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地无法逃走,那就与刘勃勃同归于尽吧!她暗自思索,就算没有办法杀死他,至少也可以杀死自己。
她打开房门,却见丽奴脸色苍白,站在门外。无双一惊,丽奴是刘勃勃派来的人,她既然站在门外,只怕已经知道了她们的事情,若是让她回去报告,青玉和载阳就一个也逃不了了。
她虽然柔弱如水,但此时心中却现出一丝杀机,不若杀了丽奴,那样才能保住秘密。但她毕竟从未亲手杀过人,心里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却到底不知该如何动手。
她咬了咬牙,抓住丽奴的手将她扯入房内,又将房门紧紧关上。
丽奴似乎一直痴痴傻傻被无双一扯,踉踉跄跄地跌入房门,才猛然醒觉过来。见无双双眉倒竖,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无双低声道:“坐下。”
丽奴双腿一软坐倒在一张椅子上,却见床上的楚衣一只腿尚露在被褥之外,她知道楚衣已经死了,心里也不由凄然。
无双道:“本来我应该杀你灭口,但楚衣刚死,我也不想有人再死在这里。所以我要把你绑起来,直到青玉带着载阳离开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青玉拿过绳子,丽奴却摇了摇头道:“不必绑我,我不会告诉大人的。”
无双心里一动,想到楚衣曾经说过丽奴并非是一个恶毒的女子,她道:“楚衣已经死了,但这件事情却还不能让驸马爷知道。”
丽奴点了点头,眼圈一红:“我知道公主已经死了。”她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虽然我是大人派来服侍小姐的,但人非草木,跟着公主那么长时间,主仆之情总是有的。”
无双见她泪光闪烁,料她所说的也不会是假的。她道:“如果你愿意帮助青玉,这件事情就应该更容易办到。”
丽奴却摇了摇头,“我不能帮助她。”
无双皱眉道:“你怕刘大人怪罪于你?”
丽奴又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怕刘大人怪罪于我,如果他肯怪罪于我,至少还说明我在他的心中有一点份量。但可惜的是,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无双心里一动,听丽奴的语气,莫非她倾心于刘勃勃。
丽奴苦笑着道:“我本来只是一个乡下的野孩子,每日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吃到一顿饱饭。刘大人发现了我,并把我带加到府中来,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早已经死了。”
无双轻轻叹了口气,再恶之人,也有他良善的一面。
“虽然我知道刘大人也许别有所图,但我是真地感激他。他就象是把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神一样,我从来不曾有过痴心妄想,不过是想安安份份地做一个婢女。”
丽奴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红晕,“但也不知是因为我越长越大,有了几分姿色,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终于还是成了刘大人的人,而且大人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又是如此冷淡,他们从未同房共寝。曾有一刻,我也有过狂妄的想法,也许有朝一日,我能够成为大人的小妾。”
无双温言道:“人世之事在未发生以前,谁也无法预料,说不定有朝一日,你能盼到!”
丽奴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大人与公主成亲了,以后做了秦国的驸马,心中只能有公主一人,怎么还会有这一天?虽然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奴仆,这个道理也明白的。以公主之尊,就算是公主许我进门,皇上也不会同意。”
无双微微一笑:“世事无绝对,也许我未必会成为刘大人的妻子。”
丽奴凝视着无双的眼睛:“公主不想嫁给大人,我听楚衣公主说过,公主是另有意中人的。公主为何不与青玉一起逃走?”
无双眨眨眼睛,问道:“我该如何逃走?”
丽奴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奴婢,但因为得到刘大人的宠爱,在府中也有一些势力,我可以安排公主从厨房旁边的后门逃走,只要出了奢延城,公主立刻向南行,刘大人想要找到公主也是千难万难。”
无双道:“但马上就会有人给我换装,只怕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根本还未走出高平公府。”
丽奴道:“换装的老婆婆曾经受过我的恩惠,我可以请求她让我代替她为你换装,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已经离开了高平公府。”
无双迟疑不定,丽奴的话可能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让她离开了这个房间,她很可能立刻便向刘勃勃通风报信。就算是她不会出卖她们,这一路之上是否能够平安地离开高平公府,也是一个未知之数。而且即便是她们平安地离开了,丽奴帮助她们之事也必然会败露,到时候,只怕刘勃勃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沉吟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丽奴凄然一笑:“我也很想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无双心里一动,难道丽奴只是想知道刘勃勃会否杀死她?她以自己的生命来试探,就是为了一个答案。
每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似乎都是一样的。虽然费尽心机去猜度那个男人的心思,却总是乍得乍失,越当其局,越是迷失,反而不似旁观的人,一眼便能看到答案。就连玉蟾那样的上仙,也会修炼他心通这样的神通,不过就是想知道那个男人的心到底是如何的。
她道:“你真地决定这样做吗?”
丽奴点了点头:“我决定了,也算是我曾出卖楚衣公主的一点补偿吧!”
第八节
丽奴真地有办法调开门口的两名侍卫,或者是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大婚的秦国公主身上,对于楚衣的防卫就自然稀松了许多。
无双换了一件使女的衣服,将载阳放在一个精巧的食盒中,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哭泣。虽然这是很冒险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载阳不会哭。
事实上对于丽奴的信任也是一种冒险,但她却想赌这一局,赌丽奴不会出卖她,赌在生死的关头,人性之中还残存着的一点信念。
她和青玉两人提着食盒,如同是两个普通的下人一般,也不甚避人,施施然向着厨房而去。一路之上,盒中的载阳居然一声也未哭泣。
无双想,才生出来的婴儿就如此不同一般,以后只怕也不会是普通人吧!
一路上虽然遇到了一些巡逻的侍卫,或者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家丁,却也并不曾真地惹得人注意。青玉紧紧地抓着无双没有提食盒的手,抖个不住。无双却镇定如故,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常之处。
经过厨房之时,忽见张四旺站在厨房门前。这一段时间,他亦是乍喜乍忧,秦国公主是他带进府里来的,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想要接近驸马爷的投机女子,想不到对方的身份居然那么高贵,也不知公主做了新夫人以后,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也许公主会抬举他吧!这样想的时候,他便觉得许多金银好似便要从天而降,而他从此锦衣玉食,不必再给人家当厨子。他难免露出一丝傻笑,一个人呆呆地想上半晌。
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把公主当一个下人使唤,只怕公主以后会找他算帐。瞬忽之间,又似乎就要被问斩,身首异处。他便又心惊胆战,无法自处。
忽见两个女子走过来,身影看起来颇为熟悉,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猛然惊觉走在前面的一个女子居然是今天就应该做新娘的秦国公主。
他大吃一惊,心里七上八下,为何公主会在这里,她现在本应该在梳妆打扮,准备婚礼。他虽然只是一个厨子,每天想得最多的事情也不过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但这个时候,他却也敏锐地感觉到,公主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意外。
他也顾不得尊卑之分,连忙过去拉着公主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小柴房。才进入柴房,就传来侍卫经过的声音,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转过头,见楚衣公主身边的小丫环青玉睁着一双戒备的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他连忙施了一礼,问道:“公主为何在这里出现?”
无双却沉默不语,只是审视着张四旺。张四旺被无双看得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问道:“今天是公主的大喜日子,公主为何穿成这个样子?”
无双熟视着张四旺的眼睛,道:“张四哥,我听说你在府中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吧!”
虽然无双以前也称他为张四哥,但那时他尚不知道无双的身份,现在被无双叫了一声张四哥,他又是怕又是沾沾自喜。他道:“有十六年零九个月了。”
无双道:“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张四旺叹了口气:“那时家父刚刚过世,我家贫无依,幸好是过世的夫人可怜我,收我进了府做个厨子,我才能够衣食无忧,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感念过世的夫人的恩德,一天都不敢忘记。”
无双点了点头:“我听说楚衣的亡母是一件很慈悲的夫人,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盒道:“张四哥可知这盒中是什么?”
张四旺道:“莫非是新式的点心?”
无双摇了摇头,轻轻掀开盒盖。张四旺向盒中一看,脸色立刻惨变。他虽然远在厨房一隅,但高平公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又如何不知道府内的局势。他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难道这是楚衣公主的孩子?”
无双微微一笑:“你很聪明,这正是楚衣公主的儿子,公主在一个时辰以前已经过世了。”
张四旺呆了呆,神色也变得凄然:“公主过世了吗?原本公主是很和气的,对我们下人也好。”
无双道:“若是张四哥现在将我们交给驸马爷,这个孩子就只有死路一条。我相信你们比我还更加了解驸马爷是多么痛恨这个孩子。”
张四旺一怔,迟疑道:“这是主人们的事情,我们做下人怎么会知道。”
无双忽然在张四旺面前跪了下来,吓得张四旺手足无措,想要拉起无双,却又不敢再碰她的身子。只得自己也跪了下来道:“公主千成不要行如此大礼,真是折死小人了。”
无双道:“张四哥,楚衣已经死了,她临死以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她的儿子能活下去。我知道张四哥一生的愿意都是飞黄腾达,在这个时候,只要张四哥把我和小公子交出去,这个愿意就能达到了。”
张四旺以首叩地,“小人再无耻,也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无双拉起张四旺道:“虽然我和张四哥相处不久,但也素闻仗义每多屠狗辈。现在我们三条命都握在张四哥的手中,不过如果张四哥放我们走,只怕张四哥就会性命不保。”
张四旺又如何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他心念转动,不由地想到昨天夜里才刚刚答应春风楼的妓汝桃红要为她赎身。桃红并非是头牌的红倌人,不过是一个身份即不高也不低的普通妓汝。但他们两人却是很处得来的,他自从与桃红过了夜以后,就逐渐成了习惯,每过个几日都会忍不住去找她一趟。
他家中也是有妻室的,妻子原来也是府中的丫头,是前夫人的恩德,给他配的。妻子本来对于桃红的时候耿耿于怀,是一力不许他与桃红相会。
他却十分坚持,而桃红也很乖巧,经常派个丫头送点新手做的点心给他的妻子。时间久了,妻子也终于松了口,总算是答应了他纳桃红为妾的要求。
他本来已经选了一个好日子,就等着迎娶桃红过门了。他不由地想到桃红白晰丰润的酥胸,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他年纪已经大了,却仍然没有子嗣,也不知是妻子的原因还是他自身的原因。本来桃红进了门,还望能延续香灯,也许能生下个一男半女。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不相干的心思,忽然想到在公主面前想到一个妓汝,甚至那些男女情事,实在是大为不敬。
他的人生本来是已经注定的,在城主府内做厨师总管,别看也是一个下人,却有许多人巴结着。民以食为天,侍侯主人吃饭大概是内宅之中最重要的一件营生了。主人吃得高兴,一天就可能有个好心情。平日里那些个丫头下人还不都是或多或少地巴结着他,就算不是为了主人,自己也会有嘴馋的时候。
他可从来没有预料过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也从来没有预料到,这变化居然已经近在眉睫。
他有些怔怔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可不想死,活着该有多好啊!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逝去的夫人,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披麻带孝地卖身葬父。
夫人的轿子从他身边经过,然后停了下来。他看见夫人走下轿子,怜悯地看着他,轻声询问他是否愿意进府做一个下人。
正午的太阳自夫人的身后照射下来,他觉得夫人全身都浴在金光之中。
楚衣小姐和夫人长得很象,性情也很小。从来不曾骂过他们这些下人,总是温言细语,就算是要他们做事情,也象是在商量。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劝自己,活着有多好!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他对无双说:“公主在这里稍等,看守侧门的那两个侍卫和我相熟,我以前经常叫他们到厨房吃东西。我现在设法把他们调开,公主趁机会离开这里。”
无双点了点头,她看着张四旺走出柴房。
青玉低声道:“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青玉道:“那公主还放心让他出去。”
无双道:“我以前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人们的想法,现在我却又迷糊了。就让我们一路赌下去,用我们的命来做赌注,赌人们良知未泯。如果我们输了,我们三人就都逃不出去。但就算我们赢了,那些和我们一起赌的人们,却输了,他们输了,只怕就会输掉自己的生命。”
她心里踌躇不定,人性贪婪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但她却又同样感觉到人性中的伟大,许多人为了别人就算是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张四旺在门口招手:“快走!那两名侍卫正在厨房里吃东西。”
无双合起食盒,拉着青玉跟随在张四旺的身后。侧门之外,果然已经没有了侍卫,看来这一次无双又赌赢了。
她转头向张四旺道:“多谢你了张四哥。”
张四旺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如同他这般卑微的人,脸上通常是现出阿谀奉承的笑容的。这样的笑容在他来说,也是第一次。他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却连他也觉得这种笑容使他自己都感觉到自己与平时不同。
他道:“从这里出去,向南边一路走,就到城门了。城门的守卫也都换成驸马爷的人了,但今天南门的守卫将军名叫唐小方。他素来与驸马爷不和,如果公主往南门走,唐将军大概会放公主离开。”
无双点了点头:“这位唐将军我以前见过,是一位少年英雄。”
她提着食盒转头欲行,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望向张四旺:“张四哥,有劳你了。楚衣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你的。”
张四旺又是那样淡淡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可惜我再也不能替桃红赎身。”
无双心里一酸,就算是卑微的人,心里也有隐秘的愿望,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同样是最宝贵的东西。她又深施了一礼,心知再多感激的话,也无法同一条生命相比。她只吐出了两个字:“珍重!”却知连这两个字也是多余的。
张四旺看着无双和青玉的身影消失在巷陌之间,那两个偷吃的侍卫打着饱嗝走了回来,“张四哥,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张四旺淡然笑笑:“可惜了这么好的手艺。”说罢转身进了府门。
两个侍卫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两人面面相觑,嘀咕道:“张四哥这是怎么了?”
另一个回答道:“多半是被桃红掏空了,到了白天还恍恍惚惚的。”
前一个便含意不明地吃吃笑,“听说你也上过桃红的床。”
另一个道:“不错的女人,不过听说张四哥要给她赎身了。”
前一个道:“那你以后只能想了。”
张四旺走进柴房,他在梁下站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其实也没有人知道,也许不用死吧!他又一次想起桃红美丽的酥胸,有点象是南人喜欢吃的糯米团子。
他便也忍不住吃吃地笑了,如同那个侍卫一样现出古怪的神情。他到底还是解下腰带,将腰带挂在房梁上。
世间的一切真是美好,不过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吧!他想他还是会有来生的,获得新的生命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可惜的就是那可爱的糯米团子,又不知要被多少男人吃了。
他这样想着,搬过一个方凳,踩在上面。他把头伸入腰带挽着的结里时想,他这样也算是报了夫人的恩了,黄泉之下见到夫人,也算是有脸相见了吧!
在把方凳踢开后,他仍然在迷迷糊糊在想着糯米团子和传宗接代之间的关系,在死前他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北方也可以出产糯米,如果他有子孙,他一定亲手做一些糯米团子给他的子孙吃。那真是一种很好吃的食品。
第九节
唐小方想,这真是一个阳光晴朗的好日子。
他站在南城的城楼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几条街道上蜂涌向城主府邸的人们。城主府的流水宴会大摆三日,在这三日期间,任何人都可能在宴席上尽情地饱餐,不管你是贵族或者是平民,甚若是个乞丐。
他想为了迎娶无双公主,刘勃勃真地下足了本钱,他的心里便有些沉沉地不是滋味。他仍然记忆着美貌的公主,自从她离开后,他都不曾有一刻真正忘记过她。
然而他也知道以他的身份与公主相差太过悬殊,他只能将他对公主的爱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与此同时,他也对于自己的未来十分忧心,现在刘勃勃可以将他调派到南门来看守城门,以后不知他还会把他贬到何处去。
如果不是刘勃勃得势,他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他的心情并不因美好的天气而转变,反而更加阴沉下来。他看着远去的人群,心思便又回到无双公主的身上。他想就算他配不上公主,刘勃勃不也是一样配不上公主吗?为何他便可以先娶楚衣公主,再娶无双公主呢?
他还是一个年青人,大多数年青人的心里总是过多地考虑到自己和自己所爱着的那个人。无论他在想着什么,思想总是会向射出去的箭一样,最后又转回到自己的身上,和自己正在思念着人儿。
便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两个女子逆往而行的身影。那是两个身着青衣的女子,在涌向城主府邸的人潮中如同两叶逆水而行的小舟。
他心里微微一动,那个提着食盒的女子看起来有些眼熟,从她弱柳拂风般的体态上看,她应该是一个绝色的美女,而且必然出身为俗,但她为何会穿着下人的衣服?
两个女子在南门前停了下来,那个提着食盒的女子抬头向着城楼上张望了一眼,两人的目光轻轻一触,女子便微微笑了笑。
唐小方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日夜思念着这个女子,此时是绝不会看错的,但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谁不知道她马上就要与刘将军拜堂成亲了?
他立刻对手下的一名卫士下达了命令:“把下面的那两个女人带上来。”
两个女子被带进了卫戍专用的小屋,他将屋门紧紧地关上,立刻拜倒在地:“公主!”只叫了一声公主,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觉得无论问什么,似乎都是在冒犯公主。
无双搀扶起唐小方,索性开门见山:“我是逃出来的,楚衣公主已经死了,我带着她的遗孤。如今我是否能够逃出城去,就看唐将军的决定了。是将我带出城主府领赏,还是放我出城?”
她知道唐小方既然身为将军,多说无益,只把目前的情况以最简单的语言陈述出来。
唐小方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他与刘勃勃向有嫌隙,若是此时将公主带回,不仅可以使刘勃勃重新信任他,说不定更可以加官进爵,但若是放公主离去……
他心里迟疑不定,见公主只是含笑不语,他不由问道:“公主向来能言善辩,为何不劝说唐某放公主出城?”
无双叹道:“如果唐将军是个无知之辈,无双自然会当其中利害陈述清楚,然后再劝说唐将军放我离去。或者巧言机辩,动之以大义。但唐将军见识非凡,其中关节不必无双叙说,早已经了然于胸。要怎么决定,只在唐将军一念之间,又何必无双多言?”
唐小方呆了呆,只见无双一双盈盈秋水般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本是一个孤儿,是没弈干将他抚养长大,他亦如同是没弈干的义子一般。
如今他也知道没弈干是被刘勃勃软禁了起来,生死未卜。他并非是一个头脑发热,做事情顾前不顾后之人,此时只觉得万万不能辜负公主。但他同样知道,放无双离开,就等于他也命不久矣。
他迟疑不定,忽听门外传来些许的响声。他心里一动,一个箭步冲到门边,猛然拉开房门,只见副将正俯在门外偷听。
他早知副将是刘勃勃派来监视他的人,此时见副将在门外,心知他已经听到了一切。果然那副将一见他拉开门,立刻后退了一步,全神戒备,口中说道:“将军,公主私自逃出城主府,婚礼在即,你应该立刻将公主送回来。”
唐小方心里暗暗冷笑,如今我是将军还是你是将军?他蓦然下定决心,就算升官进爵又如何?他这一生还不都要被刘勃勃所钳制?他虽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辈,但一生受制于刘勃勃这种小人,却还不如死了得好。
想通了这个关节,他便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是,我正想将公主送回来。你来得正好,我们一同将公主送回。”
副将大喜,他本来也不相信有人会放过这么好的进阶时机,他心里焦急,只觉得一将公主送回,荣华富贵必然滚滚而来。一念至此,他立刻忙不迭得上前去拉无双。忽然之间,他只觉得胸口痛入心扉,这疼痛来得如此强烈,痛得他连失声惨叫都叫不出来。
他低下头,只见一把刀正刺入自己的心口,刀握在唐小方的手中。他只吓得屎尿齐流,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他伸出手,不可置信地指着唐小方,想要说些什么,但使了半天力,只说出一个“你”字。
唐小方微微冷笑:“别问我为什么,有许多事情是不需要原因的。”
他命人牵来两匹快马,将无双和青玉送出城去。在扶无双上马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公主以后是否会记得我?”
无双不由垂头看了他一眼,正午的阳光照在他年青的脸上,他是一个爽朗的年青人,如同大多数年青人一样,不过是一生中最美好时光的开始。无双心里便生出淡淡的感伤,自从去年的七月七日,她离开长安以后,这一路上,她所经之处,总是灾祸不断。那些与她相关的人,似乎永远都得不到好的下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会永远记得你,只要我不死,我就会记得你。”
唐小方释然一笑,他到底还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年青人,如果公主能够一生记住他,这样的代价大概便已经足够了。他用力打马,看着两匹马绝尘而去。站在他身后的是他手下守门的卫士们,他转过头,注视着这些同样年青的士兵,他们都是他的兄弟,如同他的手足一样是密不可分的。
他大声道:“我送走的就是无双公主,我已经把刘勃勃派来的奸细杀死了。现在我要你们做一个选择,是与我一起在这时拦截刘勃勃即将派来的追兵,还是想要离开。”
他注视着有些卫兵还尚显幼稚的脸,最小的一个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他道:“离开的人,我不会责怪他,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
也许应该发表一篇激昂的演说吧!他心里想着,可是该如何措辞呢?他并非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有些话心里清楚,却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的目光从每个卫兵的脸上扫过,沉吟半晌才道:“我不勉强你们,这是生死的大事,虽然我们平时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这一次却不是对付外面的敌人,而是我们城内的敌人,你们即将面对的也是你们的兄弟。所以无论谁离开我也不会责怪他!”
他想了想,最后加了一句:“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一样会守在这条路上,直到刘勃勃的马蹄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然后他转过身:“要走的现在就走吧!”
他等了一会儿,身后并不曾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由地回首,所有的卫兵仍然站在原地。他只觉得双眼发酸,似乎有热热的东西就要涌出来,但他是男子汉,只流血不流泪的,他问:“你们要考虑清楚,家中有家眷的,不要白白地丢了性命。”
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终于有一个比较年长的说话了:“将军,既然是兄弟,就要同生死本患难,虽然咱们不明白有什么事发生,但既然将军决定这样做,我们就算是死,也会跟着将军。”
唐小方仰起头,天上浮云飘渺,他忽然觉得他的死真地很值得,不仅会永远留在公主的记忆中,而且他还真正拥了一些生死与共的兄弟。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声道:“好!有这样的兄弟,当浮一大白。刘勃勃来以前,让我们再痛饮几杯,黄泉路上,也不会觉得寂寞。”
第十节
与此同时,高平公府内。
伺侯公主更衣的老婆子神情恍惚地走出无双的房间,房内坐着梳妆已毕的女子。女子用却扇遮着面颊,让人不能轻易看见她的容貌。但老婆子却知道,房内的人已经不再是无双公主,而是那个叫丽奴的胆大包天的丫头。
老婆子平时受过丽奴很多好处,丽奴总是隔三差五地塞一些碎银子给她果子吃。她知道丽奴是一心想要攀高枝的,说不定哪天就能做个姨奶奶。她也便因着这层关系而对丽奴物地另眼相看,只盼着有朝一日真地野鸡变凤凰了,她还能捞到一点点好处。
但如今这光景,她却是吓得魂不附体。丽奴竟然胆大到假冒无双公主,这事是万万瞒不过的,驸马是何等精明的人,都不必进洞房,连拜堂的时候都瞒不过去。
她一想到这一层,身上的冷汗便簌簌而下,若是让驸马爷知道她也参与了这件事情……
老婆子的双腿软了,她年纪大了,深知活着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在她过往的几十年的时光里,也并非一直过着好日子。还不是因为已故夫人的恩德,她进了府,才可以衣食无忧。
人越是活,便越是贪恋生命,如同她这般年纪的人,自己也知道再也没几年可活了。但越是如此,就越是不想死,越觉得要是能一直活下去,那该是多好的事情。
那些动辄便将生死挂在口头,为了一点点事情便连性命都不要的,都是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青人。他们还有大把的生命可以浪费,但他们就是不知道珍惜。
她想到驸马爷是多么可怕的人,若是让他知道她也欺瞒了他,只怕她连这剩下的没几年的寿命也活不下去了。
她觉得贪恋生命没有什么不对,尤其是知道自己的生命不长了,就更应该珍惜。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向外院走去。
驸马爷现在就是外院,虽然她答应了丽奴会帮忙隐瞒,虽然她也曾经受过丽奴的许多好处,但这一切和自己的生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们总是说人要守信,说过的话就要做到,但如果一个人死了,守不守信又有什么关系?她想通了这一层,便觉得向驸马爷通风报信是没错的。
一个人的命是自己的,犯不着为了别人丢了自己的命。
她哆哆嗦嗦地走到外院,站在月亮门外向内张望着。见驸马爷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的衣服,正在和一名小厮说话。
她远远地站着,不敢走进门去。她想要是驸马爷看不见她可怎么办?她是一心为驸马爷效力的。
她拼命地伸长脖子,用力地向驸马爷张望着,她不敢招手,以她的身份向驸马爷招手那成何体统。
终于,那小厮一眼看见了她,低声向驸马爷说了句话。
刘勃勃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向她招了招手。她受宠若惊,低着头走进去,全身仍然忍不住发抖。她在心里勉励自己,我怕什么啊?我是一心为驸马爷办事的。
刘勃勃看着老婆子因为颤抖而不停摆动的衣袖,卑微的人总是让他觉得心旷神怡。若非有这些低贱的人们存在,他也体会不到大权在握的快感。
他刻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象是一个贵族一般的温文尔雅,却又不想掩饰自己的威严,“你为何不在公主的房中?”
老婆子露出谄媚的笑容:“老奴本应该替公主更衣,但奇怪的是,房中的却并非是公主。”
刘勃勃一怔,脸色有些变了,“你说什么?”
老婆子嗫嚅着道:“丽奴姑娘让我替她换了新娘的衣服,公主却不知去向。”
她尚未说完,人已经被刘勃勃推得摔了一个大跟头。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看见刘勃勃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年纪大了,摔了这么一跤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摔散了。但她的心里仍然在暗暗庆幸,幸好现在就来向驸马爷告了秘,不过是被摔了一跤而已。若是拜堂时被驸马爷自己发现,只怕她要人头落地了。
刘勃勃冲进上林苑时,看见丽奴安然坐在桌后的身影。他怒不可遏,心里暗想,这个大胆的贱人居然敢欺瞒他。
他一脚踢开房门的声音并没有使丽奴惊惶失措,他看见丽奴镇静地抬起头,安然在注视着他的双眼,这种目光使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的眼中这个女子一直是谄媚和投机的,他虽然轻易便夺去了她的童贞,却仍然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婢女。也许是因为出身低贱的原因,她是极易满足的。只是小小的一点恩赐,一个珠钗或者是一串项链,就已经令她感激涕零。他一直认为她是被他捏在手心里面,他叫她往东,她是绝不敢往西。
然而当此之时,她安静地注视着他,这种目光却即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这样的目光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眼中,她应该永远急切地注视着他的身影,希望得到他的一点怜爱,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也可以让她高兴上半天。熟悉则是因为这样淡然的目光,他经常在楚衣和无双的眼中看到,他明白她们为何会用这种目光看他,因为她们对他全无所求,而且甚至是轻视着他的。
从丽奴的眼中看到这种目光,使他有些不自在起来。
但他有什么可怕的?怕的应该是这个贱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把她从那个乡村捡来,就是看中了她眼中那种强烈的求生欲,在这种欲望之下,她会义无反顾地按照他的指示行事,绝不敢有一点违抗。
但现在却变了,在她的眼中,那种闪烁着对于生命无限渴望的目光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的另一种东西,是他深恶痛疾,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他冷冷地问:“为何你在这里?无双呢?”
丽奴笑,她虽然只是一个奴婢,此时却高贵如同公主,“无双走了,是我放她走的,她还带走了楚衣公主的孩子。”
刘勃勃怔了怔,楚衣产子,他心中大怒,这个孩子他是一心想杀死的。以前因为羽翼未丰的原因,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终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却被他所相信的女人出卖了。
他微微眯起双眼,一步步走到丽奴面前,“楚衣产子你居然不告诉我。”
丽奴知道他眯起双眼,便是他愤怒已极的象征,但她却全无畏惧的感觉,她仍然从容地微笑:“楚衣生的并非你的儿子,你为何一定要知道?”
刘勃勃伸出手,捏住丽奴纤细的脖子,为何要这样笑?他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对着他如此微笑,似乎可以蔑视他的威权,似乎连生命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本来是如此相信你。”
丽奴的眼角渗出一滴泪水,但她却仍然在微笑:“无论是楚衣公主或者是无双公主都另有心上人,她们两个人都不想嫁你。你已经娶了楚衣公主,又害死了她,为何还要继续害无双公主?娶一个女人,只为了她的权势和地位吗?你可知道,夫妻两人是应该为了彼此之间的感情而结合?这世上的人们,难道真地如此铁石心肠,只为了利害关系而存在吗?”
丽奴的话使刘勃勃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个贱人居然也敢来教训他。她可知道,若非是他有了现在的权势,他根本就不可能将她带离那个贫困的村庄,也许她现在已经饿死在那里了。她因他而存活,可以吃饱穿暖,现在居然反过来说他的不是。
他收紧手掌,丽奴的脖子如此纤细,只要轻轻用力,似乎就可以把它扭断。他看见手中的丽奴慢慢涨红了脸,额上开始暴出青筋。但她却半点也不曾挣扎,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想她是否想说什么话?她身穿着本应穿在无双身上的大红嫁衣,头上戴着最美的珠冠,这一切都是为无双准备的,但穿在她的身上却也同样合适。年青的女孩子大抵都是相同的,纤细柔弱,很容易就会随风而逝。
他忽然感觉到心底隐隐的感伤,他看着丽奴的脸越来越红,双眼也开始突了出来。他知道再不放手,丽奴就会死在他的手中。有一刻,他甚至有些迟疑,就这样杀死她吗?其实也可以原谅她,她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床第之间,也很让他满意。
但这种想法,瞬息即逝,他忍不住想起他的父亲,想起他曾经度过的逃亡生涯。他的心立刻坚硬如铁,宁可我负尽世人,也绝不能让世人负我。
一念至此,他的手用力一扭,“喀”地一声轻响,丽奴的头软软地垂了下去,生命轻易消失,单薄如同风中的蒲公英。
他忽然看见手背上斑斑的泪痕,是丽奴临死以前留下来。她流了这么多的眼泪,因为她感觉到无助的悲伤吗?
他将丽奴的尸体放到床上,用一块红巾蒙住她的脸。
你不能怪我,为了拿回我失去的一切,我做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我绝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轻易改变我的初衷,这个世界上再也无人能够阻止我。我不仅要得到奢延城,我还将会成为皇帝。
刘勃勃蓦然站起身,大喝一声:“准备马匹,立刻追赶无双公主。”
第十一节
刘勃勃打马冲出府门以前,听到了厨子张四旺已经悬梁自尽的消息。府前的流水宴仍然在摆,他心中的怒火却已经无法压抑。
他很想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连生命都不可以不要。无双那个小蹄子,到底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好处,难道他们不知道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好处可以交换生命?
他纵马狂奔着,看着街上的人们惊呼着闪开。他刻意勒马踢倒了几个闪避不及的行人,看着他们无助的身体任由他的马蹄践踏。这样一路跑过去,惊呼声不断传来,他才感觉到一点快意。
派去四门的侍卫很快将消息传回,东北西都没有公主离开的消息,可以肯定公主是从南门离开的。其实在未得到回报以前,刘勃勃早便猜到唯一敢反叛他的,也只有唐小方而已。
他身后跟着由他亲自训练的亲兵,这支部队都是由精壮的青年男子组成,将会成为他以后建功立业的主要力量。
这支马队,配备有最好的西域良马,行动之里快疾如风,他甚至相信他的这支马队可以与可怕的魏国军队相抗衡。但自从训练好以后,他的马队还从未真地参加过战斗,也许今天将会是第一次。
他看见南门之前,仗剑而立的唐小方,他身后的那些守门士兵整齐地排成了横队。他的心里便又升起了怒火,守门的士兵是他派下去的,现在居然要与他对作。
他在离唐小方不足三尺的地方勒住了跨下的马,马蹄溅起的尘土扑了唐小方满脸。他看见唐小方满不在乎地用手抹了抹,脸上便露出那缕淡然的笑容。
这种笑容正是使刘勃勃深恶痛绝的笑容,似乎每个人都学会了。他最初看见这种笑容是在无双的脸上,接着便在楚衣的脸上看见了同样的笑容。然后是丽奴,然后便是唐小方。
所有和他作对的人似乎都标志性地挂上了这一抹笑容,他很想问问他们,到底在笑些什么?有什么事情是那么可笑的吗?
于是他便真地问出了口:“你在笑什么?”
唐小方镇定地看着他,笑容不敛:“我在笑你。”
“笑我?我有什么可笑的?”
“因为我感觉到你的不安。”
刘勃勃嘲弄地看着唐小方,“我不安?真正不安的人应该是你,你可知道你已经命不久矣。”
唐小方坦然地注视着刘勃勃地双眼:“我知道,你的马蹄很快就会从我的身上踏过去,我早已经料到了。”
“那么你为何还要说我不安?”
“我与你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你和我都是被老城主自小收养长大的,我了解你,如同了解我的兄弟。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困惑,为什么会有些人连命都不要。如果丢了性命,一切就都完了,想要建功立业,保住性命岂非是最重要的。因而你十分地不安,因为你不明白有什么的原因可以使一个人为了做一件事情,连自己的性命都抛去。”
刘勃勃眯起双眼:“不错,你果然了解,我真地不明白,为何会有一些蠢货拼命来违抗我的权威。”
唐小方笑了笑:“说起来很可笑,我也很想告诉你,我是大义所至,如同汉人说的那般舍生取义。但我自己却知道我不是,我只是为了无双公主。”
听到唐小方这句话,刘勃勃似找回了一点信心,他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也爱着无双公主,但你为何不学学我,我喜欢她,就想办法得到她。可是你能做什么?为她死?你死了以后,她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很快就会忘记你是谁。”
唐小方淡然道:“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你爱一个人,不过是想占有她。其实你不仅想要占有公主,还想借公主之力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却不同,因为我爱公主,所以我只希望她能够幸福喜悦地生活在这个世间。也许她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也许她会忘记我,但只要她能够快乐,我的死便也值得了。”
真是不可理喻的想法。刘勃勃在心里嘀咕着,所谓爱情,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做为后盾,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丽奴,那个女子,她为何会为了无双而死?
一想到丽奴,他的心里便感觉到愤怒不安。他蓦然抽出的腰间的长剑,“别再和我说这些废话了,快点让开道路,否则你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唐小方转过头,目光从身后的卫兵身上扫过。他可以叫出每一个卫兵的名字,知道他们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知道他们平时有什么嗜好,是否贪杯或者是与哪个妓汝相好。他看见他们眼中不同的神色,或是大义凛然,或是略显畏惧,或悲或壮,或狂或烈,但无论神色如何,却没有一个人后退一步。
他冲着他们点了点头,转过身仰天长笑道:“我还有一点比你强的地方,我的兄弟愿意与我生死与共。我保证当你死到临头的时候,你一定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陪你一起死!”
刘勃勃冷笑:“可惜的是,你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他勒转马头,背向唐小方,本来跟在他身后的亲兵就成了面对着他的。他看见他们从他身边潮水般地冲了过去,他听见兵刃确在血肉之躯上发出的闷响声。终于有人开始惨叫,第一声惨叫传出来后,惨叫声便一发不可收拾,此起彼伏响个不断。
他不知惨叫声是来自敌方或者是己方,其实无论是敌方或者是己方,都本应该是他的麾下。惨叫声慢慢地轻微了下去,最后不再有任何声息。只剩下叹息一般的风声,和一有战争就必然会闻讯而来的乌鸦的叫声。
他想这些乌鸦可来得太快了,它们是早就预知这里会有死人吗?他轻击马臀,马儿无精打采地从支离破碎的尸体上踏过去。他回头下达命令:“把所有的尸体都葬在一起吧!他们不是生死与共吗?那就让他们连死也不要分开了。”
其实他下不下这个命令都是一样,地上的尸体如此破碎,想要分开都是不可能的。
但他的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明明是他把这些敢于反抗他的人杀死了,他却分明感觉到他在某种意义上的失败。
失败是来自于骨子里的,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就是深切地感觉到了。甚至使他一度有些无力,似乎他所拥有的权力也终于遇到了挑战。
但这到底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刻又重拾信心,他并非是普通人,他是要做皇帝的。他也并非从一早便有这种念头,只是欲望总是莫名地膨胀开,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
第十二节
无双和青玉快马加鞭向南方赶去,她们不知刘勃勃多久能够得到她们已经逃走的消息,但心里也知道不会拖延太久。只要尽量地靠近长安,离长安越近,就会越安全。
虽然如此,她却仍然忐忑不安。装着载阳的食盒被她紧紧地缚在胸前,盒中的载阳虽然在马上颠簸,却仍然一声也没哭。孩子安静得出静,使无双总是忍不住打开盒盖看一看载阳是否还活着。
幸而每次都看见那个奇异的小孩张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神采熠熠地瞪视着她。虽然在如此不安的心情下,她仍然忍不住笑了。为了这个孩子,死去的人已经太多了。她不知为了救一条生命,而使许多人丧生是否值得,对与错,早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握的范畴。
忽听身后传来急骤的马蹄声,无双心一沉,听那马蹄声,来的必是一群马队,而非单独的一两匹马。她骑的马儿不过是普通的马匹,而刘勃勃的卫队却是骑着西域的良马,速度比她们的马要快了许多。
无双轻轻一拉马缰,将手中的食盒交到青玉的手中,“青玉,你带着小公子一路向长安奔去,千万不要回头,到了长安后,就去找我的师傅鸠摩罗什,他一定会帮助你。”
青玉心里不舍,问道:“刘大人会对付公主吗?”
无双摇了摇头:“他不会对付我,到底我还是姚秦的公主,他多半会将我带回去。”她心里踌躇,若是被带回去,就再也逃不出来了。她曾经发过誓,这一生再也不会嫁人,如果真地被刘勃勃强迫,只能一死来遵守誓言。
青玉似乎还要说些什么,马蹄却已经越来越近,无双连忙以青玉的马臀上击了一掌,那马被这一击,立刻向着前方奔去。青玉在马上频频回首,只见无双微笑着向她招手,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惶的神色。她心里又是敬又是惊,只觉得公主全不似凡尘普通的女子,只怕是天仙误谪人间,却又想到公主一旦落入刘勃勃的手中,也难免落得楚衣公主一般下场。
无双勒马站在路中间,只听马蹄之声越来越近。林中的鸟群被这蹄声惊地飞了起来,忽然之间,满天皆是四散飞逃的影子。
无双心里便有些凄然,自离开流火之后,也不是很长的时间,似乎又经历了许多事情。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止飘泊,从去年的七月七日开始,一切就已经偏离了轨道,或者这才是她真正的命运。
马队瞬息来到面前,刘勃勃一马当先,他骑在马上的姿态雄姿英发,真地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看见无双只身匹马站在前面的路上,无论他多么地意气风发,无双仍然是那样漫不在乎地微笑着。这种微笑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无双成为他刘勃勃的妻子。
他在勒住马的时候特意让马儿人立了起来,由于他和无双已经离得很近,飞扬的马蹄便几乎踏到无双的身上。他预想着无双会吓得后退,但无双却寸步未让,甚至连脸色也没有一丝变化。
她虽然看起来淡然如水,但却又坚强如铁。
刘勃勃咳嗽了一声,思考着应该如何开始谈话,是否应该吓吓无双,或者什么也不说,直接就过去将无双从马上拉下来。不过这样做,未免太粗鲁了,说什么他也是将要成为驸马的人,岂能还未结婚就先把公主得罪了?
无双却先开口了,“刘将军来得真快。”
刘勃勃笑了笑,“我很佩服公主,我怎么都想不通,丽奴为何会愿意帮助公主,她本应该是我的人。”
无双轻叹道:“丽奴现在如何了?”
刘勃勃也轻轻叹了口气:“她想做新娘,我便让她做新娘。她现在躺在上林苑中,穿着本应该穿在你身上的新嫁衣。”
“你杀了她?”
刘勃勃好笑地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她明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为何还要背叛我。她和你原本就不认识,你却能够成功地让我的女人背叛我。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我真地很想学习一下。”
无双摇了摇头:“你错了,丽奴放我走并非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刘勃勃如同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神话,哈哈大笑了几声:“为了我?她明知我一心想要做秦国的驸马,居然还放你走。这样也叫为了我吗?”
无双怜悯地看着刘勃勃,“你从来不懂得这个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真情吗?”
刘勃勃呆了呆,无双的目光使他有些瑟缩,但他立刻挺起胸膛,“丽奴临死以前说了同样的话,这所谓的真情就是让她背叛她的男人吗?”
“她并不曾背叛你,她放我走,只因为她爱你。她只是想证明,在你的心里也有她的存在。如果你不杀她,你便得到了这个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一个真诚爱你的心,但你却杀了她。你可知道,就算你拥有了整个天下,你仍然会觉得孤独,因为你失去了唯一的真情。这东西说起来很普通,但偏又是世间的无价之宝。一个人的心是无法用金钱和权势来收买的,一个人的真情,是与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
刘勃勃皱起眉头,他的心虽然有些动摇,但他却固执地想,我要被这些女人烦死了。为什么絮絮叨叨都在说同样的话?真情真地那么重要吗?就算有了真情,能成为皇帝吗?
他道:“公主见识不凡,怎么可以与普通的女人有相同的看法?我确实渴望真情,但我所渴望的并非是一个乡野女子的真情。公主如此兰心蕙质,当然知道对于我来说,拥有公主的真情便已经胜过了一切。”
无双默然,她刚才说的这番话只是为了死去的丽奴不值,其实她早便知道以刘勃勃如此有心机的人,又如何会轻易听信别人的话。
“楚衣的孩子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无双笑了笑:“楚衣的孩子对于你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你就要成为秦国的驸马的,又何必再与那个刚出生的小孩为难?”
刘勃勃冷笑道:“虽然他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但他却是楚衣与妖怪生的孩子。斩草岂能不除根,若是容他活下去,将来长大之后,只怕会替父母报仇。一个妖怪的孩子,谁也不知道他会有怎么样的能力,我绝不能让他活下去。”
无双道:“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而且楚衣也从未想过让他报仇,你想得太多了。”
刘勃勃向着无双的身后望了望,路上看不见烟尘,他知道无双是与侍女青玉一起离开的,想必青玉早已经带着孩子逃走了。
无双笑道:“如果你还要追赶那个孩子,就会误了我们结婚的吉时,难道对于你来说,我们的婚礼不是最重要的吗?”
刘勃勃沉吟不语,他心里暗道,不如先带无双回去成亲,再派一队人马向往长安的官路上追赶。青玉从未离开过城主府,一个人也跑不了太远。
他主意一定,脸上又现出笑容,道:“好吧!那就请公主随我回府吧!”
无双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刘勃勃必然不会轻易放过青玉,但她此时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只望青玉能够一路平安,快点到达长安。
她便一勒马缰,打算跟着刘勃勃回到奢延城去,忽听有人低呼了一声:“那是什么?”
此时无双是面对着众人而立,见所有的卫兵都现出又惊又怕的神情,望向自己的身后。连刘勃勃也面色大变,跨下的马一直后退了几步。
无双想要回头,却只觉得身后起了一阵怪风。这一日本是风和日丽,有风也不过是微风罢了。但这一阵风来得却很是猛烈,吹得无双几乎从马上落了下来。她连忙用力拉住马缰,那马儿站不住脚,被狂风吹得一直向着前面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无双勉力回过头,才看了一眼她便目瞪口呆,如此古怪的情形,真是生平罕见。
只见一只巨大的鲸鱼,正从身后的道路上一扭一扭地走过来。所谓的鲸鱼当然是没有脚的,这一只也不例外。而且它本应是生活在大海之中,在海水中游动。此地离大海有千里之遥,一只如此巨大的活鲸鱼是如何到达此处的,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鲸鱼一边扭着向前移动,一边扇着一对巨大的翅膀,狂风便是由翅膀扇出来的。
鲸鱼越是靠近,那些马儿就越是惊惶,有些马双腿发软,将马上乘客摔落马下。有些虽然还能勉强站立,却也全身颤抖,汗出如浆。
那些卫兵虽然经过严格的训练,但这种怪物却从来没有见面,一个个张口结舌,愣在那里。无双见那鲸鱼越来越近,而跨下的马无论怎么用力拉却始终无法移动一步。她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跑到路边,躲开鲸鱼的必经之路。
这样一来,就成了那鲸鱼直向着刘勃勃行去。刘勃勃亦如同无双一般用力拉马,但那匹马同样一动不动。他却不愿如同无双一般从马上跳下来,只觉得在自己手下面前那样做,岂非颜面失尽。
眼见那鲸鱼越来越近,在他与鲸鱼之间不过就隔着无双的那匹马。他忽然想到许久不曾用过的饕餮兽,自无双离开以后,他便成为驸马爷,以后步步顺利,再也没有陷入以前一般的困境。
一想到饕餮兽,他立刻又生出了勇气,连忙从怀中将那个绿玉的宝物拿了出来。
第十三节
离此不远的地方,列子正骑在精卫身上洋洋自得。他穷追不舍,总算在西域的大漠上空抓住了精卫。
他对于这只鸟很感兴趣,传说之中,这只鸟本是炎帝幼女,因为落在大海之中淹死,菁魂华而为鸟。这只鸟一直契而不舍地衔树枝镇海,希望能够将大海填平。
他想,这只鸟太执着了。上一世的恩仇在死去的时候便已经消失了,就算她是因大海而死,也不必将仇恨延续到下一世。
但他抓这只鸟的主要目的却并非是为了他自己,而为了给北溟的那只大鱼找一个伙伴。那条寂寞的大鱼总是与他斗个不休,双方并不真地恨对方,但若不斗下去,似乎就真地无事可做了。
他想到将精卫带回北溟后,三人相斗,岂非比现在有趣得多?一直以来他都不曾把那条鱼当成一条鱼看待,而认为它与一个普通的人是一样的。
他骑着精卫看遍了西域的大沙漠和雪山,然后他就有些怀念起北溟来。一想到北溟,想到那条大鱼,他便立刻让精卫向东北飞去。
但专与他捣乱的固执个性却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并非一直往东北飞去,却总是折而向南,这便是为何他会来到奢延城附近。
然后他便听见古怪的声音。
以他喜欢凑热闹的个性,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而精卫也同他一样,完全不需他吩咐,立刻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他们在天空之中看见一副古怪的场景。一条巨大的鲸鱼正在道路中间欢跳,因为它过于沉重,第一次落下来,都会把路上的烟尘砸得四散飞扬。
这情景让列子很是担心,如果这样跳下去,这条路的中间难免被砸出一个大坑。鲸鱼前面不远的地方,刘勃勃手中高举着饕餮兽,饕餮兽上正放出碧绿的霞光。
这两样东西都让列子又惊又喜,天下破乱,尤其是北方战事不休,他总觉得是和这个原因有关,现在居然让他一下子就看见了两样神器。
连精卫似乎都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来历,立刻长鸣了一声,从天而降。
刘勃勃身后的士兵更是惊恐不安,这巨大的鲸鱼已经把他们吓得神魂颠倒,想不到又来了一只如此巨大的鸟儿。更奇的是,鸟的背上居然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莫非这老头便是传说中的仙人,否则如何能够驾着大鸟飞翔?
那鸟一落了下来,列子立刻兴高采烈地跑到大鱼的身前,这鱼如此之大,他站在大鱼面前,还不及鱼一半之高。但列子却一点也不害怕,口中啧啧称赞道:“真地是你,想不到真地是你。”
那大鱼也停止跳跃,一双巨目从上向下注视着列子,眼中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似乎在问,你知道我是谁?
“螭吻,龙与鲸鱼的后裔,你就是龙生九子之一的螭吻。”
那大鱼似乎完全能够听懂列子的话,居然昂起首来摇了摇尾巴,似乎是说它正是螭吻。列子站在大鱼之前,又啧啧赞叹了半天才道:“可惜大禹老爷早已经把你铸成九龙鼎,否则便可以把你也带回去和那只大鱼做伴了。”
那鲸鱼侧着头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冲着刘勃勃望过去。列子顺着它的目光望去,见刘勃勃手中的饕餮兽犹自发射着夺目的光彩。
列子笑道:“你是在说饕餮兽吗?你放心吧!你们很快就会重新聚在一起了。”
他施施然地走到刘勃勃面前,伸出一只手道:“小娃娃,把那个东西给我。”
刘勃勃虽然看出他不是常人,但让他把饕餮兽就这样拱手让出,他却是万万不愿意的。他立刻摇了摇头道:“这是我的宝物,谁都休想拿走。”
列子笑道:“那不是你的宝物,那是天下的宝物。北方如今纷争不休,就是因为这件宝物被打碎了。你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一部分罢了,为了使分裂的九州重新统一,必须得将这九件神器重新铸造。”
刘勃勃呆了呆,“这与我无关。”
列子笑了笑,“这与天下人都有关,只要你是天下人,便与你有关。”
刘勃勃悄悄地握紧饕餮兽,拨转马头道:“你这个疯老头,休想抢走我的宝物。我不与你胡言乱语,你所说的神器,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列子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虽然你也可以成为帝王,可惜德行太差,国运不过两代而已。”
刘勃勃虽然正想离开,但这句话却听得清楚,他立刻转头道:“你说什么?你说我可以成为帝王?”
列子笑ⅿⅿ地道:“这不就是你心里最迫切想达成的愿望吗?”
刘勃勃忙道:“听刚才仙长所言,仙长似乎是可以预知未来的。”
列子笑道:“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立刻就要把饕餮兽从你的手中抢过来了。”
刘勃勃呆了呆,下意识要将手中的饕餮兽收入怀中,他也不知为何,一看见列子就觉得很害怕。
谁知他刚刚动念,便见眼前白光一闪,只觉得手中一轻,饕餮兽竟然已经不翼而飞。刘勃勃大惊,抬头看时,见列子已经将饕餮兽拿在手中。一手捻着一缕白花花的胡子,一手拿着饕餮兽向螭吻走去。
刘勃勃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轻易地被人把饕餮兽抢走,心中暗道,若是这老头不将饕餮兽还来,我便令所有的士兵一拥而上。他再厉害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如何能够抵挡那么多的士兵。
谁知列子便象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你是否想让你身后的这些蠢货一拥而上,就算是马蹄也能将我踏死了。”
刘勃勃呆了呆,脸上却带笑道:“您老人家说笑了,您是老神仙,我如何会起这种歹念。”
列子笑道:“你起不起歹念都无关紧要,因为你手下的这些士兵根本就碰不到我。而且以后你建功立业,还需要他们的帮助,你根本就不再需要饕餮兽。其实就算饕餮兽在你的手中,你也一样不知道如何利用,何必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东西而白白地浪费实力。”
刘勃勃默然,半晌才道:“仙长所言是否句句属实?我真地可以成为皇帝?”
列子叹道:“世人多愚,以为做了皇帝便拥有了一切。但你可知,就算你做了皇帝,你还是一样会老会死,当你死了以后,这世上的一切又能带走什么呢?”
刘勃勃道:“仙长所说的我又如何不知,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如果不能称心遂意,啸傲天下,青史留名,这短短几十年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我死之时什么也带不走,但我已经完成了千秋基业,那么死了以后,也有面目面对我的列祖列宗。”
列子搔了搔头发:“你说的也对,我不与你争论,每次我与人争论,似乎都只有被人说得哑口无言的份。不过这饕餮兽却是上古神器,我既然看见了,就再不能让你拿走了。”
他看了刘勃勃身后的士兵一眼:“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我也不愿意与人打架,如果我要走,你根本就碰不到我的衣袂。”
他说罢,忽然向着空中跃起,一阵清风徐来,他便已经飘然飞在空中。列子笑道:“若是你的士兵也可以这样飞到空中,也许还可以与我争夺神器,如果他们不能,我只需要在空中不下来,你又如何能够奈何得了我。”
刘勃勃心知列子所说属实,他一向是极识实务的,既然无法对付列子,便也不想得罪他。他便笑道:“多承仙长吉言。虽然刘某将饕餮兽视做性命般珍贵的神器,但既然仙长想要,刘某就万万不敢不双手奉上。只希望能如仙长所言,刘某将来真地可以登上大宝。”
列子笑笑,喃喃自语道:“我说的话可做不真,我只是一个老糊涂,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的老糊涂。”他忽然一眼看见无双,立刻又喜出望外,招手道:“小丫头,原来你也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无双笑道:“是啊,我也很思念您老人家,想不到又见面了。”
精卫鸟走到无双的身边,低下头轻轻地磨擦着她的手臂,看起来很是亲热。
刘勃勃见列子与无双也是相识的,知道想要将无双带回去也是不可能的。他本来就是很能忍耐的人,心中虽然不甘,但却暗想,我今日娶不成你为妻,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他也不再多言,向着列子拱了拱手,带着手下士兵往奢延城奔去。
列子见刘勃勃走远,才从空中落了下来,故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这样就把他吓走了,看来我老人家已经把庄小子的那一套全学会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我的道法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无双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孙子兵法里的话,和您老人家的道术修为可没有关系。”
列子拍了拍头,“是孙子兵法里的话吗?我还以为是庄小子说的呢!看来我老人家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螭吻道:“若是你想与你的同伴团聚,就变得小一点。我老人家虽然越来越糊涂,可是却感觉到只有这个小丫头能够重铸九龙鼎。”
螭吻却不甚相信,颇为疑惑地注视着无双。列子笑道:“你别看这小丫头看起来单单薄薄,好象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一样,她可是很不一般的。我老人家的话,你总应该相信吧!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这只精卫鸟。你们被铸成鼎的时候,这只鸟已经在人间飞来飞去了。你一定早就见过她的。”
螭吻点了点头,似乎这句话倒是说服了它。它摇了摇尾巴,身子越缩越小,最后缩成小指般大小的一条小鱼,却原来正是楚衣房中养的那只小黑鱼。
无双奇道:“为何你还在这里,难道青玉没走?”
只听马蹄声得得,青玉牵着马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手中提着食盒道:“我本来是要走了,可是我真地很担心公主。我想起楚衣公主说过,这条小鱼是一个神物,如果遇到生死关头就把它放出来。我只是放出来试一试,想不到它就变得那么大。请公主不要责怪我。”
无双将螭吻拾起来,重新放回鱼缸,笑道:“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明知是生死关头,还愿意回来。这种情义,连大多数的男儿都是万万不及的。”
她将螭吻的鱼缸交给列子道:“您老人家刚才说要找齐九龙,我倒是有一些线索。”
列子却不接鱼缸,反而将手中的饕餮兽也交给无双:“我老人家懒散惯了,怎么会有时间去找九龙,要找也是你这个小丫头去找。”
无双呆了呆:“我去找?”
列子笑道:“当然是你,说起来九龙分离也与你有关呢!”
无双愕然:“与我有关?”
列子高深莫测地微笑:“许多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战祸,刀兵之祸和无数的鲜血生命,为了使这种命运成为现实,你打破了象征和平的九龙鼎,因而也必须由你将九龙鼎再一次铸造。”
无双呆了呆,心道列子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垂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饕餮兽的螭吻,道:“我听说九龙鼎是由夏朝人的先祖大禹所铸,但我却无法明白您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到底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列子捻着雪白的胡子,“或者这便是天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又怎么可以妄言天机。该明白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这九龙鼎与天下兴亡的关系你可知道?”
无双摇了摇头:“听说九龙象征着天下的九州,大禹治水以后,将天下分成九州,每一条龙保佑着一州的平安。”
列子道:“不错,这正是天下王气所在。不过始皇帝制成传国玉玺之后,玉玺也同样为天下至宝,就算是九龙分离,玉玺所在的地方,却能够镇制住天下离散的戾气。只不过想要使天下重归一统,就需要玉玺和九龙鼎合二为一,才能平息战祸,重归和平。”
无双默然,心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又如何能够完成这样艰难的任务?
列子道:“不要低估你自己,我已经活了那么久的时间,阅人无数,以前总以为姓庄的那个小子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但自从我看见你以后,我才明白什么是可怕二字。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
第十四节
忽听食盒中的载阳开始大声哭泣,青玉连忙将载阳从食盒中抱了出来,抱在怀中低声抚慰。但奇怪的是,载阳本来一声未哭过,此时却哭个不停。青玉亦不曾照顾过婴儿,被载阳哭得手忙脚乱,却无计可施。
列子好奇地看着青玉手中的婴儿,问道:“这是谁的孩子,看起来很奇怪。”
无双道:“这是我一个姐妹的遗孤,不知先生觉得他有何不同?”
列子道:“这个孩子和普通的婴儿不同,他身上分明带着妖气,但偏偏不是妖怪,只是人类而已。你那个姐妹难道是个妖怪不成?”
无双摇摇头:“孩子的母亲是个人类,但他的父亲却是妖怪。这孩子长大以后会成为妖怪吗?”
列子道:“他不仅不会成为妖怪,还会成为一个伟大民族的始祖。千年以后,他的后代将建立史无前例的伟大帝国,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的地方都将成为他子孙后代马场。你想将他带回长安?”
无双道:“正是如此。”
列子却道:“这个孩子不适合在中原居住,他应该在遥远的北方长大。”
无双道:“可是北方那么大的平原,哪里才是适合他生长的地方?”
列子伸手指向北方,“一直向北而行,穿过茫茫的草原,燕然山下,大河的源头,就是这个孩子的居处。”
无双皱眉,心里暗想,燕然山要向北行三千里方能到达,列子又说我要去找九龙重铸九龙鼎,我又如何能够带着这个孩子去燕然山?她望向青玉,心道,若是让青玉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不知她会否愿意。
青玉一见无双看着自己,她本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虽然列子与无双的对话她不能完全明白,却也知道列子是要无双去做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她自小在高平公府长大,从未在外面的世界里生存过,也未见过如同列子这么的奇怪老头。见他可以在天上飞行,她的心里早已经将列子当成神仙。她虽然害怕,但想到死去的楚衣,便无由地生出一股勇气。
她道:“公主不必担心,既然这位老神仙说小公子要去燕然山下,我虽然只是一个没用的小丫头,但我也会尽我的全力保护小公子的安全,把他抚养长大。”
无双颇为感动,握住青玉的手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而且,楚衣虽然死了,但她若有灵,也一定会保佑你们。”
她将身上所有的银两和首饰都拿出来交给青玉,“塞北苦寒,这些东西虽然不足以使你们一生衣食无忧,但如果节省着用,也可以用上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个孩子不是凡人,等他长大了以后,你千万不要让他报仇,只告诉他,他是苍狼与白鹿的后裔。”
青玉用力点头:“我明白,我想楚衣公主也从未想过报仇。”
那孩子似也听懂了他们的话,居然不再哭泣,睁着一双带泪的大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无双。
无双被他的眼神逗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不愿离开我吗?”
载阳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是。”
无双道:“天下之事,离别多于相聚。你也不必觉得遗憾,人生在世,大抵如此。只要你记得无双阿姨无论在哪里,都同样关心着你,那么是否离别也就无关紧要了。对吗?”
载阳又眨了眨眼睛,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在无双的脸上轻轻地触摸了一下。无双心底便不由泛起了一丝柔情。她暗暗下定决心,虽然列子所说的事情十分困难,但为了小小的载阳能够平安地长大,她也要用尽全力寻找九龙,再铸九龙鼎,让北方重归一统。
青玉拍马向北方行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她都不曾再回头看上一眼。无双知道她并非是无情,只是怕一回头间,就会失去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
她望向列子,道:“我还想求先生一件事。”
列子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想求我暗中保护她吗?”
无双点了点头:“往北之路,我只怕她们会再次遇到刘勃勃。”
列子道:“你放心吧!我正好要回到北方去,反正也是顺路,就帮你这小丫头一次。”
他爬上精卫鸟的后背,呼啸一声,精卫展翅飞到空中。列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小丫头,你还记得那个小妖怪吗?不久以前我又看见他了。你不想见他吗?”
无双黯然,已经离别了,何必再次相见。她扬声道:“如果有缘,自然会相见,如果无缘,又何必勉强。”
列子搔了搔头发,“虽然说得有理,但有时上天给了你机缘,你却自己错过了。”
无双勉强笑笑,“我这么聪明,又如何会白白地错失机会。我现在只想找齐九龙,至于其它的事情,只怕也轮不上我来想了。”
列子长叹一声,吹了声口哨,精卫展翅向北飞去。无双听见空中隐隐传来他的声音,“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小丫头,随心所住,随心所往,随心所欲,不要太勉强自己,随遇而安吧!”
随心所欲,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人能够随心所欲呢?
无双翻身上马,随手在马臀上击出一掌,也不管方向,任由马儿自由奔跑。她本来急于回长安,无非是为了载阳和青玉的安全,如今列子已经答应她会暗中保护他们,回不回长安也便不是当务之急了。
她知道拓跋嗣必然会派人到长安通知她父皇她已经平安脱险的消息,也许是近来在江湖行走惯了,她忽然有一种感觉,长安一隅的那个看似恢宏,实则狭小的皇宫并非是她的天地,这广阔的人间方才是她真正的家园。
第十五节
青玉策马北行,没过多久便进入了广阔的草原。她是从奢延城外绕过去的,沿路看见几个刘勃勃手下的卫士。对方却似乎无法为难她,互相对视了一眼,便转过头去,故做不见。
青玉挺起胸膛,勇敢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她本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子,见到男人的时候总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但现在的她却有些不同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变得比以前有勇气,从此以后,再有没有人可以帮助她,她将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各种艰难。
她不再将载阳放入食盒,而是用自己的外衣让他缚在胸口,马匹虽然很颠簸,载阳却一直睁着一双大眼睛在她的怀中注视着她的脸。她的心中便升起了母性的柔情。她知道她必会以载阳为子,一生都将为了他而活下去。
愈向北走,风便愈加猛烈,她开始看见游牧人民的帐篷。她亦如同楚衣一样是匈奴人的女儿,但她自小是在高平公府长大的,因而她更象是一个汉人女子。
她从未学过挤羊奶,支帐篷,拾牛粪之类的工作,她想,她以后必须得学会这些。
她沿途向牧人们乞讨马奶给载阳喝,他似乎生来就是要成为牧民的,喝着马奶一点都不觉得腥膻,反而津津有味。
青玉便觉得很安慰,看来那位白胡子神仙说的话是可信的,到底是匈奴人的孩子,天生就是为了草原而存在的。
夜晚的时候,她但请求牧民让她借宿。草原上的人们,爽朗好客,与如同汉人般定居在城中,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那些匈奴人大不相同。
她身上穿的本是如同汉人女子一般的衣服,一路向北,便开始逐渐换上牧人的短裙长裤,这样骑马也更加方便。她很庆幸她曾经请求楚衣公主教会她骑马,如是连马都不会骑,她真不知该如何在草原上生存。
一路行行停停,走得也并不快,只觉得天地之间越来越是苍茫。会说汉话的牧民越来越少,她开始更多的使用匈奴语,也越来越象是一个真正的匈奴女子了。
终于有一天,她看见前方出现的一座大山,山下有美丽的河流。她记起那个白胡子神仙的话,在燕然山下,大河的源头,便是这个孩子应该居住的地方。
她并不曾听说过燕然山这个名字,也不知这在座山在汉人之中是很著名的。她问了牧民,牧民们回答,这座山如同天一般高,因而大家都叫它天山。
天山,象天一样高的山。青玉想,这一定就是老神仙所说的地方。
她变卖了无双的一件首饰,在大河的源头买帐篷住了下来。她又买了一些羊群和马匹,如同普通的牧民女子一般过上了游牧的生活。
哪里水草丰美,哪里就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她记得那些卖牲口给她的牧民所说的话,但她却仍然不知该如何找到水草丰美的所在。
夏天过去后,天气迅速转凉,第一场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使整个草原变成了白色,青玉所养的小羊开始在严寒中死去,更多的羊因为失去了水草而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青玉惊讶地发现,原本生活在她周围的牧民都失去了踪影,她不知他们去了何处,也不知自己应该向何处迁移。
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曾经听年老的婆婆说过,当冬天来临后,大雪会夺走草原上的生命。因而必须在第一场雪来临前就找到一个温暖的山谷,迁移到山谷之中,而且还要准备下充足的食物和草料度过漫长可怕的冬天。
她此时才感觉到了害怕,她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准备。
天地之间除了白色再也没有其它的颜色,北风呼啸而过,曾经温暖而美丽的草原,于此之时,变成了白色的恶魔。
她一畴莫展,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再想离开,已经为时过晚,似乎整个宇宙间只剩下她和载阳两个人而已。
便在此时,她听见帐外传来的声音。她惊喜异常,走出帐篷。只见一个身穿狐皮大袄的精壮男子站在帐外。
那男子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出来,也颇吃了一惊。但年青女子却是美丽夺目的,在风雪之中,这女子的身上有着奇异的沧桑之感。
男子问:“大雪已经降下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他说的是鲜卑语,青玉也勉强能够听懂一些。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不知该去何处。”
男子皱眉道:“你不是鲜卑人?”
青玉回答:“我是匈奴人。”
男子立刻用流利的匈奴语与她对话,大概他是精通许多种语言的。“大雪降下后,你就不该再停留在这里,你的羊会全部死去。”
青玉颇为无奈地看了看羊圈之中挤做一团仍然在瑟瑟发抖的羊群,“我是从南方的城市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草原上生活。”
男子审视着青玉,虽然身着普通的牧民服饰,但她身上那种汉人女子般的柔弱气质却是无法改变的。她应该是出身自一个很好的家庭,却为何又会落难于此?
他是一个极豪爽的人,虽然心里疑惑却也不再询问,只道:“我的部落在不远的地方,我这就回去叫人来帮助你。你不用怕,虽然大雪已经降下了,但只要有我的部落在,就算是再可怕的风雪,我们也一样能够战胜。”
青玉呆了呆,男子语气中的无畏使她不由想起了无双,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靠得住的男人。
帐中传来载阳的哭泣,她连忙奔回帐内把载阳抱在怀中,温言安慰,一直哄着载阳睡着了,也用了很长时间。她将载阳放下,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并不真地把那男人的话放在心上。却不由地想,若是她和载阳都死在这大雪之中,就真地对不起楚衣公主了。
忽听帐外传来喧闹的人声,她吃惊地走出帐篷,却见刚才的那个男人真地带了一些人来。那些人七手八脚在帮助她收起羊圈,把小羊们归束在一起,又帮助她拆起帐篷。什么事情都不必她Сhā手,她只是抱着载阳张口结舌地旁观而已。
人们的行动看似零乱,却暗含章法,很快便将一切都装在马车之上。男人亦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注意到她极小心地呵护着怀中的婴儿,甚至不让一丝风透过婴儿的襁褓。这种温柔的母性使他颇为感动,他问道:“是你的孩子吗?”
青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男人有些愕然:“是还是不是?”
青玉道:“是我主人的孩子,但是我的主人已经死了,现在他就是我的孩子了。”
男人问道:“你孤身一个女子,难道要照顾这个孩子一生。”
青玉用力点了点头:“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男人除了感动外,又现出了一丝敬佩的神色,“我一直认为南方的人们都学得象是汉人一般的坏,想不到你还这样重承诺。”
青玉脸微微的红了,除了无双外,再也不曾有人夸奖过她。无双夸奖她的时候,她觉得很自豪,这个男人夸奖她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却感觉到羞涩。
男子被她的神情逗乐了,仰天长笑,道:“你真不象是匈奴女子,却象是一个汉人女子。”
青玉不满地抬起头:“我是匈奴人,和那些阴险狡诈的汉人不同。”
男子轻轻一笑:“汉人也有好的,匈奴人鲜卑人也有坏的,怎么能够一概而论。”
青玉的脸又有些红了,她想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过份的话?只觉得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连心底最深处的感觉也可以轻易便说出口。
她上了马,随在那男人的身后向他的营地奔去。那男人忽然回头道:“我的部落叫柔然,我名叫郁久闾社仑,但人们不喜欢称呼我的名字,都叫我丘豆伐可汗。”
青玉惊呆了,“陛下是一位可汗?”
丘豆伐又乐了,“从来没有人叫我陛下,你这样多礼会让我不习惯的。草原上的人们几乎不使用敬语,以后不要再叫我陛下了。”
青玉点了点头,搂紧怀中的载阳,她怕载阳会因为冷风而受了风寒。丘豆伐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脱下身上的狐皮大袄披在她的肩上。
青玉连忙道:“陛下千万不可如此,陛下是千金之躯,要是受了风寒,我如何担待得起?”
丘豆伐皱眉道:“不是说了不许叫我陛下,你怎么又忘记了?”
青玉怔了怔,有些结巴地开口:“我不冷,你还是自己穿吧!”
丘豆伐道:“不要和我客气,就算你不怕冷,你也要顾着你怀里的小孩。”
青玉看着他诚挚的双眼,心里又生出了一丝温暖之意,她便也不再推辞,将狐皮大袄拉上,把载阳整个包在里面。
丘豆伐脸上便也现出喜悦的神情,他用马鞭指着前方,茫茫的风雪之中,隐隐现出一个部落的影子,“那里就是我的部落,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家!?
泪水悄悄地涌上青玉的眼眶,她垂下头看着怀中的载阳,低声道:“载阳,你听见了吗?我们有家了!”
抬起头,见丘豆伐跃马扬鞭奔在前方,正放开喉咙,在风雪之中大声唱着草原上的歌曲: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草原上的人们也许是没有真正的家的,因为他们必须四季流浪,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永远停留。但在看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却有了家的感觉。也许家并非只是一个地点,不过就是一个人,一个牵挂罢了。
跑在前面的丘豆伐拉住马缰,回头叫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玉甜甜地笑了,扬声道:“我叫青玉!”
“青玉!”丘豆伐重复了一遍,又大声叫了几次:“青玉!青玉!青玉!!”
他手下的人们一齐哄堂大笑起来,男人们便跟着他大声叫着:“青玉!青玉!!”
青玉的脸又红了,但这一次她虽然脸红,却仍然勇敢地注视着丘豆伐的背影。白胡子老神仙说得没错,这里就是家,不仅是载阳的家,也是她一生的家!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