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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摩合罗传 > 第十六章如果有明天

第十六章如果有明天

第一节

耶溪,又名若耶溪,有七十二条支流,三十六道分脉,一路自若溪山流下,由北向南,流经百里,最后进入大海。

春季之时,溪水之上常有飘零的桃花,花逐流水,芳魂归去不知何处。夏季之时,采莲之女荡舟河上,莲叶田田,少女的面颊与莲花交相辉映,不知何处是花,何处是人。秋朝月白风清,天高人小,朝携溪衅,共饮一樽酒,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会暗暗称羡。冬日,亦会大雪降下,青山白头,万物凄紧,或有一叶孤舟,老叟身披蓑衣,独钓寒江之雪。

紫羽想,若是一生都可以这样生活下去,那将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自归来之后,她每日不过是与破邪相依溪衅,饮一壶茶,荡一叶扁舟而已。如此逍遥的日子,似是浮生之中偷来的,每过一日,都从心底生出罪过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完,就这样走了,好象对不起别人,也对不起自己。这种感觉就象是小的时候,在天空三城接受灵力训练,每日与同伴偷溜出去玩耍,到考试以前,才发现许多功课都没有做过。

她不知破邪是否也有同感,只是觉得他目渐不安,想必也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有一种预感,他们如此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无法持续得太久。变故总是会在最快乐之时发生,因为这个世界的定律就是不会让人幸福快乐很久。

所有的幸福快乐似乎就是为了酝酿着下一步的不幸。

或者是有了这种觉悟,当寻香找到他们之时,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似乎这本就是理所当然,命中注定的。

那是一个并不算炎热的夏日,紫羽感觉到身体不适。自她成为半魔以后,已经百年,独自在江湖漂泊,寒暑饥饿都不再对她有所影响。她从来不曾生过病,除非是受伤。因而当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生病之时,她难免觉得诧异,以她的体质本不应该生病才对。

她想或者应该找一个人类的医生诊治一下,但她又不知她的脉象是否与人类相同。

她走出剑庐,枝上的小鸟对着她吱吱喳喳地欢叫,她不由地微笑,周围的小动物都成了她的好友,她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婆妈和女­性­。

接着她便感觉到空气之中的水气!很强烈的水气,好象天上忽然就降下了大雾。

她心里一震,很不好的感觉,水气之中有熟悉的芳香,世间独一无二的香气,美丽如同地狱。

她抬头,看见蓝­色­衣袂在洁净的天宇间闪过,她后退,却不及那蓝­色­身影来得快。几乎是瞬息之间,她便被曼陀罗的香气所包围。然后她便觉得全身乏力,身子不由自主地瘫软。但她却没有倒在地上,有一个人,在她的身后扶住她。叹息般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变得如此软弱无力,因为你已经怀有身孕了。”

她又惊又喜,怀有身孕,是破邪的孩子。但她却立刻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已经落入寻香之手,生死未卜,这个孩子是否能够保得住呢?

“破邪呢?他在哪里?”

紫羽抬头张望,破邪去河边捕鱼,现在也该回来了。

“若是让他知道你有了身孕,他一定会很高兴吧!”寻香的笑声里有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们同时看见身着蓑衣的破邪,提着几条鱼走回来的身影。他现在的样子就象是一个普通的渔民,手上的鱼用草绳串在一起,一路滴着水珠。

寻香笑道:“他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最不喜欢等人,若是他再回来得晚一点,说不定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蓦然拉着紫羽向山外奔去。紫羽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身后传来破邪的叫声:“站住!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寻香冷酷的笑声在青山绿水间回荡:“若是你想要她和你孩子的命,就跟着来吧!”

破邪一怔:“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寻香笑道:“我该恭喜你,你就要做爸爸了!”

破邪呆了呆,做爸爸?!他猛然惊觉,是紫羽怀孕了吗?他大喜,却立刻感觉到忧虑,不同种族之间,生出来的会是什么?

他们两人不仅是半神,现在一个是半魔,而他则是半妖,如同他们这样的两个人,会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他来不及多想,扔掉手中的鱼,紧追着空气之中未曾消失的那一缕香气。

寻香是向着东北方奔去的,一路经过许多市镇,最后到了一座大山之前。山形如一口巨钟,扣在地面之上,据说风雨之夕,山石会做钟响,因而这山被附近的居民称为钟山。

破邪自小便深知此山,因为他的父亲啖鬼便是死在这里。

他看见寻香在山顶之上停了下来,紫羽的手被他拉着,脸­色­苍白。他想紫羽怀了孕,千万不能伤到她。他便不敢冒然出手,唯恐不小心之下,误伤了紫羽。

他便也停下脚步,大声道:“寻香,你到底想要怎样?”

寻香笑笑,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情,“你就要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破邪呆了呆,他为何会问这样一句奇怪的话。“我高兴与否与你何­干­?”

寻香轻声道:“不同种族相恋,是会受到天遣的,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为何还要生小孩?”

他声音很低,破邪没有听清楚,他追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寻香笑笑,脸上的落寞之­色­一扫而光,反而现出一丝狰狞,“从古到今,不同种族之人都不可以相恋,他们的下场必然是悲哀的,你们也不会例外。”

破邪冷笑道:“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请你立刻放了紫羽,你我之间也该做一个了断了。”

寻香淡淡地道:“了断?你以为那么容易就可以做个了断吗?”

他忽又有一丝失神,也该做个了断了,所有的人都等得太久了。

他伸出一只手,食指的指尖上托着一滴淡蓝­色­的水珠。“这是乾闼婆族之水,以此水之力做成的结界,就算是神也无法打破。”

他指尖轻弹,那滴水便飞了出来,一直向着破邪飞去。水珠越飞越大,到了破邪的面前,已经涨大成巨大的水泡。

破邪连忙抽出泪痕剑,用力向着水泡劈去。水泡被他一劈,便从中破开了。破邪正想说,“也不过如此。”

忽见那水泡将他包围了起来,破开的地方再次合拢。

他呆了呆,用剑再劈,但这一次剑光所到之处,便如同劈在真的水上,剑过去了,水泡立刻愈合,没有一丝裂隙。

破邪心里暗惊,这便是乾闼婆族水的结界吗?

寻香的笑容温柔如同­妇­人,使他本就美丽得近乎邪恶的脸更平添了令人窒息的魅力。若是初次见到这个男人,必会被他的外表所蒙蔽,绝不会想到他竟会有着恶魔一般可怕的心肠。

“我常想,一个男人应该如何去爱一个女子。给她幸福的家庭,与她白头偕老,此生不渝。或者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不过,做为一个半神,她的欲望与人间的女子不同,她一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但我猜测,紫羽很期盼着你们的孩子出世,每一个女人都是如此,当她们爱上一个男人之后,就一心一意想要为这个男人生下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破邪皱起眉,寻香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绝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每说一句话,都意味着他要做一些事情。那么他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到底他想做些什么?

“你一定在猜测我想要做些什么,其实你不必猜,因为你很快就会看到。”

寻香将紫羽平放在地上,紫羽全身无力,她很想站起来,却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动弹分毫。

寻香柔声道:“不用怕,很快就好了,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很想看到小孩子的出生。其实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非常喜欢帮助别人完成他们的心愿。”

紫羽又是吃惊又是害怕,难道寻香竟然想将她的小孩拿出来?她自懂事以来,就不曾发过抖,无论遇到多么可怕的境地,就算全无希望,也绝不会屈服退缩。但这一次,她却感觉到全身正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颤声道:“你想­干­什么?”

寻香温柔地微笑,用手指轻轻抹去她额头的汗滴:“不会很疼,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子,就算是疼也会忍住对不对?”

紫羽颤声道:“你到底是八部众中人,不要那么残忍。”

寻香笑笑,笑容比冰雪还要更加寒冷:“我喜欢听见别人求我,尤其是你,迦楼罗族的公主。如果夜叉族的少主也愿意求我,我就会觉得更加愉快。”

紫羽转头望向破邪,眼中露出乞求之­色­,求他吧!破邪,求他吧!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未出生的孩子。

她看见破邪徒劳无功地用剑试图劈开水的结界,他的额上也渗出了冷汗。两人目光相对,她知道破邪完全能够明白她的心思。可是她也同样明白破邪的心思,她看见他倔强的目光,永不认输的目光,她的心沉了下去。他不会求人,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候他也一样不会求人。

寻香微笑道:“你和我都很明白他不会低头求我,因为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夜叉族的少主如果求了我,整个夜叉族就都抬不起头来,那就表示乾闼婆族已经凌驾于夜叉族之上。”

泪水悄悄地流出紫羽的眼眶,她心知寻香所言非虚,对于破邪来说,他是宁折毋弯的个­性­,他宁可死,也不会向敌人低头求饶。

然而便在此时,他们却同时听见了破邪的声音:“求求你,放了紫羽!”

两人都有些错愕,紫羽看见寻香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神情,更多的泪水涌出紫羽的眼眶,他居然开口求人。

寻香笑了,“你求我?!你为了她求我?”

他仰天长笑,“现在我明白她在你的心里有多么重要,这样更好,这说明,如果我在你的面前慢慢地杀死她,你会更加难过。我喜欢看见别人难过,那是怎样的赏心乐事。”

破邪怒吼:“不要动她,你想杀便杀我吧!若是你敢动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寻香微笑,我便是要你不放过我。他忧伤的心底悄然泛起一个女子的身影,还有你,也不要放过我!

他轻轻地解开紫羽的衣袂,温柔如同正在解开挚爱的情人的衣袂。紫羽颤抖得更加厉害,剧烈的颤抖已经使她无法说出连贯的句子,“不要……,求……求你,不要……”

寻香微笑,温言安慰她:“不用怕,你很快就会见到你的孩子,母亲都想快点见到自己的孩子对不对?”

寻香拉开紫羽小腹上的衣服,她仍然平坦的腹部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她感觉到寻香冰冷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抖得如同秋风之中的最后一片树叶,第一次感觉比死还可怕的悲伤无助。

寻香的手如同柔软的冰块,一个活着的生物怎么会有如此冰冷的体温?

破邪圆睁的双眼满布血丝,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着手中的泪痕。剑击在水之结界上,激起强烈的反弹之力。“喀”地一声轻响,破邪的手掌上流出鲜血,泪痕剑居然被折断了。

他怔了怔,只听紫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使他悚然而惊,他抬起头,见寻香的手正Сhā入紫羽的腹中。

他一时呆住了,竟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寻香的手在紫羽的腹内摸索了一会儿,他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孩子还太小,不容易找到。”

怒火从破邪的心底升了起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愤怒。他的眼眸更加漆黑,长发无风自动,掌中正在消然生出一把黑­色­的长剑。

“找到了!在这里!”寻香略显得­色­:“原来你们的孩子还这么小,现在就拿出来,真是太早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手却仍然从紫羽的腹中抽了出来。他的手上鲜血淋漓,两个手指之中拈着一团小小的东西。

刚刚形成的胚胎是什么样子,破邪和紫羽都不知道,但现在他们两人同样见到了,那是他们的孩子,还未成形的孩子,就这样被人从母亲的身体里拿了出来。

紫羽大睁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寻香的手,她竟不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伤心,她只觉得可笑,真地很可笑。原来不同种族之间相恋会受到天遣,天遣就是这样的。

她张开嘴,想要笑,却笑不出声音来。腹部的伤口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出鲜血,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她想她是要死了吧!

忽听“轰”地一声巨响,狂风震荡,乾闼婆族的结界居然被破邪从里面打破了。

就是这种力量,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力量。寻香仍然从容地微笑,面对着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破邪。

“杀!杀!!杀!!!”

破邪全未感觉到,他的眼角已经由于他用力地瞪大双眼而裂开,鲜血从他的眼角旁边流下来,妖­性­与半神之­性­在他的体内激荡,此时他如同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钟山之上响彻了他疯狂的吼叫:“我要杀了你!”

狂风呼啸,黑­色­的剑气杂夹着狂风向着寻香劈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剑到了寻香的头顶,寻香却如同一团雾气,忽然便消失不见。剑光不绝,地震山摇,整座山都因他的剑气而晃动起来。

破邪愤怒的心蓦然冷静了下来,为什么寻香要将他带到这里?为什么他要当着他的面拿出紫羽腹中的小孩?

如果他不是如此愤怒和焦急,他大概早便想到了这一点。

寻香就是要他愤怒,就是要他使出夜叉族的灵力。

“你现在才想到,已经太晚了!”叹息般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啖鬼的封印已经被你打破,岑昏马上就要出来了。”

原来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他并不止是单纯的残忍,他是利用他们。

破邪抱起紫羽,向着旁边飞掠。

山的晃动越来越是剧烈,忽然之间,整座山头向着四处飞散开来,金­色­的灵光自山底如潮涌现。

岑昏!他被压了一百年,灵力更胜从前。

第二节

“紫羽!紫羽!”破邪柔声叫着紫羽的名字。

紫羽茫然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是自己经过百年寻找,才总算找到的爱人。她知道她就要离开他了,她裂开嘴,算是在微笑,可是鲜血却从口中溢了出来。

“破邪!破邪!”她似乎正在恢复力气,叫他的声音也连贯了。

“别怕,我就在你的身边。”

“我要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你已经是半魔半神,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紫羽笑笑,她知道破邪是在安慰她,她想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怕死的,只是她死了以后,破邪又会孤单一人。“你会活下去吗?会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破邪沉默,半晌他才问:“你想让我活下去吗?”

紫羽摇了摇头,“不是!”

破邪有些错愕,他以为紫羽会勉励他活下去。

“一个人活着,太悲伤了!”紫羽不再流泪,她想她一个人活了一百年,一个人活着,真地很悲伤。她是实可破邪比她早死,那么忍受孤独和悲伤的人就是她。悲伤地一个人活下去,是比什么都要可怕的事情。

“我知道如果你活下去,你就会想办法报仇,可是他太可怕了,我所见到的半神之中,他是最不可捉摸的一个。如果你报仇,你会很悲惨!所以我宁可你和我一起死去,我不想让你忍受那样悲伤寂寞的日子,还要面对如此可怕的仇敌。”

破邪心里一酸,她竟是这样想的。她是自私吗?或者爱一个人爱到了尽头,就真地将生死都抛诸脑后了。

他柔声道:“我会陪着你,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紫羽想,是否能够相信他呢?以他那么坚强的个­性­,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弃仇恨?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怕你太悲伤!我宁可你忘记我,忘记仇恨,也不想你剩下的生命都在仇恨中度过。”

破邪摇了摇头:“你放心,那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

紫羽如同放下了心头大石,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里有紫光流动。破邪知道她的辉光就要散了,辉光一散,她便是真地死了。

他抱着紫羽的身体,一时之间,只觉得天地茫茫,似乎命运总是在与自己为难,想要得到的,必然无法得到,如同生命般珍惜的,必然会失去。

在命运的面前,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

“你们很快就会在一起,因为你们都会死。在临死以前把辉光献给我,就是你们活着的意义。”骄傲的声音梦魇般地响起。

破邪抬起头,一个二十多岁的独臂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他虽然已经被镇压了百年,却也因此保住了容颜不变。

“夜叉族的人!”

岑昏打量着破邪,“如同啖鬼一样的感觉,你是他的儿子?”

破邪咬紧牙关,他感觉到岑昏的灵力,连他的父亲都无法抵挡的灵力。他本是一个冲动而倔强的少年,从不认输,也从不服人,但在这一刻,他感觉到紫羽的辉光就要散去之时,他忽然改变了。

他知道他不是岑昏的对手,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他也知道他的灵力尚不及啖鬼,连啖鬼都不能战胜的对手,他也绝不会有胜算。

片刻之间,他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剩下的生命也因这个决定而有了意义。他蓦然站起身,将紫羽的身体送到岑昏的面前,“我知道你要吸尽八部众的辉光,迦楼罗公主便在这里,若是你想要她的辉光,就要尽快动手。否则辉光散尽,你便不能得到迦楼罗王族的辉光了。”

岑昏脸上现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神­色­,破邪让他吸紫羽的辉光,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他不在乎,无论破邪在想什么,他都不在乎,他也不想知道。在他的眼中,破邪便象是一只蝼蚁一般。一只蝼蚁再用尽心力,也不过是一只蝼蚁,只要他随便伸出一只手指,就可以轻易地将他捻碎。

他伸出手,按向紫羽的头顶,他看见紫羽泪眼婆娑地看着破邪,似乎她再怎样也不敢相信破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忽然想代紫羽问一句话,并非是他好心,他不过是想知道当人面对生死关头之时,会否出卖挚爱的人,只为了保护自己。

他道:“你明知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连自己的妻子也可以出卖吗?”

破邪脸上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她就要死了,就算是神也没有办法救她,你吸不吸她的辉光都已经无关紧要,既然如此,我宁可用她的辉光来换取我的­性­命。”

岑昏仰天长笑,“好!我最喜欢识实务的人!你比啖鬼强多了,当年的他若是识实务,也许便不会死。可惜就算是他死了,也不能杀我,反而让我在山下修炼了百年,灵力更胜从前。他更想不到,是他的儿子亲手将我放了出来。”

可是,就算是出卖了你的妻子,你以为我就会放过你吗?

岑昏的手落在紫羽的头顶,紫­色­的辉光无可抑制地从紫羽的全身向着头顶心涌去。但这些都不重要,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破邪会为了活命而出卖自己吗?

若是真如此,她会怎样?

她会否恨他?

她心念转动,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她一直仰着头,看着破邪的脸。他的脸苍白如玉,黑发凌乱地飘垂下来,遮住了半边面颊。她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脸,过去的日子里,只要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也会觉得满足。

他真地出卖了她吗?

泪水悄然流出,在最后的瞬间,紫羽的心中却做出了一个决定,就算他真地出卖了她,她也不会恨他!

因为爱便是为了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就算被他欺骗,或者他从不曾爱过她,她也绝不会后悔!

紫羽的身体慢慢冷了下去,死去的半神与人是一样的,受创的身体因为失去了血压而不再流血。

破邪轻轻放下紫羽的尸体,为她拉好衣襟,但她的衣上却沾了鲜血,怎么抹都抹不掉。他便脱下自己的外衣,为紫羽穿上。他想美丽的女子都很在意自己外表,紫羽尤其。若是穿着不洁的衣服死去,她一定不会开心。

再等一些时候,只要再等一些时候!

天空忽然飞来大群的飞鸟,鸟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几乎遮蔽了日光。

鸟儿在紫羽的身体边落了下来,许多只飞鸟一起衔住紫羽,震翅向着天空飞去。鸟儿虽小,但无数只一起用力,居然就带着紫羽飞了起来。

迦楼罗族是鸟之­精­灵,这便是迦楼罗公主死时的葬礼吗?

鸟儿带着紫羽的尸体越飞越远,也不知要飞去何处。

破邪在心里暗祝,鸟儿鸟儿,若是你们有知,就将紫羽带回天空城吧!

虽然紫羽从未提起,但他却知道百年以来,紫羽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天空三城。

天空城如同乾闼婆城,从来不为外人所知。乾闼婆城是在幻术之中飘流,而天空三城则是在比白云还高的地方,只有飞鸟才知道它的所在。

回到天空三城等待我,不会等得太久,我们很快就可以再次重逢,到那个时候,再也无人能够分开我们了!

“下一个该轮到你了!”岑昏仅剩的右手上金光闪动。

破邪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因为你还需要夜叉族的辉光。但我却认为,你不应该吸取我的辉光。”

岑昏双眉微扬:“你身上有夜叉族皇族之血,如果不吸你的辉光,难道还会有人比你的辉光更纯正吗?”

破邪淡然道:“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

哥哥?皇族之血一向是以居长者为嫡,除非是哥哥死去了,才会退而求其次。如果破邪还有一个哥哥,那么他的辉光可能更加纯正。

岑昏收回了手掌,“他在哪里?”

破邪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他与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恨他,如同我的母亲恨他的母亲。我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我们两人之间由夜叉之血联系在一起。我确信我能够找到他,无论他在天涯海角,或者近在咫尺。可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岑昏冷笑道:“你居然还敢跟我谈条件?”

破邪道:“你先听我说一说,我保证你一定会同意这个条件。”

岑昏道:“你且说来听听。”

破邪双眼之中寒光闪动,“我帮助你取得流火的辉光,你也要答应我,当你取寻香的辉光之时,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

岑昏笑道:“原来是这个条件,我只要辉光,他是死在谁的手中怎么死的,我全不关心。”

“好!一言为定。”

也许我做的是错的,但我一定要杀死寻香,就算是牺牲了世间所有的生命,我都不会让寻香活下去。

紫羽,你会怪我吗?

破邪闭上眼睛,空气之中有风的味道,清新如同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他蓦然伸手指向北方,“北边的风里有他的信息,他在那里。”

岑昏道:“好!我们向北方去找他!”

他并不真地在乎是否能够找得到流火,找到更好,如果找不到,破邪身上也有着夜叉皇族之血,也许因为是次子的关系不及长子的那般强烈,但得到他的灵力也是一样。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寻香才自一块大石之后站起身来。

虽然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他却似乎又憔悴了,面颊也比一个时辰前苍白了许多。身上的香气如同夜间的昙花,次第绽放。

还有多长时间?他在这个世间的生命,还能持续多久?

灰­色­的僧衣悄然闪过,缘空不知何时出现在寻香的身后。他如同一个影子般不引人注意,“你真地决定了?”

寻香点了点头,“那不正是你的心愿吗?”

缘空的眼中居然也现出一丝无奈之­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你也是如此!可是我们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许她的选择会令我们都失望。”

寻香笑笑,“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只要是她的选择,我都会觉得庆幸,因为那是她的决定。”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生命是为了什么?传宗接代?追逐名利?或者人类的生命比半神的生命还要更加有意义。可是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她的心愿,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愿,我都会用我的生命来帮助她实现。”

第三节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生命之中没有完成的事情而觉得遗憾?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对那个一直深深思念的人说出你的关怀?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是否因眷恋而悲伤莫名?

如果没有明天,今天你甚至已经没有悲伤的时间,而竭尽所能将这一生做一个了断?

或者,因为没有了明天,今天你才真正地认清了自己,认清这虚假的生命?

白衣静默的璎珞,眼神疏懒迷离,如同午后那朵倦了的睡莲。微风或有或无,她如雪的衣袂便或起或落。

如果有明天,一切都会是另一个开始,或者是另一个结束。

然而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不是命运之轮上的起点或是终点。轮子是没有起点与终点的,它永远不停地转动,未知究竟,难穷本末。

但无论有没有明天,轮子到底还是在转,轮上的众人再不情愿,也只能任由它转下去,或者转到与云朵相齐的高处,或者转到泥沼之中。

所谓起落,大抵如是。

璎珞忽然伸出手,她玉指纤秀,白得透明一般。但这只手却带着肃杀之气,如同深秋催花的凉风。手一伸出来,便握住了无双的脖子。

无双的脖子同样纤柔细致,两个相貌相同的女子,默然相对,但璎珞的手却紧握着无双的脖子。

无双知道只要璎珞轻轻用力,她便会脖颈折断而死。但她却感觉不到璎珞的杀气,当她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似乎也带着深深的厌倦与无奈。

如果有明天,你的愿望是什么?

两个心灵相通的女子都在想着这个问题,如果有明天,我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无双却茫然,她蓦然发现,她竟然不知自己的愿望。她同样无法感觉到璎珞的愿望,或者是璎珞故意隐瞒了心底的想法。

璎珞笑了,是嘲讽的笑,也是无奈的笑,“你真可怜,连愿望都没有。”

无双也笑了,是苦笑,也是无奈的笑,“难道你不可怜吗?我同样感觉不到你的愿望。或者就算你有愿望,却只能将愿望深藏在心底,不敢让别人甚至不敢让自己知道。”

这世间最凄惨之事,或者就是一个人,连愿望都不敢有吧?有愿望的人,愿望未必会实现,也许一生都在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努力,却到了临死之时,仍然无法实现毕生的心愿。但他却还是有愿望的,他至少心底还是有希望的。

没有愿望之人,连希望都没有了。

“我已经死去一百年了,还能有什么愿望?可是你却还活着,为何你也没有愿望?”

愿望?!或者这个世界已经使人失去了希望吧?

你要杀我吗?你是我的前生,和我有着同样的命运,也和我同样的绝望,如果你真地想杀死我,毁灭自己,那就动手吧!

两个女子四目相投,同时感觉到了对方心中那一抹悲哀的无奈。

璎珞手收紧,无双渐觉呼吸困难,她脑中忽有灵光一现,璎珞并非是想杀她,有某一瞬间,她似感觉到了璎珞真正的心意。

但那一瞬间消逝地如此之快,她想要看清璎珞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时,璎珞又已经将它深深地隐藏起来。

为什么瞒着我?我和你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你一再瞒着我?到底有什么事情是那么重要的?过了一百年,你还是耿耿于怀?

“璎珞,你在­干­什么?”

风的声音改变了,瞬息之间,风便仿佛有了生命。他更加象是风的­精­灵,每当他出现之时,风都蓦然充满了生机。这是否在暗示,他比以前更能领悟到夜叉的奥秘呢?

无双觉得璎珞的手松开了,她后退了两步,用力地呼吸了几下。风中有他的气息,风似已成为他的分身。

她抬起头,有多久没见面了?自乾闼婆城后,她便离开了他,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约定或者是有任何默契,分离也就那样分离了。分离之后偶然会想起对方,也并非是觉得悲哀的,只因久别而略带无奈。

这人世间,又哪里有永远的团聚?最终不过是生离死别。

三个人,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或者说两个活人,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面面相觑,小心地揣测着其他两人的心意,也小心地揣测着自己的心意。若是只有两个人,无论是一男一女,甚至是只剩下两个女人,都是完美的,但可惜的是,却偏偏多出了一个。

但那个多出来的人却又是无可或缺的,若没有多余的这个人存在,谁又能真地明了对方的心意甚或是自己的心意呢?

无双见到流火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树子,她不由地喜悦,阿丝黛果然不负所托,将菩提子转交给流火。

她忽然有了勇气,或者她本就是三人之中最勇敢的一个,于是她便若无其事地微笑,“你好吗?”

很简单的问题,回答的人无论好或是不好,通常会选择回答好,就算心中再不好,也会将那不好隐藏起来。

或是因为与对方并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不想将自己的心事随便泄露。又或者是正好相反,与对方过于亲密,更不敢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以免会引起无谓的担心。

流火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瘦了。”

无双心里酸楚,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漫不经心,“一别经日,江湖飘泊,难免为风霜所苦。幸而有惊无险,时至今日,还能与君相见,想必是前生福泽深厚吧!”

若是其他的人说前生福泽深厚,也无非就是说前生福泽深厚罢了,但自无双的口中说出来,在场的众人却难免感慨万千。

无双的前生是璎珞,璎珞就在面前。能与流火相见,若真是璎珞的福气,只怕未必就是无双之福。

忽聽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怒力加餐饭。

無雙心裏一動,這首曲子本沒什麽特別,是古詩十九首中的佳作。但她並非是第一次聽见,她還記得離開月中之城時,也曾聽到有人唱這首曲子,而兩次聽到的,仿佛是出自一人之口。

瓔珞和流火的臉­色­同時變了,兩人对視一眼,“好強的靈力。”流火失聲道。

這些日子以來,他遇到許多靈力高強之人,甚至遇到了天界之神,靈力都是強得如水銀泄地,無孔不入,無懈可擊。但今日之靈力又與以往遇到的靈力不同。靈力或许並不及四天王天所擁有的靈力強,但這靈力卻極霸道,甚至帶著帝王之氣。

無論神或者是半神都是清心寡欲,靈力再強,也是平淡衝和,絕不會有這麽強的霸氣。

“是哪一位高人到了?請不吝賜見!”流火朗聲道。

金­色­流光閃爍,如同帝王冠冕,華貴而耀眼,讓人不敢逼視。流火的心中生出不祥之感,這樣強的靈力,這種傲然萬物的氣勢,曾經在傳說中聽人提起。那個人,本應被鎮壓在鍾山之下,啖鬼以生命形成的符咒鎮壓著他,難道他已經脫印而出了?

“夜叉族的小鬼,你好象比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又強了許多。”連聲音裏也充斥著驕傲,可想而知,他是一個多麽不願臣服,又多麽自以爲是的人。

他身著黃金­色­的衣衫,衣襟上的金光比太陽的光芒還要璀灿辉煌。“我们上一次见面之时,我还未曾形神合一,现在我的­肉­身终于离开了钟山的禁锢,这世间还有谁是我的对手呢?”

流火冷笑:“岑昏,果然是你。你是如何解开钟山符咒的?”

岑昏微微一笑:“那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惊喜。不过原因我不想告诉你,因为你很快就会自己找到答案。”

流火回头看了看璎珞、无双和张念恩苻宇,他知道岑昏已经吸取了紧那罗族和阿修罗族的辉光,再加上他自己本来的力量,只怕他与璎珞联手也未必是岑昏的对手。

或者由他拖住岑昏,璎珞带着无双等人逃走。他望向璎珞,两人四目相投,璎珞便已经知道他的心意。她却摇了摇头,若要有人留下来,留下来的人也应该是她。

无双看看璎珞又看看流火,他们两人都想牺牲自己拯救对方吗?

她心里就有些酸楚,世间有多少恩爱的夫妻,大难临头之时,也不过只顾得上自己的­性­命。他们两人虽然不是夫妻,却比许多夫妻还要情深似海。

如此说来,多余的那个人应该是她才对。

“你带他们走!”流火道。

璎珞摇了摇头:“我留下。”

“我是男人,应该我留下。”

璎珞淡然一笑:“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佛陀说过众生平等,难道男人与女人尚且不平等吗?”

流火皱眉,他知道璎珞的固执。她虽然温柔如水,却也固执似铁,若她不想做的,任谁也勉强不了。

岑昏含笑看着两人争论,终于发表了一句评论:“我看谁都不要走了,夜叉和那迦族的辉光,都送给我吧!”

流火咬了咬牙:“好!那就都留下来。无双,你一定要走。”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死,我却要走呢?无双在心里说,但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再为了这种事情争执。

流火将一个长长的布包交给无双,“一定要带着这个离开,这个东西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你可知道,你也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无双接过布包,看样子里面似乎包着一把剑。她疑惑地看着流火,流火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把剑是找到摩合罗的关键,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要找到摩合罗。”

无双心里一酸,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摩合罗?若是你死了,找到摩合罗又有什么用?

但她却仍然面­色­如常,谁也看不出她的心在想些什么。她微微一笑:“好!我答应你。”

岑昏摇了摇头:“要说几遍你们才能明白?谁都不用走了,夜叉和那迦族的小鬼不用走,这几个人类也不用走。我喜欢赶尽杀绝,绝不会有­妇­人之仁。”

流火心里一悚,一掌打在无双的身上,无双只觉得一股大力推着自己疾飞了起来。她知道流火是想将她送走,但她却觉得不甘心,虽然答应了流火一定要找到摩合罗,可是为什么可以与流火共生死的人不是她呢?

为什么流火一定要送她走?其实生有何欢,死有何苦,若是能够死在这里,或者反而是是一种幸福。

但她并没有如流火之愿被送走,她忽然又觉得有一股吸力,正在吸引着自己,将自己向着地面吸回来。

她低头一看,见岑昏仅余的那条手臂遥摇地一抓,她便又飘飘悠悠地飞了回去。

岑昏好似第一次见到无双,或者是他终于认真地想要看清无双,“你是谁?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愿意为你而死?你身上有奇怪的感觉,好象我以前就见过你。”

无双勉强笑了笑:“你当然见过我,我们在魏国皇宫见过面。”

岑昏却郑重地摇头:“不是那个时候,更古远的时代,我一定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你。”

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呢?

流火却不能让他抓住无双,他长长的黑发无风自动,身上逐渐显现出黑金般的光芒。岑昏立刻被流火吸引,啧啧赞叹:“你身上果然有夜叉的辉光,刚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怪,想不到辉光是隐藏在妖气之下的。”

他看着流火的眼光,就象是看着一件就要据为己有的珍宝,充满了贪婪与怜惜。

流火冷笑:“想要得到我的辉光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风在他的手心结聚,一把黑­色­的长剑正在慢慢地生长出来。

流火看着手心中的那把剑,心中百感交集。这一百多年以来,他最不愿承认的就是他是夜叉的儿子,他宁可自己只是一个狼妖,以妖怪的身份过这一生,但最终他却仍然要借助夜叉之力。无论他多不愿意承认,他到底还是夜叉之子。

“好!碎风剑,一百多年没见过了。”岑昏虽然说好,脸上却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夜叉族真地落魄了,碎风剑居然出现在一个狼妖与夜叉的儿子手中,难道夜叉一族就没有一个象样点的继承人吗?”

流火不为所动,淡然道:“我不是夜叉族的继承人,夜叉族的继承人是破邪。”

“是谁都好,我只怕你们都及不上你们的父亲。”

“试过才知道!”

流火手中的剑光芒陡长,一剑向岑昏刺去。岑昏脸上笑容未敛,伸出手轻轻一弹,虽然流火的剑看起来若有若无,但奇怪的是岑昏一弹之下,剑身之上居然发出“铮”了一声,被岑昏将剑的走势弹开。

“为何不使用灵力?你的灵力应该不弱,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打斗,你根本不可能击败我。”

流火默然不语,他不敢过早的使用灵力,因为他的灵力还未曾完全恢复,如果一击不中,他便没有灵力可用了。

虽然没有使用灵力,他的剑速却是越来越快,旁观的人只看见一团黑影将岑昏整个笼罩在里面。岑昏却好整为暇,如同巨浪中的一叶小船,看起来象是险象环生,偏又能每每在关键之处堪堪避开。

璎珞知道岑昏根本就是在逗弄流火,以他的本事,只怕一出手间便可以致流火于死地。但他为何一直不出手?难道岑昏对流火也有所忌惮?

她垂着的双手指尖正聚集起丝丝水气,此时并非是逞英雄单打独斗的时候,八部众凋零怠尽,如果她与流火再无法阻止岑昏,这个世间还有谁能够阻止他?

璎珞以双手结印,口中默诵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水气于她的双手之间隐现龙形,她蓦得张开双手,银光闪烁的水龙发出一声低吼,向着岑昏张牙舞爪扑去。

与此同时,流火疾退两步,他口中同样默诵九字真言,黑­色­的长剑在他的手中现出九种手印的图案。狂风骤起,风助水势,水因风力,水龙上的灵力增强了何止两倍。

岑昏双眉微扬:“夜叉和那迦的小鬼,果然有点本事。”

他终于伸出了手,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金­色­的长剑。他刚刚出现之时,这剑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只觉得他全身上下完全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放下一把剑。

金­色­长剑一出现,连日光都因之而低昂,天地仿佛在瞬息之间变暗了一些,或者并非是天地变暗,而是因这剑太过光亮夺目,而使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持着剑,向水龙挥了出去。金光与黑银两­色­光芒撞击在一起,光的碎屑四下飞溅,刺得众人都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但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水龙和狂风都消失无形,只有那金光余势未歇,仍然向璎珞倒卷过去。

岑昏笑道:“那迦族的辉光,先给我吧!”

剑来得极快,璎珞避无可避,忽见人影一闪,流火以比风还快的速度飞掠到璎珞面前,将璎珞扑倒在地。

虽然这一下闪避得十分狼狈,但总算避过了岑昏的一剑。只是流火的脸­色­却忽然苍白,虽然避开一剑,剑气却已经刺伤了他的心腑。

他也顾不得许多,以最快的速度跃起,左手抱起无双,右手拉住苻宇,低喝了一声:“带上张念恩。”

苻宇反应也很快,连忙拉住张念恩,几个人连成一串,向前飞奔。

璎珞亦站起身,她双手合什,胸前挂着的摩合罗放出万道光芒,“结界!”

空气之中细碎不可见的水滴连结在一起,形成水之结界,结界以摩合罗之力摧动,连岑昏都被阻止在外。

结界只存在了极短的瞬间,便化入空气之中,在场的几个人却都已经消失不见。

岑昏并不着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他也该到了吧!

第四节

破邪很快便找到了群山之中的那一点火光。他抬起头仔细地分辨着风中的气息,有一瞬间他感觉到夜叉族与雪狼族的共同之处,原来他们都是依风而存的。

他询问山间流浪的­精­灵,­精­灵们说,那个风之子,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冷笑,那么容易就死了吗?

他在山的暗影之中独行,晚来风急,寒入骨髓,他想,紫羽在最后一刻是否在痛恨他?但他别无选择,就算他的决定是错的,他也只能这样走下去。他不是一个能够眼见自己的女人被人杀死却无动于衷的人,他必须得报复,就算这报复要不择手段,就算为了这报复,他不得不牺牲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

这些都无所谓,他余下的生命只为了报复而存在。

他清晰地预感到自己的下场会是极悲惨的,而且很快便会来临,但他一点也不觉得恐惧。汉人中的老子说过一句话: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他只觉得命运不仁,将万物玩弄于股掌之中,尚且不及刍狗。

这样的生命,就算能够千秋万代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向着那一点火光走了过去,这是一段很短的路,路的尽头是什么,他不得而知,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这个世间已经不再有天堂。

无双的目光一直未曾从流火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串上移开。菩提子离开树的时间久了,已经不再是有生命的东西,颜­色­变得更加深黯。她跪在地上,感觉到身后苻宇的忧虑。

流火已经没有气息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忧伤,她只是焦灼地盯着那串菩提子,菩提子还没有断,她与流火之间的联系也没有断。

可是他真地停止了呼吸,甚至连心脏都不再跳动了。难道他真地死了吗?

但她却不相信,她总觉得他绝不是那么容易便死去的人。

不远之处,璎珞悄然而立,她冰雪般的面容冷静如故,谁也无法看出她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火堆是张念恩生起来的,她拾了一些山间的枯枝生起这堆火。人是坚强的,同时也是脆弱的,有了火,才会再燃起希望。

张念恩坐在火堆旁边,时不时看上璎珞一眼,她眼中的恨意清晰可见,她完全不想掩饰,或者根本就无法掩饰。

她的手悄悄地摸着­干­将剑的剑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该如何才能报仇呢?

她忽然看到暗夜之中走过来一个人,那个人身上穿着黑衣,在黑夜之中本已经很难辨认。更有甚者,他全身似乎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黑暗之意,就好象是完全溶入了黑夜之中,根本就是黑夜的一部分。若非是他一双闪亮的眼睛,她是万万看不出这原来是一个人。

她蓦然站起身,大声叱问:“是谁?!”

那个人象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仍然一步一步向着火堆走过来。张念恩的手更紧地握住剑柄,她本不是一个如此怀疑之人,但自从父亲死后,她忽然感觉到人世间的可怕之处,她必须学习保护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是险象环生的,没有谁是可以完全信赖和依附着的。

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握剑的手,她转过头,看见苻宇镇定的双眼。她心里一酸,她本以为他们已经患难与共,生死相托,但在无双公主的面前,他们之间的情感就变得如此脆弱。

她想,也许终苻宇的一生,无双公主都会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心中便暗暗地生出恨意,恨杀死父亲的璎珞,恨抢走她心爱之人的无双,恨心意不坚的苻宇,恨命运的不公和天地的不仁。

她的恨在心底悄悄地衍生着,不过只是瞬间的事情。

那个人已经走到了火堆之旁,那是一个有些妖异的年青人,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面目俊美,一如流火。他站在火堆旁边的时候,夜就似更加深沉,连火光都显得黯弱了一些。

她不知夜叉族本是夜之风的­精­灵,如同迦楼罗族是日之风的­精­灵。破邪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地领悟到夜叉之力,或者这便是伤心的力量。

“他死了吗?”他淡淡地问。

无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受了摩合罗的重创都能够活下去,这一次他会死吗?

破邪在火堆边坐了下来,“岑昏果然厉害。”

无双的心底忽然生起疑惑,她审视着破邪:“你知道岑昏已经离开了钟山?”

破邪淡然一笑:“这没什么奇怪,这是八部众之间的感应。”

感应?无双看了璎珞一眼,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感应的,若说有感应,或者璎珞会有吧!但璎珞仍然静默如故,象是未曾听见他们的对话。

“紫羽呢?”

破邪笑笑:“她在等我。”

无双只觉得破邪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凄凉绝望之意,她便有不祥的感觉,紫羽那么爱破邪,又怎么会独自离开他?除非是她出了什么事,不能再跟着破邪了。

她审视着破邪的脸,想看出他的话是真还是假。她只觉得破邪的面容也突然变得如同璎珞一样清冷哀绝,她皱眉,在这一刻,她感觉到了八部众的共通之处。当他们感觉到失望之时,那便是彻底地失望了,失望到了绝望的境地,再也不会燃起任何希望之火。

她不喜欢这种绝望,绝望地连生命都成了多余的,连灵魂都应该烟消云烟。

“她一切可好?”她迟疑着问,虽然知道破邪未必会说真话。

“她很好!她怀孕了,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破邪说这句话时,任谁都能感觉到那种真心实意的幸福,但无双却觉得更可怕,因为在这幸福之中,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了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如果是真地幸福,又怎么会如此绝望呢?

她知再问下去也必然问不出究竟,只得道:“恭喜你们。”

破邪抬头看着她,眼中现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流火若是死了,你会怎样?”

无双一怔,她低头看了看流火苍白的面容,他会死吗?她含泪笑笑,“我相信他,他一定会再次睁开眼睛。一百年前,他都能够不死,现在也一样。”

破邪冷笑:“一百年前,璎珞必然手下留情,但现在的岑昏,会否手下留情?”

一直默然不语的璎珞却忽然道:“我并没有手下留情,一百年前,我是真地想他死去,和我一起死去。他却没有死,或者他身上真有不死的力量。”

“不死的力量?”破邪重复了一遍,心中想到,流火是妖与半神的结合体,妖可以不死,却无法及得上半神的灵力,而半神虽然灵力高强,身体却脆弱如同人类。莫非在流火的身上即有妖的不死,也有半神之灵?

他望向流火的脸,若你真地不死,就快点醒来吧!我们都在等着你醒来,只有你醒过来,事情才能继续下去,一切才不会陷入僵局。

第五节

流火觉得他看见了啖鬼。他并不知道啖鬼长什么样子,因为他还未出生之时,啖鬼便已经死去了。他也从未听他的母亲提起过啖鬼,只有在她临死以前,曾经看着他说:“你长得真象你父亲。”

他象他吗?

他曾经听过如风咬牙切齿地描述过啖鬼,那个人长着漆黑的长发,漆黑的双眸,连指甲也是黑的。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讨厌黑­色­。但他却天生就长着漆黑的头发,漆黑的双眸,与雪狼族的银发黄眼不同。

偶尔他会猜测啖鬼的相貌,是否真地和他很象。

他看见那个身着黑衣的人微笑的面容,他想他就是啖鬼吧?

他想他死了吗?为何他会看见啖鬼?

“流火,你可知道你身体的潜能吗?”

我的潜能?

“你的身体有妖与半神共同的能力,你比半神和妖都强大,因为你拥有妖的不死和半神的灵力。”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要睁开眼睛,你还要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发生在世上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单纯,那个来到世间的人,或者只有你能够感化他。”

感化他?他是谁?

“只有你还存在于这个世间,他才可能放弃初衷,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多么辛苦都要活下去。”

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何他会因我放弃初衷,他到底是谁?

“流火,记住你答应过妈妈的话,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强。”流火似乎听见了幽姬的声音,他伸出手:“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仿佛又回到儿时,母亲还未曾死去,他总是沉默地跟在母亲的身后,窥探着她美丽而忧伤的面颊。妈妈,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曾笑过,不曾抱过我,甚至不曾拉过我的手。偶尔,我也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样渴望着母爱,但我知道你的心却永远沉浸在悲伤之中,甚至无暇注意到我。

我恨啖鬼,或者并非是因为他不曾救你,或者是因为他永远地将你带走了。那些日子,虽然你的躯壳还活着,可是我知道你的灵魂早已经随着他离去。

他伸出的手似乎真地抓住了幽姬的手,很温柔细致的手,他蓦然睁开眼睛,便看见无双忧伤的双眼。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无双的手,他便有些尴尬起来,笑道:“我刚才睡着了吗?”

无双点了点头,柔声道:“你大概是太累了。”

他忽然听见破邪略带嘲讽的声音:“你不仅睡着了,还说梦话,你在大声叫着妈妈。”

流火苦笑,真地大叫妈妈?算起来他也有一百二十岁了,居然还在梦中叫妈妈,而且在场的众人显然都听见,这么丢人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发生。

他坐起身来,忽然看见他的手,一看见他的手,他便怔住了。他连忙将两支手都放在自己的面前,没错,他没有看错,他的十个指甲竟然全都变成了黑­色­的。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甲,难道夜叉之力更加强了吗?或者每死一次,身上的妖力就会更加黯弱,而一直被压制的夜叉之力就会体现出来。

现在的他,越来越象是一个夜叉族人了。

破邪也在看着他的指甲,黑­色­的指甲,只有夜叉族人才有的黑­色­指甲。就算流火再不愿意承认,他最终也无法摆脱夜叉之血。

众人都注视着流火的双手,谁也没有注意到张念恩正在悄悄地抽出手中的­干­将剑。别人怎么样她都不关心,她只关心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她看见璎珞的目光落在流火的手上,她知道这是她的一个机会,她必须得好好把握。

她很可能很快就会离开璎珞,这一生都无法再见到她,如果是这样,她就更不可能报仇了。一念已定,她双手紧紧握住剑,用力向璎珞的背心刺过去。

­干­将剑是上古宝剑,削铁如泥,杀人亦可不见血。一剑刺下去,连声响都未发出来,就深深地陷入了血­肉­之中。

她心里大喜,刺中她了,而且刺得很深,她是否杀死了她?

她这样想着,想要抽出剑,但剑却刺得太深,想必是刺入骨头之中,一时竟无法抽出来。她到底是第一次杀人,心里惊骇,更用力地抽剑。此时,她忽然见璎珞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她大吃一惊,是活人的脸吗?为什么完全没有痛苦之­色­?月光清泠泠地照在璎珞的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似乎是苍白的。一个白­色­的女人,象是一个幽灵。

她不由地松开了手,下意识地后退。

璎珞微笑:“你想拨出这把剑吗?”

她茫然点头。

璎珞伸手到背后抓住剑柄,轻轻用力,剑便从她的身体里被拨了出来。真是好剑,剑仍然是紫光四­射­的,上面真地没有一丝血迹。

但璎珞的背心,鲜血正在泉涌而出。她持着剑,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背心的伤口。她向着张念恩走过去,她每走一步,张念恩便后退一步,心里就越发的恐惧不安。璎珞要­干­什么?她要杀死她吗?

一个人横身挡在她的前面,是苻宇。她便如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她从后面抱住苻宇的手臂,轻声道:“她好可怕,她到底是不是人?”

苻宇紧张地注视着璎珞,大声说:“你就是为了这把剑而来,现在你已经得到了这把剑,请你放过念恩吧!”

璎珞停住了脚步,­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她垂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干­将剑,再加上无双手中的莫邪剑,这就是另一个摩合罗的下落了。

她举起手中的剑,剑芒四­射­,将苻宇与张念恩的脸都映成了紫­色­。

流火皱起眉,璎珞要杀人吗?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抓住璎珞的手腕:“放过他们吧!”

因为流火走过去的原因,无双的身边就只剩下破邪。无双忽然看见破邪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一怔,心中刚生出不好的感觉,破邪便已经动了起来。

无双只觉得身体一麻,被破邪夹在肋下。破邪抓住了无双,立刻转身便跑。他虽然不是雪狼之子,却是风之­精­灵,当他开始奔跑之时,便如同是夜晚的疾风。

无双听见流火的呼喝声:“破邪,放下无双!”

她忽然忆起从前的那段时光,璎珞还不曾复活,他们在江湖上飘零的日子。流火总是莫名其妙地就让她被别人捉走,而每一次她被人捉走了以后,他也总是如此徒劳无功地叫上一句:“放下她!”

她便不由地微笑,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她与他之间,还不曾有个璎珞存在。

她立刻在心里骂自己,“你在想些什么?早在一百年前他便已经与璎珞相识了。”

但或者,璎珞不曾复活,或者璎珞又再度死去,这个世间又只剩下流火和无双,也许世界会更加广阔一些?!

“你在想什么?”虽然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有点不合时宜,但破邪却问得理所当然。

无双也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想以前的事情。”

“你是否想杀死璎珞?”

无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时真地有这种想法。”

“为了流火吗?”

“也许是吧!就算不是为了他,前生与今生共存,也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而且有她在的地方,别的人都会失去光彩,就算我是她的转世,也不例外。”

“不错,只要有她出现,她必然就会成为注意的焦点,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如是。”

两人推心置腹的交谈,如同正在倾诉心事的好友。

无双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紫羽……死了吗?”

破邪凄然一笑,到底是无双,轻易地看透世间的一切,“你猜得不错,她死了。”他轻声回答。

无双便默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紫羽已死,破邪却还活着,他必是为了复仇而活,而他的复仇也必是不择手段。无双完全可以臆测到当报完仇后,破邪绝不会独自活在这个世间。她忽然想到流火,不知为何,此时她竟然在想一个问题,若是她死了,流火还能活下去吗?

她并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个问题,总觉得生命的结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那个终点很快就会来临。到了那个时候,流火还能活下去吗?

她心里一酸,猛然想起璎珞的问题,如果有明天,你会有什么愿望?

她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如果有明天,你会有什么愿望?”

破邪一怔,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多么难以回答。如果有明天,我会有什么愿望呢?紫羽已经不在了,有没有明天又有什么关系?

他仰天狂笑,“我不需要明天,我只要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然后就在今天结束我的生命。明天?只有幸福的人才需要明天,不幸的人,多一天的生命就是多一分苦难。”

第六节

流火看见璎珞如水的双眸。

当他追着破邪和无双离去之时,他明显地感觉到了璎珞的哀伤。她在哀伤些什么?因为他迫不及待地追着无双而去吗?他很想解释,虽然璎珞受了伤,但他却相信她是坚强的,他知她伤很重,可是她并非是普通人,她已经死过了,这样的伤对于她来说应该是无关紧要的。无双却不同,无双落在破邪的手中,他不知破邪会对无双做些什么。

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时间,迟疑片刻,可能就会失去无双。

他全速追踪着两人,只觉得破邪比以前更强了。但他吃惊地发现,他似也比以前更强了,而且他好象已经恢复了全部的灵力。

是因为刚才死过一次吗?身体里夜叉的潜能已经全部被唤醒了,他甚至能够看见从身体里隐隐透出的黑金般的辉光。

辉光是如此之强,在身体之中流转,每流转一次,他的双眼便更加明亮。这夜晚,也益发温柔,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这暗夜中的世界,一切都有些不同了,原来夜晚是这样的。

他忽然明白夜叉族的人为何喜欢穿着黑­色­的衣服,只要沉浸在黑­色­之中,就如同一片竹叶虫落入了千万的竹叶之中,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安全自在,再难将他们与黑夜分隔开来。

过去的一百多年,为了严格地使自己远离夜叉族,他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然而当他的身上发出黑­色­辉光时,连白衣似乎也变成了暗夜一般的颜­色­。

破邪的速度很快,他只慢了一点点,却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但他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方向和他的行动,忽然之间,他停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破邪也停了下来。

山间寂静无比,只有风声簌簌。流火一步一步向着前方走去,不远的地方,大树之下,无双被水晶球般的结界包裹在中央。她蓦然看见流火,又是喜又是忧,失声叫道:“你不要过来,岑昏在这里。”

流火长长的黑发飘飞了起来,无双担忧的看着他,她知道每当他的头发无风自动的时候,就是他打算使用夜叉族灵力的时候了。她忽然看见他身上强烈的黑­色­辉光,她呆了呆,她已经能够看见辉光了吗?

她垂下头,惊异地看见自己身上的银­色­辉光。她可以看见辉光,这代表了什么?

“正是因为我在这里,他就更加会过来。”岑昏的声音悠然自树间响了起来,他站在一枝柔软的树枝上,负手而立。

树枝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他的身体就随着树枝起伏不定,他金黄的衣服在风中烈烈而动,就算是在暗夜之中,他也要象太阳一样将这暗夜照亮。

金­色­辉光、红­色­辉光、桔红­色­辉光和紫­色­辉光,八部众的辉光岑昏已经有了四种,无双心里易发担忧,就算流火已经恢复了夜叉之子的身份,可是他能够战胜拥有四­色­辉光的岑昏吗?

她听见岑昏的冷笑声,“你又比上一次见面强多了,你真是一个好对手,每见一次都会强很多。但我也觉得有些担心,若是你一直这样强下去,是否有一天会超过我?”

问出这句话,似乎岑昏自己也觉得好笑,“超过我?连啖鬼都不是我的对手,你真地以为你能够超过我吗?”

流火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盲目自大的人是可笑的。”

手中长出黑­色­的长剑,剑每长一分,剑上的光华就强劲一分。啖鬼,我忽然明白为何八部众只是半神,却无法成为真正的神。因为八部众如同人类和妖怪一样无法舍弃人间的情爱。对于神来说,这是最可怕的魔障,但对于八部众来说,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却是力量的源泉。

岑昏的脸­色­终于变了,为何这个半神半妖的小子身上居然有如此强大的灵力,远远超出了当年的啖鬼,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不能再掉以轻心,他必须得认真地对付这个夜叉族的小子,他绝不能再让他活下去,那强大的辉光正是他所需要的。

他心念一动,就要拿出断日剑,然而他的眼前却忽然有黑光闪烁,他大吃一惊,流火出招竟然如此之快,他连持剑的时间都失去了。

这正是流火的战术,岑昏的强大并非是他能够击败的,但是他却有一个优点,就是他的快。他一定要抢在岑昏出手之前就击败他,若是岑昏出手,他便完全没有赢的把握。

说起来这样做未必是光明磊落的战斗,但此时他并非为了个人的荣誉而战,他是为了无双而战。若是他死了,无双便也无法活下去。他虽然是一个骄傲之人,但在无双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当然会有所选择。

若有若无的黑­色­长剑洞穿了岑昏的身体,岑昏脸­色­陡变,不可能,他居然会败?他居然会败在一个半神半妖的小子手里。

他却是极识实务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受了重伤,再与流火相争也不会有好结果,他立刻低叱一声:“结界!”

他的身前便现出琉璃墙结界,与此同时,他以最快的速度落荒而逃。这个世上只曾有一个人让他这样狼狈的逃走,那个人便是他的哥哥凌日,现在他居然会被一个半神半妖的小子打得落荒而逃。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死,就还有希望。

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出了很远,才总算放慢了脚步。他感觉到流火没有追过来,他一定是去救那个人类小丫头了。

脆弱的半神,在这种时候为何不赶尽杀绝呢?他想流火再强,也如同他的父亲啖鬼一样感情用事,是无法成就大事的。

他松了口气,双腿忽然软了。

他大吃一惊,才发现身体的创伤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体内有一股寒冷的液体正在四处流窜,使他的全身都冰冷下去。

他又是惊又是叹,夜叉族果然不愧是最强的半神,碎风剑竟有这样可怕的力量。他便更加渴望得到夜叉族的灵力,如此强大的灵力在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身体里,根本就是一种浪费。

他忽然听见微弱的响声,他立刻警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人悄然自黑夜之中显现出来。他出现的方式很奇怪,仿佛他就是黑夜的一部分。

岑昏心里一动,是破邪,他好象也低估了他的能力。

“想不到流火一招就打败了你。”破邪冷冷地注视着岑昏受伤的身体,这个身体似乎已经不再能用了。

他被啖鬼囚禁在钟山之下一百多年,身体本就应该化做钟山中的灰尘了。

岑昏冷笑:“我只是没有想到他出手会那么快,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够杀死他。”

破邪亦是冰冷地微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有机会吗?你的身体已经被流火的剑完全摧毁了。”

岑昏皱眉:“但我还没有死。”

“不错,你确实还没有死,就算你的灵魂还存在于这个世间,但你已经没有了身体,你还能做些什么?”

岑昏眯起了眼睛,“你想说些什么?”

破邪围着岑昏转了个圈子,“你需要一个身体,一个强有力的身体继续你未完成的事业。”

“不错我确实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身体,但有谁的身体能够担此重任呢?”

破邪笑笑,“夜叉族被称为最强的半神,你不想要我的身体吗?”

“你?你愿意把身体给我?”

破邪淡然道:“并非是给你,是借给你用。不过我的灵魂不会离开身体,你我的灵魂共存于这个身体之内。我可以助你完成大事,我只要办到一件事,我的灵魂就会离开。到那个时候,这个身体就完全是你的了。”

“你说的那件事是不是杀寻香?”

“不错,夜叉一族都是胸无大志的,我只要报仇,寻香一死,我的灵魂就会离开。”

岑昏心念电转,多好的机会,进入了破邪的身体,就等于得到了夜叉族的辉光,而且还拥有了夜叉族的灵力,他相信没有人会拒绝。“好!我们共用一个身体,杀寻香是必不可少的步骤,就算你不杀他,我也一定会杀他。”

破邪脸上的神情更加冰冷,紫羽,只要能够报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后悔。

他张开双手,仰头望向天空,如果这样做是错的,我亦没有什么可怕,因为从你死去的那一天开始,我便已经堕入无间地狱之中。

第七节

璎珞到底还是没有杀苻宇和张念恩。流火带着无双回到火堆旁时,天­色­已经朦朦亮了。他不知璎珞背后的伤口是否已经止住了血,在晓­色­之中,璎珞身上的白衣已经有一半被血染红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她仍然在流血,也是很难看出来的。

对于自己的伤势,璎珞却全不在乎。她手中持着那把­干­将剑,剑上的紫芒将她的面颊也映成了淡淡的紫­色­。张念恩和苻宇则相依着站在不远之处,两人警惕地注视着璎珞,只觉得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子,即不象是神,也不象是魔。

然而她身上那种冰冷的感觉,却是如此恐怖,已经超过了最丑陋的恶鬼。

“说吧!摩合罗藏在哪里?”她的声音也冷得如同冰晶一般,清泠泠地刺入人的耳中。

张念恩强压下恐惧之感,心道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她如愿。她抗声道:“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璎珞冰冷的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杀你?你很想死吗?”

张念恩摇了摇头:“我不想死,可是我宁可死,也不会把先祖埋葬宝物的地点告诉我的仇人。”

璎珞淡然一笑:“你还算有骨气,看在你这一分骨气的份上,我是不会杀你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先祖张华,将摩合罗埋在延平津的湖底。和他一起做这件事的人就是他的好友豫章人雷焕。”

张念恩呆了呆,失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璎珞淡淡地道:“一百年前我就知道了。”

她忽然转身而去,流火忙问:“你去哪里?”

璎珞头也不回地道:“延平津,如果你想找到另一个摩合罗,就一起来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无双早便跟着璎珞走去。流火在心里暗叹,虽然是前生后世,到底还是一个人,做事情都是如此一致。

他唯恐无双有失,连忙跟了上去。

张念恩看着三人走远,心知若是不跟上去,以后就再难找到璎珞。她一跃上马,毫不犹豫地跟在三人身后,苻宇见她追去,也只得上马跟着她一起追过去。他的心里却总是深得不妥当,虽然无双公主是一个凡人,但她自小就智计百出,与众不同,而另两个人一个是妖一个是半神,就算张念恩再不甘心,又怎么可能有本事杀死璎珞呢?

但他也知道,现在想要劝说张念恩根本就不可能,她的心里充满了仇恨,除非能够杀死璎珞,否则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只见前面的三个人,虽然没有骑马,走路的样子也很悠闲,但奇怪的是,居然走得一点也不比奔马更慢。

他心里更觉惊奇,为何连无双公主也有了不可思议的本领?

不要说是他,无双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她只觉得自己正在越变越奇怪,连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可以跟得上璎珞与流火的脚步?他们明明走得很快,可是她却一点也没有落后。

流火看着无双轻盈的步履,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担忧,无双正在恢复神通吗?可是为什么她会恢复神通?如果是普通的转世,她本不应该还带有上一世的神通才对。事实上,转世之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连辉光也不应该有。他在初见无双之时,便看到她身上的银­色­辉光。那时他以为她是璎珞的转世,身上有银­色­辉光也没什么奇怪的。但现在仔细一想,她根本就不该有辉光,她只应该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完全不该有上一世的任何印记。

三人越行越快,居然将策马而行的苻宇和张念恩远远地抛在后面。虽然张念恩见不到三人的身影,她却契而不舍,他们是去延平津的,只要尽快赶到延平津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无论骑马的或者是步行的,都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不一日便到了东南的大湖。此地离破邪与紫羽隐居的地方不是很远,都在东南的山中。

这湖方圆有两百多里,湖上有许多小岛,环湖皆是崇山峻岭,也不知当年张华将摩合罗藏在哪个地方。

三人站在湖边极目四顾,只见烟波浩渺,万木萧森,许多渔船泛舟于湖上,时见水鸟往来,倏然而逝,似是溺水后不愿离去的游魂。

无双的心便宜发忧伤起来,再长的故事都会有个终点,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使她身不由己向那个终点走去。她却不想看见故事的结果,命运转动的方向令人充满了不安,她不曾想起的事情已经昭然若揭,她便更加充满无奈,若是一生都不曾想起,那该有多好?

璎珞指了指湖水,“我到水底去搜寻,流火到湖中的岛上去搜寻。”

流火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无双,无双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你不觉得我已经和以前不同了吗?”

是的,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我却不喜欢这种变化。流火并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璎珞已经一跃入水,她入水的姿态十分美妙,如同水中仙子。“在这里不要离开,日落以前我就会回来。”

无双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莫邪剑。她目送着流火的身影快如一抹轻风飘然掠过湖面,她向着四面青山眺望,心底有奇异的感觉,这样找是找不到摩合罗的。

她见身边的一座山,状如龙形,不远之处又有一座山,亦是如同一条卧龙,两山相对,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圆形小山,三座山倒有些象是双龙抢珠的图案。

她便信步向着那座圆形的小山走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座山看起来不甚高,却极是险峻。山间只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想必是樵人踩踏留下的。

无双沿着小路向山上爬去,说是小路,也是很难行走,越往上走,小路逐渐消失在草丛之中。

只见山顶之上,有一处地方,比别处要略黑一些。无双向着那个地方张望,心里想到,只怕是一个山洞吧!

她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虽然路很难行,却一心想要攀到那座山洞之中,只觉得洞中必然另有玄机。

折腾了很久,总算到了洞前。无双已是满头大汗,手足都被山石磨破了。她却连疼痛都顾不上,心里甚喜,便要走进洞去。

忽见一个人飘然而至,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衫,面容俊美,黑­色­的长发随风而动,竟然是破邪。

无双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是破邪吗?感觉有点不太对。

她仔细地打量着破邪,只觉得破邪的身上隐隐透出各­色­辉光,并非只是单纯的黑­色­辉光。她暗暗皱眉,问道:“你是破邪吗?”

破邪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我即是破邪,又并非破邪。”

无双的心沉了下来,“岑昏?你是岑昏?”

破邪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身上有奇怪的感觉?”

无双勉强笑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秦国的公主罢了。”

破邪摇了摇头,“不是那么简单,你一定还有别的身份。”他的目光落在无双手中的剑上,“但不管你是谁,都休想阻碍我。没有人能够阻碍我,连我的哥哥也不能。”

他伸出手,“把剑给我。”

无双摇头,又后退了一步,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剑。破邪便逼近一步,重复了一遍:“把剑给我。”

无双固执地摇头,“我不会把剑给你。”

她连着退了几步,却感觉到脚下一滑,原来已经到了山边,险些滚下山去。

破邪冷笑:“你有什么本事保住你的剑?”

他一步步逼近,伸手抓向无双手上的剑。

无双惊呼了一声,身后便是陡峻的山坡,再不能后退,破邪近在眼前,她有什么办法保住手中的剑呢?

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破邪,你不想杀我吗?”

破邪一怔,转头看去,见寻香正从山洞之中走出来。破邪双眼立刻血红,紫羽死时的情形涌入脑海之中。他的心中毫不犹豫地产生一个想法,杀寻香。但另一个想法却在劝说着他:先抢剑。

两个想法在他的脑中剧烈地交战,他知是因为身体里有了岑昏的灵魂,岑昏的意志正在左右着他。但他却无法严格地将哪个是他的意志,哪个是岑昏的意志区分开来。或者是因为岑昏的灵魂进入他的身体后,已经与他的灵魂纠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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