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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摩合罗传 > 第十五章璎珞的秘密

第十五章璎珞的秘密

“为什么你会相信我?你我只不过是初次见面。”

“因为你的眼睛,当我看见你的眼睛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你的悲伤,一个悲伤的人,是不会轻易地伤害别人的。”

幽姬默然,南风感觉到了她的悲伤,她也同样感觉到了南风的悲伤。或者就是因为这同病相怜的悲伤,当两人初一见面时,便决定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女子会成为用生命守护承诺的好友。

“若是无处可去,就先在这里住下吧!虽然这里是皇宫,但要留下一个人,对于我来说还不是难事。”南风说。

便是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幽姬暂时留在了长安城的皇宫之中,她却未想到,正是因为这一次偶然的相遇,竟会对后世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二十年后开始的乱世,与这一次相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九节

幽姬在东宫的屋顶上放了七颗石子,石子是依着北斗的方位排列的。那是她与笑雪之间的暗号,如果一旦失去联系,或者是身处险境时,便会在自己藏身之所放上七颗石子。

她等了两天,才在夜里听见窗外传来的弹指声。

她轻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月光之下,身着白衣的笑雪容颜憔悴,虽然他们是妖怪,容貌不容易改变,但她仍然觉得笑雪消瘦了许多。她想到人类常说,黯然销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笑雪也同样感觉到妹妹的消瘦,他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他却绝不将自己的悲伤形诸于外。“你就要有大嫂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带着阳平离开这里。”

幽姬的神情便更加黯然,哥哥如此聪明的人,难道真地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吗?“快离开这里吧!阳平并不真地喜欢你,如果你还离在这里,只怕凶多吉少。”

笑雪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不懂我与阳平之间的感情,她是真心爱我的,我也一样爱她。只是这两天宫里来了一个很厉害的人,他总是在阳平的寝宫附近徘徊,使我根本无法接近阳平,等那个人一走,我就可以带阳平走了。”

“哥哥,我们回北方去吧!人类的世界真地不适合我们。你看见的那个人,他是八部众里最可怕的提婆族的少主人,我们这样的妖怪一被他看见,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个人,他就是阳平找来对付你的。你不要再执迷不悟,阳平根本就不想过江湖漂泊的生活,她贵为公主,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一个狼妖?”

笑雪却恼怒起来:“不要再对我说阳平的不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美丽得象是一朵牡丹花,心地也如同牡丹花般的纯洁。”

用纯洁来形容牡丹花?幽姬忍不住道:“牡丹是富贵之花,雪狼是北方的­精­灵,我们也许能够养得活一朵傲雪侵霜的雪莲,却不可能养得活牡丹。”

“所以我要带她去江南,她一定会喜欢那里。”

幽姬怔了怔,无言以对。

“而且,”笑雪沉吟着说:“若是她真地想要杀我,又何必请什么高人相助?”

幽姬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看来笑雪已经知道阳平的心意,难道他宁死也不愿意离开阳平吗?

“哥哥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若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想办法活着离开这里,回到雪狼故地去,用你剩下的生命来守护雪狼一族,完成哥哥没有完成的使命。”

幽姬心里一酸,哥哥,你可知道,我的生命也不长久了。

她含笑道:“如果这真是哥哥的决定,我会帮助你完成它。”

活着固然好,但了无生趣地活着,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也许死去会轻松得多吧!幽姬不由抬起头,一颗流星悄然划过天宇,啖鬼,你在哪里?你是否也与我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着同一颗流星。

若是流星有知,是否能够将相思传递到远方,使思念的人们互相感知到对方的心意?

“你们两人谁也走不了。”黄|­色­的人影飘然而至,他只似一个普通的少年人,并无奇特之处,但无论是谁,只要看见他第一眼,便会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幽姬不由后退了一步,凌日来得好快,或者是因为她与笑雪在一起,而使妖气更加强盛的原因。

“何必再担心那些狼妖的未来?你们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凌日微微含笑,但这笑容落在笑雪与幽姬的眼中,却比地狱中的恶魔还要可怕得多。

笑雪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挡住他,你先走。”

幽姬摇了摇头,“我的灵力比你强,还是由我来挡住他,你走。”

笑雪急道:“你忘记你刚才答应我的事了吗?无论如何要活着离开这里。”

幽姬却低声道:“就算我能离开这里,也活不久的,我已经受了重伤,只怕活不过十年了。”

笑雪怔了怔,却沉声道:“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你一定要走。”

凌日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们还不明白吗?我既然来了,你们两个谁也走不了。”

笑雪冷笑道:“走不了,便与你拼了。”他忽然跃起,一拳向凌日当胸击去。

幽姬大惊,叫道:“哥哥不可!”

她才叫出声,便见到凌日伸出一只手掌,他的手掌之上泛着微微的金­色­光芒,这光芒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如同实物。

凌日的手掌轻轻一抹,幽姬只觉得剑意在夜风中无法遏制地四溢开来,她的心一下子便凉了。

她看见笑雪前冲的身子忽然停了下来,她心中大恸,忍不住扑上去抱住笑雪。她的哥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但他并没有看着她,却望向院门。幽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阳平公主手中捏着一把­精­致的团扇站在院门口向里面张望。

幽姬看见阳平公主眼中如释重负的神情,妖怪死了,她便可以如愿地嫁给朝中俊秀的少年士子了。她仍然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没有威胁。

她甚至已经在考虑嫁给谁好,她第一个想到的人选便是韩寿。他虽然不及潘岳俊美,但潘岳过于风流,而韩寿却是一个深情如斯的人。

她想若是她嫁给韩寿,就请父皇封他做个大官,或者索­性­封他为王吧!

她忽然看见笑雪身边那个女孩子眼中一掠而过的寒光,这寒光居然让她也心里一颤。她当机立断,伸手指着那个女孩子道:“她和妖怪有关,必然也是妖怪,她也不能活着。”

凌日好奇地看了阳平一眼,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却有着比妖怪还要狠毒的心肠。但他不在乎,世人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关乎整个天下,乃至现有的三界,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杀上几个妖怪或者是几个人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伸出手,手上金光闪烁,幽姬扶着笑雪,她想要后退,但笑雪的身体正在逐渐僵硬。她的心便更加冷下去,只见凌日正在挥起手掌。她几乎已经要闭上双眼,她并非是一个轻易放弃的女子,但面对凌日之时,她却感觉到连自己的勇气也正在被他摧毁。

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南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她有意无意地挡在幽姬的前面,“阳平,这么晚了,为何你还不就寝。”

阳平皱了皱眉,贾南风来了,她也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害怕贾南风。她道:“那个女人是妖怪,我请了高人到宫中来驱妖的。”

“妖怪?!”南风冷笑道:“她是我的闺中好友,你即说她是妖怪,是否暗示我也是妖怪。”

阳平呆了呆:“皇嫂,她真地是妖怪,你不要被她蒙蔽。”

南风冷冷地道:“我看被人蒙蔽的是你才对。你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却将一个男人留在宫中。若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岂不是成了朝中的笑话?”

阳平咬了咬嘴­唇­,“若是皇嫂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南风道:“宫中本就是流言滋长的地方,就算我不说,你又如何能够保证你宫中的太监宫女一定会保守秘密?而且为人处事总是要留三分余地,你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又何必赶尽杀绝。”

阳平心里暗道,南风这样说分明就是已经知道笑雪是个妖怪,她心里便有些慌张起来,唯恐南风会将她与妖怪私相交往地事情告诉父皇母后。反正笑雪已经死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虽然心中暗恨南风阻她杀幽姬,脸上却反而露出笑容:“既然这位姑娘是皇嫂的好友,也便是我的好姐妹,我又怎么会叫人杀她呢?”

她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是皇嫂不说,我还没发现,天真地很晚了,皇嫂也早些休息吧!”

她走出东宫,心中却仍然在思量着,斩草要除根,如果不除去那个女狼妖,以后凌日离开了,难保她不会回来报仇。

她一向是以自己的心胸来揣度别人,便将所有的人都想象成与自己一样不择手段。

第十节

幽姬发现,无论何时,只要是南风出现,凌日必然会退避三舍。

她在遥对阳平寝宫的地方找了一个小小的山坡将笑雪的尸体埋入土内,那么笑雪就算是死去了,也可以一直看着阳平。

她相信,就算是阳平出卖了笑雪,笑雪在死去的瞬间也并不曾恨过阳平。情之为物,直叫人生死相许。也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虽然深知阳平是如何一个卑鄙的女子,但她却也决定不再为哥哥报仇。

为情而死,在哥哥的心中,也会觉得幸福吧!

但她却因为凌日对贾南风的退让而感觉到忐忑不安,总觉得这里面会有什么隐情。她想到提婆族的尊者带着摩合罗离开提婆故地,虽然摩诃尊者在死时并没有说明提婆族中发生什么变故,但她却不能不怀疑凌日。

以凌日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如果族中真地有变故,他没理由查觉不到,除非,所谓之变故指的便是凌日。

可是他身为提婆族少主,已经是提婆族中最至高无上的人了,难道他还需要背叛族人吗?如若是背叛族人,他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她很庆幸自己早已经将摩合罗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否则凌日若是知道摩合罗在她身上,她一定无法保住摩合罗。若是她失去了摩合罗,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啖鬼。

想到啖鬼,她便又觉得悲伤,啖鬼,你现在还和孙尚香在一起吗?

南风站在她的身后,她亲眼目睹笑雪的尸体变成一只银白­色­的狼,她仍然镇定如故。幽姬想到民间关于太子的传闻,听说太子智慧极低,如同白痴。这样一个女子,居然会嫁给一个白痴男人,就算那人是太子,这未必就是一种福气,也许对于太子妃来说,反而更加艰难。

幽姬忽然感觉到空气之中的异样气息,她蓦然抬首,是水气,空气之中有着很沉重的水气。

一个中年女子倏然而至,她身着一袭雪白的轻衣,虽然衣服是­干­的,但幽姬却似乎从她的衣袂之上看见了水光。

是那迦族的人?为何提婆族和那迦族人齐集在这里?难道真地要发生大事情了吗?

女子冷冰冰地看了幽姬一眼,“狼妖?!凌日居然没有杀你。”

幽姬默然不语。

女子又转头看了看南风:“也难怪,有你在这里。”

南风忍不住问:“你认识我吗?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你。”

女子微微一笑:“你是否见过我无关紧要,听说你是当朝的太子妃?”

南风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太子妃贾南风。”

女子道:“我名叫珍珠,从大海中来。”

南风呆了呆,从大海中来?这是什么意思?

珍珠道:“你是否见过凌日了?”

虽然谁都不曾告诉过南风,凌日是谁,但南风猜测必然是刚刚杀死笑雪的人,她点头道:“我见过他。”

珍珠道:“我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是否想保全这晋朝的天下。”

南风一怔,多么古怪的问题,她沉吟道:“我当然想保全晋朝的天下,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如果天下真有异变,我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珍珠道:“你当然能有作为,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南风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珍珠道:“我要你阻止凌日,因为我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能够阻止他。”

南风忍不住笑了:“我刚刚见到凌日在我的面前杀了一只狼妖,他不过是伸了一下手,狼妖便死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怎么可能阻止得了他?”

珍珠微笑道:“你不必问原因,你只需要相信我的话。其实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确实能够阻止凌日,若不是你,这个女狼妖早便死去了。”

南风想到这两次的情形,似乎珍珠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但她从未见过凌日,他为何要对她特别手下留情呢?“我该如何阻止凌日?”

珍珠道:“凌日到晋宫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得到人间的至宝九龙鼎。据说人间的王气所在,一共有两样宝物,一件便是玉玺,而另一件则是九龙鼎。传说中当年孙权的父亲孙坚得到玉玺,然后将玉玺送给袁术换了一些兵马,江南的孙家便是依靠着这些兵马起家,最终得以三分天下。但孙家交给袁术的玉玺却是一个假的玉玺,真正的玉玺还在孙家的手里。而九龙鼎则在周朝之时,便已经被深藏在洛阳的地下,这个地下宝库的入口,便在这个皇宫的某处。我想凌日必然是得知了九龙鼎的下落,才会来到这里。”

南风问道:“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杀死笑雪?”

珍珠道:“因为九龙鼎被人用法术封制住了,这种法术很奇怪,如果是一个全无灵力的人接近,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反应,但如果是一个身有灵力或者妖力的人接近,就会诱发起强大的抵挡力量,灵力越强,抵抗的力量就越强。象是凌日这样一个拥有空前灵力的人,就越是难以靠近九龙鼎。”

“因此他才会帮助阳平,然后希望阳平帮助他拿到九龙鼎吗?”

珍珠心道,这个女孩子如此聪明,看来就算是转了世,也未曾消磨她的慧根。她道:“他并不需要阳平将九龙鼎拿出来给他,他只需要阳平将法术破坏就行了。而破坏法术只需要拿走九龙鼎上方悬着的一颗明珠。那个阵法,是九龙抢珠的阵法,明珠一被拿走,阵法便破了。到时候他就可以自由出入地下宝库,再也无人能够阻止他。”

“你是否要我劝说阳平不要将明珠拿出来?”

“正是如此。”

南风沉吟道:“只是阳平一向与我不太和睦,就算我劝说她,她也未必肯听从于我。而且凌日为阳平杀死了笑雪,如果阳平不为凌日拿到明珠,他是否会放过阳平?”

珍珠微微一笑:“这就是为何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办得到。不要问我原因,但只要有你在,凌日就不会随便杀人。”

南风虽然不知凌日得到九龙鼎又会对江山社稷有什么影响,但她毕竟已经是太子妃,而且皇上死后,她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江山本来是与她无关,但从她决定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却又与她息息相关。

南风道:“好吧!我尽力而为吧!”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办到。”珍珠却对于南风的回答不太满意,她心中隐藏着的秘密,不能够告诉别人。她也同样忧心忡忡,八部众中,知道这秘密的人寥寥无几,连号称最强的夜叉族都被蒙在鼓里。只是因为这秘密太惊世骇俗,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知道的人却惴惴不安,该如何将灾难化解于无形呢?

次日清晨,南风便去拜访公主,见公主正对着镜子梳妆。她手里拿着一只紫玉钗,迟疑不定,不知是否应该Сhā在鬓上。南风见她今日穿的是一袭水红的衣裙,与那紫玉钗的颜­色­似乎不太和适。她也不说破,却道:“公主这支钗子真是美丽,想必是名家巧手制成的吧?”

阳平得意洋洋地展示着手中的玉钗:“这钗可是大有来历的,是当年汉武帝送给李夫人的。”

南风刻意恭维她:“如此名贵的钗,也只有公主才能有,不论玉质和做工,就光是来历便已经是举世无双了。”

阳平笑道:“那是当然,这钗本是当年父皇送给母后,母后疼我,才会转送给我,我的姐姐们可就没有了。”

南风道:“正是,公主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别的公主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

两人似心无芥蒂的笑谈,谁也不提昨夜之事。后宫的相处之道本就是如此,有时明明将对方恨之入骨,表面上却比谁都更加亲密无间。

两人说了半晌,南风才道:“昨天那个人,可出宫了?”

阳平捻起胭脂小心地涂在脸上,“皇嫂为何对那个人那么在意?”

南风道:“我只是觉得他那么有本事,现在帮了你一个大忙,总是要报答人家。”

阳平道:“那就不必嫂嫂费心了,我自然会报答他。”

南风沉默了半晌,阳平口风甚紧,想必是听到了地下宝库的传说,心中也生出了贪念,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如果冒冒然地劝说阳平,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她也不再多问,起身告辞,忽道:“妹妹今天的衣裙配珠钗更加合适,我那里有一支珠钗是南越进贡的宝物,我一直没有衣裙搭配,不如就送给妹妹吧!”

阳平忙道:“那怎么使得?”

南风微微一笑:“如何使不得,你我姐妹情深,一支珠钗又算得了什么。”

阳平也不甚推辞,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嫂嫂了。”

南风走出房门,走了几步,便有一个宫女悄然跟了出来。她闪身到假山之后,那宫女便也跟着她走入假山之后。南风道:“仔细监视公主,她如果离开寝宫就立刻派人向我汇报。”

那宫女点头离去。

南风虽然入宫不久,但她是天生就懂得权谋的,原来做女儿的时候,被全家人宠着,根本就不需要将心思用在这上面。现在入了宫,她倒觉得自己象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许多蛰伏于身体深处的东西似正在被周围的环境唤醒,无师自通地迅速学会了如何在后宫生存。

她很快便收买了一些宫女太监为己所用,而那些宫人也知道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巴结尚且来不及,更何况太子妃出手大方,赏赐下人时全不吝啬,这样的主子,谁不愿意推心置腹。

不过才短短的时日,南风就悄然控制了后宫,但杨皇后却懵然无知。南风有时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可怕,她从不知自己竟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接下来的数日,凌日在宫中四处游逛,他自称奉了公主的旨意,观察皇宫中的地相。杨皇后本就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虽然觉得一个男人在宫中走来走去,不成体统,但因为上一次公主闹出了被妖怪缠身一事,也便任由她胡闹下去。

第十一节

凌日总算找到了地下宝库的入口,他一直担心这入口会是在东宫的地下,然而结果证明他的猜测出奇地准确。他想,如果这个世间有命运,那么命运一定是为了与他过不去而存在的。他想要做的事情,就必然会遇到许多阻碍,非历尽千辛万苦,才可能达到。

他问阳平可有什么办法将太子和太子妃迁出东宫,阳平沉思半晌,这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太子是国运所在,又怎么可以轻易离开东宫呢?

但她却不甘心,既然知道宝库在东宫的地下,又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过?

她便用堪輿之说来劝说皇后,言道东宫现在的所在,不利太子,应该将太子由东宫迁出,移居到更接近于父皇的长寿宫。那个宫殿的位置从总体上看,仅次于紫微的帝星,是极佳的所处。而且也方便太子随时聆听父皇的教诲,学习处理朝政。

皇后却不甚起劲,将太子从东宫迁出来,那是很大的事情,她自己也做不了主。

阳平见母亲反应冷淡,便每日从早到晚在母亲身边软磨硬泡,又时不时在父皇面前说上几句东宫的风水不甚佳的话。

说得久了,皇上也觉得烦了,便道:“这种事情,和你母后商量着办吧!”

她却到皇后面前说:“父皇也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同意将哥哥迁到长寿宫了。”

女子本就是迷信,皇后被阳平说了几日,想到太子幼年时还是个挺聪明伶俐的孩子,为何越长大便越是呆傻,只怕真如阳平所言,东宫的风水不太好。

她便带了阳平亲自莅临东宫,与太子夫­妇­讨论迁移到长寿宫的事情。

她还未到,南风已经得到消息,她便猜到,宝库的入口只怕就是在东宫,因而阳平才会想办法将他们从东宫迁走。

她好整为暇,叮嘱太子坐下认真读书,就算看不懂书上写些什么,也要坐在那里装出一副读书的样子。

太子是极听南风的话的,他迅速地开始依赖南风,与南风之间的关系不象是夫妻,倒象是儿子与母亲。

他便听话地坐在桌前翻开一本书,书是南风挑的春秋,南风以为太子什么书都不读,但春秋却是要读的。只是她也知道太子就算是读了,也仍然什么都不懂。

当皇后进入东宫之时,见到太子居然在读书,她立刻宽慰了许多。

太子并非是她亲生儿子,而是她死去的堂姐,另一位杨皇后的儿子。若是没有堂姐,她也不可能入宫成为皇后。虽然堂姐死得早,但她是极念旧的人,真地将太子看成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自己也生有两子,虽然未必是聪明过人,但至少也算有正常的智慧。皇上也曾经微微露出废长立幼的心思,想要立她的儿子做太子。只是皇上一提起此事,她立刻就将话题差开来。她是一个知足而感恩的女人,她一直怀念着早逝的堂姐给她留下的享受不尽的好处。或者正是因为她的这种个­性­,二十年来,她才能够专宠不衰。她是真地为太子担心,幸而太子妃聪明过人,也许可以弥补太子的不足。

因而她一看见太子坐在桌前读书,立刻便将功劳记在太子妃的身上。太子妃未入宫前,她可是从未见过太子读书的。

阳平哪里会知道母亲的心思,太子并非是她的亲兄长,她心中还巴不得太子被废,她的亲哥哥当上太子。

南风也不等她们开口,连忙施礼道:“皇后和公主都来了,我正想前去皇后宫中请安。”

杨皇后扶起南风:“陪太子读书才是正经事,你经常到我宫中陪我聊天,不必每日都去请安的。”

南风笑道:“晨昏定省,是做媳­妇­的本份,不过最近太子发奋读书,南风陪伴在侧,倒是比往日要忙碌了一些。”

杨皇后道:“太子为何忽然喜欢读书了?若是让他父皇知道了,该不知有多高兴呢!”

南风微微一笑:“前些时,南风请了一位堪輿高手来看一看东宫的风水。那位高人说,这里的风水有一点问题。”

阳平心里暗喜,你自己提出来,就更顺理成章。她忙接住话茬,“正是,我也请了一位有道之士,他也是这样说的。”

南风道:“那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那位高人说,东宫的位置是极好的,北倚御花园的假山,南临玉水湖,正应了江山之意,而且福泽绵厚,极利太子。只是东宫的布置有了一些问题,耳目被无明所障,使太子有眼不能视,有耳不能听。我听了大吃一惊,连忙请这位高人重新布置了东宫,那位高人说,若想让太子重新变得耳聪目明,只要依他所说稍微加一些小的改动。我便依他的方法,将一些旧物除去,又加了一些新的陈设。才几天的功夫,太子真地开始读书了。”

杨皇后喜道:“想不到堪輿之术如此有效,这位高人在哪里,我一定要让皇上好好赏赐他。”

南风道:“那位是世外高人,不求什么赏赐,早已经离开皇宫。依妾臣之见,只有这种不求名不求利的修道之士,才是真有本事的。不象有些江湖术士,只知道危言耸听,装神弄鬼,其实是唯利是图之辈,千万不可相信。”

杨皇后连忙点头:“正是如此,我前些时请的那位除妖的­阴­阳师,也是真有本事的,他同样是不求名不求利。我本是想重谢他的,却连他现在到了何处都不知道。”

阳平见杨皇后与南风,你一言我一语,根本就没有她Сhā嘴的份,看来想要让太子夫妻离开东宫是不可能的了。她心里暗暗奇怪,为何她才一动念,就被南风抢了先机。

她也是极聪明的女子,心道难道是南风故意与她过不去?

她暗恨南风与自己作对,想到,既然太子不是自己的嫡亲哥哥,现在又娶了一个厉害的妻子,不如想办法废去太子,到时候自己的亲哥哥就顺理成章接替太子之位。

她一想到此处,也便不再多说,只道:“既然如此,倒是我多事了。”

南风微微一笑:“妹妹也是为了太子好,怎么能说是多事呢?”

阳平回到自己寝宫,心知身边必然有南风安Сhā的亲信。她即惧且恨,南风才进宫多久,就已经在宫中广布眼线,若是将来她真地成了皇后,哪里还有自己立足的地方。

她便故意打扮地花枝招展,又遣人找了一个年轻士子进宫,说是要出宫去看一看牡丹。宫人都知道公主现在放浪形骸,经常与朝中的少年才俊来往,大家心照不宣,脸上都露出暧昧的微笑。

阳平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宫人将话传到南风耳中,也必然只是说她行为不检罢了。

她知道朝中许多大臣都与贾家私相勾结,而另一些大臣是不敢得罪贾家的,唯一能够帮助她又有足够势力的人只有卫瓘了。

她知道卫瓘因为上一次选太子妃的事情对贾家怀恨在心,早就在伺机报复。她连车夫也不要,命那个少年士子驾着车在街上逛了好几个圈,便借口累了,让少年士子回家,她则亲自驾车向卫家而去。

如同驾车这般的粗活,她平日是不­干­的,但现在想到自己正在­阴­谋策划废除太子这样的大事,便也忍耐下来。

卫瓘乍见公主到访,且未曾带一个宫人,自然是大吃一惊。阳平命他屏退左右,两人交谈之下,一拍即合,秘密商定废除太子的计划。

东宫如今是个奇异的所在。

南风并不知道,她今后二十年的生活都将是如履薄冰,却也是丰富多彩,世间有同样经历女子并不多,从古至今,不过就是那么几个罢了。

东宫之中藏着一个狼妖,一个自称是那迦族圣女的半神,南风在佛经中看到过关于八部众的描写,并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八部众还存在于世间。

狼妖与半神和平共处,因为她们有同一个信念,就是保护凌日唯一忌惮的人,贾南风!太子是个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废人,只要派一个美貌的宫女带上一些小玩意,就可以将太子关在寝宫之中一整天。当然嬉戏的结果,通常是宫女衣衫不整的在寝宫中四处奔逃,而太子则在后面兴味盎然地追赶。

幽姬只觉得南风不仅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简直就不能算是一个女人。她知道南风不喜欢太子,但太子毕竟是南风的夫婿,她不知道一个女人是如何能够冷静地忍受自己的丈夫与不同的女子欢好。而且幽姬知道,那些女子都是南风亲自挑选并且刻意安排的。

从这一点上看,她觉得南风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但她却不讨厌南风,甚至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她听说人类的男人只喜欢某一种定式的女人,她们不可以太聪明,甚至有些愚蠢也无妨,不可以太有见识,最好是目不识丁,不可以对这个世界有任何想法,最好在她们美丽而迟钝的大脑里只有丈夫子女家庭。

他们特别痛恨那些如同男人般工于权谋的女人,尤其是当这些女人妄想统治男人时,本来尔虞我诈争斗不休的男人们会忽然之间尽释前嫌,空前地联合在一起,共同反抗这个女人。

幽姬猜测,如同南风这样的女人活在人类之中大概是很辛苦的。

然而她之所以喜欢南风,只是因为她在南风的眼中所看见的那一抹时而闪现的忧伤光芒。这种眼光是来自于灵魂深处,任多高明的演技都无法伪装。

她感觉到南风有一个忧伤的灵魂,不知是今生所形成,或者是来源于她的前世。

两个女子时而坐在花下弈棋,或者饮一杯美酒。只要太子不在南风身衅,她就便轻松自如地如同一阵南国吹来的风。幽姬想,南风的生活也一定是痛苦的,面对一个智慧如同小孩,身体却已经完全成熟的男人。

或者当一个女人不爱她的丈夫时,她便宁可安排一些美丽的侍女侍候她的丈夫,对于她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两人并不经常谈话,更多的时候是相对无言,各想各的心事。当幽姬想起啖鬼之时,她偶然也感觉到南风温柔的目光,她是否也在想念一个男人?

她们谁都不曾向对方提起过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却又都敏锐地感觉到,在对方忧伤的心底,那个男人所占有的不容忽视的地位。

凌日迟迟没有行动,双方陷入了艰难的对峙局面。但忽然之间,朝中多了许多指责太子不学无术,智慧太低的传言。

卫瓘联合了一起大臣,经常向皇上进言,或直接或间接地提出,等到皇上百年归老后,这样的一位太子,是不堪继承大统的。这件事情本就是皇上的一块心病,就算是大臣们不说,他自己都存着废立太子的心念,大臣们一提起,他便更加迟疑不定。

时而想到死去的皇后是一位极贤淑的女子,自己曾经答应过她一定要照顾这个长子。而且传位于长子,本也是天经地久的事情,又怎么可以随便废除。但时而又想想太子实在是过于愚钝,记得前些时,曾有大臣进言道,天下大旱,百姓皆无粮食果腹,太子便自作聪明地回答:“既然没有粮食,何不让他们吃­肉­呢?”

此话一出口,朝野上下一片大哗,太子愚钝也就罢了,根本就不懂的民生,有这样的天子,只怕天下危矣。

每每想到此事,连皇上自己都是哭笑不得,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自己和前杨皇后都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被大臣们说得久了,皇上的心思便越发动摇,但若光凭大臣们的几句言语就废去太子,似也对太子过于不公平。卫瓘就替皇上想出一条计策,“皇上有几位皇子,不若让微臣代劳,出上几道题目,让几位皇子一一做答。皇上比较答案,看一看太子是否真地愚钝到无可救药,若真是如此,再废去太子不迟。”

他却怀着另一番心思,知道太子必然不会亲自做答,太子妃一定会找一位饱学之士代拟答案。皇上见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到时候便不仅是太子愚钝,而且还犯有欺瞒皇上之罪。

皇上果然听了他的意见,让他出了一张考卷。考卷出好后,便着人送往各宫之中,请各位皇子亲自做答。

南风拿到考卷,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也风闻最近颇有废太子之议,她却一点也不害怕,世间万事,原来就不可以预料,但自从进宫以后,她却越来越有勇气。只觉得自己与这宫廷,如鱼得水,相得益彰,她似生来便是为了宫廷而存在的。

她看了试卷,题目并不是很难,但因为是要承给皇上看的,便要仔细研究一下答案。她着人秘密抄写了试卷,送出宫去,命几位饱学之士做答。答案很快便送了回来,但每一个做答者都旁征博引,文辞晦涩,似乎越是答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越能显出自己的文才不凡来。

南风看了这些答案,不由皱起眉头,这样的答案一看就知道不是太子能做得出来的。

她虽然不愿,但终于还是命人送了一份给张华,只令宫人传了极短的口言:请代太子做答,将承圣揽。

过不多时,张华的答案便传了回来。南风一看,心中暗叹,果然是张华,好象与她心有灵犀一般。

答案之中尽是使用极普通平实的言语,完全不用任何典故,只将义理说通。这样的答案才可能是出自太子的手笔,而且虽然朴实,却偏又能显出内涵来。

南风命太子照着答案抄了一遍,又再三审阅,没有一个错字,才命人送给皇上。

另几位皇子的答案早便承了上去。皇上看了太子的答案,只觉得太子虽然不及其他的皇子那般舌绽莲花,但却并非是言之无物。又听杨皇后说,太子近来勤于读书,都是太子妃的功劳。

皇上心中便有些喜悦,不由想到,也许再过些时日,太子会更有长进。

此时贾家一系的大臣们也都听闻了消息,各种保太子的议论便又开始滋长起来。双方整日争论,喋喋不休,皇上听听这边的意见,再听听那边的意见,只觉得头大如斗,难以决断。

外戚的杨家本就与贾家交厚,而且此事也颇为敏感,若是太子被废,便是杨皇后的儿子会被立为新的太子。但太子又是前杨皇后所生,也是杨家的至亲。杨珧决定撇清杨家,便向皇上进言道:“自古以来,立长不立幼,就算太子生­性­不慧,但为人仁厚恭谦,怎么可以随意废除。而且太子妃是贾太尉的爱女,若是废去太子,贾太尉必然心中不服,就算是立了另一位聪明的皇子为太子,江山也未必就真地会稳固。若是太子继位,贾太尉定会全心全意辅佐太子,晋国的万世基业便无忧了。而且自古以来,废立之事都是动荡之源,不若废立之事绝不再议,也可断绝其它皇子之念。这方才是保全社稷的万全之策。”

皇上被双方吵得早便心烦意乱,听了杨珧的话,觉得也是大有道理。索­性­下了一道圣旨,太子德厚,废立之事永不再议。

这结果让卫瓘心凉了半截,这次的事情是他闹出来的,以后太子当了皇帝怎么会不和他清算今日之帐。南风却派了人赏赐了许多东西给卫家,说是知道卫瓘劳苦功高,而且一心为朝廷办事,就算是有所得罪,她也前事不计,只望卫瓘能够一心辅佐太子。

贾充也刻意与卫瓘修好,卫瓘见贾家居然如果宽宏大量,他心里感激,便也消去了对贾家的怀恨之意。两个多年的宿敌,居然尽释前嫌,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这也是众人始料不尽的。

最不快的便是阳平公主,她在幕后策划了这么大的­阴­谋,结果居然使南风连卫瓘都收买了过去。

她越想越是气愤,连施两计都被南风从容化解,真不知有什么办法才能使南风离开东宫。但更可怕的是,南风已经开始积极地向杨皇后游说,公主年岁已长,也该尽早地选一个夫婿了。她知道这是南风的反击,既然阳平不想让南风留在东宫,南风便不让阳平留在宫中。

她出嫁是必然的,只是她却想在出嫁以前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地下宝库。她忍不住埋怨凌日:“你明明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索­性­用强将南风杀死,那不就方便得多了?”

凌日却淡淡地回答:“我不会用武力对付她,我曾经答应过她,我再见到她时,必然会退避三舍,这也算是我对她的承诺吧!”

阳平呆了呆:“你认识她吗?”

凌日若有所思地回答:“不知算不算认识,如果一定说是认识,那也是在前生。”

他心底颇为无奈,为何你偏偏在此时此地降生,难道真是天意?他信步来到东宫,门前的宫人也不阻他,他心知是南风下的命令。

他走入东宫,见南风与幽姬坐在花下弈棋,片片落花如雪,落在棋盘上、女子的裙裾间,他的心里便有些悲伤,两个女子都是绝美,但他却在她们的头上看见不幸的­阴­影。美丽的女子通常是不幸的,对于这一点,他早已经深有感触。

“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

“公主用了许多计策,就是为了让我离开东宫,我想是出自你的授意。”

凌日笑笑,“你很聪明。”

南风拂案而起,棋局凌乱如同心绪:“但我不会离开东宫,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我都不会让你如愿。”

凌日叹道:“正如同我所料,你不会轻易让我如愿,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但这不代表我打算放弃了,我会等,等到你离开这个尘世的那一天,我会再次回来。到时候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

凌日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南风和幽姬听到了,连珍珠也在暗处听见了。便为了这句话的原因,珍珠从此留在了晋国。她必须保住南风的平安,因为只要南风活着,凌日就不会再来。

她知道凌日是言出必践的人,而且就算凌日不说,她也相信他不会伤害南风,无论是为了南风也好,或者是为了另一个人!

第十二节

此后的十年相安无事,阳平并没有如她的心愿嫁给韩寿,因为韩寿与贾午两情相悦,不久便成亲了。阳平更加痛恨贾家一族,只觉得贾家的女儿生出来就是要与她作对的,似乎是她想要的东西,贾家的女儿都要来破坏,贾南风是如此,贾午亦是如此。

她虽然嫁给长安城中的一个出身世家的俊秀才子,但心中对贾家的仇恨,却没有一日减少,反而历久弥新。

她一直伺机报复贾家,但贾家的势力稳如泰山,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常想,难道她的一生就在贾家的­阴­影之下度过了吗?越想越是气愤,她是天之骄女,为何遇到贾家的女子,就事事落于下风?

凌日不辞而别后,她注意到南风身边多了一个中年女子,那个女子永远穿着一身素洁的白衣,无论何时出现,衣上总是纤尘不染。

而那个狼妖女子则每年都入宫看望南风,她虽然知道幽姬是个狼妖,但又有谁会相信太子妃与妖怪交往频繁?

她知那狼妖与笑雪关系非同寻常,因为笑雪和南风的关系,她连带着这狼妖也一起怀恨在心。

十年之后,皇上病重,卧床不起。大家都在猜测,是否大限将至。皇上一直好­色­纵欲,随意临幸宫女,以至于气弱血虚,终于铸成顽疾,太子与他的父亲在这一点上如出一辄。宫中稍有姿­色­的女子,不是服侍过皇上,就是服侍过太子。有些宫女,则是即服侍过皇上也服侍过太子。

这些事情在其时,也不能算是丑事,宫女在帝王的眼中,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反而更象是工具。

这一年,幽姬如常地拜访南风,她感觉自己的内丹越来越散,似乎已经无法凝聚成形,她知道自己的大限也到了。

许多事情都无法放下,最放不下的就是流火,她和啖鬼的儿子。每每一思及自己死后,流火便孤身一人,难免悲从衷来。但想到死去了,便可以不必再忍受尘世间的痛苦,似又觉得宽慰。

她不知啖鬼的灵魂流转到了何处,她想他必已经投辈转世了吧!他活着之时从不杀人,为了救人类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幽姬想,若是转世,他必会落在一个上佳的处所,或者会到天界也未可知。

她却不同,她身为妖怪,只为了一点遂心或者不遂心的琐事便出手杀人,善恶是非之观,似乎是啖鬼加于她身上的。自啖鬼离开以后,她便潜心向佛,读许多经书,只望能够使她明白尘世间有情众生都如此痛苦的根源。

十年之后,她似有所悟,又似全无所得。

就算是死去了,她也再见不到啖鬼了吧?

人们喜欢说,死了以后,就可以见到泉下的亲人,但幽姬却连这一点奢望都不敢有,因为希望越大,失望也便越大。她想,或者当她到了泉下后,苦苦追寻,仍然无法见到啖鬼。但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我们的灵魂仍然同步地存在于这个世间,无论漂泊到了何处,也同样能够感觉到彼此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幽姬离开流火之前,有极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她这一走便再也不能回来。但除了流火之外,她尚有一件事情未了,那件事情是她对啖鬼的承诺,用生命来信守着的诺言。

幽姬才到长安,就感觉到事情有些非同寻常。

坊间四处流传着皇上病重的消息,巡逻的卫队比平时要增加了三倍,进出城门的盘查严格了许多,凡是被怀疑的人不是被带走,便是被阻挡在城外。

据说外戚杨骏控制了京城的禁军,现在连皇宫内外的守卫也都是由他来调派了。杨骏是杨皇后的父亲,位高权重,连贾充这样的权臣也忌他三分。

幽姬入宫之时,觉得东宫的侍卫都换了。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这必然是杨骏控制后宫的结果。她不免替南风的处境担心,虽然说太子已故的亡母是杨骏的侄女,而太子便是杨骏的侄外孙,但侄外孙再亲也不及外孙亲。

幸而她是个妖怪,进入后宫之时轻易就避过了侍卫的耳目。

南风手持着一卷书坐在桌边出神,也不知想着什么心思,连幽姬进来都不知道。幽姬觉得她比以前消瘦了,虽然已经十年过去了,但两个女子都没有改变。幽姬不曾改变,因为她是个妖怪,容貌永驻,南风却也不曾有纤毫变化,仍然如同二八丽人,甚至连那种女儿般的清涩神态也仍然保留着。

只不过幽姬与南风相交十年,早便知道无论她的神态看起来多么清纯无辜,她却有着与外貌绝不相类的谋术。她虽然知道南风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信任南风,觉得这件事只能托付她一人而已。

“你来了!?”南风终于看见幽姬,她含笑起身,无论心中多么忧虑,只要一露出笑容,便立刻一扫愁容,再也看不出她的心事。

“我来得不是时候。”

南风笑笑:“该来的总是会来,就算避过了此时,也避不过一世。”

幽姬觉得她的话隐有所指,她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这么久以来,她已经不再过问人类之间的事情,她一直谨记着啖鬼说过的话:“不要­干­涉人类的事情。”她下意识地遵守着啖鬼的族规,或者在潜意识中,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啖鬼的妻子。

南风点头:“我确实需要帮助,但我却也不知道谁能帮我。”

幽姬想了想:“现在宫中的局势如何?”

南风轻叹:“杨骏受了阳平公主的唆摆,完全控制了皇宫之内的局势,现在除了杨骏与阳平公主之外,连皇后和太子都不能够轻易见到皇上。若要见皇上,除非得到杨骏的同意。”

幽姬皱眉道:“若是皇上驾崩了,岂非外面也收不到消息?”

南风叹道:“我怕的就是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会密谋造反。”

幽姬想了想:“可是杨骏也算是太子的外公,难道他真地会杀死太子吗?”

南风道:“我不知道,就算他不杀死太子,也会独揽朝政。”她忽然想起一事,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皇上的诏书放在中书省,我想请你到中书省去看一看,诏书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幽姬松了口气,不过是让她偷看一下诏书,总比叫她杀人强多了。她道:“你放心,这是举手之劳,我一定帮你看到诏书的内容。”

她出了皇宫,一路向中书省行去。只见中书省外同样由重兵把守,这个地方藏有诏书,杨骏一定是更加谨慎小心。

幽姬也不避人,堂而皇之地向中书省内行去,守门的侍卫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道白影一闪而过。等他们仔细看时,白影早已经不知去向。

幽姬进入中书省中,见此地前前后后共有九进院落,她心想皇上的诏书如此重要,必然是藏在最里面的院落之中。

她一路向里,见每间房屋的外面都挂着木牌写有不同的字样,有居德、群贤、延寿、太平等等,直到最里面的院落,正中的一间屋外,写着布政两个字。

她心道既然名叫布政大概是与皇上颁下的诏书有关的吧!她推门进去,见屋内四周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书架按照天­干­地支分开,一年一年地排列下来,倒是颇为整齐。

皇上的诏书必然是今年之内颁下的,她专找今年的诏书来看,便把整个架上的诏书都看了个遍,却都是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

她又将去年和前年的诏书也都翻阅了一遍,仍然全无所得。她暗暗疑惑,南风明明说皇上颁下了诏书,为何这里竟然没有?

她看了半天诏书只觉得头晕眼花,她本也不是特别喜欢读书,而诏书的内容又通常是与国政相关,什么旱灾水灾,兵祸蝗祸,她越看越觉得无趣,心道人人都喜欢做皇帝,做皇帝又有什么好,成天看这些东西,哪里及得上妖怪那么逍遥自在。

忽听得门被人推开,一个官员走进屋来。那官员满面忧­色­,手中拿着一份诏书,他陡然看见屋内竟有一个女子,惊得张开嘴巴,正想大叫。

幽姬早已经一步窜了过来,捂住他的嘴,对着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叫,我不会伤害你。”

那官员呆了呆,只觉得幽姬笑颜如花,美若天仙。美丽的女子通常能使男人放下戒心,那官员虽然知道幽姬能在此地出现,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但他却仍然放低声音道:“你是谁?”

幽姬笑道:“我不怕告诉你实话,我不是人,我是一个妖­精­。”

那官员一怔,强笑道:“姑娘真会说笑。”

幽姬淡然一笑:“你不信吗?”她眨了眨眼睛,本来一双点漆般的双眼忽然变成了淡黄|­色­,“你若还是不信,我还可以再变化,但我只怕你看了以后会受惊吓。”

那官员连忙道:“我信了我信了,神仙姑娘,您千万不要再变了。”

幽姬道:“那就好了,我只问你,你想死还是想活?”

那官员忙不迭地点头:“我当然想活。”

幽姬笑道:“既然你想活,那我问你一句,你便要回答一句,如果我知道有半句假话,我立刻便把你抛到野狼窝里。我虽然不吃人,但我那些野狼朋友却是个个吃人的。”

官员忙道:“姑娘请问。”

幽姬道:“你叫什么名字,任什么官职。”

那官员回答:“在下名叫华廙,任中书监一职。”

幽姬道:“你既然是中书监,就必然知道皇上的诏书在哪里。”

华廙脸上现出一丝异­色­:“这房内收藏的都是皇上的诏书。”

幽姬摇了摇头:“我一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是故意隐瞒我,我所说的诏书是指皇上驾崩之后,对于朝政做了怎样的安排?”

华廙迟疑不定,“神仙姑娘,这是我们凡人之事,您为何那么关心?”

幽姬微微一笑:“现在是我问你,你只要据实回答,如果稍有隐瞒,我不仅会把你扔进野狼窝,连你的家人也不会放过。”

华廙忙道:“那份诏书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幽姬皱眉道:“你好大的胆子,连皇上的诏书也敢私自携带出去,你可知道这是杀头的罪过。”

华廙叹息道:“在下如何不知,只是并非是在下将诏书带走,而是,而是,”他迟疑着说不下去。

幽姬心里微动,“难道是杨骏将诏书拿走的?”

华廙脸­色­剧变:“姑娘如何得知?”

幽姬冷笑道:“我刚才便说了,你需得如实回答,若是让我知道你存心欺瞒于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华廙忙道:“小人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神仙姑娘。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小人还想活命,实在是不敢泄漏半点风声。”

幽姬点了点头:“这也不能怪你,诏书上写了些什么?”

华廙此时心烦意乱,自诏书被杨骏拿走后,他曾经数次到杨府想要讨回诏书,但无论他怎么劝说,杨骏就是不肯将诏书归还。此时他也不知幽姬是什么来历,又不知她到底知道些什么,而且他也害怕幽姬真地会杀他,索­性­如实相告:“诏书上说太子继位后,请汝南王司马亮与国丈杨骏共为辅政大臣,一起辅佐太子。”

幽姬点了点头,“还算你老实,我暂切放过你,但你要记住,我到过这里的事情,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若是有人知道,我绝不会轻饶你。”

华廙忙道:“小人明白,就算神仙姑娘不说,小人也一样不敢让别人知道。”

幽姬知道他所言非虚,看管不严,他自己也难逃罪责。她避开众人耳目,回到宫中将听到的消息转述了一遍。南风便了然于胸:“司马亮与杨骏素有嫌隙,虽然杨骏被任命为辅政大臣,只怕他是想独揽朝政,不愿意与司马亮平起平坐。”

幽姬道:“那该如何是好?”

南风想了想:“我想请你去见一下圣上,将现在的情况向他说明,另外讨一份诏书来。不过这件事情一定要小心,不可以打草惊蛇,如果圣上身边有其他的人在,就要静待时机,千万不可暴露行藏。”

幽姬道:“你放心,我理会得。”

她知皇上住在含章殿中,她轻轻一跃上了屋顶,沿着屋顶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含章殿外。她翻身下来,从窗户向里张望,只见皇上躺在床上,身边站着阳平和一个老者。那老者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精­神很是矍烁。

阳平低声在皇上耳边叫道:“父皇,父皇,您醒一醒,外公来探望您了。”

床上的皇帝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迟钝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过了好半晌才总算认出面前的人来,“是杨卿家和阳平啊!”

杨骏道:“正是微臣。”

武帝叹了口气:“你又来做什么?”他似对杨骏甚为不满,问出的话也不太客气。

阳平道:“父皇,外公是关心您,所以才天天来看您。”

武帝摇了摇头:“阳平,为何太子和皇后不来看我?为何只有你和杨卿家前来?”

阳平微笑道:“父皇,外公是怕您劳累,所以才不让太多的人来打扰您。大夫说过,您的病只宜静养,等您病好了,想见谁便见谁,现在您只要安心养病。”

武帝叹道:“阳平,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他口中说好女儿,脸上却无半点欢愉之­色­,这句话分明是一句讽刺的话。

阳平道:“外公才是真地关心您,您还是听听外公说的话吧!”

武帝低哼了一声:“杨卿家要说的话我早便知道了,不必再说。”

杨骏却不甘心,“皇上,还望您另拟一份诏书。司马亮为人­奸­险狡诈,绝不是合适的辅政人选。”

武帝道:“然则谁才是合适的人选?”

杨骏道:“微臣忠心不二,又是太子的叔公,看着太子长大,微臣一定会一心辅助太子绝不让太子有任何闪失。”

武帝冷冷地道:“你已经是辅政大臣,难道还不满足吗?”

杨骏道:“辅政大臣有一个便够了,无需二个之多。若想江山稳固,将内乱平息于无形,最重要的便是政安民和,二个辅政大臣只会使意见相左,绝非社稷之福啊。”

武帝默然不语,他知道杨骏不过是想独揽大权罢了,想到太子司马衷暗弱无能,只怕他死之后,太子只能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他忽然想到太子妃贾南风,心中便有了一点点安慰。幸而当初仍然决定娶贾家女儿入宫,而贾家也冒着欺君之罪将南风送入宫,而非贾午,现在唯一能够保全太子和司马家江山的大概就只有她了。

阳平见武帝不说话,便在旁边道:“父皇,您便听从外公的意见吧!难道您还不相信外公吗?何况还有我和母后呢,一定会从旁辅佐太子,使太子远离小人,亲近贤臣。父皇,您就快点再拟一份诏书吧!”

武帝看了阳平一眼,心道,你是我的女儿,此时却一心只向着杨骏说话,这也难怪,到底太子并非是你的亲生大哥。他知道这个小女儿自小娇宠,最不安份,极喜生事,而杨皇后又对她言听计从,心中不由叹息,这帝王之家,父母兄弟之间,也全无真情。

阳平见武帝神情绝决,她心里早就不耐,这几日来,她天天与杨骏到此,就是为了让武帝修改诏书,但无论他们如何游说,武帝无论如何也不肯。

她心中暗想,武帝不知何时便会驾崩,再不修改诏书,只怕便改不了了。她为人寡情,父母亲人在她眼中也无非就是被利用的工具。她便拿了纸笔,道:“父皇,我知道您现在写不成诏书,不如由女儿代笔,只要您将玉玺交给我盖上便是了。”

她知道玉玺被武帝藏在枕侧,绝不轻易让人拿到。她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坐在桌边将原诏书抄写了一遍,唯独在辅政大臣这条上去掉了司马亮的名字,只留下杨骏的名字。

她将写好诏书读了一遍,道:“父皇,您看,全按照您原来的诏书,只是去掉了司马亮的名字而已,您把玉玺给我吧!”

武帝摇了摇头,眼中露出痛恨的神情,阳平知道武帝是恨她逼迫自己的父亲,她故做不见,脸上反而露出极甜蜜的笑容:“父皇,您是否没有力气拿玉玺,不如让女儿代劳吧!”

她伸手便要拿武帝枕边的玉玺,武帝又气又怒,用手去护玺,他此时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此事非同小可,这诏书一旦盖上玉玺,只怕晋朝的天下再无宁日。

他心里焦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握住阳平的手。

阳平大惊,只见父亲双目圆睁,满脸悲愤。她心里便害怕起来,心道也不知他是否会死,若是他不死,又活了回来,那今日之事,他岂会善罢甘休。

她本就是狠毒之人,此时柳眉倒竖,心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杀了父皇,以免他日后再追究今日之事。

她主意一定,脸上却又露出笑容道:“父皇是不想让我拿玉玺吗?既然如此,我便不拿了。”

她作势收回手来,武帝见她收手,以为她总算还有点良知,便也放开阳平的手。他才一松手,阳平忽然拿起被子,辟头盖脸地向武帝脸上蒙去,她知道自己力弱,又怕武帝挣扎,整个人都骑在武帝身上。

窗外的幽姬大吃一惊,她万万想不到阳平居然会弑父,她心念电转,虽然南风说过不能泄漏行藏,但若她再不现身,武帝便要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中。

她刚想推窗跃入,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咦?!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妖怪?”

第十三节

幽姬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女孩站在自己的身后。白­色­的,这便是她第一次见到璎珞时唯一想到的字眼。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都喜欢穿着白­色­的衣服,有些是因为没有钱买染有颜­色­的布料,因而白衣在很长一代时间里都是指代贫穷的人穿着的衣服。也有些人是因为喜欢白­色­的洁净,维持衣服白­色­不变,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首先要保证身边的污秽不会沾染到自己身上,其次白­色­的衣服不可以反复洗涤,若是洗得多了,那便不是白衣而变成了黄衣。

但即便是穿着白­色­的衣服,那也只不过是白­色­的衣服而已。但女孩不仅穿着白­色­的衣服,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便是白­色­的。

她身上没有饰品,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地飘散在脑后。双眼明亮得出乎意料,或者正是因为那双点漆般的眼睛和那一头黑发,更显出她的白­色­来。

她静静地站着,虽然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却自然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力量。

幽姬乍一见到女孩,她的心便是一沉,她感觉到女孩所带的灵力,那么可怕的灵力,更胜过珍珠。

接着她便看见女孩胸前挂着那件东西,摩合罗!

她居然也有摩合罗!

女孩注意到幽姬的目光,她冷冰冰地笑了笑,虽然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她的笑容里却似也带着寒霜:“你也知道摩合罗吗?”

幽姬下意识地点头。

女孩道:“一个妖怪,是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够死在摩合罗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女孩双手结成不退轮诛妖手印,胸前的摩合罗放出祥光万道。

那迦族的使命便是消灭所有的妖怪,保护人类。八部众的半神们一直遵守着这个使命而存在,那迦族如此,夜叉族亦如此。

幽姬看见万千道祥光­射­入了她的身体,有一瞬间,她似看见体内的五腑六俯正在祥光之下慢慢地消融。她本已经无法凝聚的内丹蓦然在体内散开,不过是片刻功夫便烟消云烟。

女孩脸上冰冷的笑容绝不该是出现在一个七岁的孩子脸上的,但出现在她的脸上却又是那么理所当然。“走吧!在未死之前!“

与此同时,窗内的武帝不再挣扎,阳平却仍然没有拿开被子,她骑在自己的父亲身上,又过了半晌,完全可以确定武帝已经死透了,才终于慢慢地掀开身下的棉被。

死人恐怖的脸吓得她从床上跌了下来,她从不知一个被活活闷死的人,居然会是那么可怕的。

她转过头,看见外公脸­色­苍白,手脚发抖,她虽然害怕,却仍然从心底感到鄙夷。如果她不是个女子,如果她并非为形势所迫,她绝不会与这样无用的一个人合作。

她颤抖着手拿过玉玺,在自己写的那封诏书上盖了下去。

第十四节

南风看见幽姬回来的时候,她觉得她看见的其实是一个死人。幽姬脸­色­白得透明,连嘴­唇­的颜­色­也是冰雪般的苍白。

她扶住她时,觉得自己被冰块冰了一下。

“皇上死了,是阳平杀了他。”这是幽姬说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会这样?是谁打伤了你?”

幽姬笑笑,就算是她不伤她,她也一样活不久了。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这件东西,是我丈夫死前托我保管的。十分重要,无论妖怪或者是半神都想得到它。但只有人类就算是拿到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南风心里一酸,幽姬是要死了吧!她是在初一见到幽姬的时候,便知道她是个妖怪,但奇怪的是,两个人居然十分相得。无论谈什么,都轻易找到共同的话题。她是从未见过妖怪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怕这个妖怪。

南风道:“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自己保管。”

幽姬摇了摇头:“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我死了以后,这件东西如果被妖怪抢去,我就真地对不起我死去的丈夫,泉下也无脸再见他。我只想求你,找一个稳妥的所在,把这件东西仔细地收藏起来。我知道这很为难,因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但收藏这件东西的地方,却又要妖怪或者半神都无法找到才行。”

南风沉吟不语,心道这真是一件难事,她全不通法术,而幽姬提出的要求偏偏是一个法术高强的妖怪都无法办到的。她看幽姬脸上的神­色­,知道这件事情是比她的生命还重要的。虽然为难,她却仍然接过那件东西,“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幽姬却握住她的手道:“你必然立刻去办,我一定要在死前知道你已经将这东西收藏好了。”

南风柔声道:“你放心,我立刻就会把这件事情办好。”

她坐在桌前,沉吟再三,仔细写了一封书信,又找了一件衣服,将信和小布包缝在衣服的夹层之中。她叫来心腹宫女,命她换了这件衣服,以替太子妃进香为名溜出皇宫。

那宫女为人颇为机警,很得南风宠爱,她去了很久,方才回来,见到南风道:“已经将东西交给张先生了。”

幽姬略略放下一点心,她虽然是个妖怪,却也听说过张华的名字。摩合罗交给张华,或者是一个好的选择。

无论半神或者是妖怪们都不会想到,她居然大胆到将摩合罗交给一个完全不通任何法术的人。

宫中的形势也急转直下,皇上驾崩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来,杨骏如他所愿独揽朝政,而阳平公主则自居是有功之臣,为人更加专横拔滬。更糟的是,太子就要继位,继位之后,他们便要从东宫迁出来,如果南风一旦离开东宫,而朝政又被杨骏把持,阳平公主必然肆无忌惮,那么地下宝库就保不住了。

南风想到这一点,知道唯今之计,只有奋起反击,将外戚杨氏全部赶尽杀绝。她也知道这样一来,连杨皇后都会牵连在内,但宫闱之争,朝政之争,本就是此消彼涨,斩草若不除根,后患无穷。

十年以来,她虽然不Сhā手朝政,但却广布眼线,她早便知道杨骏最忌惮的一个人便是楚王司马玮。

她故计重施,将联络司马玮的信缝在衣服的夹层之中,命宫人混出宫去。过不多久,从司马玮处传来回报,大军已经从荆州出发,不日便可抵达洛阳。

她脸上绝不现出异样来,反而刻意与阳平公主修好。阳平以为她是惧了她得势,也不疑有它。直到司马玮传来消息,大军已经在洛阳城外,此时太子的登基大典也已经筹措就绪。南风口述,由太子写了一封诏书,内容是指杨骏谋反,­阴­谋篡国,命司马玮进京勤王的。这封诏书,将是太子登基之后宣读的第一份诏书。

登基大典前的一夜,洛阳城全城戒严,不知道的人们以为是为了明日要举行的典礼,但大军进城的消息却又给戒严蒙上了一层恐惧。

司马玮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攻了杨骏府第,将杨氏三族全部擒获,据说杨骏是逃到马厩之中被人从­干­草堆里揪了出来。他当时便死在乱刀之下,这是太子妃的授意,也是楚王司马玮想看到的结果。

与此同时,南风带着一队侍卫进了杨皇后的寝宫。刚刚卸妆的杨皇后,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梳妆镜前,她仔细地挑选着明日要使用的珠冠和霞帔,明日的典礼将会全国瞩目,她既然成为皇太后,这是她一生中的另一次重要转变,一点也马虎不得。

她最后选中了紫底镶金黄的服饰,在庄重之中更显得华贵。便在此时,她看见寝宫的门打开了。南风带着一队侍卫走了进来。

她呆了呆,虽然不信,心中难免生起不祥的预感。但她仍然强颜欢笑道:“南风,你为何还不就寝?”

南风笑笑,是冰冷的笑,“皇后,杨骏图谋不轨,现在已经正法了。”

杨皇后脸­色­变得苍白如死,“你说什么?国丈身为辅政大臣,怎么会图谋不轨?”

南风淡淡地道:“杨国丈身为辅政大臣,位高权重,还不厌足,伪造先帝诏书,光这一点便足以诛连三族。”

杨皇后道:“你不要污蔑国丈,诏书是先帝亲笔所写,盖有玉玺,如何是伪造的?”

南风道:“皇后看过诏书,那是否是先帝亲笔所写,皇后心中再清楚不过。你身为皇后,却纵容亲女篡改诏书,罪不可赦。”

她挥了挥手,两名侍卫走到杨皇后面前,“皇后娘娘,请上路吧!”

杨皇后大惊失­色­:“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

南风笑笑:“皇后不必惊惶,他们只是送你去金墉城。”

金墉城!杨皇后更加恐惧,“我是先帝的正宫皇后,谁敢动我?”

她虽然大喊大叫,两名侍卫却似根本未曾听见,硬将她拉出寝宫。一路之上,皇后的叫声不绝,宫中嫔妃人人心惊­肉­跳,只将宫门紧紧地关闭,谁也不敢看一看外面的情况。凄厉的叫声一直在夜空中回荡,整个皇宫之中安静如死。

南风听着那久久不肯散去的声音,心里忽然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宫廷中的女子,结局大抵相同,不是幽老宫苑,便是死于非命。杨氏一族除去后,这宫里宫外便是贾氏的天下。

外戚­干­政向来是动乱的根源,哪朝哪代都是君主最痛恨及恐惧的。然而外戚­干­政却又是历代君主都无法禁绝的事情。

杨氏一门被除去了,接着便有贾氏一门。或者将来某一天,贾氏一门不知会被谁所灭,到时又会是谁取而代之呢?

南风看着她亲手铲除的杨氏,便如看着未来的贾氏。然而她已身居其位,有许多事情,根本已经不能由她自己掌控。

她知将来的某一天,贾氏也必会天怒人怨,到时候,她的下场未必就会比杨皇后好。

许多事情,在未发生之时,人们早便知道它会发生。但人却没有能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向着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或者这便是人们口中的命运吧!

登基大典在隆重之中不失喜庆,新帝登基,宣读的第一份诏书便是将杨氏废为庶人。皇后终于没有成为太后,但她预料得不错,这确是她人生之中的又一个重大的转折,也是最后一个转折。

八天之后,杨氏便因为无粮无水的原因而死于金墉城中。

始做蛹者阳平公主下落不明,在驸马一家全家被斩首后,有人说看见阳平公主在那一天晚上大军进城之时换上平民的装束悄然出城。

南风派了许多人四处寻找,但找了许久都没有阳平公主的消息。

她便放松了警惕,以为她孤身逃走,就算是活着也成不了气候。然而她却没有料到,十年之后,阳平公主会挟恨而来,她再一次见到阳平公主之时,天下易主,贾家也终于步上杨氏的后尘。

第十五节

幽姬努力活着,她现在还不能死,因为她还不知道摩合罗是否已经被收藏到一个真正的秘密所在,而且她还要见流火最后一面。

她每天从早到晚地看着窗外,等待着传讯的宫人。她看到皇宫之内的斗争,看到南风终于控制了大局。她知道只要有南风活着的一天,就可以保住九龙鼎不失。

她虽然感觉到南风的手段毒辣,以她妖怪的本­性­来看,她觉得这根本无关紧要,为达到目的,人们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她不知这个人间将会何去何从,她只望能尽自己的全力保住摩合罗,那是她对啖鬼许下的承诺。

终于,传递消息的宫人带来一把青­色­的宝剑,剑为莫邪,据说本是张华的好友雷焕的宝物,现在这剑却成了找到摩合罗的关键。

摩合罗被藏在一个叫做延平津的地方,只有­干­将莫邪两把剑齐集,才能找到摩合罗的所在。­干­将剑仍然留在张华府中,而­干­将和莫邪的秘密也只有张华、南风、幽姬和传信之人知道罢了。

幽姬得到了这个消息,终于真正地放下了心。她想,她也该回到北方去了。

临去之日,已经成为皇后的南风为她饯行,以往的十年,她来便来了,去便去了,从未曾有过接风饯行这样的仪式,但南风也知道她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两人在花间饮酒,幽姬是近死之人,而南风也不见有好心情。她虽然在与杨骏的斗争之中大获全胜,但她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喜悦。

她敏锐地预料到,自己以后的从政生涯必然充满了血腥,她若不杀人,便会被人所杀。她们同时看见了花丛之中那个白­色­的女孩,女孩略带警惕地注视着幽姬,“你还未死?”

幽姬笑笑:“你不用着急,我很快就会死了。”

女孩有些愕然:“你不怕死吗?”

幽姬淡然道:“人总是会死,妖也一样,我就算不死在你的手里,也会死在其他的半神手中,或者死于人类的­阴­阳师。生命不过是凡尘中的一趟轮回,这一次结束了,再去寻找下一次。”

女孩想了想:“你说得很对,看来你是一个颇具佛­性­的妖怪。”

幽姬笑笑:“妖怪便是妖怪,就算是读了几本佛经也无法改变我是妖怪的本质。”

女孩老气横秋地道:“你是我杀的第一个妖怪,我想记住你的名字。”

幽姬微笑道:“我名叫幽姬。”

女孩重复了一遍:“幽姬!”她展颜一笑:“我名叫璎珞!”这一次的笑容温柔而美丽,与动手杀人时的笑容完全不同。

璎珞!

幽姬下意识地记住这个名字!佛身长配七宝璎珞,璎珞,那迦一族的璎珞,是伴佛而生,因缘而住。

璎珞目送着幽姬离去的身影,她心里忽然有些迷茫,族训有云,那迦一族,斩妖除魔,为了维护天下的苍生而存在,绝不可对妖魔心慈手软。

七岁的她,不过是第一次离开离情岛,遇到的第一个妖怪便是这个女子。但为何杀了她,心里却会有淡淡的遗憾,好象是自己做错了。

身后传来珍珠的声音:“少主是在后悔吗?”

璎珞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长老,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杀光所有的妖怪呢?如果他们没有做坏事,也要杀吗?”

珍珠默然,这个问题,她也一样无法回答,“少主只要记住,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杀与不杀,都是一种慈悲,至于如何取舍,我也无法参详得透。”

璎珞若有所思地点头,“杀与不杀,都是一种慈悲……”若是如此,那迦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幽姬在回到雪狼故地以前,将莫邪剑藏在吉蔗山中。她并非不信任如风,但她也知道一直以来,如风对她用情太深,也便是因此,他对啖鬼的痛恨,从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来越深。

虽然如风视流火如同亲子,但她却怕她死之后,如风会迁怒到流火的身上。

当一切布置停当后,她想她总算可以无憾地离开这个尘世了。但真地完全无憾吗?想到流火,心里便难免又疼痛如绞。

流火,这个孩子如此倔强,从来不曾原谅过他的父亲。她一路北行,心里想着该如何劝说流火,但她知道无论自己怎样劝说,都是于事无补。

前面便是茫茫的千里冰原,她跑到这里已经力尽了。群狼在她的身边徘徊,发出绝望的嚎叫声。

她倒在地上,却克制着自己,不使自己现出本­性­,她想,啖鬼一定不喜欢看见她本来的样子。

她想着啖鬼,似乎真地看见了啖鬼。他仍然如同十年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要走了吗?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从来不敢奢望在死了以后会再见到啖鬼,但她真地又一次看见了他。

流火焦急地问她:“快告诉我,是谁杀你!”

璎珞!那个女孩的名字叫璎珞!她在心里说,她看着流火稚气的面颊,“不要报仇,不要为我报仇。”

不知为何,她就是怕流火看见那个女孩儿,是因为怕流火不是她的对手吗?或者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在临死之前,她似乎看见了流火与那个女孩子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不要去见她,我亲爱的儿子,最好一生都不要见到她。

她迟疑不定,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提到璎珞,流火就必然会去见她。她忽然变得惶急起来,要怎么才能让流火明白,不可以见到她,永远都不要见到她。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看见啖鬼的微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她迟疑着,流火该怎么办?

“相信他!他是你和我的儿子,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她犹豫不决地伸出手,当两人的手相触之时,她怯懦的心便一下子变得勇敢起来。

“相信流火,也相信璎珞!”

幽姬不由自主地点头,好!我相信他们,但并非是因为我相信他们,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只有你和我。远离这个喧嚣的尘世,再也不会被世人打扰。

那个地方远吗?

远过天涯,近如咫尺。

幽姬终于露出欢愉的微笑,十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发自心底的笑容。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离,直到山无涯,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亦不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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