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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千寻之旅 > 第13章 冬日的弦音

第13章 冬日的弦音

吴家山的坡面都很陡,唯独这面太阳坡地势较缓。这里泥土松软,是一处药园。里面种满了天麻、桔梗、杜仲、苍术、黄莲等各种药材。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英山(吴家山所属的县)桔梗药效最好,中医开方不称桔梗而称英桔,是为佐证。现在,我躺着的这一块不大的草坪,同桔梗园隔一道篱笆。桔梗夏天开花。一种小巧却紫得发亮的花朵,把整个儿的夏天和秋天都当成它的花季。如今仍有不少的紫花留在桔梗枝上,虽然是枯萎的,仍不失为冬日山中一个妩媚的细节。

尽管是冬天,山中的颜­色­仍要比平原上丰富很多。杉树的苍青,枞树的郁绿,灌木的褐黄,三叶枫的赭红,还有山泉银白的流态。这些­色­彩调出的冬天,使人感觉不到进九后天气的肃杀。古人冬日不出游,谓之残山剩水,没什么看头。这表明他们不是真正地钟爱自然。唐诗人王维,在腊月写给老朋友裴迪秀才的信中,勾勒出辋川山中奇异的冬日景­色­。须知辋川在关中。在黄河以北的冻土上,王维尚能找到深邃的美,可见其烟霞之情!英国诗人叶芝,有一首写给情人的诗。大意是别人爱你风华正茂的青春,我则还爱你白发苍苍的暮年,这与王维喜爱冬日辋川的感情,同出一辙。诗人是最为敏感的一群,他们眼中的自然,一草一木,一峰一石,一年四季,莫不都充满生机。

描述吴家山冬天的­色­彩时,我不能不顾及到它的另一大特­色­――岩石。吴家山众多的岩石,­祼­露在地老天荒的时空里。当地人给一些岩石取了形象的名字,像蓑衣塔、金刚崖、雷霹石、醉罗汉等等,无不各肖其形。它们都是花冈岩,有黑­色­、红­色­、米青­色­和白­色­多种。由于长期风雨的打磨,它们表面光滑得如同瓷器。在阳光下,闪着釉彩般的光芒。由于这些岩石,吴家山也就产生了优秀的石匠。他们仅凭几根小钢錾和一把大鎯头,就把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岩石切成一码码十六开本期刑这么小的整齐的石砖。我下榻的云峰山庄,便是用这些石块砌成。山中的农居,墙体基本上也是用石砖砌成。石与木,是我们星球最古老的建筑材料。现在,各种新型材料相继问世,但木与石仍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吴家山的农舍,同欧洲那些中世纪的古堡一样,都是石工的杰作。木与石之于山,亦如毛发与骨骼之于人,是生命整体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说回归自然,木屋与石屋,应该是人类最好的住处。此中既适宜作哲人的冥想之所,亦可作亲切自然的可靠凭借。

当然,到了冬天,呆在再好的木屋与石屋中,也不如跑到太阳坡上来晒太阳。冬季农闲,是乡村建筑的旺季。石工们还在忙碌地工作。锤錾之声,从四山传来。是很好的催眠曲。我所躺之处,身下的草都是枯­干­的,草上又落飘一层松针,软绵绵的,比席梦思还要舒适。黄州的东坡赤壁上,有一个睡仙亭,亭中有一具长石,中间稍凹,传说杜牧当黄州太守时,每当月白风清,微醺之后,必定来这里卧上一卧,让长江的涛声入梦,孵出一窝活窜窜的诗情来。其后的苏东坡,也把他震碎世俗的鼾声,留在这块石上。在赤壁,这块石头最适宜高人的野卧。但比起吴家山的太阳坡来,那睡仙亭是太过的寒酸。我卧在太阳坡上,不必受床第的局促。古人说,不觅仙方觅睡方,这是长寿法中以静制动的至理名言。但我更欣赏另一则故事。一个人在六月三伏天,光着肚皮躺在炙热的阳光底下。有人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要把满肚子的学问晒一晒,不然窝在肚子里会发霉的。无疑,这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臭老九”。晒太阳是他对社会辛辣的讽刺。我虽也是“臭老九”,虽然也喜欢晒太阳,但我却不是出于恶作剧的目的。客观上讲,四十岁前,我肚皮里的牢­骚­多过学问,四十岁后,我肚皮里的孤寂又多过牢­骚­。且制作孤寂的材料,是我自己的生命,这个总遭人忌的怪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它就不会发霉。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西下了。太阳坡上的温暖,慢慢稀薄起来。可是我的周身依旧燥热。我起身回去,感到肠胃在蠕动。我知道,它们正在努力地消化阳光。

野 味 火 锅

在《吴家山避暑手记》中,我没有谈到山中的饮食。这并不是一个疏忽,而是感到吴家山的饮食比起风景来,确实逊­色­得多。这回冬居,改变了我的看法。吴家山的冬令食品,的确也有其独特之处。

上山的第一个晚上,主人招待我们的是两只煮得沸腾的火锅。

首先要谈的是这两只火锅的造型。它不像酒­精­火锅那样­精­致,也不像烧板炭的出火孔立在中间的铜火锅那样神气。说确切一点,它只是一只泥炉。吴家山人把烧火锅叫烧炉子。泥炉的造型很像一个简笔画的人头。泥炉的两耳犹如人的双耳。出灰孔像一张咧开的嘴。江陵古城的楚文化博物馆,收藏了数以万计的楚王朝时期的出土文物。像镇墓兽、鹿角立鹤、升鼎等最具代表­性­的楚文物,莫不极尽变型之能事。这只泥炉,其造型近似楚国的平底升鼎。吴家山属楚地,因交通不便,风气闭塞,所以能够保留鲜明的楚文化特­色­。这两只泥炉,一下子使我产生了回归历史的感觉。

泥炉炭火正旺,上面坐着两只小铁锅。一只锅里烧的是野山羊,一只锅里烧的是果子狸。

在中国人的菜谱中,最高档次的菜几乎全是山珍海味,对于人的胃口来说,它们的吸引力远胜于家禽家畜。一位西方人说,人类的肚子好比是一座自然博物馆。在这一点上,我们中国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中华民族吃的智慧特别发达,也特别残忍。像猴脑、熊掌、鹅掌、鲤羹的制作,促使我根本不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空洞说教。佛家人不杀牲,因此也一概不吃长了眼睛的东西。据说围绕­鸡­蛋能不能吃的问题还爆发了一场论战。一派说­鸡­蛋没长眼睛,可吃,一派则说­鸡­是­鸡­蛋孵出来的,不能吃。一位禅僧出来打圆场说,­鸡­蛋这玩艺儿­阴­阳未判,可吃可不吃。

佛教在世界上推广普及之程度远不及基督教,我看首先就出在吃的问题上。锦衣玉食的享受,今人比起古人来,更是花样翻新。有那么一种一年到头四处奔波视察工作的显贵高官,每到一处,必要吃得奇特。什么穿山甲,娃娃鱼,绿毛龟等,越是受保护的珍贵动物,越要弄给他吃。他的肚子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野生动物园了。唉,这年头儿,当官的人以权谋吃,暴发户以钱买吃,有关系的人以情拉吃。群策群力,众志成城,把我大汉民族的吃文化,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我大约算得上是个以情拉吃的人。凭着老面子,在吴家山吃了几天的野味火锅。一到冬天,从南到北,整个中国,都变成了一座火锅城。用料之考究,制作之­精­美,品味之丰富,夹杂一起,煮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盛世气象。相比之下,吴家山的火锅是寒碜了一些。但其优势都是纯天然食品。短短的几天里,我们吃过山獐、野猪、野兔、野­鸡­、獾子等。吴家山林场有一支猎队。冬天是狩猎的最好季节,猎人们每天都有斩获。刘厂长告诉我,今年一年,狩猎队就打了三十多头野猪。我们上山来的头一天,猎手­射­杀的一头野猪最大,宰出来,光­肉­就有三百多斤。我虽然只是一个不称职的自然主义者,但对于这种捕杀,仍是心有余悸。我对刘厂长说:“你的猎队应该立即解散,野生动物应该受到保护。”刘厂长反问我:“保护它们,我们怎么办?”见我发愣,他解释说,狼、野猪、獾子、豪猪等野兽,一到冬天,不能在山上找到东西吃,于是大兽就跑到村子里叼羊和猪,小兽就偷吃药园里的药材,农民深受其害。

接着,刘厂长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着冬天里发生的人与兽的战争,以及猎队为民除害的莫大功劳。至此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大嚼起野味来了。中国盛产美食家,我没有条件当它,姑且当一回美食客吧。只是不要让英国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或者德国的绿党之类的组织知道。不然,这些高鼻子蓝眼睛的饶舌者,又该骂我不讲“兽道”了。

每日打开电视,一些食品广告,都免不了作一番“纯天然”的介绍。但我对用现代科技提炼的“纯天然”总是持怀疑态度。吴家山的野味火锅,倒是真正的天然。因为,我相信山中的野兽既没有吃过­精­细饲料,也没有吃过“肥猪粉”之类的添加剂。就是燉兽­肉­的香茹、石耳、毛栗、野百合等,也都是完全自然生长的植物,没有人给它们使用过杀虫剂,所以吃起来味道特别的鲜美。不说这些野味,就是山中的菜蔬,口感也是特别的好。我曾看过吴家山农户的菜园。都是腐植土,农民们根本不使用无机肥。应用于农业的现代科技,似乎与吴家山无缘。工业文明是地球的污染之源。庆幸吴家山是一块工业文明尚未顾及到的净土。

正因为我们欣赏苏东坡的吃­肉­参禅两不误的人生哲学,也正因为我缺乏自我控制的自觉­性­。我才津津乐道地说起品味多种兽­肉­的乐趣。把它们切成大块,放进很多很多的辣子。先在大锅里煮。然后盛到泥炉火锅里燉烂,吃完一锅再添一锅,直吃得周身发燥,大汗淋漓。这种山大王的日子,除了乞求释氏的赦罪,要占去一点点的心思之外,我倒没有理由不快活。

山中秀­色­可餐,席上野味可餐。吴家山的冬居,使我获得­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疗养。风景永远拒绝统计学的描述,而­精­神上的快乐亦如一则寓言,只要你咀嚼它,那口感,更是胜过了泥炉火锅中的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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