与你退守云涯关!”
我一本正经:“二哥,我得看着你。”我得意洋洋,“你毒还没解吧?所以我得跟着你,你可不能随便动真气,万一毒被催的提前发了,你又瞎了,那你这双漂亮眼睛多可惜啊,白长了。”
沐止薰难以置信的看我一眼,被我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嬉皮笑脸,涎着一张脸扯着他的袖子黏在他左右,沐止薰的脸虽然一直板的很平整,且看也不看我一眼,可是他行动间到底还是显露出了许多护我之意,叫我心花怒放,在一片愁眉苦脸中喜气洋洋。
军队整装待发,很快列好了阵型,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是以往在与琉璃国打仗时也不曾出现的。因为大家显露出来的这前所未有的重视,叫我对这名为“沙狼”的土霸王山寨十分神往。
我悄悄问沐止薰:“二哥,你说这寨主是不是耍的一手的好流星锤,身后一个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也是英姿飒爽?”
他不理我,我笑嘻嘻的说:“二哥,你以后如果占山为王了,那我也做一个压寨夫人好不好?”
我说完这句话,琢磨着这算不算是隐晦的变相的述钟情。云尚宫曾说,在男女情爱上,甜言蜜语也要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这天时地利,就是讲究一个花前月下;这人和,就是讲究一个两情相悦。我如今天时地利是占不了了,因为我们如今这肃然静默等待强敌的光景,更适宜交代一些后事遗言,是以我只能押在两情相悦这上面了。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沐止薰,正撞上他一对幽深的眸子,那里面的光彩亮的耀人眼,像是欢喜又像是受宠若惊,于是我方才那一点忐忑的不安,这下子也立刻烟消云散了。我觉得,我这件事,做的十分有价值。
我们这两两相望的当儿,周围突然骚动起来。我皱眉向前望去,看到前方沙尘滚滚,飞扬起的黄沙中,乌压压的一片黑影逼过来。
我脚下的黄沙地与我的心肝脾肺同时抖了起来,我害怕的朝沐止薰靠拢过去,瞪大眼睛瞧这逐渐逼近的黑影。等到他们近在眼前时,我蓦地吐出一口恶气,很想指着眼前这群人哈哈大笑。
他们显然是一支未受过系统训练的乌合之众,不仅服饰不统一,连武器也是琳琅满目,他们大多数人持着的都是豁了口的大刀,我极度怀疑这是从战场上捡来的,还有个别人,居然持了一根擀面杖和拖布,我乐了,他们当这是小女娃儿过家家不成?
我万分不可思议,我们这么劳师动众严正以待的,就是这样一支队伍?
可是当这些在我看来充满了纯朴的亲和气息的人们哇哇叫着朝我们扑过来时,我笑不出来了。我明白为何这些西夜国的士兵如此肃然了,因为沙狼用的,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58三人行
我娘曾经说过,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皇室贵胄,大抵来说,只要是人,总是贪生怕死的,这句箴言曾在我身上有过很好的体现。
然而显然沙狼众人秉持的精神是我等人所不能理解的,我眼见着那位扛了拖布的大哥嗷嗷叫唤着抡着拖布杆雨点一样的敲打着前方骑兵营的马腿,骑兵纷纷落马,后面那位抡着擀面杖的老兄就赶上拿擀面杖敲他们的脑袋,居然被他敲晕了几个。
我现在明白为何百里安寂他们如临大敌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自己死了还要拖俩陪葬的方式,很贴切的反应了他们彪悍狂野的作风。
我自我感觉,我们如今这被冲的四散的狼狈样儿,与一群鸡崽子被黄鼠狼追着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沐止薰用脚尖挑起一把刀,放在手里掂了掂,热血沸腾的预备往前冲。
“哎——”我手忙脚乱的拽住他,“送死去呢你?你看现在一片混乱,咱们撤吧。”
沐止薰的脸很扭曲,一瞬间换了很多的表情:“我以为你要帮他们……”
我讪笑:“我是要帮他们,可是我更要帮你……”
他很断然的拒绝了我的提议,正气凛然:“不行。”
我几乎都要对他肃然起敬了,我知道他是不屑于做逃兵这种龌龊事情的,沐止薰既然作为一只雄性生物,那么他的思维也一定与雄性生物一样的扑朔且迷离,我虽然一直在为理解他们这种异于常人的想法而努力,但显然我还未到那个境界。
我说:“二哥……”
沐止薰立起两个眼睛瞪我,我分明看明白了他眼里清清楚楚写了俩字:狭隘。
好吧,狭隘就狭隘吧,我本来就是不懂什么国家大义人格尊严之类的,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沐止薰动真气。于是我一边拍大腿——沐止薰的大腿,一边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孩子他爹啊,你去了我可怎么办呦!”
沐止薰被我气的青筋直跳,一把捂住我的嘴,怒道:“别闹了!”
我拿下他的手,认真的说:“二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沐止薰愣了一愣,我当机立断,狠狠掐了他一把,拉着他就跑。
有一个词专门用来形容我们如今的情形:浑水摸鱼。
可惜没等我摸到那鱼的一溜溜鳞片,百里安寂就冲我嚎了一嗓子:“沐薏仁!你给我站住!”
我脚一拐,剧烈地肉颤了一下,简直万念俱灰,我没想到他老人家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顾得上我,回头一瞧,百里安寂面如死灰,那眼神凶狠的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掉。
我被他这眼神震住了,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过我这发呆的一瞬间,沐止薰已经从迷糊中醒过来了,百里安寂也在林峦的护送下冲了过来,我眼见着失去了最有利的时机,扼腕叹息。
战场上的烽火烧了几季,血染了一片的黄沙,沐止薰护着我且战且退,他的黑衣在风沙中猎猎扬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了我眼里浓墨重彩的一道风景。
在一刻钟前,我还瞧见那两味拖布兄和擀面杖兄在战场的对侧,可是当我在沐止薰身后环顾四周,瞧见他俩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俩抡着胳膊龇牙咧嘴,我一瞧他们这架势,眼明手快的把沐止薰一推,结果那拖布杆就杵到我头上来了,我被那冲势撞的退了好几步,收势不及,脚下一个踩空,做了一个颇为优雅的后空翻姿势,栽下去了!
我哇哇大叫,崖底吹上来的冷风钻进牙缝,我吸溜着口水嘶嘶叫疼,跟一棵倒栽葱般的被吹的歪嘴斜眼,突然很轻微的“喀拉”一声,脚踝处一阵剧痛,我奋力挺身抬头,瞧见百里安寂一手抓着我的脚踝,一手将将抓着崖壁。
我极度怀疑我的脚踝一定被百里安寂拉的脱臼了,痛的我眼泪直流,崖底的风猛烈,我倒流的鼻涕眼泪很快被吹的糊了一脸,我朝百里安寂喊:“你放手,让我掉下去算了!”
百里安寂说:“不放!”可是我分明瞧见了他身后那阴魂不散的拖布条子正往他抓在崖上的那只手上杵,一下一下的,我看着都疼。我一想到他那白玉一般的手被拖布杵的血肉模糊,就难受的挠心挠肺。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发现对眼前的形势没有任何评价想要发表,让百里安寂放开我是不可能的,那么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我们俩一起栽下去,是以我沉默的闭嘴了。
幸而还有一个沐止薰,我相信他对付那俩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那灰不溜秋的拖布条子很快便不见了,我侧耳细听,上方便没了兵器交接的声音,立刻大喜:“二哥!快来救我们!”
可是我将将才看到沐止薰露了一个脸,百里安寂血肉模糊的手好死不死的在此刻撑不住了,我的身体往下坠了坠,顿时一点求生的念想都没了。
我与百里安寂落了没多久,下降的趋势突然生生的止住了。百里安寂的声音里蕴含着很多复杂的意味:“牧上草?或者我该叫你沐止薰?”
我大惊,在空中一个打挺抬头看过去,沐止薰一手抓着百里安寂的手腕,还有一手持着他的乌绡鞭,鞭尾正卷在崖边的一棵树干上。看这样子,百里安寂应该是认出了鞭子,才识穿了沐止薰的身份。
沐止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大声说:“百里兄,你抓紧薏仁,我们想办法把她先弄上去。”他说话的同时,我保持着大头朝下的姿势已经很久了,感到血都涌到脑子里去了,头晕脑胀。
百里安寂说好,用一只手一点点把我往上提。我脚踝剧烈的痛,脑子又充了血,是以当下便焉巴了,由着他们折腾。
我们仨像一串挂在树上的爆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噼里啪啦的爆了以后掉到崖底下去,只是我不知道这爆炸的时间来的那么快,我只听到鞭子滑过树干的哧溜声,接着我就呼呼的跟个秤砣似的直往下沉。
我哇哇大叫着重重落地,闭着眼睛半天不敢睁眼,一双手在身下四处摸索,只期望我不要是胸部先着地。我闭着眼睛感受这地的质感,按了按,唔,温温热热的挺结实,且这地居然还会讲话:“你摸够没?”
我迅速睁眼,瞧见我正十分不雅的趴在沐止薰身上,两只手还在他胸膛前摸索,我讪笑着收回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顺势滚到一边去,蹲起来扶沐止薰起身。
他问我:“受伤没?”
我仔细想了想:“头上被拖布磕了一个包,脚踝好像脱臼了——对了!百里安寂呢?”
百里安寂好像很生气,声音闷闷的:“在这儿,还没死呢。”
这声音近在耳边,我吓了一跳,才发现他就滚在沐止薰旁边,我一瘸一拐的把他扶起来,讨好他:“你的手没事吧?”
他不动声色的把右手朝襟袖里缩了缩,说:“没事。”
我只能尽力忽视他青色衣摆上的斑斑血迹,四下里扫了一眼,原来是一片树林。我们下落的地方离那悬崖并不远,这断崖说高也不高,但是十分的陡峭,我们仨这伤的伤残的残,要爬上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百里安寂说:“如今之计,只有等林峦来救我们了。云涯关外的地形很复杂,这树林并无有人活动过的痕迹,我们往里走走,兴许能找到洞|茓安身。”
“哦。”我将将一站起身,左脚便钻心的疼,我立马提起这脚,用右脚单跳着嚷疼。沐止薰沉声道:“坐下,我来给你接骨。”
我怀疑的看着沐止薰,觉得他与那位猪大肠老大夫一样的不靠谱,转头问百里安寂:“你会不会?”
百里安寂深刻的想了一会儿,说:“我曾经给我麾下的一个兄弟接过骨,后来他成跛子了,我愧疚至今。”
我心神俱伤,得了,摊上这两位尊贵的皇子,我算是破罐子破摔了,我把脚往沐止薰鼻子前一伸:“接吧。要脱鞋袜不?我脚臭。”
沐止薰的脸黑了黑,说:“不用。”他把我的裤腿撩起来,带着剥茧的手一贴近皮肤,立刻带来一阵刺痒的温热酥麻,可是我没心情来享受这销魂的触感,只是屏气凝神咬着牙预备承受骨头错位的痛苦。
百里安寂一直在旁看着,此时突然叫我:“薏仁,你预备几时同我成亲?”
啥?!我五雷轰顶,颤抖的指着他:“我、我……”
一句话还未说完整,只听到一声极其熟悉的“喀拉”声,沐止薰拍拍手说:“好了。”
我惊诧莫名,动了动我的脚,果然已与往日无异,这才知道百里安寂是故意问这个问题,来转移我的注意力的。
我真心诚意的向他道谢,他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神色便黯淡了下去,一言不发的朝前走了。
我感叹:男人心,海底针。原来雄性生物不仅想法怪异,且连心思都缥缈的难以捉摸。倒是沐止薰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跟着百里安寂走去,抛下一句话:“只有跟外人,才会说谢谢这样客气的话。”
59
轻薄
沐止薰很安静,百里安寂很沉默,专心致志的在前头探路。然而我总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俩人光滑的后颈上如果长有鸡毛鸭毛,此刻一定是如呱呱那样炸起来的。
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笑话来活跃气氛:“咳咳,二哥、殿下,我与你们讲个笑话好不?从前有一个妇人,丈夫经常外出做生意,此妇人寂寞难耐,便与别人偷情。这日正与那奸夫翻云覆雨,她的丈夫回来了,妇人情急之中将奸夫藏在床底,因害怕丈夫发现奸夫露出的半方黑色衣角,便借口田头秧苗要浇水,而日头又毒辣,就把半个西瓜皮扣在了丈夫的头上遮阳——哈哈哈哈!半个西瓜皮!偏生那可怜的男人还穿了一身青衣,倒还与那西瓜帽相配了!”
我捧腹大笑,半晌没听到前头两人有什么反应,便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看他们,只见那俩人面无表情,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色,又抬头匪夷所思的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蕴含的深意之复杂,委实要令天地为之变色五岳为之震撼,于是我立马明智的闭嘴,生生地把笑意给憋到了肚子里头去,觉得小心肝悠悠的颤了好几下。
他们冷冷的瞪了我很久,转过头去时与彼此的眼光相遇,我发誓,我分明瞧见了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风起云涌暗潮流动,可是下一秒,这俩人便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掉转,做回了一对有爱亲恭的好兄弟去。
皇天后土,我在他们后头举三根手指发誓我绝对没有暗讽百里安寂戴绿帽子的意思,他们一个喜欢穿黑衣,一个喜欢穿青衣,委实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啊。
我因为方才将满腔笑意硬生生憋的太突然,这肠子就有些闹腾,半晌化作了一股气在胸臆间,呃呃的开始打嗝。我宽慰自己,打嗝也是声音,好歹总不是一片静默了,虽然初衷有些违背,但是目的还是达到了,我心满意足。
我一颠一颠的打着嗝,跟在他们后头。经过了一条河,在天色将暗未暗时,我们在河的上游找到了一处洞|茓。这洞瞧上去黑乎乎的像是一张缺了门牙的大嘴,百里安寂捻开火折子,率先探身进去,说:“没有野兽的气味和踪迹,应该不是动物的巢|茓。我们就在这儿歇息吧。”
我没有异议,事实上自从我讲了那个充分的暴露了我的浅薄见识的笑话以后,我就一直在做小伏低状。
我向沐止薰征求意见:“二哥,你觉得呢?”
沐止薰一路行来异常的沉默,我此刻看他时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的骇人,嘴唇紧紧抿着,好像一副随时会倒下来的样子。
我大惊,一把扶住他:“二哥,你怎么样?毒发了?”
他拂去我的手,低声说:“没事。”
好吧,继贴了百里安寂的冷腚以后,我再一次自作多情了,皇子们的自尊果然是十分脆弱的,碰都碰不得。
这洞与韩竹浮一个样子,都是属于不能只凭外表便断定内涵的,洞外虽是杂草丛生,洞内却像是被人拾掇过,归置的十分整洁,深处有一汪水潭,顶上奇形怪状的石柱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水,我东张西望,在角落发现一只瓦罐,大喜过望,我跑过去捧起这罐子,乐呵呵的捧到沐止薰面前:“二哥,你看,有一个罐子!咱们可以煮水喝了!”
沐止薰闭着眼睛打坐不理我,百里安寂轻轻的哼了一声。我怒了,抛下这俩比沐凌霄还难搞的男人,走出洞外拾柴火。
我拣了一些枯枝走进洞内时,瞧见百里安寂与沐止薰正贴着双掌,看样子是在互相运气。听到我进来的动静,他们这才收回手,睁开眼睛看我。
我指了指我抱来的那堆柴火,朝他们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那啥,你们能不能用内力把柴火给点燃?”
百里安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说呢?”他很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慢条斯理的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枯枝,柴火哔哔剥剥的燃起来了。沐止薰还是不和我说话,我看着他被火光映的红彤彤的脸蛋子,几次欲言又止以后,确定了一个事实:他在和我闹别扭。
我觉得我不能让他蹬鼻子上脸,是以也不理睬他,从那水潭里舀了满满一罐水放在火上煮。我对百里安寂说:“我给你包扎一下右手吧。”
他磨蹭了一会儿,有些害羞的伸出右手,我倒吸一口气,惊呼出声:“苍天啊!这分明是一只糟鸭掌!”
百里安寂剧烈的抖了一下,对我怒目而视。得,我这张嘴又给我惹祸了。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很久以前,我也曾给百里安寂包扎过,彼时我是前途未明的质子,他是生死相搏的刺客;时隔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还是我给他包扎,我们却成了父母之命的未婚夫妻。我这么一回首,顿时觉得惆怅莫名。
我去撕百里安寂的衣服,百里安寂大惊,一手揪住他的前襟,一手拨开我的手,结结巴巴问我:“你、你做什么?!”
我觉得他的脸皮委实忒薄了一些,不像我的皮一样油盐不进,只得好声好气同他打商量:“我要撕你干净的里衣给你包扎啊——要么我撕我自己的?”
我此话一落,立刻听到沐止薰重重的哼了一声。百里安寂的脸上红霞漫布,手忙脚乱的推我的手:“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我冷眼瞧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扭成一个十分古怪的角度,困难的撕下几缕布条来递给我。我替他把整个手掌裹好,觉得挺像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我自从入了军营以后,许久未吃过白胖松软的馒头了,睡觉做梦都梦见我幸福的躺在一堆馒头山上,是以如今瞧着他这只手,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咽口水,百里安寂的脸立刻又红了一层,简直要滴出血来;我回头瞧沐止薰,他的脸色却是铁青铁青的,在橘色的火光照映下,说不出的狰狞。
我们累了一天,各自喝了一些水以后,就睡了过去。我却睁着眼睛睡不着,我翻来覆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终于忍不住爬了起来,悄悄挪到沐止薰旁边,他蜷着身子紧皱着眉头,脸色很难看。我摇他:“二哥。”手一碰上他的背,却像是碰上了一块石头,硬邦邦的。
我吓坏了,叫他:“二哥,醒醒。”
他被我叫醒,迷迷瞪瞪的睁开两个眼睛,一看是我,那脸跟个秤砣似的直往下沉:“做什么?怎么不去百里安寂那?”
我傻眼了,闻到一股子醋味直往鼻孔里钻,可这时可不是腻歪的时候,我虎着一张脸:“别闹了,你究竟怎么了?”
沐止薰的眉头舒展开来又蹙起来,手肘支地想要爬起来,却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这一声闷哼把我吓的魂飞魄散,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他听我哭了,轻咳了几声,摸了摸我的头,苦笑:“从断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好像摔伤了。不过不严重,你别担心。”
我知道他没说出来的话,以他的武功,落地时多少总会保护自己,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么悲摧的境地,他是为了做我的肉垫才摔伤了的。
我摸他的背和腿,发现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僵着,看来是有一段时间了。我低声问他:“痛不痛?”
我揣摩他本来是想装硬气摇头的,可是被我这眼神一瞅,十分诚实的点了头。
我隔着衣服替他揉捏拍打,一边揉一边想着早知道有今日,与其学那无甚实际价值的舞蹈,不如当初就该向云尚宫学些推拿之术的。
沐止薰按住我的手,丝毫没有松快下来的样子,我没有别的法子,闭着眼一咬牙,唰啦一声撕下沐止薰的一大块衣摆来。
沐止薰的脸皮比百里安寂的厚多了,起码如今在这疑似即将被我轻薄的情况下,居然一派淡定,脸上一丝褶子都没起,我心中对他的一股羡慕和钦佩缓缓荡漾,将撕下来的衣摆浸到火堆上还煮着的热水中,绞干以后对他说:“脱衣服,我来给你热敷。”
沐止薰皱眉:“胡闹!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随便看男子的身体!太不知羞耻了!”
我虽然一向来很奔放,不比那些大家闺秀们矜持,然而被沐止薰这么一说,像是一只伸出壳来的王八被人不硬不软的戳了一戳,顿时气血翻涌。我不知羞耻?我不知羞耻!我气得来回踱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出来,告诫自己决不能和沐止薰这等古板一般见识,半晌冷笑道:“我就是不知羞耻怎么了?上次你被人戳了一个窟窿,我扒你衣服给你上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捉头发里的虱子时你怎么不说?我今天就还不知羞给你看了!”
我脾气一上来,不由分说扒开他的衣服,沐止薰在我手下奋力挣扎,但因为他本就又有伤又有毒,又不敢真正用力伤到我,是以不一会儿便被我扒下了衣服,我看着身下的沐止薰,此人如今完全不复往日里的冷漠,气喘吁吁,可怜兮兮的看着我,着实叫人怜爱。我觉得我们如今这番光景,简直像极了采花贼夜探闺房的戏本子,真想仰天大笑三声来应个景。
我这么想着,就这么说了,我说:“小妞儿,来,给大爷笑一个。”
60兔肉和鱼汤
事实证明就算是泥人,也有个土性儿,更遑论沐止薰这么一个冰人儿,所以在我说出了那句调戏的话来后,沐止薰的脸又青了,眼看着他又要将我教育一顿,我连忙见好就收,把绞干了的布巾敷在他肩胛骨上,我手下的肌肤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后,像是呼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长气,一点点的慢慢放松下来,逐渐变得柔软。
我等布巾变温了以后,重新浸入水里煮热,再敷他另外一块肌肤,沐止薰的眉头舒展开来,表情柔和。我趁机索性撕下了他的那张牧上草的面皮,替他擦了一把脸。我克勤克俭劳劳碌碌,觉得有一句话很好的形容了我的情形: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
我替他敷完一轮,去觑他的脸色,他原先的惨白面孔终于是漫了一些红润的血色,大概因为热敷以后终于放松下来,他看上去好像困极了,一直努力眨着眼,长而翘的睫毛也就随之一直颤抖着,我累的跟条狗似的直喘气,瞧他终于安生歇息了,便也打算找个角落滚一滚打个瞌睡,可我的手将将离开他的身体,便被他一把抓住。不是吧?我怒了,难不成要我伺候你一整夜?
我正欲甩手离去,听到沐止薰模模糊糊的咕哝了一句,我心下大喜,莫非沐止薰要透露他二十年来的私房钱藏于何处?我怀着十分龌龊的心思附耳去听,终于听清楚了,他说:“薏仁,不要做百里安寂的未婚妻。”
我为沐止薰这句话无语,你当我愿意担这个西夜国太子妃的名头啊,如果不是千刀万剐的老头子被雷劈了天灵盖给我指了这么一个婆家,我此刻还是那待字闺中千万选择的永仁公主呢。
我在火堆旁滚了滚睡过去,果真梦见了一堆白胖松软的馒头山,挥舞着小胳膊小腿一个个往我大张的嘴巴里跳,我乐不可支,嘴巴越张越大,结果居然脱臼了!我泪流满面合不拢嘴,大叫一声,醒了过来。结果一睁眼便看到百里安寂怒气冲冲的脸,吓得我一个哆嗦,牙齿咬住舌头,痛的嘶嘶叫。
百里安寂对我痛心疾首:“你有这么饿吗?做什么咬住我的手?”
我摸摸鼻子,很明智的决定不告诉他我梦见了一堆的胖馒头。
我坐起来,身上两件衣服滑下来,一件青色一件黑色,正是百里安寂和沐止薰的外衣。我一瞧见这两件衣服就想起我那个弄巧成拙的笑话,嘴角抽了抽。
百里安寂和沐止薰穿上衣服,我走到沐止薰身边问他:“伤好些没?”
他点头,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马吊脸,不过终究是没有再贴牧上草的面皮了。我其实是很想验证一下他的伤究竟好了没,不过碍于百里安寂在场,只得作罢。
百里安寂走出洞口,说:“我本来以为这林里没人来过,不过薏仁发现了那个瓦罐,说明曾经有人也在这林中活动过,这就好办了,相信林峦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来的。我们如今只要安心等待,大家熬过这几天就好。”
我指点江山气势恢弘:“二哥去捉鱼,殿下去猎野物,我去割野菜。”
这俩人默默的将我瞧了一眼,很顺从的各自走开去完成我分配的任务了,我觉得支配俩皇子的感觉,挺好!
我在树林里拔了几株野菜,特意的慢慢的拔到了河边去,瞧见沐止薰挽着裤腿站在河中,像极了那天夜里他给我摸螺蛳的画面。我状似不经意的跑到河边去洗野菜,一边同他说话:“二哥,你如果伤还在痛,就同我说,我晚上再给你热敷。”
他不理我。我是知道沐止薰一向来是少话的,但是我不知道他竟寡言少语到了这个地步,那俊逸的脸此刻面无表情,比起昨夜他在我身下喘息时,不知道可恶多少倍。
我回想起掉下悬崖这一天一夜里,不知道用热脸贴了多少回他的冷ρi股,顿时觉得又委屈又伤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恶气来,恶狠狠的朝他怒吼:“沐止薰!你同我闹什么别扭!我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做什么摆脸子给我瞧!娘的,老子不伺候你了!我明天就嫁到西夜国去,与你一刀两断!”
我气得口不择言,骂了好几个脏字,眼见着沐止薰面色铁青朝我走来,我也无畏无惧,有本事你就再抽我,我豁出去了!
沐止薰气势汹汹趟着河水哗啦哗啦的朝我走来,我瞧这形势不对,他不会真想抽我吧?在那之前你抽我,我勉强还算原谅你了,你如果时至今日还抽我,我沐薏仁再贱也不会贱得被你抽还心甘情愿!
沐止薰冲到我跟前来,双手握住我的肩,我将将一抬头,他便穷凶极恶的压到我脸上来,吻住了我的嘴!
我呆住了,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和浆糊的混合物,傻愣愣的张着嘴任由他长驱直入,我想起很久以前我的那次初吻,也是沐止薰夺去的,可是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我们俩如同野兽般的互相撕咬,哪里能尝出一些滋味来;我的第二次吻,是与苏夏在一起的时候,但是因为那该死的肉筋,我们也只是贴了贴唇瓣而已;是以这一次的吻,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吻。
他堵上我的唇,又软又香的舌头勾缠住我的舌,纠缠翻卷了好一会儿,放开我的舌头,又用舌尖细细的描摹我的唇形,他在我的唇瓣上重重的吸吮着,突然轻轻一咬,我差点跳起来,觉得又麻又辣又酥,浑身战栗。我的脑子又热又昏,他的淡淡的药草味儿缭绕在我的鼻息间,我几欲沉醉。
他在我唇上辗转厮磨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我,我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说:“二哥,你的舌头好像白面馒头,又甜又香。”
沐止薰顿时没了言语,故作镇定的替我整了整衣襟,抿了抿唇,说道:“薏仁,我……我不是故意不理你,我是嫉妒百里安寂,他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我却是你的兄长……”
我笑了,我早该知道沐止薰的别扭了,居然也会和他较起真来,我说:“二哥,我不会嫁给百里安寂的,这里如果都容不下我们,大不了我们就私奔呗!也不是第一回了!”
沐止薰摸摸我的脸,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从心底发出的笑容。
我因为终于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白面馒头的滋味,是以干劲十足,采了满满一大怀的野菜,我们仨在洞口集合时,沐止薰手上提了两条肥鱼,百里安寂手上串了一只野兔,收获颇丰。
我们生火,在瓦罐里煮野菜和鱼汤,百里安寂用树枝串了野兔在火上滋滋的烤。我的口水哗啦啦的流,我决定了,现在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吃鱼汤和野兔肉的决心!
鱼汤都煮沸了,兔肉也烤出了油,百里安寂叹气:“如果有盐就好了。”
我嘿嘿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盐来,献宝似的送到百里安寂面前去。百里安寂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呱呱生出了一个蛋来,万分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会有盐?”
我在身上摸了摸,又掏出一瓶胡椒面来,乐呵呵的说:“昨日摔下来的时候丢了许多瓶子,不然还有花椒和香叶。”
这下子连沐止薰看我的眼神都匪夷所思了。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火头军在我出征前硬塞给我的。在龙啸营里躲百里安寂的那段时间里,我没少问他们借炒菜锅遮脸,是以就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火头军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憨厚的好人,得知我要出战,送了我几瓶胡椒面,说:“如果打不过,就朝他们喷一喷,赶紧逃命。”后来既然已经送了胡椒面,他们一商量,索性又送了我盐和其他的作料,声称如果流落到荒郊野地去,就算煮一锅子野草,加了这些调料也能当山珍给吃喽。
我本来对这说法不以为然,如今我却深深的崇敬起了他们的远见卓识来。
我捧着加了盐和胡椒面的鱼汤和兔肉吃的津津有味油光满面,在我这大嚼大吞的吃相的衬托下,沐止薰和百里安寂就简直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吃个兔肉鱼汤这等荤腥的东西都优雅的如同蝉在饮露水。
这一顿吃的宾主皆欢,我心满意足的拍着肚皮,觉得如果这么一直在这树林里喝喝鱼汤吃吃兔肉也挺好。我把这想法说给他们听,沐止薰的眼睛里明明白白的写了四字:胸无大志;百里安寂则冷哼一声,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来:“不思上进。”
吃饱喝足以后我们仨准备四处探探路,看是否有小径可以攀上悬崖,然而这树林宽阔且幽深,最后我们只得作罢。
这么一折腾便又是天黑了,百里安寂和沐止薰拾捡了许多柴火,我照昨夜那样舀了一罐水煮上,先去替百里安寂换纱布。他手上的伤口有许多已结巴,也有许多已溃烂,与布条黏在一起扯不下来。我很犹豫,颤颤巍巍的下不了手,倒是百里安寂面色如水,用空着的左手干净利落的连皮带肉的撕下来,那叫一个狠劲。
我一边用他新的干净的里衣布条替他包扎,一边愁眉苦脸的祈祷:但愿百里安寂的亵衣能够支撑到林峦来救我们,如果让他这么衣衫褴褛的出现在林峦面前,我赌咒林峦他一定会揭发我每天偷偷去火头营里开小灶的秘密!
61烟柴头
即使在很久以后,我还能清楚的记得林峦带着手下找到我们三人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张口结舌的看着我们,说:“殿下,你们……在野炊?”
彼时沐止薰正在煮鱼汤,百里安寂正在烤肉,我正在试图抢回烟柴头爪子里的属于我的兔腿肉,是以听闻这一句,蓦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神来之笔,字字珠玑地浓缩了我们仨如今的情形。
百里安寂凉凉的问林峦:“你说呢?”
林峦的表情十分的傻,我开始怀疑我的眼力见儿,为何当初第一次见他时会觉得他俊秀的销魂嗜骨。他摸摸鼻子,眼角瞥到烟茬头,十分谄媚的说:“殿下,要不要我把这只狐狸也烤了?”
烟柴头与我一同张牙舞爪的跳起来,百里安寂失笑:“这可不是吃的,这是薏仁的新宠物。”
烟柴头,也就是与我抢食的这只灰不溜秋的狐狸,是昨夜里偷溜进洞偷吃兔子肉的时候被沐止薰和百里安寂逮到的。初时我只听到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喳喳的啃食声,被这么一吓,直接滚到了沐止薰的脚底板后面去瑟瑟发抖,沐止薰和百里安寂几乎是同时一跃而起,差点把我的脸踩成一张摊饼。
他俩互望一眼,同时目光如炬的盯牢了墙角那边,我就着火光一瞧,居然是一团灰不溜秋的拖着一条大尾巴的什么东西,此刻与我一样,正在瑟瑟发抖。
我缩在一边,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形势。但见那东西虽然抖索着,但依旧异常坚定的在沐止薰和百里安寂的围捕下四处逃窜,灵活的身手让我很是艳羡。然而百里安寂与沐止薰是谁,这俩人曾在战场上联手杀掉了谙暖国近千名士兵,对付这么一只小东西,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我对眼前这光景简直是叹为观止。那一团毛茸茸的灰东西被沐止薰和百里安寂揪住了尾巴,掉了一地的毛,一边挣扎着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沐止薰拎着这东西的脖子瞅了两眼,沉吟道:“唔,我瞧着这是一只狐狸,百里兄你怎么看?”
百里安寂揪了揪它的尾巴:“不错,是一只狐狸。”
我走近细瞧了瞧,指着它狂笑:“哈哈哈!哪有这么丑的狐狸!”
我这么说,是因为这狐狸不仅毛色灰不溜秋的,且多处脱毛,露出里面的皮肉,和斑斑的癞皮一样,方才又被他俩揪了许多毛下来,显得更加可怜。
我万分不可置信:“这就是狐狸?戏本子里勾引书生钻床帐的狐狸?”
沐止薰说:“它大约是许多天没进食,实在是饿了,又闻到我们烤肉的香味,所以才贸贸然偷溜进来吃肉的吧——不如扔出去吧。”
我瞅着这狐狸的眼睛,圆溜溜的包了一泡水,像极了熟透了的紫葡萄,万分凄苦的看着我。娘哎,我一下子就缴械投降了,我生平最受不了别人这样看我,譬如暖阳和沐温泽,都十分精准的摸透了我这弱点,如今这狐狸也是。
我恳求沐止薰:“二哥,让我养它吧。”
百里安寂匪夷所思的看我:“你若喜欢狐狸,我宫中有许多漂亮的白狐狸,毛色油光水滑,眼珠子和黑宝石一样,做什么要养这么一只丑狐狸呢?”
我从沐止薰手里抢过它抱着不撒手,低声说:“狐狸就和人一样,有的生来就一副好皮相,锦衣玉食的宠着;有的天生就是贱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反正我想养它。”
我怀疑他们都明白了我是在借物抒情——借这只丑不拉几的狐狸抒我从小不得宠的情,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柔软下来了。
百里安寂伸手摸摸我怀里这只狐狸的皮毛,说:“好吧,你就养吧。”
我欢欣雀跃,恰好瞧见火堆里树枝烧成的黑炭,气势磅礴的宣布:“那么就叫它烟柴头!”
话说回来。烟柴头的脸孔看上去虽然很蠢笨,但肚肠其实是很聪明的。它大约看出了林峦的恶毒心思,躲在我怀里冲他亮了亮爪子,咆哮了几声。
林峦总算不傻气了,恢复了常态,对百里安寂恭敬的说:“属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我对他嗤之以鼻,这句话纯粹是扯淡,换做我是百里安寂,我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责罚他,要责罚也一定上了这崖底再责罚。百里安寂的心思显然与我一样,他随意挥了挥手,我们一行人便跟在林峦后头动身了。
我抱着烟柴头走了五步,猛然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个转头瞧沐止薰,入眼的却是牧上草的面皮,他早已不知不觉的戴上了。我这才放下心来,瞧见沐止薰向我投以一个放心的眼神,顿时觉得心底柔软的如同还没夯实的面团子。
烟柴头很记仇,一直记着林峦说的要把它烤掉的话,一路上冲林峦龇牙咧嘴,还伸出爪子妄图去勾林峦的头发。林峦不动声色,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头,轻轻巧巧往路旁树上一弹,我眼见着树枝上一只肥鸟咕咚一声,栽下来了。
我的小心肝颤了一下,对他油然而生出一股敬意,烟柴头也很吃惊,呜咽了一声,瑟缩的躲到我怀里去。我揪它的耳朵:“你个色厉内荏的纸狐狸!”
烟柴头怕沐止薰、怕百里安寂,如今又多怕了一个林峦,但它独独就不怕我,被我这么一斥责,吱吱吱的一爪子抓下我一缕头发来,拿ρi股对着我。我发誓,那一瞬间我分明瞧见了它在鄙夷的翻白眼!
百里安寂和沐止薰从头到尾都在围观着这一场闹剧,此刻看到这里,沐止薰伸手揪了揪烟柴头的脖颈以示警告,我眼见着这狐狸立马拿水汪汪的眼睛看沐止薰,既羞涩又讨好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沐止薰的手。
我大怒,这是怎样一只欺软怕硬狗腿阿谀的谄媚狐狸!
百里安寂扑哧一声笑出来,对沐止薰说:“沐兄,你瞧,这烟柴头可像极了一个人?”
沐止薰别有深意的瞟了我一眼,微笑着不说话。
我气极了:“我哪里像它?我哪里像它?!”
林峦恍然大悟:“殿下,您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小米的!”
……我忍,一切都是浮云。
林峦的手下效率挺高,我们下来的时候是空落落的一丝攀附都没有,上去的时候,居然有了一条将将才开垦的小路。待到我们返回龙啸营的时候,百里安寂已经完全不复在崖底时不时显露出来的羞涩,恢复了一脸肃然的太子气势,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做战场上的善后。
林峦说,那一场战役,我方虽然损失惨重,但也重创了沙狼,想来他们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忙于休养生息,不大会出来惹是生非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脸上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不用多久,我一定会将他们剿灭的一个不剩!”林峦又说,在我们掉下悬崖的这几天时间里,沐温泽已被安全送达了琉璃皇宫了,琉璃军队也撤军了。百里安寂听到这里,方才那神采飞扬的脸一下子僵成了一个很滑稽的表情,尴尬的对我解释:“薏仁,这……”
说实话自沐温泽被当做交换送回去的时候,我便已没了什么念想。我苦笑,这当真怪不得什么人,沐温泽与西夜国非亲非故,能拿去换一片丰饶水土和琉璃国的撤军,何乐而不为。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套路,理智上可以理解,情感上却不能接受。
我无精打采的向百里安寂摆了摆手:“不怪你,我自己想办法。”
话是这样说,可是我心里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托词,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办法。我这一年多来,委实没有什么资本可以抱怨命途多舛,因为无论是在做质子的那段时间,还是在逃亡途中,我遇到了许多贵人。譬如容弦和暖阳,譬如杜三蘅和沐止薰。我能安生活到如今,与其说是凭自己的努力,不如说是靠着这些好人的帮助。而我,除了在生死关头没有抛下沐止薰,除了给百里安寂包扎一下伤口,委实没有什么作为。所以当我说出这句“我自己想办法”的话来时,心里其实是十分的没有底的。
我打定主意了,这个办法,还是得靠沐止薰来想的。
我们上得悬崖以后,百里安寂扯了一个牧上草救驾有功的借口,让军营里的大夫替他看伤去了,还尤其贴心的为我烧了一大锅热水,替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帐篷,嘱咐我好好洗洗。我一边朝帐篷走去,一边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只愿那个有着猪大肠前科的赤脚大夫,给沐止薰的背部看伤时,千万别把他当成一块排骨才好。
待我洗完澡出来时,迎面正碰上赵兰因,他惊异的看着我,绕着我转了好几圈:“咦,小米,想不到你收拾了以后挺能见人的哈。我怎么总觉得你挺像一个人——哎,别动,就是这个角度,忒像一人了,像谁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我无语,打断他:“你找我做什么?”
“哦,琉璃国不是撤军了嘛,所以殿下方才下令,留一部分兄弟驻守云涯关,其余的兄弟就返京了,你怎么打算?”
“啥?”我张大嘴很吃惊,这事儿,我得找沐止薰商量。
62小算盘
我把小算盘拨的噼里啪啦的响,喜气洋洋的计划着日后一步步该怎么走。首先,我觉得我得对百里安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他放了我和沐止薰两个,只当我们是与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慕小米和牧上草;其次,如果在百里安寂那边行的通了,第二步就得看沐止薰愿不愿意放弃掉他琉璃国二皇子的身份,与我一同寻到李大佛家乡的那个小村子,当一个屠夫——李大佛临死前说的那番遗愿,我至死都不会忘记。
我掰着指头计算,最后竖起了统共两根短手指。我的将来就全靠这两步啦。然而虽说只有这看似简单的两步,但这笼统的两步里包含着的难度,却委实要令风云为之色变草木为之含悲,这不,我这第一步还未付诸现实,便悲摧的栽在了百里安寂手上。
我此刻如果有一条烟柴头那样的大尾巴,我一定对百里安寂摇尾乞怜,然而百里安寂丝毫不为之动容,断然拒绝:“不行!”
我愤怒:“为什么?”
百里安寂凉飕飕轻飘飘的瞥了我一眼:“你是我百里安寂的未婚妻,你说为什么?”
我无言以对。他皱起眉头来,深刻的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苦口婆心的对我说:“薏仁,我并无挑拨之意,然而就我看来,沐兄对你的关爱之意,似乎超过了兄妹的界限。我知你平日里没心没肺惯了,然而这兄妹禁断,委实是违背了人伦纲常之理,你……你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琉璃沐氏这混乱的血统,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我与沐止薰可确确实实是一对亲兄妹,我心里感激百里安寂的好意,斟酌了一番,对他解释:“殿下,您多虑了。我小时候二哥对我挺坏的,大约长大以后他良心发现了,特来加倍弥补我小时候受的委屈吧。”
百里安寂似乎在考量我这番话的真实度,我转移他的注意力,谄媚的同他打商量:“殿下,您若不肯放了我们俩,那我和我二哥一起留在这里,替您驻守云涯关,行不?”
百里安寂简直就是一油盐不进的主儿,坚决的否定了我这个提议:“不行!”
我挠墙,试图感化他:“殿下,您想啊,您如果真的娶了我,我就是真的太子妃了,那等您以后登基了,我就是皇后啦,您觉得我像是母仪天下的人么?”
苍天可鉴,我若当了西夜国的皇后,那西夜国的后宫就不是用悲剧俩字可以形容的了。
百里安寂一听,脸色很严肃,侧着头想了半晌,大约在回顾我以往那些惨绝人寰的丰功伟绩累累成果,然后点头说:“你确实不是。”
我一听他有点动摇,高兴的继续游说:“您看啊,我连个公主都做不像样,要我做皇后委实是万万不能了,所以您还是放了我吧。”
百里安寂又沉默半晌,突然朝我露出一个十分赖皮的笑容来:“不行。”
我差点没背过气去,简直要崩溃:“但凡是一个大家闺秀,都比我沐薏仁更像一个女人,你瞧我有点女人样吗?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呀?!”
百里安寂的脸色平静如水,淡定道:“我有说过喜欢你吗?”
“啊?”我大惊,蹲下来回顾了一番我与他的过往,悲摧的发现他确实没说过,我忧郁了,颤抖的指着他:“那、那你为什么……”
百里安寂像是很奇怪我为何如此执着,古怪的看我一眼:“没为什么,就是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简直心神俱伤,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和一只牛作交流,且那牛至始至终只会说一句话:“哞哞,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的第一步,惨败的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
我在百里安寂那里吃了鳖,垂头丧气的去找沐止薰,瞧见他正从军医的帐篷里走出来,我扑上去摸他的脊背和肋骨,沐止薰一把按住我的手,声音突然暗哑了许多:“你做什么?”
“哦,我瞧瞧那蒙古大夫有没有把你当排骨吃了。”
他似笑非笑:“别人不会拿我怎么样,只有一个人,会把我当白面馒头吃掉。”
我想起我们在河边的那个吻,突然觉得一阵发热,沐止薰感慨万分:“咦,你居然脸红了。这绯红色能穿过你一层那么厚的脸皮显露出来,倒也委实不易啊。”
我朝他啐了一口,想起百里安寂那件事,忧心忡忡的同他说了。
沐止薰摸摸我的头:“不要紧。薏仁,不要担心,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你一转身,我总是在那里的。”
我得了他这个承诺,心满意足,好像天大的事情在沐止薰那里,都如同用小手指抠鼻屎这么简单,我放心了。
然而这世上大多数事,大抵总不会顺利的让你称心如意。是以沐止薰的言犹在耳,我昨夜里还与沐止薰一同睡在大通铺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上了。
我简直要癫狂,捧着头大声叫嚷:“停车停车!”
帘子被撩开,百里安寂平静的看我:“怎么了,薏仁?”
我挠墙:“你带我去哪里?!我二哥呢?!”
百里安寂说的理所当然:“他自然是留在云涯关了,你嘛,与我一同回去,挑个好日子便成亲了罢。”
我脚底发痒,恨不得脱下鞋底来抽死他,最后涕泪俱下的求他:“你放我走吧,我错了,真的。在谙暖国的时候,我不该让你喝我的洗澡水;不该在给你吃饭时故意把瘦肉留给我自己吃,把肥肉挑给你吃;不该痴心妄想你是我豢养的面首……呜呜呜,我那一次分给你的那一半的苹果,其实里面是有半条虫子的;还有你那一次闹肚子,其实是我端饭给你的时候,那只虾子掉到地上,我觉得丢掉太可惜了,就又捡起来放在你碗里给你吃的……”我一边悔过一边想,我长这么大,从来还没这么窝囊过。
百里安寂的面色铁青,看我的眼神燃起了两簇火焰,不要误会,那绝对不是热情的火苗儿,在我看来,它更像是青磷磷的鬼火。他既凶狠又幽怨的立起两个眼睛瞪我,我及时的咽下了还未出口的另一桩蠢事,可怜巴巴的将他望着。
百里安寂的胸膛起伏了两下,呼出一口异常沉重的长气来,面色如常的说:“我原来不知道,你居然背着我做了这么多体贴我的事,既如此,我便更要带你回去,好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对了,你的二哥,现下里正与林峦和他的手下在一处,怕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约都脱不开身前来找你了。”
我傻眼了,有一个词很好的形容了我刚才的作为:弄巧成拙。
从云涯关取道回西夜京,大约有五六日的路程。我卯足了劲儿,在这五六日内同百里安寂作对。其实百里安寂是一个好人,他把我带出来的同时,居然还体贴的把烟柴头也带了出来,是以这几日里,我与烟柴头把百里安寂的车队折腾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战果如下:
我总计绝食三次,被百里安寂分别以什锦狮子头、酱爆螺蛳以及蜜汁莲藕战败;咬舌两次,均以怕疼放弃而告终;意图上吊一次,但虽然有裤腰带却没有歪脖子树,最后总成果:失败。
烟柴头总计偷吃火头营的鸡崽五只,熏猪腿一只,众人莫能与之匹敌者,最后总成果:成功。
然而我们这小打小闹,终是不能阻止百里安寂带我前去西夜京的决心,反倒是瘦骨嶙峋的烟柴头一天天的胖起来,毛色也油光水滑起来。我眼看着途经的集市愈来愈繁华,终于消停了。
百里安寂很满意,显然以为我接受现实了。事实上我虽然是消沉了几天,但终究是振作起来了。因为我一直记得沐止薰对我说过的话: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只要你一转身,我总是在那里的。是以我把我的心肝脾肺都安安稳稳的放回了肚子里,只等着沐止薰来找我。
到了第六个日头上,我们终于到达了西夜京。我从马车里往外望,瞧见繁华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商铺,西夜国的市镇我是去过的,便是那次老头子派来的走狗大婶扛着我取道西夜回琉璃的时候,我记得那一次,入眼的可是一片荒凉贫瘠,我犹记得我彼时对着街上行走的衣衫褴褛面带饥色的百姓很是唏嘘了一番,而如今对着这繁华美景,我不由得咋舌了:“这西夜京真繁荣啊!”
赵兰因——他此番跟着百里安寂是上京复命的——得意洋洋的炫耀:“自然,这多亏了太子殿下治国有方,若不是太子殿下颁布了新法,减免了赋税,只怕我们如今连肚子都填不饱呢。”
我分明瞧见了赵兰因脸上的那种自豪,那种对自己的国家以及对自己拥护的皇室的自豪,这一刻我居然有些羡慕他,他起码是有归属感和民族节气的,而我有什么呢,我目前所有的,不过就是一个沐止薰罢了。
63狐狸洞
我因为之前曾见识过容煌归国的场景,那叫一个人声鼎沸鲜花簇拥烈火烹油,光是那些姑娘们丢的疯狂的香帕子,我估摸着都有一张百子被可以缝制了。是以这次百里安寂回国,我很是期待。要知道我虽然当了十七年来的公主,然而这被万人敬仰的经历,却是从未体会过的,当下便准备沾沾百里安寂的光,也狐假虎威一番。我兴奋的直扒拉头发,希望能给西夜国的人民一个好印象。
然而我那美好的宏愿,在百里安寂低调淳朴的从西夜国皇宫一个小小的角门蹩进去时,破灭的很是圆满。
我抱着烟柴头大失所望,百里安寂大约是思家心切,十分不负责任的召唤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指着我说:“将这位姑娘带到秀雅阁好生安置。”便匆匆的走了。
我朝百里安寂的背影亮了亮鞋底,他那点阴暗心理被我瞧的一清二楚,什么秀雅阁?我沐薏仁哪里担得起秀雅二字,他就是故意安排我住这么一个文绉绉酸溜溜的阁楼的,想借此暗讽我。我打定主意,秀雅阁是一定要厚着脸皮住的,如果有可能让我从他们的御膳房寻到一处木板啥的,我也是一定要把这匾牌给换掉的,就往上面写仨字:狐狸洞。
这么一想,我得意了,便与烟柴头在那小太监的带领下,住进了秀雅阁。
我住在秀雅阁的头天,不仅没有见到百里安寂的亲爹、西夜国的皇上,就是连百里安寂,也再没有露过面了。我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发愁——为了我和烟柴头空落落的肚皮,我寻思着百里安寂此刻是不是因为要报复我以前给他吃的饭菜,一边邪恶的嘿嘿笑着,一边给我弄一堆溲水桶里捞上来的烂菜叶子吃。
我搬了一个凳子坐到秀雅阁门口去,抱着烟柴头,凄楚的望穿秋水,等着百里安寂记起我们来。结果百里安寂没有等到,倒是看到了一娉婷女子的身影,一扭三摇的渐渐走近,那胸是胸ρi股是ρi股的,叫我十分艳羡。
这女子走近了,轻轻浅浅的对我说:“奴婢柳烟儿,给永仁公主请安了。以后就由奴婢来服侍公主了。”
我瞠目结舌,因为我此时是坐在矮板凳上的,而柳烟儿是站着的,是以我这么抬头看上去,居然只看到了她高挺的胸脯,那乌压压的一片阴影啊,我竟连她的脸都看不到!
“咳咳。”我装腔作势的轻咳了几声,觉得自己的气势完全被她压住了,等到站起来时,才看到柳烟儿这张脸孔,生的真真是一副好相貌,那眉如同弯弯的柳叶,眼睛里一汪秋水,差点儿把我的魂都给荡漾进去。
我的目光从她的脸孔盯到她手里提的一个食盒,傻眼了:“你们西夜国的宫女,个个都是这么美貌的吗?”
柳烟儿掩嘴轻轻一笑,娘哎,那叫一个销魂,我骨头都要酥了,她说:“公主,奴婢是太子殿下的贴身婢女,相貌自然要出众些。”
哦,我明白了。但凡是一个皇子,身边总是要伴随一个美貌的侍女,譬如沐止薰有一个杜兮兮,苏夏有一个叶蔷薇,所以百里安寂有一个柳烟儿也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唔,我琢磨,这个中的关系,委实有一些微妙啊。
柳烟儿人如其名,走起路来同一阵烟一样的飘渺曼妙,身姿迤逦的很。待我同烟柴头欢快的吃完饭以后,她对我微笑:“请让奴婢来服侍公主沐浴,这边来。”
我被她这一笑笑的五迷三道,晕晕乎乎的跟着她走到浴桶前,十分顺从的任她给我宽衣解带,然而当她开始给我搓澡时,我发现了我总是在同样的错误上重复的栽跟头,继韩竹浮以后,我又被柳烟儿的外表所迷惑,十分不济的沦为了她手下一只待宰的猪崽子。
我以为以柳烟儿如此柔弱的外表,想来搓澡时那纤纤十指也该是柔若无骨的,然而当她手持澡巾第一下狠狠搓在我背上时,我只觉得自己火辣辣的被扒下了一层皮,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嗷嗷叫唤声:“痛!”
我在水里挣扎扑腾,柳烟儿一下子摁住我,兴奋的眼放异彩,惊呼:“噫!公主您真脏啊,在军营真是委屈您了。您等我一下。”
我胆战心惊的回头去看她做什么去了,眼瞧着此人满面红光,手里居然拿了一把猪鬃的板刷!她用一种令人胆寒的目光瞧着我,真心诚意的同我说:“公主,您放心,我一定把您刷得干干净净的。”
我趴在木桶沿儿上心神俱伤,寻思着自己如今这皮相,大约已经连烟柴头的癞皮毛都比不上了。柳烟儿终于扔下板刷替我擦干身体,惊喜的说:“公主,您的皮肤雪白嫩滑,真真与牛|乳一样。”
我狐疑的低头瞧了瞧我这被她刷的红通通的皮肤,觉得柳烟儿这种异于常人普通人等无法理解的美学视角,委实叫人惊奇。
我苦大仇深的穿上柳烟儿替我准备的如同她名字一样华丽轻薄的衣裙,由着柳烟儿在我头上折腾,在她欣慰的眼光下步履蹒跚的蹩回了我的秀雅阁,那叫一个憋屈,只觉得柳烟儿穿这身衣服,那委实是一阵袅袅软烟,而我穿上这身衣服,大约便如同乌焦乌焦的滚滚黑烟一样了。
百里安寂正在逗弄烟柴头,听见我俩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面色古怪的将我望了许久,直盯得我不寒而栗,半晌说道:“烟儿,这是永仁公主?”
柳烟儿邀功似的将我转了个圈儿,百里安寂拊掌笑道:“薏仁,我倒不曾想,你这么一打扮,倒也是个清秀佳人,我瞧着甚好。”
烟柴头像是不认识我似的,冲我龇龇的叫了几声,讨好的缩到百里安寂怀中,乖巧羞涩的伸舌头舔他的掌心,我盯着它怒从心起,转了转眼珠,对柳烟儿说:“烟儿,你瞧你好不容易把我弄干净,可是我一抱我这狐狸宠物,这白纱裙就又要弄脏了,可否麻烦你替我这狐狸也洗一洗?”
柳烟儿盯着烟柴头的眼里闪出光来,那是我十分熟悉的她握着猪鬃板刷时的眼神,她笑的十分狰狞:“自然,奴婢这就去洗。”
我得意洋洋的看着烟柴头被揪着尾巴抱走,满心期待的等着听它的惨叫声。
百里安寂又绕着我走了好几圈,赞叹道:“薏仁,你打扮起来,其实也是能入眼的。”
可是他这赞赏不仅丝毫没有宽慰到我,反而更让我想念沐止薰,我只想看见沐止薰瞧见我这身打扮时欣喜惊艳的眼神。
这么一想,我沮丧了,无精打采的问百里安寂:“你把我带回来,就不怕你那些臣子们吵着要杀了我这个敌国的叛逃的公主么?”
百里安寂胸有成竹,淡定的说:“不怕。我同他们说了,之前我们几次派使节去求亲而你避而不见,是因为你已纡尊降贵,甘愿在我龙啸营下做一个小兵,在这期间吃苦受罪,为龙啸营、为西夜国做了十分巨大的贡献。”
我目瞪口呆,我只知道我是扯谎的个中高手,却不想百里安寂居然能扯的比我还不靠谱,我说:“你同他们都说了?那这宫中的人个个都知道了?”
百里安寂点头:“是,你如今在我宫中,受到的可是太子妃的待遇。父皇如今正在寺里吃斋念佛为民祈福,等他回来了,我们便可商议婚事了。”
我当即动起了龌龊的心思,恶毒的希望那西夜国的皇上永生永世都不要回宫,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一命呜呼,让百里安寂守孝三年,那就更好不过了。我越想越远,突然想起若是这宫中的人都知道了我是百里安寂的未婚妻,也就意味着柳烟儿也知道了,而柳烟儿以前又是百里安寂的贴身侍女——我骇出一声冷汗来,十分明智的预见了自己的小命即将被扼杀在女人强烈的嫉妒心里,仿佛要验证我的预感,我只听得远远的传来一声烟柴头的惨叫,十分悲摧,那颤抖的尾音简直绕梁三日犹徘徊不绝。
我头发尖尖都颤了几颤,哀求百里安寂:“殿下,给我换一个侍女吧,要不你让我一个人呆着也成,我饿不死。”
百里安寂奇怪的看着我:“怎么了,烟儿哪里做的不好吗?”
我犹豫着怎样同他说这后宫里的女人之间那些狗屁倒灶的勾心斗角,不是我多虑,我再不济也是身在皇家的一个公主,老头子那些老婆们日日的明争暗斗,我还是很清楚的。
百里安寂继续皱眉苦思:“烟儿除了有点洁癖,特别喜欢洗洗涮涮外,其他地方都挺好的呀。她替我整理书房这么多年,我瞧着她是挺通透的一个人,这才特意指给你的。”
我琢磨着他这话里的含义,惊奇道:“这么说,她不是你的侍妾啊?”
百里安寂的脸唰啦一下涨红了,十分生气的说:“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我与烟儿之间清清白白,行动间止于礼,你这是什么话!”
哦!我突然恍然大悟,冲口而出:“这么说,你还是一个雏儿?”
64永不
百里安寂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其难看程度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半晌咬牙切齿字字血泪道:“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我分明听到了他吱嘎吱嘎的磨牙声,悔恨的立马闭嘴,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百里安寂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很是痛心疾首,最后叹息道:“罢了罢了,我早该知道你的性子的。”说完便摆手踉跄着走了,可是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在颤抖。
我便这么在西夜皇宫的秀雅阁里住了下来,闲时盘点我过去在其他几个皇宫住的经历,总结了这四个皇宫各自的特色:琉璃国的皇宫很奢华,谙暖国的十分精致,锦瑟国的恢弘大气,这西夜国的嘛,我很是斟酌了一番,最后总结出俩字:淳朴。
我揣摩着他们的皇宫大约是经年没有修葺过了,那些蟠龙的柱子早失却了昔日的金碧辉煌,掉漆的斑斑驳驳。我问柳烟儿:“你们陛下怎么不叫工匠重新上漆呢?”
柳烟儿笑的很腼腆:“前几个年头,下头的人连饭也吃不饱,守着那盐碱地能生产什么呢,所以陛下说能省则省,这锦绣华彩的看着不过是个形式罢了,所以也就这么一直放着了。”
我几乎要拊掌叫好,单凭这么一件事,我便对这素未谋面的西夜国的陛下产生了好感。
柳烟儿又说:“陛下没别的嗜好,就是最喜欢养白狐狸,花的钱最多的也就在这上头了。”
我觉得这嗜好挺好,比起老头子动不动就爱御驾下江南,每次回宫就带回几个民间的好人家的女儿供他折腾、比起老头子那些老婆闲时互相攀比烧得慌来说,这嗜好既高雅又实用,起码这狐狸肉可以吃,狐狸皮毛可以做衣服,深得我心。
我想起百里安寂曾经说过的他宫里的白狐狸个个毛色雪白且油光水滑,一双黑眼睛如同黑宝石一样,便问柳烟儿:“你们的狐狸园在哪?”
柳烟儿给我指了路,我便抱着烟柴头朝那方向走去,预备让烟柴头见识见识它那些漂亮的同类,最好能自惭形秽,羞愧至死。烟柴头经过柳烟儿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我估计它本来大概是打算把它的脑袋埋到它的大尾巴底下的,但我一瞧见它的尾巴,便又忍不住狂笑。
百里安寂曾说过柳烟儿有一点洁癖,但当那天她得意洋洋的把烟柴头还给我的时候,我傻眼了,这岂止是一点儿,我的烟柴头,它那时简直就和一只拨皮的大老鼠没有两样,本来毛茸茸的大尾巴可怜兮兮的变成了一根光秃秃的条儿,悲摧的在呼呼的冷风中晃来荡去。
柳烟儿的行为给烟柴头带来了巨大的阴影,在其笼罩下的烟柴头每每见到她便落荒而逃,很是狼狈,是以如今见到柳烟儿,便直想用尾巴埋脑袋。
狐狸的习性是昼伏夜出,习惯于傍晚时分出去捕食,是以我和烟柴头到达狐狸园的时候,只瞧见三五只毛色雪白的狐狸,懒洋洋的匍在地上,竖起耳朵盯着我们。
烟柴头在我怀里吱吱直叫唤,兴奋的扑腾着,我将将一放它落地,便瞧见它冲进了那群白狐狸间,灰不溜秋的一团甚是显眼。
我饶有兴味的瞧着烟柴头与白狐狸们嬉戏闹腾,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打算去找百里安寂闹腾,这是我对他每日一例的纠缠,意图在于说服他放了我。
百里安寂这个太子做的委实有些劳碌,我瞧他案头上一摞摞的折子,不是哪里旱灾了哪里涝灾了,就是哪里反叛了哪里瘟疫了,烦得他一对好看的眉毛拧的跟麻花似的。我又想起沐修云那厮整日轻裘缓带,手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一只画眉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出门吆五喝六前呼后拥着,怎么看怎么一副纨绔样,再对照起百里安寂那张板的十分平整的老脸,便觉得百里安寂这娃儿着实有些可怜。
我踱到他面前,劈头第一句话:“你预备几时放了我?”
百里安寂头也未抬,唰唰唰的下笔如有神,冷飕飕的回我一句:“永不。”
我愤怒的威胁他:“我要死!”
百里安寂这才抬起头来,斜斜瞟了我一眼:“死了也得葬在西夜国的皇陵里。”
我差点被一口气噎死,继续苦口婆心的劝他,例如娶了我做太子妃西夜国将没有未来可言云云,我这边说的口干舌燥,那边百里安寂连个鼻孔里的气流都吝于发出,我顿时觉得我的行为奇蠢无比。
我本来以为,我这么日日去骚扰百里安寂,他大约会烦不胜烦,指不定就叫人把我扔到那狐狸园里去惹的一身骚,却不想此人对我每日的造访显得十分欢欣,那皱成一团的眉毛也就在此时才会稍微舒展一点开来。
我同百里安寂套近乎:“殿下,你的母妃和兄妹们呢?我怎么瞧着这皇宫静悄悄的。”
百里安寂面无表情:“我的母妃病死了,两个哥哥一个因为叛变被处死了,一个在沙场上战死了。”
我真想抽自己的嘴,一边后悔好死不死挑起了这么一桩黑暗的皇宫秘史,一边寻思这西夜皇室大约是风水不好动了龙脉,才会这么满门萧条。我嘴张了又合,因为说不来那些矫情的安慰话,是以最终只能默默的闭嘴。
百里安寂倒似乎感慨万分,很是唏嘘了一番:“多少人羡慕我们这些皇子公主,只当生在皇家自然是呼风唤雨尊贵无比,却不想这皇族也有皇族的龌龊处,倒不如那些小门小户来的其乐融融一家和睦。”
我说:“那你会放弃太子之位吗?”
“什么?”他吃了一惊。
“你说你羡慕那些百姓的生活,可这也不过是你置身于太子这个高位,往下俯瞰时一些不痛不痒的感慨。我问你,倘若真有一天要你放弃太子之位,要你放弃日后的帝王生活,过与千万庶民一般的日子,你愿不愿意?”我难得有这么牙尖嘴利的刻薄语气,步步紧逼:“譬如有一天,我让你为了我放弃皇族的身份,你愿不愿意?”
百里安寂沉思了很久,神色复杂的看我:“我不愿意。”
我得意的笑,这便是他与沐止薰的不同之处了。我沾沾自喜的想,沐止薰夺位是为我,弃位也是为我,他跟着我抛弃了他养尊处优的皇族生活,抛弃了他备受宠爱的琉璃国二皇子的身份,扮成一个粗俗不堪的牧上草,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陪在我身边,光这一点,百里安寂便迟了不止一两步了。
我趁胜追击:“既然这样,可见在你心中,皇位才是顶重要的,那你何不娶一个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太子妃呢?”我本来几乎要仰天长啸“你就行行好放了我吧”了,如今愣是生生把这嚎叫憋住,同他讲了这么一番道理。
“唔。”百里安寂的脸色很严肃,“有道理。”
我简直要欣喜若狂,可是百里安寂的下一句气得我恨不得拿在军营穿了许久的那双破布鞋来熏死他,他说:“可是你到底还是我的未婚妻,这是不能改变的现实。”
我掉头就走,被百里安寂折腾的失魂落魄,将将走到我的秀雅阁,瞧见烟柴头竖着它那条光秃秃的尾巴在院里欢快的蹦跶,显然与那些白狐狸处的甚为愉快。
柳烟儿撩着袖子,正在吭哧吭哧的抹桌子——这是今天以来的第五遍。我算是知道她这洁癖有多严重了,我很诧异她替百里安寂打扫了这么多年的书房,居然没把百里安寂书架上那些孤本的什么书给洗洗再晒干喽。
她瞧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丢下抹布问我:“公主,谁惹您生气了?”
我有苦不能言,可是柳烟儿将我殷殷的盼着,那眼神让我莫名的联想到了那柄猪鬃板刷,是以十分没骨气的招了,我添油加醋的将百里安寂那番口不对心的感慨说给柳烟儿听,直把百里安寂说成了一个口是心非矫言伪行的骗子方才罢休。
柳烟儿笑了:“公主,您误会殿下了。殿下这不是虚伪,他说出这番话来,其实倒也是有过真实经历的。”
我大惊:“莫非你们西夜国也内乱过,他小时也被送到乡下去养过?”不是吧,我瞧着这百里安寂一身的隽永风骨,高雅的如同空山幽谷里的兰,哪里有丝毫淳朴的乡土气息?
柳烟儿古怪的瞥我一眼:“那倒没有。不过那时殿下还不是太子,当太子的是大殿下,大殿下一度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因为害怕殿下与他争夺太子之位,派了杀手去追杀他。有一次殿下被人砍杀于一个小村落外,是一个村民救了他。殿下就是在那个村子里过了一段极其平淡但幸福的普通百姓的时光,可也就是那段经历,让他明白了西夜国百姓生活的苦楚和艰难,所以他在痊愈以后,殿下便暗中开始与大殿下争斗。”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大殿下那时还派殿下去谙暖国行刺谙皇,殿下过的可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
我恍然大悟,难怪我与百里安寂的头几次见面,一次是在谙暖国的天牢里,一次是他再度行刺谙皇的时候,我猛然想到,我与他初初认识的那一次,他隔着一道墙,给我讲故事,彼时他清凌凌的声音如同泉水,抚慰过我的伤口,让我看到了那天边被晚霞染的艳丽的脉脉流云,那一咕嘟一咕嘟的小纽扣花儿和一串一串饱满的浆果,让我听到了炊烟四起黄昏将暗时呼唤他回家的声音。现在想来,原来这些都是他的真实经历,也就是为了这样恬淡的生活,他才决然的担当起了作为一个太子的责任。
我感叹万分,原来每一个人都如同被裹了几层粽叶的粽子,只有一层层的剥开来,才能知道里面究竟是肉馅儿还是红枣馅儿,或者是赤豆馅儿。那么沐止薰呢,他隐忍淡漠的一层层掩饰下面,又究竟是什么呢?
65血统
待到烟柴头光秃秃的尾巴上已经长出了许多蓬松柔软的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西夜国皇宫住了大半个月了,我虽然在百里安寂那厢踢到了无数次铁板,吃了无数次鳖,丝毫无甚进展,但值得欣慰的是,我与柳烟儿发展出了十分深厚的友谊。
我便这么日日同烟柴头蹉跎着,伸长了脖子等沐止薰如同英勇的骑兵般披荆斩棘跋山涉水雄赳赳气昂昂的来救我。
我因为对百里这个姓感到十分震撼,是以磨着百里安寂想瞧瞧他们的皇族族谱,是不是有百里草原、百里平野之类的名字,结果被百里安寂义正词严的拒绝。我很忧郁,柳烟儿瞧不下去我这闷闷不乐的样子,某日神秘兮兮的告诉了我百里安寂的父皇、西夜国陛下的名讳——百里东胤。
我为这名字很是赞叹了一番,幻想着百里东胤应该是一个精明矍铄的老人家,双目如炬,十分有皇族风范。没想到没过多久,我便亲眼见到了这位帝皇。
与百里东胤见面的场景十分的戏剧化。这一日我正从百里安寂的书房里回来,预备去狐狸园捉烟柴头回秀雅阁,将将进到狐狸园中去,便瞧见一位胖乎乎的老人家,抖着他肥厚多肉的肩膀,哭天喊地的抱着那些白狐狸嚎嗓子:“我的百合莲花啊!怎么我才出去一个月,回来时你们肚子里就有了呢!这都是哪只公狐狸干的好事啊!”
我与他怀里的那些白狐狸同时抖了好几抖,蹑手蹑脚的逮住烟柴头以后,觉得这么大年纪的一个老人家哭成这个样子,委实有些令人心酸,便走过去安慰他。
我说:“这位老人家,出了什么事了?”
这老人家一边耸着肩膀嚎哭,一边把那些白狐狸举起来给我看:“我的心肝宝贝们,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居然与一只公狐狸珠胎暗结了!”
我这才瞧清那些悬空的白狐狸圆滚滚的肚皮,只得劝道:“多子多孙实乃福气啊。”
老人家放下手中的狐狸,肥胖的腰身突然十分灵活的一扭一转,转到我面前来,对我怒目而视,正预备说些什么,他的眼睛落在了我怀里的烟柴头上面,直愣愣的呆住了。
我觉着他的眼神十分的不对劲儿,愁苦中带着狂喜,释然中暗含愤怒,我正决定带着烟柴头先走为上,那脚将将迈开了一个步子,便被这老人家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震的魂飞魄散,悲摧的抹着一脸的唾沫星子。
老人家的眼神悲愤,指着我怒吼:“原来是你!就是你搞大了我的百合和莲花的肚子!”
我被震撼的目瞪口呆,这罪名委实大了些,且不说我与那些狐狸人兽殊途,单单我与那些狐狸都是母的,这罪名就显得十分的荒唐无稽不靠谱。
我试图同他讲道理,老人家先我一步从我怀里夺出烟柴头,拎着它的脖颈面目狰狞:“好一只骚狐狸!我非扒了你的皮做狐裘不可!”
烟柴头四肢凌空挣扎,哀怨的将我瞧着,我哧溜一下钻到老人家的腋下,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腰,趁着他放了烟柴头哇哇大叫着稳定他那跟陀螺似的身形时,预备落荒而逃。
老人家挺像一个胖不倒翁,晃了几晃愣是没倒下去,横眉竖目的怒吼:“来人!捉刺客!”
我傻眼了,眼瞧着周围冒出了许多御林军,团团将我围住,立刻十分不济地和烟柴头抖成了一团。我一想到我还没见到沐止薰,还没弄清楚坐臀肉和五花肉的区别,还没完成李大佛的遗愿,便要与一只狐狸一同死在一处,便觉得委实憋屈。
就在我们这混乱的当儿,百里安寂的声音从天而降:“慢着。”
娘哎,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般这么渴望听到百里安寂的声音,这短短的俩字,于我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百里安寂一脸从容淡定的替兵戎相见的我们相互介绍:“父皇,这是薏仁,您的儿媳妇;薏仁,这是我的父皇,西夜国的陛下。”
我因为被这消息打击的魂飞魄散,万分不可思议,是以也就没有去反驳百里安寂对我的“儿媳妇”的定位。我此刻,只有一种深深被欺骗以后的悲愤,眼前这个说好听点是富态、说难听点就是脑满肠肥的老人家,居然就是百里东胤?娘哎,他那张大圆脸上点点雀斑,简直就像一张撒满了芝麻的大煎饼!
百里东胤显然与我一样的震惊,脸上的表情十分缤纷,很是五光十色,半晌颤抖的指着我同烟柴头:“她的狐狸,她的狐狸……”
百里安寂的救援很及时:“唔,烟柴头么?怎么了?我瞧着它与你那些白狐狸处的甚好,挺热闹的。”
百里东胤气得在原地跺脚,肚皮上的肉一晃一晃的,他痛心疾首的怒斥:“就是处的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这些白狐狸可都是纯种的雪狐!我好不容易寻了一只纯种的公雪狐来,预备放在一起培养感情,好让它们繁衍生息,哪晓得居然被这么一只杂种狐狸给搅和了!血统啊!”他喊,又强调了一遍:“血统!”
我与百里安寂同时沉默了,我是因为自知理亏,替烟柴头做出了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来而觉得羞愧,是以只能默默的聆听他的教训;而百里安寂,我分明瞧见了他额角绽起的青筋,且分外清晰的听见了他嘎嘣嘎嘣的磨牙声。
我曾经十分疑惑为何百里安寂总能忍人所不能忍,譬如在谙暖国天牢的不见天日的生活,譬如他躲在我的阁里养伤那段时光里我对他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他这项能力究竟是如何被磨练出来的,我觉得有这么一个爹,着实是一件叫人怜悯的事情。
我这么想着,看向百里安寂的眼神就十分同情,百里安寂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是面沉如水,淡定的说:“薏仁,带着烟柴头,咱们走吧。”
“哦。”我难得乖巧一回,烟柴头大约知道自己犯了错,前所未有的乖顺,趴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我愁眉苦脸:“殿下,烟柴头无知不懂事,不晓得自己的品种,侵犯了陛下的白狐狸高贵的血统,还望殿下海涵,如果陛下要扒烟柴头的皮,你一定得替它说句好话啊!”
我眼见着百里安寂的背影颤了一颤,他回头神色复杂的看我:“父皇那边,你可以不用管,他就是……”百里安寂蹙眉苦思,好像在斟酌一个适合他亲爹的形容词,半晌说道:“他就是一个老顽童,你凡事让着他一点便好。”
我点头,总算明白了为何百里安寂的肩膀上总担着这么重的国事,我感慨幸而百里东胤还生了百里安寂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不然这西夜国的前景,只怕比我沐薏仁当上西夜国的皇后来的还要悲摧黑暗。
自那日以后,我便许久未见到百里东胤了。狐狸园加强了防守,严密的别说一只公狐狸,就连一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
烟柴头因为不能去探望它的后宫群,这几日很是郁郁寡欢。我便带着它日日往百里安寂处跑,希望能碰到百里东胤几回,老人家心软,也许求个几回便能让烟柴头与它的老婆们相见。
百里安寂案头上的折子仿佛永远都不会少下去,一脸苦大仇深的埋首在案头后面,一张老脸被折子映得蜡黄蜡黄。我很不可思议的问他:“你父皇既已沐浴吃斋归来,这些国事就该交给他处理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忙?”
百里安寂面无表情:“他去狐狸园了。”
我沉默以对,委实不知道对百里东胤这个帝皇应该发表一些什么评论。我们这厢正腹诽着百里东胤,那厢这老人家像与百里安寂父子心意相通似的急匆匆走了进来。一瞧见我和烟柴头,兴高采烈的拉着我们就走,眉飞色舞道:“生了生了!百合和莲花都生了!”
他这胖墩墩的身躯,走起路来倒脚不沾地身轻如燕,待我们到了狐狸园,果然见到两只白狐狸身下躺着几只粉嫩粉嫩的小狐狸,闭着眼睛在吸奶水。烟柴头在我怀里欢快的吱吱叫了一声,挣扎着落了地,撒丫子奔向两只母狐狸。
我大吃一惊,眼见着烟柴头就在这位注重血统的帝皇面前造次,生怕他一怒之下命人捉了烟柴头去剥皮,正要去捉回烟柴头,百里东胤抬手一拦,脸上的表情既欣慰又慈祥:“让它去吧。”
我循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瞧见烟柴头正伸舌头舔着两只母狐狸和刚刚出生的小狐狸,与它们亲热的依偎成一团。百里东胤看上去十分伤感,眼圈都红红的,大有老泪纵横的趋势。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来百里安寂曾经说过的话:他的哥哥们,一个被百里东胤亲手处死了,一个在沙场上战死了,他的母妃又病死了。此刻这个帝皇,看着这狐狸一家其乐融融的景象,也难怪要触景伤情了。
我很是唏嘘了一番,对这孤独的老人家就产生了同情,没想到百里东胤拭了拭眼角,长叹一声:“唉,这小狐狸若是又灰又白,将来怎么卖的出好价钱呦!”得,看样子这老人家还惦记着血统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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