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封信派人送给独孤凌,详述了苏州霹雳堂和唐门的事。在等待消息的功夫,也顺便逛一下苏州名胜,放松心情。
提到苏州,就不能不想到《枫桥夜泊》。寒山寺位于苏州城阊门外的枫桥镇,是苏州著名的古刹之一,因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而名扬天下。
枫桥在寒山寺北,距山门仅百步之遥,是一座单孔石拱桥。在枫桥的两栏有一幅篆刻的对联:吉人语善视善行善三年必降之福”“恶人语恶视恶行恶三年天必降祸。对联用词平平,然究做人伦理,却颇具教益。
此时丽日当空,自然看不到月落乌啼霜满天,抚摸雕花桥栏,感受着岁月沧桑,凝望古色桥身幽雅而不失壮美,全身心沉侵在一种古朴的美感之中。
对着寒山寺的“诗韵钟声”而感慨,佛典中就有“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的说法。故自古以来,各大寺院于晨昏皆扣钟以警九界之昏迷。古往今来多少人奔走于利禄之途而执迷不悟,霜天静夜,一声钟响击醒冥顽,顿时彻悟。
“可巧,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极欢快的声音响起,转首便见走来的秋氏兄妹,七夕见过的那位姑娘和唐远四人。
他们四人怎么走在一起。我不由感概着,“唉呀呀,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秋心韵笑盈盈抢先问道,“你们是何时到的苏州?”
我淡淡一笑道,“前两天刚从金陵过来,准备游览完就去杭州呢,这两位……”
秋尽梧淡笑温雅地介绍起身边的两位。原来这位姑娘是青城派掌门之女余馨然,举止端庄娴静就如同大家闺秀一般,倒不像豪爽的江湖女侠。唐远竟是唐门门主唐潜的嫡子,也是身份不凡。这两派都远在巴蜀,如何同江南的林泉山庄扯上关系。
秋尽梧介绍我们三人时颇为踌躇,我潇洒地一笑,“在下是长安闲人元朗,这是朋友风夙中。”然后目光在卓雅脸上微微一转,“这是我的结拜姐妹蒋清雅。”
卓雅微微一愣,看我一眼,旋即了然我的用意。秋尽梧身子一震,脱口而出,“真的是你。”
余馨然面色微微一变,秋心韵却心直口快地问道,“哥哥和这位蒋姑娘是旧识吗?”
秋尽梧回头笑容满面对她说,“是啊,小时候住苏州木渎镇隔壁,她经常带你一起玩的。”
秋心韵稍作思忖,淡淡地说,“不记得了。”
秋尽梧盯着卓雅,目光濯濯,“我们搬走后,我曾找过你,你舅舅家说你被接走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卓雅的笑容有些苦涩,“还好,多谢挂念。”
秋尽梧对着她,柔声相问近况,唇边轻浅而笑,优雅从容一如浮光霭霭。不知不觉间,冷落了身边的两位美女,余馨然绞着双手,微有不悦。秋心韵直接说道,“哥哥,我们不是还要去寒山寺。”
秋尽梧对她好言安慰,却不时目光悠悠的回首去看卓雅。我看着自然想给他们多创造些机会,于是说道,“相逢不如偶遇,我们也要游寒山寺,不如同行。”
秋尽梧很快答应了,别人自然也不好有异议,只唐远抬头看了看我和阿风,目光森冷刺眼,我旋即装作没有看见转过头去。
一路上拾阶而上,秋尽梧被两女围绕走在前面,我们三人跟在其后晃晃悠悠,唐远一人落在最后不紧不慢。听说练暗器的不会把自己的背部留给别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经过木樨香堂一次后,我对他不敢掉以轻心。
寒山寺始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先后有古妙利普明塔院、枫桥寺等不同的名称,后改名为“寒山寺”。寒山寺的山门前有照壁此墙脊檐为游龙雕饰,正面黄墙上书有“寒山寺”三个大字,笔力雄峻、气势非凡。
寒山寺钟楼就坐落于藏经楼南侧,是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阁,造型轻盈,轮廓优美,楼中悬挂着著名的“寒山巨钟”,钟重两吨,钟声宏亮悠扬,余音袅袅。
来到钟楼,秋心韵吵着要敲钟,却被和尚告知钟不能随便敲,也看时间,要事先祈福。
此时,唐远上前一步,对我和阿风说道,“我看两位的背影很眼熟。”
我凛然一惊,他看出了什么还是试探,阿风身子不由一紧。我看了看他诧异道,“是吗,我们才来苏州不久,是不是看错了。”
他淡淡一笑,“唐门子弟从小就要夜晚练眼力,如今练了也十来年了。”
言下之意他自然不会看错的,我心头骤然哽住,反问,“唐公子何时见到象我们的人?”
他蹇眉道,“十日前吧,有人还中了我的暗器。”
我故意错愕地说,“中了唐门的暗器岂不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秋心韵也Сhā过来说,“唐门之毒天下无人可解,你还担心什么?”
唐远听了这话,神色间有些犹豫,倒不太确定了,转而问道,“元姑娘一行气质不凡,不知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斜瞥了秋心韵一眼,笑着说,“初次见面,唐公子怎么这么关心?”
秋心韵咬了咬嘴唇,转过脸冷冷哼了一声。唐远一楞,不得不过去对她软语安慰,她的梨涡才慢慢盈上笑容来,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这一打岔,倒把刚才的事揭过不提。我冷眼远远旁观,余馨然对秋尽梧有意,谈笑间不离他左右;唐远对秋心韵有心,言语间颇为讨好,因此卓雅就有一股淡若无味的落寞来。
我仿佛无意道,“不知几位在苏州停留多久?”
秋尽梧含笑道,“也不过五六天就要回杭州了。”
卓雅轻淡的笑容仿佛穿越林间的凉爽的风,“我们下一站也去杭州。”
秋尽梧目光温雅地盯着她,“你们在何处落脚,不如暂住林泉山庄。”
余馨然和唐远面色微微一变,秋心韵却浑然不觉,直道,“人多热闹,馨然姐和唐远也暂住在我们家呢。”
住在林泉山庄固然可以近距离观察,但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余馨然和唐远看来不太乐意,其中又有些什么思量,是否和金秋十月的武林大会有关。
我笑了笑,“贵庄不是要开武林大会,我们就不叨扰了。”
唐远问道,“你们对武林大会也感兴趣?”
我点点头,“喜欢看热闹呗,在长安哪有这机会。”
秋尽梧顿了顿,温然道,“到杭州来一定要给我们一个机会尽地主之谊。”
我客气到,“一定一定。”又寒暄了几句,两方才别过。
秋尽梧和卓雅擦肩而过的时候,俯身向她低语了几句,然后向山下走去。卓雅听过后脸霍的一红,然后抬头看着秋尽梧走过去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口气。
苏东坡曾说过“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是憾事”,我们自然要弥补这一憾事,待中午的酷热过去后,去虎丘游览一番。
相对于苏州园林的人工造景,虎丘多少带了点自然的意味,经过历史的洗礼,虎丘塔的倾斜,总带着一抹苍凉和伤感。
虎丘,原名海涌山。有“吴中第一名胜”之称。据史志记载,春秋晚期,吴王夫差葬其父阖闾于此,葬经三日,白虎踞其上,故名“虎丘”,不论传说真假,多少给这儿增加了一些传奇色彩。
在我看来,与其说虎丘是“吴中第一名胜”,不如说“吴中第一传说”,从山门一步步拾阶而上,但凡一景,必有一传说。
一块中间裂开的巨石叫试剑石。相传吴王阖闾为了争天下,召铸剑高手干将、莫邪铸剑而三月未成,最后莫邪奋勇纵身火中,炉中于铸成了一对绝世宝剑,名为干将、莫邪。吴王得剑后,随手向一块巨石砍去,巨石当即裂成两半,就成了现在的试剑石。
阿风叹道,“真有如此绝世好剑?”
我打击他道,“春秋时期是青铜剑,铁器在战国末期才出现,青铜剑如何能破石,估计是吴王虚张声势。”
他微微吃惊,有些疑惑,“真的吗?”
我点一点头,道,“秦灭六国也主要用的青铜武器,吴王肯定是无缘用铁剑的了。”
卓雅这两天兴致一直不高,我们怎么逗她,她都有些闷闷不乐。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试剑石,并不流连,继续向山上走去。
虎丘山有着“前山美、后山幽”的说法,后山脚下清清河水环绕,河中水菱浮面、河旁古木参天,大量的古树名木,樟、杉、柏、松、银杏、玉兰长势茂盛。掩映在丛林中有分翠亭、玉兰山房;揽月榭等景点。黄昏慵懒的光线穿透树木的间隙,带着阵阵的蝉鸣, 愈发显得山林的寂静。
剑池在“别有洞天”圆月洞内,一走入圆洞门,“池暗生寒气”“空山剑气深”,气氛决然不同,清池,如一把宝剑。据说剑池下面是吴王阖闾埋葬的地方。因墓中藏剑三千,故名剑池。
我正低头看那深约二丈的剑池,突然池中翻腾起一道剑光剑影,那是两把剑,两个不同方向攻来的剑。但这剑似乎是来自各个所能出剑的方位,也似乎不是两把。凌厉的剑气吹的我的衣衫猎猎作响。
我身行暴退,在空中双手如穿花飞舞,白绫连连扬起,分击左右两人。林中又有六名黑衣人围住阿风和卓雅,阿风护住卓雅,青锋出鞘。
围攻我的两人一道道汹涌如潮的劲风已笼住了我,剑如灵蛇吐信,蓝光湛芒。我白绫点去,只觉浑身一震,直如冰焰燃身一般。
只见那六柄雪刃已幻成千万柄,从四面八方罩向阿风,那刀芒越转越炽,越转越密,带起阵阵冷厉的劲风,隐约已成一个锋利的漩涡。
这是从未遇过的高手,带给我们前所未有的压力。一闪念动间,我才深刻领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真正意义。这八名黑衣人都可算是高手,而且俱是杀招,看来有人雷霆一击,真要我们埋谷虎丘。一时间,形势危险万分,脱离困境竟似万难做到。
“扑”,“扑”两声,围攻阿风和卓雅的两人捂着肩膀后退,一人肩上中了一枚燕尾镖,他俩狠狠地拔出来,说了一句,“镖上有毒”。是卓雅发的镖,她虽不会武功,但乞丐师傅交过些暗器手法,前些日子我们中毒后,她想着有机会对唐门以牙还牙,将燕尾镖上涂上了自己研制的毒药,没想到这次却派上了大用场。
只此一下,场中局势立刻改观。亮闪闪,冷寒寒。一道光华划过长空,黄昏下也夺目动人。 那是无始无终的一剑,仿佛是千百年的梦魇。听不见任何声音,却有如千百块的凡铁交击翁鸣。简简单单的一剑,却有撕裂云锦,斩水击流的玄妙。有人惊呼,“流云解剑”。
转眼间,三名黑衣人只觉得眼前白光刺目,目眩神摇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光芒已从颈部扫过,三人己然死在这一招之下。
夹击我的两人对那边形势有瞬间的愕然, “叮叮!”声响,忽然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中了我一剑,手中剑便脱手坠落于地。
剩下的一名黑衣人看形势不好,厉啸一声,受伤的几人压抑住脸上的愤恨,立刻跳入林中,分开逃走。同伴的尸体也来不及带走。
山中林风吹过,剑池水波荡漾,如此寂静,如果不是地上的血迹和尸体,我们几乎怀疑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
卓雅喃喃地说了声,“我们杀人了。”
我定了定神,对阿风说,“看看他们是哪来的。”翻了翻,三人身上找不出一丝可以看出门派来路的东西。
一入江湖岁月催,人在江湖,实在是身不由己。我们出了长安,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这阵仗确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杀了他们保命一条路。
残阳如血,映照着空山寂寂无语,我们转首看了一眼剑池,最终离去。
世事繁杂,实在是难以静心。晚上我们坐在一起,谈论起江湖之事。自出长安,在洛阳管过拐卖儿童之事,惹上了龙门帮和四时客栈,但在洛阳王关照下已经尘埃落定;在扬州因《巴蜀地形图》引得清江派和八卦门来夺,但借献图吴王,也把这怀璧之罪转嫁了。如今,这帮人又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阿风沉吟片刻,“会不会是赤夜宫?”
我回想在扬州卢园遇到的青衣人和红衣美人,说道,“要有人花钱买我们的命赤夜宫才会出手,而且赤夜宫的武功怪异奇巧,是杀人的武功。这八个人武功很高,但路数看着不像。”
阿风皱眉道,“那是何人要置我们于死地呢?”
卓雅忽然问到,“阿风你的那一剑很厉害,我听那人唤流云解剑,好像不是乞丐师傅教的。”
他脸色微微一变,只简单说一句“那是我家传武功”,便低头不再言语。
流云解剑,莫非和十几年前号令武林的解剑山庄有关,阿风的身世也是迷啊。我和卓雅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继续追问。
卓雅转而问道,“会不会是唐远怀疑你们,又派人来。”
唐门也有可能,如果唐远怀疑就是我们夜探霹雳堂,为怕霹雳雷火弹的秘密泄露,自然要杀人灭口。不过他派来的人武功很高却没用一枚暗器,不太像唐门的作风。
我们三人相对愁肠,绞尽脑汁,也无法确定谁要杀我们。脑中猛地一亮,我想起了七夕之夜遇见的天机阁中人,说道,“放着眼前的百事通不问,费这么多脑筋,明天去问天机阁。”
翌日,去寻拙园。我本以为能看见传说中的青铜大鼎,结果持着那片银卡,有人将我引进后院。
一进庭院,感到拙园到有些大巧似拙的意味,疏朗典雅,天然野趣。占地数十亩的宽阔庭园里,无雕栏玉砌,竹篱、茅亭、草堂与自然山水溶为一体,简朴素雅,一派自然风光。篱架上的蔷薇簇簇拥拥远望如粉云,夹涧美竹千挺,山水明秀,花木繁茂。
庭中心却是一方圆数丈的池塘,池面数叶青荷几枝莲苞,香远益清。小小的荷风四面亭独立水中央,竹帘四面环绕,习习风舞。竹帘深处有一抹朦胧的身影。
我微微一笑道,“见过阁主。”
阁中之人只是淡淡一句,“在下只是天机阁苏州分部管事,怎当得起阁主之称。”
想想天机阁如此神秘,怎么会随便告诉人总部所在。我唐突了,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他说道,“你有问题要问?”
我说道,“昨天在虎丘受到一群黑衣人袭击,想问天机阁他们是何方人士,为什么攻击我们?”
他温和的道,“天机阁回答问题都明码标价,念在故人相托,我可以免费回答你一个问题?”
“您说的哪位故人?”
“这又是一个问题。”
我心里暗暗说了句无商不奸,斟酌了一下,问道,“派人袭击我们的是谁?”
他简单的回答道,“十二连环坞的浙南凤尾帮。”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只在徐州见过浙南凤尾帮的人,但是没有任何冲突,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杀我们。我有些狐疑的问道,“凤尾帮为什么要杀我们呢?”
他平静地道,“这个问题价值银子一千两。”
一个问题一千两,太漫天要价了。原来在古时候,信息如此值钱,最赚钱的还是情报业。我怀疑他也是看人下菜,但是不能要钱不要命,我忍痛掏出一千两银票,自有仆人上来接过。
竹帘中人影浮动,似是有人移近帘边,庭中的我还是看不清帘里的人,只朦朦胧胧的看的出是七夕那日见过的坐轮椅之人。
他短短四个字,“受人指示。”
晕,我义愤填膺,四个字价值一千两,还还没有实质内容。人家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样子,这可是我第一次当冤大头。
我深吸一口气,算了我忍,谁叫我没有消息渠道呢。本来还想问他这帮人受谁指使,看这如此简单的答案,心想不能再上当了,我就不相信有浙南凤尾帮这条线索还能查不出来前因后果。
我平复了心情,拱了拱手道,“谢谢,告辞。”
正要转身离去,他却又唤住了我,“给你个忠告,最好不要去杭州。”
“为什么?”
他清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算一个问题吗?”
再晕,我两眼悻悻地盯着池心亭子,半晌说了句,“谢谢忠告,告辞。”转身离去的时候,听见亭中轻笑声袅袅隐去。
天机勿语
苏州多名山。虎丘山以丘壑奇特、景色秀丽、古迹众多而著称;灵岩山山上多奇石,灵岩云海景色佳丽,有“灵岩秀绝冠江南”之美誉;天平山,景致别雅,以丹枫、清泉、奇石出名,素有“太平泉石之胜甲于吴山”的美誉。
游完虎丘,灵岩山,这一日,我们又去游览天平山。它是苏州西南诸山中最为高峻的一座山峰。因其山巅平整故名天平山。山上白云缭绕,又名白云山。此时丹枫是看不到了,清泉则位于一线天东侧,清泉称作白云泉,泉水碧清透底,醇厚甘洌。
当来到天平山麓,昂首仰望时,但见那苍松翠柏之中,满山满谷都是嵝峋怪石,千姿百态,有的如屏如矗,或Сhā或倚,备极奇怪。
我登高远眺,处处风光。不由叹道,“江南多秀山,吴中多美景。”
卓雅指着远处道,“那处是什么?是观景台吗?”
我远远望去,林木掩映下好像是个石台,想着观景台处看风景一定地点最好,于是兴致颇高,招呼一声,“过去看看。”
谁知看着近,走过去却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枫林中重重叠叠,竟然绕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奇怪之及。
卓雅停下脚步,看了看方位说道,“好像有五行八卦阵法。”
阿风说道,“奇怪,山顶怎么有人布阵?”
我问道,“能解吗?”
她回首一笑,“没事,跟着我走。”
她走在最前边,不紧不慢,每一步踏出看似随意毫无章法,但从背影便可感觉到她的谨慎,我们每一步都踏在她踏过的地方。走个半盏茶的功夫,已穿过枫林深处。
啊,我们都惊呆了。眼前台高十米,庄严巍峨。卓雅首先惊呼,“这是什么?不是观景台。”
我围着台周仔细观察,说道,“不是观景台,而是观星台。”
观星台由台身与石圭、表槽组成。台身上小下大,形似覆斗。台面呈方形,用水磨砖砌造,连台顶小屋通高十二米。在台身北面,设有两个对称的出入口,筑有砖石踏道和梯栏,盘旋簇拥台体,使整个建筑布局显得庄严巍峨。台顶各边有明显收缩,并砌有矮墙,台顶两端小屋中间,台底到台顶,有凹槽的“高表”。在凹槽正北是36块青石平铺的石圭(俗称量天尺)。
阿风疑惑地问道,“不是只有皇家有钦天监,观星台吗?”
由于" 君权天授" 、" 天命转移" 的观念在古代深入人心,因此每逢改朝换代之际,被认为必有天命的转移。而天命又是由天象来显示的,所以一些特殊天象乃至大气,常被视为改朝换代的征兆和天命转向新王朝的证据,郑重地加以利用。这类事例在古代历史上不胜枚举。如汉高祖刘邦进入关中时,被说成有" 五星聚于东井" 以兆示他将成帝业。即使在社会安定时期,异常天象也回被用来鼓动野心家问鼎。比如汉武帝时的淮南王刘安,因大彗星出现,听信方士之言,以为自己可能有天子之望,遂准备谋反。
因此各朝各代都设有钦天监,专司占星,一是“昼参日影,夜观极星,以正朝夕”,二是预测战争胜负、年承丰歉、王朝盛衰、帝王安危等军国大事。同时严禁民间私人占星,防止有人利用天象蛊惑人心。
天平山,观星台,占星,方士……我心头刹那一亮,仿佛有闪电划过心口一般突兀地照耀清明,脱口而出道:“这是那个方士的观星之所。”
卓雅一惊,念了声,“阿弥陀佛,那他肯定是泄露天机,遭了天谴。”
天谴,我心里冷笑一声,是天谴还是人怨,现在还说不好。不过吴王金陵被炸,七夕节方士被炸又是为何,这一连串事情连在一起,犹如一个黑洞越陷越深,深不可测。难道霹雳堂和唐门所图事大,不只是称霸武林,还要染指天下?
回到客栈,正好独孤凌派人送信回来,并附上一只信鸽。
在没有手机和电话的时代,信鸽传信是最快捷的方式。信鸽有天生的归巢的本能,无论是阻隔千山万水还是崇山峻嶙,它们都要回到自己熟悉和生活的地方,因此人们利用它来传递紧要信息,并昵称“飞奴”。
雪白的鸽子,漂亮的栗色眼睛,安静的停在我的右手臂上,一点也不怕我的样子,然后大大方方等我喂它。它慢慢吃着我左手的东西,吃完了,还没有离开,继续在桌上踱步,很神气。
我展开来信,仔细看了下。独孤凌在心中提到关于金陵柳香阁的火药,朝廷暗卫已经追查到霹雳堂,但一直隐而未动。看到这里,我不由想到那天夜里木樨香堂后窥探的黑衣人,看来暗卫的嗅觉也很灵敏。
就我提出的对策,他同意控制雷家,将霹雳堂改为官营,隔绝其与外方的联系。关于唐门之事,他已吩咐巴蜀方面加紧人手调查,只是那巴蜀路途遥远,一时间还没有回信。他认为暴雨梨花针制作不易,只要把百巧生救出唐门,就能断绝根源。这样的话,即使唐门留有两三只制成的暴雨梨花针,也无关大局。他同时说道,如有信息可交由信鸽传递,来往时间更快。
我沉思片刻,提笔回信,信中建议一定要等拿到火药的配方后,再动霹雳堂。还有就是营救百巧生,也要救出他的家人,才能让他安心效命。同时写道我们即日将去杭州。
我等墨迹干透,将信纸卷成一小条,放在鸽子腿上的竹管内,打开窗户,放飞信鸽。天空晴空万里,蔚蓝如洗。它在天空盘旋飞舞,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渐渐不见。
第二天,我们三人先去翡翠谷拜访药王再去杭州。上次着急求药,也没有机会好好游黄山,这次不能浪费机会。
以前以为,远山如黛这样的意境只有在苏轼的笔下,没想到山却可以是青成这样。曲终数峰青,青山遮不住这样的诗句竟一时间涌上心头。黄山是有层次的,浅绿,深绿,草绿,黛绿,是大自然最本色的青。一阵山风吹过,舒爽宜人。飘飘然地,我欲乘风归去,羽化而登仙。
山路曲折,林深叶茂,向前仰望根本看不到峰巅。只在此山中,又不知身在何处。空气异常潮湿,凝在树叶上,树叶饱含水滴;凝在岩石上,绿苔新鲜如浴。一路有蛱蝶数只,随我们时行时歇,人前人后翩翩起舞,似是相识,浑然无忌。间或有水声潺湲,见涓涓细流,从石间崖上泻出,清澈幽冷。不知不觉渐行渐深。一个瞬间,忽然云开雾散,天地豁然洞开,天空一片蔚蓝颜色,峰峦顿时逼人而来。
只见山峰如奔,如怒,如聚,如劈削,如穿凿,如雕琢,一座座抢入眼帘。近处,山涧间升起了层层的白云,慢慢地缭绕着两边的青山。七十二峰,未必都在行程之中,可所到之处,却峰峰如洗,素面相迎。随山势起伏,远近高低,同一座山峰也时而妩媚妖娆,时而英挺清秀,变换出不同的姿态形貌。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山麓间偶有飞鸟、鸽子飞过,我们并没有在意。爬的累了,坐在石头上,感觉头顶的白云仿佛触手可及。
忽然,又一只鸽子飞过,飞得慢悠悠地,离我那么近,它翅膀扇起的风直接扑到我脸上,我看到了它红色的爪子和翅膀下软软的羽毛以及小小的竹管。我惊呼一声,“信鸽”。它却扑棱棱地飞走了,直向天都峰。
此时黄山不如五岳有名,山高无路,观光游览的人少,也算人迹罕至。深山中怎么会有信鸽,传递消息给谁。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盏茶的功夫,又有一只鸽子飞过,也是飞向天都峰。阿峰提议去天都峰一看究竟。我们披荆斩棘一路向天都峰而去。
天都峰与光明顶、莲花峰并称三大黄山主峰,古称“群仙所都”,意为天上都会,故取名“天都峰”。此峰健骨竦桀,卓立地表,险峭雄奇,气势博大,在黄山群峰中,最为雄伟壮丽。但此时无人凿石开路,也就无人装置石柱、铁链扶栏,百丈峭壁几乎直上直下,无路可登。
我们只能望峰兴叹,卓雅仰首叹道,“这上面会有人吗?大概只有鸽子能飞上去。”
我满腔疑问,“如果是鸽子倒也罢了,怎么会是信鸽?”
正说话的功夫,又有几只鸽子飞过。我心里猜测,如果是朝廷暗卫,不应该选在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难道会是天机阁,真可谓天机飘渺,只可惜无缘一见。想到此,远远凝视那片山麓,心里充满莫名的失落和惆怅。
第二次去翡翠谷就方便多了,我们入了阵,吹起藤哨,不一会,金丝猴就出现了。卓雅一见大为惊讶,“听我爹说过他学艺的时候就有一只金丝猴,它现在多少岁啊?”
我“嗤”一声轻笑,“它不是普通猴子,是猴精。”
她转向金丝猴,温柔地问道,“你是不是叫金儿?”
它竟似听的懂,吱吱地冲我们点头叫着,然后牵着卓雅,一路领着我们穿过林阵。
进到谷内,远远看见药王的身影瑟瑟立于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中,欣长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淡漠。他见到我们,只微微颔首。
卓雅走到莫问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徒孙蒋清雅见过师祖。”
他轻轻一扶,看着卓雅温和地说道,“看到你就想起你父亲,他是我弟子中天资最高的,可惜了!”
卓雅低头涩涩地说,“家父来信中曾说过御医当错了,悔之不及。”
他长叹一声,“世人皆逃不过名利二字,就是当年我也因此铸成大错。”
他咳嗽一声,注目我道,“两件事做的怎么样了?”
我淡淡一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隐约地提到朝廷暗卫,又将目前安排交待得一清二楚。
他了然地笑,“没想到你和朝廷有关联,看来这两件事提的简单了。”
我着急道,“药王前辈……”
他打断我,“你放心,我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他接着凝神瞧着阿风,问道,“你很象一个人,钟远山是你什么人?”
阿风微微一愣,答道,“是家父,已经去世多年。”
我暗暗诧异,却不动声色。原来阿风真的和解剑山庄有关系,钟远山,风夙中,也许是钟夙风吧。想当年钟远山是武林盟主,名动天下,但后来一夜之间被人灭门,看来阿风身后隐藏着血海深仇。
他道,“天不假年啊,钟远山也称得上惊才绝艳,竟然能破阵而入,他求我医治,我让他杀了唐渊为交换。”
阿风吃惊地说,“唐渊,前任的唐门门主?”
他淡淡地说,“不错,唐渊既是我的岳父,也是我的仇人。”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说,“岳父?”
他痴痴地望着墓碑,脸上忽然慢慢浮起苦痛之色,“他是暖儿的父亲,却害死了暖儿。”
我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因为他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他轻轻闭上眼睛,似乎无比的怀念,“当时我刚出师,雄心万丈一心想要扬名立万。行医途中偶然救了一个侠客,解了唐门赖以成名的断魂砂,从此与唐门结下不解之怨。后来我渐渐出名了,在梧州碰到一个有意思的女孩,她故意激怒我,大言不惭地要和我比试毒术。我们立下赌注,每日里她施毒,我解毒,两人针锋相对。没想到这样的日子一过三年,我们两人竟然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看他柔和的表情,当年一定很浪漫唯美。我问道,“你们就在一起了?”
他的目光中柔情缱绻,“不错,我们成亲了,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不料有一天,唐门的人找上门来,我才知道她是唐渊的女儿,唐门的大小姐唐暖。”
啊,我们都大吃一惊,卓雅怯怯地问,“唐门来干什么?”
他唇边凉凉的一抹笑,“唐渊先动之以情,希望我能加入唐门,我拒绝了。他威胁暖儿,暖儿为此和他断绝了父女关系。”
我们除了惊叹就只有佩服了。唐暖夹在唐门和丈夫只之间恐怕也是左右为难,不过想来她也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
他有些愤恨,“不能用则除之,这是唐门的一贯做法。我拒绝后,唐门就一路追杀我们。但唐门中人本来就武功不高,我又自负能解唐门之毒,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当我们来到徽州的时候,暖儿却被人下了毒手。”
“毒,难道是不能解的唐门之毒?”
他眸中一缕沉痛,继续道,不是毒,是蛊。”
“蛊?”
“他们知道唐门的毒不能奈我何,就下蛊,我对蛊术知之甚少,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暖儿……”他恨很地说,“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破蛊术,报此仇。”
我听着听着,只觉得心头又酸又胀又痛,眼眶一热终忍不住掉下泪来。为什么有情人却落得生离死别。爱别离,求不得,空伤悲。
半晌后,药王垂下眼睑,凄微一笑,“但唐门重重护卫,我无处下手。后来钟远山来了,他也中蛊,而且中的是百毒蛊。”
“百毒蛊?”
“就是选择在农历五月初五这一天到野外捕捉毒蜥蜴、毒蝎子、毒蜈蚣、毒蜂、马蜂、白花蛇、青蛇、吹风蛇、金环蛇等百种毒物,均放在一个陶罐内,让它们互相咬打,吞食,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活的为止,把最后剩下的这个活物闷死,晒干,外加毒菌、曼陀罗花等植物及施蛊人的头发,研成粉末,制成蛊药。”
天哪,听着就很吓人,让人一股凉意从头至脚。阿风追问,“中蛊之人会怎样?”
“中蛊之人必须听从施蛊人的命令,不听从的话轻则每月发作,痛不欲生;重则千里外也会被施蛊人施术所杀。”
卓雅问道,“师祖解了百毒蛊?”
他点点头,“解了,他应约三个月后拿来唐渊的首级,也让我了了一桩心事。”
卓雅又问一句,“师祖现在所有蛊都能解?”
他沉吟了一下,“十之七八吧。但很多西南蛮夷久居深山,一些蛊我也是从未见过。对了,你父亲当年就求过解蛊之法。“
“我父亲,是在湖州行医的时候吗?“
“不是,是他入宫当了御医后,为了宫中一位贵人千里赶过来求解蛊之法。“
心底悚然一惊,宫中贵人,一抹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我急忙问道,“哪一年?”
药王道,“好像是他入宫后的第五年。”
我问卓雅,“蒋太医那年入宫?“
“建和元年。“
那就是建和六年。能让他千里而来的,一定是皇室中的重要人物。蒋卓然被杀涉及琳妃,琳妃也是那一年死的,难道是琳妃。身上激灵灵一凉——原来,这其中曲折多端。在济度庵中,静安曾经说过琳妃中了碧涵散,夹竹桃,雷公藤三种毒,怎么可能是中蛊?
我问道,“那蒋太医有没有说过此人中过别的毒吗?”
他略想了想,“好像说过此人中过碧涵散。”
那所谓的贵人应该就是琳妃了,为何蒋卓然没有来及解蛊。我继续问道,“那蛊解了吗?”
“此人中的蛊很怪异,而且还身中剧毒,所以我开的方子很险,后来断了消息,不知道最终如何。”
从时间看,蒋卓然不久就被杀了。下蛊不同于下毒,施蛊人应该是想控制中蛊人,是谁下的蛊呢,又是一桩无头公案。
我说道,“不知前辈能否将方子赐予。”
他考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回到草庐,不一会拿着一瓶药和一张方子出来。他将药和方子递给我们,轻轻叹了一句,“一晃多少年了,今天说的话最多。”
卓雅重又跪下,深深垂首说,“如果师祖允许的话,我想留下来侍奉您老人家。”
药王微微闭目,半晌睁开眼睛,平静的注视着墓碑,声音缓慢而清晰,“我只想和暖儿呆在这里。你的孝心我心领了,你还年轻,有时间过来看看就行了。”说完一挥手,缓缓转身自去了。
林泉山庄
我总在想,如果没有白居易的词“江南好,最忆是杭州”,没有苏轼的诗“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两相宜”,没有历代文人香词艳赋的粉饰,杭州会不会如此的芳名遐迩。
越过钱塘江的水,从波浪里寻找古诗里的句子,天空慢慢地铺开浪漫和温柔。美丽的西子湖畔,步步有景。长桥,柳浪闻莺,晚光亭这些只有在诗词句赋中了解到的地方,就环绕在西湖岸边。
西湖水,碧涟漪,紧拥百折桥。翠柳成阴,连环古韵重房。人们悠闲安然,开始发觉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幽静的一隅。说是静,并不是说落地无声,在这里,心是静的,步子慢了,魂也醉了。微风轻缠,绵延曲道。
春有柳浪闻莺,夏有曲院风荷,秋有平湖秋月,冬有断桥残雪。
此时正是看荷花的季节。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水中绿叶如扇,清婉隽秀,千点嫩红隐在其中,天然雕饰。每次风来,吹皱一湖碧波,湖水无烟而晕,随意泛起小小涟漪,大有“流出桃花波太软”的万千风情。
龙舟载着我们来到小岛,登上湖中孤山。据说湛碧楼一带是宫廷制麯作坊所在,称“风荷御酒坊”。因作坊取金沙涧的溪水造曲酒,而附近湖池又遍种菱荷,每当夏日风起,酒香荷香沁人,于是得名“曲院风荷”。
偶见三三两两的文人们坐在树下,在这里应景抒情,吟诗做画。
如此美景,我边走边说道,“若能在湖边结庐一座,三五好友,品茗论诗,真似神仙了。”
忽而一个清朗声音徐徐来自身后:“是吗,那你们不如以后长居杭州。”
转身一看,是长身玉立的秋尽梧。他不疾不徐含笑看我们,“你们来了也不去林泉山庄找我。”
卓雅粉面微红,却不答话。犹如湖光水色中最娇艳的菡萏,呵气能化。
我接过话题道,“刚安顿下来,就想来欣赏西湖美景,没来得及拜访。”
我微微诧异,“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来此?”
他如水的目光在卓雅脸上微微一转,“早让人和客栈都打了招呼,你们一来就通知我。没想到你们刚来,就迫不及待地来观景了。”
他微笑:“杭州赏景,我作向导是最合适的。”
我亦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秋尽梧边走边指点四周风景,我拉着阿风徐徐在后面走着,让他和卓雅在前面并行。
一路上分花拂柳,两人风神飘逸,俊雅翩翩,真是一对很养眼的金童玉女,一路上人们看见这一对后,眼中是八分的嫉妒,十分的羡慕,十二分的回头率。
我浅笑道,“美景太多了,我们不如分开走走,晚些时间在会合吧。”
秋尽梧了然地点点头,卓雅冲我使眼色,不让我们离开。我心中窃笑,拉着阿风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人言道西湖有三处让人捉摸不透:长桥不长、断桥不断、孤山不孤。如此这般,孤山不孤就让你无端生出些缠绵的意境来,似远似近,若即若离。
阿风问道,“你要撮合他们?”
我一笑对之,“是啊,他们很相配。”
他道:“我怕你帮倒忙。”
我慵懒地侧一侧头,婉转接口,“你不觉得他们是郎情妾意吗?”
他颔首,“卓雅好像有顾虑。”
我仰头看他,“你也看出来了。”
他“嗯”一声,“婚姻大事要门当户对,结局未必乐观……”
我不悦地打断他,“你什么意思,两个人只要两情相悦总能想到办法的,我们不也如此。”
他注视我的目光柔和而恳切,道:“江湖之事结束后,我想去投军。”
我惊诧,“投军?为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颇有些赧然地笑道,“我希望堂堂正正地娶你。”
我的手停留在他手心中,默默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度,轻轻道,“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
他也不答,只道,“我在乎,我不想委屈了你。”
我明白他的用心,故意瞪着他道,“军中有什么好,我还要你陪我游遍天下呢!”
他颔首笑道,“娶到你后再走四方。”
他的目光有让人安定的力量,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映着清晰和执着的明光。
过了两日,去林泉山庄拜访。进入山庄,未窥全貌,先闻其声,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把我们深深吸引。青石砖路沿着蜿蜒连绵的泉水,延伸到山庄的尽头,四周被翠竹松林包围着。
后山间飞流直下的瀑布泉水写就了峥嵘雄伟,而也就在这英豪之气中,另有一种儒雅婉转的美,让人流连忘返。
蜿蜒的朱漆回廊顶部高高的梁上挂着红灯笼,隐约能看见荷塘上的亭子、青砖绿瓦的屋面以及朱漆木雕的飞檐楼角。
秋家兄妹在客厅前面迎了出来,唐远,余馨然也紧随其后。
秋尽梧拱手笑道:“家父在见客,待会才有空见几位,不如我们到偏厅先坐。”
我笑道,“客随主便。”
正厅宏伟,偏厅雅致,厅中的仆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四处行走,显得山庄热闹而又井然有序。
我赞道,“林泉山庄不愧林泉两字,真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秋尽梧客气地笑道,“敝庄怎当得起诗佛王维这两句。”
秋心韵却道,“怎么当不起,爹爹当时就是因这两个字而建的山庄,他常说林易得,泉难寻,两者皆有才是人生大幸。”
秋尽梧含笑回首看她,“你啊,真好意思,哪有自己家吹嘘自己的。”
我刚想圆场,余馨然Сhā话道,“这哪是吹嘘,明明就很美啊。”她转身对着秋心韵笑盈盈道,“可惜这么美的山庄,有人住不了几天了。”
我不禁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秋心韵含嗔带笑地轻扯了她一下,身边的唐远淡淡一笑。其中的暧昧意味不言而明了,不知道秋林泉是否默许了,难道秋家要和唐门联姻。
秋心韵俏生生道,“还有某人说不准要永远住进来了。”
秋心韵抬头四顾,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她身上,颇带调皮地说,“十月份开武林大会,倒时余伯伯也来,说不准就一并成了好事。”
余馨然面色闪过一抹绯红,更增添了几许娇俏。卓雅面色微微一白,垂下头去,手中的手帕绞成一团。
秋尽梧首先反应过来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他话一说完,众人都有片刻的安静,他的反应好像不是很乐意这桩婚事。余馨然显得颇为尴尬,一时难以启齿,只偷偷拿眼瞧着他。
然而唐远笑道,“武林大会来的四方豪杰众多,秋伯父、余掌门等几位前辈估计忙不过来呢。”
他这一番话一打岔,倒是解了一时尴尬。我们顺势转移话题,继续谈论别的事,把这一段轻轻揭过。
我问道,“不知武林大会准备得如何了?”
秋尽梧说道,“各大门派的请柬都已送到,十之八九都已经答复参会。其余门派消息也陆续传来。”
唐远道,“估计到时会有上千名世家豪杰参加,是武林数十年没有的盛事了。”
阿风身子微微一震,我赶紧接口道,“那是一定的了,不知道我们能否有幸一观。”
秋尽梧淡淡笑道,“无妨,到时也有不少文人名士观礼,你们和他们一起就可以。”
我拊掌笑道:“好啊。”
正说着话,正厅大门打开,客人们纷纷告辞出来,十几名佩剑的武林侠客中有僧有道有俗,各个看起来仙风道骨,都是武林名宿。
秋尽梧引着我们进入大厅,只见主坐上坐着一位气度尔雅的中年人,目光平和却蕴一份不怒而威的神韵,一派宗师风范。
这应该就是闻名遐尔的林泉山庄庄主秋林泉,怎么尔雅如文士。我们连忙抱拳施礼,他也含笑向我们招呼。
他温和一笑,“从洛阳回来就听见小儿提起三位,说各位是一时才俊,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秋尽梧逐一介绍,介绍我时,秋林泉面露微笑,“元朗不是真名吧!”
我微微一笑,“不敢欺瞒庄主,只是女子闯荡江湖,不愿名声在外。在下的真名元诗音。”
他缕了缕胡子,慢声道,“莫非是写《西厢记》的元小姐。”
我不由顿愕,吴王府中排《西厢记》的时候,我坚决表示剧本上不署名。虽然写上我的名字当世人并不知情,但不是我的原创,总觉的自己有些欺世盗名。没想到《西厢记》一炮而红,金陵各家豪门天天请戏班去演戏,民间也有人排演西厢,这名声还是传了出去,短短一月就传到了杭州。
我苦笑,“不欲扬名名自扬,不知是好还是坏!”
他点点头,“年轻人能如此谦虚,很是难得。”
秋尽梧介绍到阿风的时候,他眼中精光一闪道,“风少侠一身武功光华内敛,可以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不知师承何处?”
阿风眸光幽深,好像在思索什么,闻言朗声答道,“家师丐帮齐远。”
秋林泉话音微微一顿,哈哈笑道,“原来是那个老乞儿,他经常跟我吹牛收了几个好徒弟,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英雄出少年。”
阿风彬彬有礼地说,“庄主过奖了。”
秋尽梧介绍卓雅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这是蒋清雅,是母亲和我们居住在苏州时候的邻居,见面时没想到是故交。”
秋林泉深深看了卓雅一眼,然后又瞟了瞟秋尽梧,温和说道,“既是故交,更要尽地主之谊。”接着转向我和阿风说道,“敝庄虽然简陋,但是还有些地方,不如住下,大家也好熟悉熟悉。”
我正想应允,阿风却眉毛一拧,抢先答道,“多谢庄主盛情,不过我们还要再拜访几位故人,不好多在贵庄叨扰。”
奇怪,阿风对外一向很少说话,把发言人的角色交给我。而且他明知住在林泉山庄对卓雅有利,如此推托,一定另有深意。
于是我也客气到,“庄主盛情,下次有机会一定来叨扰。”
秋林泉也不强求,只是淡淡一笑,又寒暄了几句,正逢有客来访,我们就告辞出来了。
秋氏兄妹又领着我们转了转林泉山庄,景色清雅,曲径通幽,真是世外桃源。不过我转了一圈,有些奇怪,问道,“山庄为什么没有围墙?”
秋尽梧扬了扬眉说道,“父亲说武林世家要靠高手坐镇,而非墙高壁厚。少室山无险可守,但少林一样是武林泰斗。”
我摇摇头,“道理不错,但是如果有人攻击,岂不是长驱直入。”
他傲然一笑,“山庄中每个人都精通武艺,绝不会象当年的解剑山庄一样。”
阿风的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我面有疑惑,但碍于阿风没有问出口。
秋尽梧看我的神色,以为我不解他话中意思,继续说道,“想当年钟远山称霸武林,不料他人一死,解剑山庄无人可用,一夕灭门了。”
阿风手攥得紧紧,声音沉沉地说,“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庄主的想法。”
秋尽梧淡淡笑道,“这是我的想法,不过家父也曾经提过。”
我瞥见阿风的脸色有些发青,赶紧借机告辞。
晚间,我抽空去看阿风,木桌上一支长长的蜡烛光影摇曳,他在灯下对剑独坐,剑如一泓秋水,青锋光寒。
我挑了挑蜡烛,问道,“今天去林泉山庄,你有心事。”
烛火的红光中,他若有所思,面上显得心神不定,闷闷地说了句,“没事。”
我低头,缓缓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不准我可以替你参谋一下。”
他皱了皱眉毛,沉吟片刻,“你相信我以前见过秋林泉吗?”
从六岁开始,阿风就一直呆在长安,怎么会见过秋林泉。我惊异地问,“你见过,什么时候?”
他回首往事,沉沉道,“大概四五岁时吧。”
我更加诧异,“四五岁,那你不是还在……”
他明白我的意思,接过来说道,“那时在解剑山庄,我的家。”
他的神色渐渐有些凄微,冷似秋霜,“父亲的小书房一向不准人进去的,我那天偷偷溜了进去,准备缠着父亲给我买匹小马,等了半天不知不觉在小书房睡着了。睡着睡着听见父亲和人说话,我被吵醒了就伸头去看,差点被人一剑刺中,顿时吓得哇哇大哭,父亲发现了及时挡住那人,他抱我出来让我叫那人林叔叔。”
四五岁的孩子已经略通人事,但只是多年前次匆匆见过一面,现在估计一时间很难断定。怎么会姓林,难道改名了,秋林泉究竟是姓秋还是姓林?
我问道,“你记得确切吗?”
他略略沉吟,道:“我只见过他一次,但那次印象深刻。”
我沉思一下,分析道,“也许不是他,即使是他,他和你父亲都是武林中人,见面也很平常。”
他凝神想了想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他们很神秘,父亲一旦在小书房会客,就很不寻常。”
“但你无法确定。”
“不错,确定了又能说明什么?”他唇边有苦涩和怀缅,“我想去看看山庄遗址。”
我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冷月高挂在正中天,泼洒月色如幕。浓浓的夜,已沉睡,静得只听见月华的簌簌落地声,几许清,几分冷。
废墟上荒草凄凄,墙石还隐约可见,墙根下芨芨生草,处处是残垣颓壁,光景十分凄凉。环顾四周,斜木浅草依旧茂密苍翠,晚风细吹,眼前却已物改人非,往事难追。
阿风心怀伤感,一步步走在废墟上。山脚下夜风徐来,鬓发被吹得丝丝飘飞,也把他青衫吹得微微作响。
他红红的双眼狠命的盯着烧焦的檩楣,低声说道,“我立誓,一定报此血海深仇。”
突然,寂静的夜里传来一阵瓦砾声。待绕过了残垣的阻挡,我才看清是一个男人在瓦砾上,弯着腰,不知在找什么。
这么多年了,要有值钱的东西早被人搬走了,这人在找什么?阿风走过去,伸手去拍他的肩膀。
一道亮闪,如一道绚丽的迷雾,那人回首弯刀电射而出,寒光利闪。
阿风急中生智,身子一扭,向左一旋,力图饶过那可怕的刀光。那道刀光,却如附骨之蚁,紧紧的逼去。
我白绫出手,气贯绫带,如一道白虹划过,击向那人。
“嘭”,树上跳下一名黑衣人,周身仿佛和夜色隐藏在一起。白绫被一柄利剑挡住,招式已经无法施展开来,细碎的剑气割的我脸如针在刺,狂涌劲道压得我气血翻涌。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交手,手中白绫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在空中飞舞起来。那人剑光如秋水生寒,步步频穿间的变幻,每一个节奏都连环相扣。
阿风那边一切都如电飞去,一切都似缓实急。两人刀剑相击,雪芒中飞出数道冷光,一时间难分上下。
弹指一拂刹那。那刀已凌空砍下,那是雪的肃杀,一剎那断天地万物生机的绝情狠厉!与阿风对阵的黑衣人一双眼睛射出嗜血的光芒,凌厉而狠毒。
我一颗心要跳到嗓子眼了,但被交手的黑衣人缠住。此人剑术诡异,一会极其缠绵、极其柔畅;一刻忽如山洪暴发般汹涌澎湃,排山倒海。
在这危急之时,生死之际,一道剑光,仿一束若穿破万里云空的白光,迅捷而美妙,夹着无可比拟的凌厉!
那光华一亮,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两名黑衣人胆颤心惊,不约而同的脱口高呼,“弱水断刀!”
光华隐去,与阿风对阵之人捂着胸口,指间有血汩汩流出,他嘶哑着问,“流云解剑,弱水断刀!你是钟远山什么人?”
阿风一股含而不放的气势沛然而至,“死人不用知道。”一声断喝,一道亮闪,剑光激射而出。
我对面的黑衣人一跺脚,“轰”的一声惊天巨响。地上忽的烟尘飞起,漫天的羽箭由地面射向我们。泥水、草木,烟雾狂舞乱飞,天地为之一暗,只余下淡淡的一层清烟,久久不散。
半晌,等到烟雾缓缓散去,地上凌乱的Сhā着几支断箭,破碎的罗网散成数块。阿风握剑和我四顾,两个黑衣人已消失在夜色里,无影无踪。
一切又都恢复平静了,静谧的夜,散乱的思绪,闪烁清寒。突然间一个念头从脑海里窜出,这杀手身形婀娜,似曾相识。我迟疑地说,“赤夜宫?”
阿风抬头叹了口气,“可能是,看来真有人要致我们以死地。”
一缕冷月光如水银泄地,连同缈缈箫声。细细听之,象是一声长叹响起在废墟深处。
阿风依稀辩着方位,拉着我踩着一地乱石向深处走去。这处残垣断壁,底下是一片黑色:黑瓦、黑土,还有辨不清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混在一起。
阿风蹲下身子,慢慢抚着黑瓦说道,“这是父亲的小书房,下面有处暗道,当年我就是从这逃出来的。”
他拨开这处杂乱的东西,片刻后砖瓦下露出一块几乎分辨不出来的黑色铁板,“咯吱咯吱”,他费力拉起了铁板,下面露出一样深的黑暗。
忽然,暗道中冷芒飞出闪过,那一刻凌厉冷澈的寒气让人肌骨一寒!
流云解剑
阿风脚踏旋步,偏身闪过,对着地道大喝一声,“谁,出来!”
和一团刀光一跃而出的是个高大汉子,雪芒如白虹般缠向我们,“叮!”的一声脆响,那是刀与剑互击的声音。
“叮叮叮!”声响,快刀遇快剑,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招。气旋的冲击,令我难以站直身子,仿佛身体有一股撕扯的力量。
阿风身形微缓,后退数步,过招中急急地问,“忠叔?”
那人刀锋一顿,喝道,“你是谁?”
阿风放下剑,对他说,“我是小风。”
他苍白着脸似乎还处于震惊中,再移目仔细端详阿风,不敢置信地说,“真的是你,小风。”
人已凌空飞起,一声长啸,清如凤鸣,阿风再次虚空使出了飘忽不定的“流云解剑”的招式。
他看着身影久久不能回神,半晌才清醒过来,刀失手落在地上。他上前一把抱住阿风,哽咽的说,“真的是你,苍天有眼。”
阿风也热泪盈眶,拥着他说,“是啊,我也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阿风失去家人的痛苦压抑了很久,多年后重逢,自然百感交集,恍若隔世。两人相拥而泣,忠叔老泪纵横。我在旁边看着,也感触万千,不由潸然泪下。
半晌,还是忠叔先收住眼泪,叹道,“当年你才六岁,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阿风平稳了一下情绪,问道,“忠叔,你怎么会在地道里?”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的残垣断壁,长叹一声,说道,“当年庄主派我到外地办事,回来时庄子已成一片废墟。我不相信你们都死了,一具具地找,没发现庄主和你的尸骸。心里想着你们一定没死,但是又不知怎么去找。因此我白天做些小买卖,晚上就回到庄里守株待兔,想着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他拍了拍阿风的肩膀,笑中带泪,“佛祖保佑,十几年了,终于让我等到了。”
阿风感慨地说,“忠叔,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他问道,“你没事,那庄主呢?当时情形如何?”
阿风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块漆黑的铁板上,回忆起来, “那天半夜庄里火光冲天,四处喧哗。父亲好像受了重伤,他挣扎着把我我抱来此处,叮嘱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就盖上了铁板。我躲了不知几天,这铁板始终打不开,就在地道里摸索,慢慢从山脚下面的另一个出口出来。我一心从山下再回山庄,没想到又累又饿,半路昏倒了,醒后就被人贩子抓住了。人贩子带我们一路向北,在路上听到山庄被人灭门。”
忠叔凝神问道,“那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阿风摇了摇头,“不知道,忠叔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确切消息,江湖传言是赤夜宫派人刺杀了庄主,庄中大乱才被人灭门。”
“赤夜宫究竟背后是谁?刚才也有杀手来刺杀我们?”
“刚才的打斗声是你们?”
“是,有两个杀手,被我们击退了。”
忠叔皱了皱眉,“经常有人来查看废墟,因此我听到声音,刚才也没太在意。”
阿风疑惑地问,“经常有人来查看?是些什么人?”
忠叔道,“好几拨,有黑衣人,看不出来历,还有女子。”
阿风追问,“来人知道地道吗?”
忠叔摇摇头,“不知道
“奇怪”,阿风低头不语,片刻道,“对了忠叔,你也是庄里的老人,知不知道有个姓林的人。”
忠叔想了想,说道,“姓林的,庄里没有。是不是庄主在外结交的朋友,他每年总有半年不在庄里,出去四处游历。”
不知不觉暮色渐渐散去,天色欲曙,幽暗的角落捎来一缕黎明的晨曦,初露的光阴一点点地从天边漫了上来。
阿风看着因光线而半明半暗的废墟,迟疑地说道,“没有父亲的尸体,他会不会还活着?”
忠叔叹息,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我也希望如此,但以他的武功,如果活着,怎么会悄无声息。”
阿风顿了顿说,“找到赤夜宫的人,也许就知道了。”
忠叔点点头,晨曦中,我们三个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引出赤夜宫的人来。
一连几天,我和阿风都白天睡觉,晚上在废墟里打转。搅得卓雅十分好奇,我不好直说,只催着让她去林泉山庄多走走,争取解决终生大事。
幽邃的夜,迷蒙的影,在那些沉静的空气里。夜,是正常而又有规律的平凡人安享梦乡的时候。可对我们来说,这只是片刻的安宁。
阿风在月下吹萧,泠泠宫商,灼灼,每一声箫上都透着怀念。我藏在树上,那箫声仿佛穿越我的耳廓抵达我的心,然后,我听到了落地时的回声,远处飘来一道黑影,在夜色衬托下更显得飘忽不定。
所有的萧音收束于一个指势,繁华之后,只剩满地的荒凉。一股兰香忽幽幽飘散开来,清淡的香气若有似无,似远还近。
扬州卢园的她红衣似火,如同烟花照亮夜空。今晚的她一袭黑衣,衬托出高贵冰冷的气质,就像暗夜昙花幽幽开放。
阿风冷冷地问道,“赤夜宫?”
她淡淡一点头,“不错。”
阿风目光如炬,“我想问你,这片废墟是否也是赤夜宫下的手?”
她回了一句,“死人不用知道这么多,你以身作饵,不过是想引我出来。”
阿风神色不变,“不错,那你还敢来?”
她一双眼睛幽深如夜,“赤夜宫想杀的人从无失手。”
阿风剑微抬,淡淡的说道,“未必!”
一道劲风破空,剑以一种不可言语的弧度袭去,寒芒闪烁。她如飞花蝴蝶,脚步飞退,三枚飞镖,分袭阿风面门、咽喉、前胸。同时身向后仰,右脚递了出去。
阿风飞身闪过三枚飞镖, 三枚飞镖在剑气卷动中,冲天四散。间不容缓的时机,又险险躲过她右脚发出的飞针,忽然身形一缓,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阿风以剑拄地,喝道,“你下毒!”
她淡淡一笑,“只是神藏香,足够让你们手足瘫软。”接着仰面对着树上喊道,“神藏香滋味如何?”
我隐身在树上苦笑一下,尽管藏得不错,在她眼中却无处遁形。我现在是手足瘫软,倚着树枝无法动弹。
她缓缓走近阿风,看着他的怒目而视,幽幽说道,“你的萧吹得真好,让我想起父亲。本来不想杀你的,可惜有人要买你的命。”
利剑高高扬起,阿风无处可避,也无力可逃,眼见那雪刃如风临空划向阿风!
那即要刺入阿风胸口的雪刃忽然顿住,背后卷起一阵暴风,一刀如电飞去,如影随形。她想回身,却失了先机,一把刀已经架在她的玉颈上。
一瞬之间,局面顿时翻覆。她一动不能动,恨恨地说,“原来你们还有埋伏。”
忠叔用刀架着她,说道,“解药拿出来!”
她冷艳的面上寒霜一片,“在我怀里。”
忠叔点住她的|茓道,才到她怀里找出解药,抛给我们。我们吸了一口气,一股酸气袭来,打了个阿嚏,迷|药解了。
我们三人围住她,她无法动弹,一双美目瞪着我们,很是桀骜不驯。
我问道,“谁要杀我们?”
她冷冷一句,“赤夜宫不能泄露委托人。”
忠叔仔细看了看她,有些不确定地说,“她好像来过几次,在找什么。”
她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我和阿风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疑惑。看她的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当年解剑山庄的事应该没有份参与,为何来这废墟。
阿风冷冷问道,“你找什么?”
她恍若无事地说,“为什么告诉你们?”
我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她脸侧比比划划,匕首的寒气直透欺霜赛雪的玉容,她不由面色一凛,“你要干什么?”
我似笑非笑,“是不是杀了你也不说,但是如果花容月貌上有一道疤,那真是令人惋惜。”
她目光在我脸上一剜,如果目光能杀人,估计会在我脸上戳了几个洞。她愤愤地沉声道,“在找宫无名。”
宫无名,一个超绝杀手,一个代表着神秘和死亡的名字。他所刺杀的都是绝顶超凡之辈,但一人一剑从未失手。他和我们不属于同一个时代,就象流星划过夜空一样,早已绝迹江湖。难道当年是他刺杀的钟远山,也唯有他能和独步武林的钟远山匹敌。
阿风情急,问道,“宫无名刺杀了我爹?”
她一愣,“不知道。但是江湖中的消息他最后在此现身。”
我皱眉问道,“谁委托的宫无名?”
她静静地说,“赤夜宫从未接过委托对付解剑山庄。”
我们三人大为惊讶,面面相觑,不是赤夜宫,为什么江湖传闻如此。宫无名不是赤夜宫头号杀手吗?
忠叔迟疑地问道,“你是说宫无名私自行动?”
她声音萧瑟,低声说,“不知道,他十几年前离开就再无消息了,我一直在找他。”
原来以为找到赤夜宫事情就能水落石出,没想到一团乱麻的尽头还是乱麻一团。宫无名自由行事,还是受人指使,为什么要避过赤夜宫。这其中又隐藏着什么?
看来也问不出什么,我们商量如何处置她。忠叔说要杀了她,永绝后患。阿风认为杀了她后赤夜宫还会派杀手。我隐隐有种感觉,她同我们的瓜葛不会这么简单,还会纠缠不清。我说了句,“放了她吧。”
阿风给她解|茓,她冷然道,“你放我一次,下次再刺杀你的时候,我会放你一马。”接着就冉冉地消失在夜幕中。
夜晚的墓地宁静而又凄凉,几座坟座北朝南,背靠大山。形状酷似一把太师椅一样的大山怀中,拥抱着灵魂在这里安息。
正中的一座简单的坟墓上竖着一块碑,上面寥寥几个字:钟梁氏之墓。夜来风过,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月光照射在墓碑上,漾射出一种惨淡的光泽。
忠叔沉痛地说道,“当年山庄烧成焦土,认得清的我给立了坟,剩下的都葬在一处了。夫人我也是靠着玉佩才认出来的。”
阿风“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地磕下头去。那样专注虔诚、痛苦怀念,让人看了有些沉重。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人伦之大痛。双亲健在时,因种种原因没有表达爱的机会,而当自己真正懂得要去表达爱时,双亲却已经离开了。这种遗憾,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
阿风拉住我的手,目光中充满期盼,希望在母亲坟前介绍我,以告慰亲人在天之灵。我眼圈一红,也过去跪在坟前,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头。心里默默地祈祷,“您在天有灵,安息吧。阿风很好,他会替你们报仇的。”
在致最后一礼的时候,我看到阿风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地上,把地面上的灰都溅起来了。那种灰被眼泪逼开后形成一个圆圈,一滴滴敲在我的心上。这种男人的哭泣,虽然无声无息,却如此令人震撼,让我心痛不已。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给他以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翌日,阿风和忠叔出去查探,我陪卓雅去林泉山庄去打探消息。
流光容易把人抛啊,绿了芭蕉,红了樱桃,焦灼了万物一天的烈日,终于藏起了卷怠的脸。茵茵山坡上,高高低低远远近近的开放了无数的浅紫色花朵,山风吹拂,紫薇摇曳,仿佛迷离的虹彩。
我叹道,“真是美啊,总以为看遍天下美景才发现美景处处有,目不暇接。”
秋心韵笑道,“山野之美怎比得上长安繁华,你怎么喜欢到处跑。”
我抬头望着那一树芳菲道:“美景如美人,美人又如花,总是看不够的。”
余馨然颇感兴趣,“这个比喻到也别致。”
我豪情万千地说,“男人们的愿望是后宫三千,我的愿望是走遍四方。”
余馨然眼波微微一漾,瞟了瞟卓雅后若有深意地说,“皇上后宫三千,平常人家也是三妻四妾,但是就像牡丹是万花之王,万事总不能西风压倒东风。”
卓雅脸色微微一变,余馨然话中颇有敲打之意。大家虽然是年轻人,但也都是聪明人,隐约地看出余馨然钟情秋尽梧,而秋尽梧却对卓雅有意。余馨然虽然不悦,但仗着青城派与林泉山庄门当户对,觉得自己稳坐正妻之位,卓雅孤身一人,没有家族在后面支撑,最多也是作妾。
一个难解的三角谜题,我听出她话中深意,心头颇为窝火。古时的女子再怎样聪明,也被三从四德洗了脑子,总想着为一个男子争风吃醋。卓雅作妾,我不同意,想都别想。
我淡淡地说,“要什么西风东风,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个人是不可替代的,是唯一的。”
秋心韵忍不住道,“不可替代的,唯一的,怎么可能?”
我看着卓雅语重心长道,“自然可能,如果他还心有旁骛,那自然弃若敝履。”
余馨然反而涩涩地笑道,“只有皇上的女儿或是你这样的豪门千金才可能做到。”
我看她宁静幽远,丰柔议和,不禁起了怜香之情,说道,“不难,只要你爱他五分,爱自己五分,爱他不要超过爱自己。”
余馨然微微顿了顿,才低低重复道,“爱他不要超过爱自己。”
我有些许的叹息,“这不是自私,你要相信幸福是双方的,也是自己的。他爱我,我也爱他,那是最好。他不爱我,我自能找到爱我的人。”
她们都蹇眉惆怅,若有所思。看着三个美人,或娇艳,或明媚,或清丽,自然值得人呵护如珠似宝。我又强调,“换句话说,不要一棵树上吊死。”
余馨然还是不太相信,“真的能做到一生一世人?”
我言之凿凿,“我的父母是,秋庄主夫妇不也是如此。”
秋心韵不自禁的抬头去看身边的合欢花,婆娑的绿枝上盛开着粉色的绒花,随风摇曳,婀挪多姿。叶子白天开放舒展,夜晚就闭合了,绻在一起,这就是夏日合欢。
秋心韵的声音如水波轻流,“我父母虽是如此,可常年也见不了几面的。”
“怎么会?”
“小时候家住苏州,常常整年整年见不到爹爹。”
我心内一动,问道,“秋庄主一定是很忙了。”
“是啊,他那时经常四处游历,结交三山五岳的江湖朋友。”
余馨然接道,“是啊,秋伯父就是十几年前游历青城的时候和我父亲认识的,两人从此相交多年。”
我品了一口茶,故作不经意地说,“那秋家祖业一定很丰厚,要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大一笔家业?”
秋心韵有些吃吃艾艾,“我也不清楚,小时候家里并不宽裕。后来搬到杭州,家里建了山庄。”
我在这话题上绕了半天,秋心韵真是大小姐,好像不管庄里大事小情,也问不出什么。我也怕太露痕迹,就转而问道,“听说秋庄主在高手榜上和昆仑章门苍梧子并列第三,是武林中一段佳话呢。”
秋心韵声音虽然轻,可那兴奋喜悦却是藏不住的,“是啊,那年的嵩山决战天下闻名。”
“他们是哪一年在嵩山比武的?”
“建和七年五月左右吧,不过当时苏州的我们也不知道,后来搬到杭州才发现这件事传得街知巷闻。”
我微微沉吟,建和七年五月,那不正是解剑山庄出事的时间,嵩山和杭州距离虽不远也不近,即使快马也要几天,估计不太可能了,只是不知道两件事的具体时间。
余馨然Сhā道,“苍梧子掌门和秋伯父相交至深,听说十月武林大会期间,苍梧子前辈也会来,倒时就可以汇聚一堂了。”
听说昆仑掌门苍梧子为人急公好义、处事公正,江湖中莫有不服。也许金秋十月,与他当面一晤后就能解除心中的疑惑了。
碎月断魂
杭州的集市商贾云集,十分热闹。资金雄厚的商家设置商铺,门庭拥挤;摊贩则各自占据一处,吆喝叫卖。看上去,场面倒也非常壮观。
我和卓雅在集市中闲逛,看了一圈,商品的种类繁多,可谓是应有尽有,令人叹为观止。其中苏绣冠绝天下,其中的绣品一条街,家家卖绣品,处处有线店。只要是刺绣用品,在这里都能买得到,而且价钱便宜。
逛到了一家古朴的绣店,门脸并不起眼,招牌赫然是“天下第一绣。”我笑着对卓雅说,“口气好大,进去看看。”
店内布置简单,但陈设的绣品确实是精品。绣品花纹图案繁多,层次分明叠峦,画面栩栩如生。而且每幅绣品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精、细、雅、洁”风格。
我赞道,“确实是绣中大家,不仅精美绝伦,而且独具风格。”
店中绣娘浅笑盈盈,“我们沈氏绣坊传承多代,早年就有天下第一绣的名号。”
我叹道,“虽说如此,但是境界还是有些低了。”
绣娘面色一变,“这位小姐什么意思?”
我不以为意地答道,“这绣品多是花鸟虫鱼,虽是栩栩如生,但只是向精细方面发展,眼界气韵还差了点。”
绣娘面带薄怒,怒目而视,“原来两位是来砸场的。”
我不知如何解释。忽然,有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柳儿,不要唐突。”
一名水蓝衣裙的年轻女子掀帘缓缓走了出来,她姿容中上,但秀外慧中,颇有灵气。她出来盈盈行了一礼,“请两位小姐到里面一叙。”
进入内室,屋内横着一幅绣架,绣品上花草如生,虫鸟若飞,山壁胜画,只是丝线拆拆绣绣,显得针法不定。
我不由说道,“看来姑娘也在琢磨。”
她柳叶似的眉轻轻扬起,“小姐真是眼力如炬,沈氏祖传绣艺,我七岁就开始学绣,日日不辍,但是最近有些困惑。刚才小姐一语正中心事,因此想请教。”
我侃侃而谈,“刺绣古来有之,今有苏绣、湘绣、蜀绣、粤绣。还有民间绣 、闺阁绣 、宫廷绣之分,但是它们都是绣品,而非艺术品。”
她愕然,“艺术品?”
“绣品不仅是衣服,手绢,床被上的装饰,还要是幅画,是件可以单独欣赏的艺术品。”
“绣品怎么可能是画?画用纸笔,绣用针线。”
我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一般人的局限。据我所知三国时吴主赵夫人能刺绣作列国图,时人谓之针绝。我曾见过有人将三峡风景绣出来,远观就是一幅山水画,近看也几乎分辩不出来。”
她惊呼,“世上真有此绣品?”
我点点头,“不错,就是以针作笔,以绢作纸。”
她沉思片刻,须臾诚心诚意地行了个礼,“听小姐一袭话,沈婉茅塞顿开。”
我继续说道,“刺绣有三个层次,这只是一个方面。”
沈婉的神情如饥似渴,问道,“哪三个层次?”
我想了想,慢慢道:“刺绣的层次一为形似,二为神似,三为形神皆似。形似中的绝品是双面绣。”
沈婉大为惊讶,“双面绣?怎么可能?”
我只浅浅笑,“双面绣就是在同一块底料上,绣出正反两面图像,轮廓完全一样,图案同样精美。”
她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见过但不知道针法如何。其实我建议沈姑娘放下刺绣,去学画画。”
“学画画?”她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如果拘于一门一派门户之见,就无法更上一层楼。姑娘精通画艺后,在回头看刺绣,肯定会大有收获。”
她沉吟,“形似,神似有了,那形神皆似?”
“那是乱针绣,打破刺绣的所有陈规,可以将人像绣得如同油画照影,甚至可以看出光线明暗强烈、当世估计无人能达。”
她不觉沉思,半晌悠悠道,“刚才小姐提的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人花费一生时间去琢磨。”
是啊,历史上双面绣始于宋代,山水绣扬名于明代,乱针绣兴于清末,即使知道绣艺的今后发展,没有几十年的熏陶也无法创出一项。说这番话,其实我还另有深意。
我指着卓雅客气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我的姐妹比我精通。”
沈婉很是高兴,站起来重新行礼,说道,“不知这位姑娘可否指点一二。”
卓雅不解,有些疑惑,连连推脱。我似笑非笑道,“指点不敢当,我是想让她入股贵号,一来学艺,二来创新。”
沈婉斟酌了一下,说道,“这位姐姐来,我自然是欢迎的。但此事还要经家母首肯,不如两位留下住址,我改日登门拜访。”
我笑着点点头,又坐了一会。期间看沈婉刺绣,让人惊震的是她竟左右手同时在绣,纤手连挽走针如飞,当真是针法如神。花草虫鸟等在绣布上一一呈现,她手腕一动,银针飞走,一只小小的黄蝶在花海中翩舞,轻盈的落在了绣布上的花蕊中。
告辞过后,我和卓雅漫步在集市上,卓雅问道,“小姐女红一向不行,说的头头说道,不会是把人引入歧途吧!”
我只浅浅笑,““得了,这么看扁我,我可是为你好!”
她疑惑的目光望着我,“为我好?”
我直指四周的商铺,说道,“集市中开铺子如果要新,就卖茶叶,如果要名,就卖独一无二的绣品。”
她奇怪地问,“要在杭州开铺子,我们不走了吗?”
我笑道,“我和阿风还要走,你吧,我就不知道了。”
她瞟了我一眼,面颊绯红,有些羞恼。但随即想到什么,片刻后神色有些黯然。
我慢慢道,“我想着你在杭州有处产业,将来不至于受欺负。”
她眼眶微红,有些哽咽,“小姐……”
我拉着她的手,“总这样也不行,我找机会和秋尽梧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要娶你只能明媒正娶,别的想都别想。”
她有些心神不宁,“秋庄主那恐怕不答应。”
我安慰道,“先看看秋尽梧的想法,两人同心,事情就好办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前方一阵吵闹,一个青衣女子抓着一个小贩,大声追问。旁边立刻围拢了一群人。
我们挤过去看热闹,这才发现那女子青衣长发,素面不施脂粉,相貌极美,竟是那位赤夜宫的杀手。
她一手抓着一柄短剑,长不过寸许,寒光利闪,另一手扭着小贩,追问,“快说,这把剑在哪发现的?”
那小贩被反手抓住,手被使劲地扭着,顿时疼得大叫。有人想求情,她双目寒光一闪,旁边没有人敢上前去,我和卓雅隐藏在人群中默不作声。
那小贩涕泪交流,不得不说道,“在坟岗。”
旁边人立刻一阵嘘声,掘人坟墓虽然不像杀人放火那么罪大恶极,但也是伤天害理。那小贩赶紧又说道,“我是在乱葬岗捡到的。”
“别废话,带我去。” 她毫不客气地扭着他向外走去,旁观的人看没热闹可看,就纷纷散了。我低声对卓雅说道,“你去找阿风,我去跟着。”
我一路远远地跟着她来到郊外的乱葬岗。
废墟的荒地上,几乎没有了生命的痕迹,因为被生命抛弃而集聚的怨气使的乱葬岗成为了野狗和荒草的乐土,即使夏日风和日丽,这里仍然让人觉得鬼气森森,阴飕飕的。
其间大小坟墓无数,还有曝尸荒野的尸骨。她视若无睹,扭着小贩来到一个荒芜的坟前,此处无碑无墓,被野狗刨了一个大坑,露出其中的森森白骨。
小贩手指着这坟,她身形一震之下松开了手,那小贩趁机一溜烟跑得不见了。她立在坟前,怔怔半天不动,忽然直直地跪了下来,开始疯狂地挖起坟来。
过了一会,她手上举着一件东西,我远远地看见好像是个九连环。她哭了出来,开始哭得很小声,几乎没有声音,可是后来哭声加大,几乎是嘶哑的声音。随着风声,隐约听到爹爹的字眼。
身边影子一闪,吓得我一哆嗦,周遭阴气重重,我的心一阵狂跳。回头一看是阿风,才拍拍胸脯惊魂甫定。
我指着那边压低声音,“她好像找到了宫无名的尸骨。”
阿风凝神一看,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
此时,她止住哭声,继续用匕首和手去挖,阿风站了片刻,和我悄悄走了过去。她还沉浸在伤痛之中,没有注意到我们,眼泪径直滚滚而落。乍见我们,有些怔怔地望着,也没有跳起来刀剑相加。
阿风忆起自己身世,起了恻隐之心,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裳,铺在地上。她一愣之下,明白过来,伏身一件件将尸骨收殓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宫无名的尸骨?”
她一言不发,只是低头仔细地收了起来,包成包裹后,冲阿风点了一下头算是谢礼,也不顾光天化日下惊动别人,施展轻功而去。
夏日骄阳如火,但在这阴寒之地,还是觉得背上冷飕飕的,赶紧左拐右绕离开乱葬岗。
阿风边走边说,“她手里拿的是碎月剑。”
我问道,“碎月剑?”
“碎月剑是宫无名的成名兵器,估计找到的是他的尸骨。”
“她那么伤心,我听见她喊爹爹,难道她是宫无名的女儿?”
阿风想了想说道,“也许吧,但除了赤夜宫的人,谁也没有见过宫无名,这更无人能知了。”
我沉吟片刻,问道,“这条线索又断了,你父亲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也许能找到线索?”
阿风叹了一口气,“忠叔说,当年没有发现父亲的流云剑和玉箫。”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总觉得很蹊跷。”
“蹊跷?”
“如果是为了武林势力,但解剑山庄灭门后并没有别的门派遭殃。如果是为了报仇,父亲也没有和什么人有深仇大恨。”
我望着他道,“会不会是唐门?”
他摇了摇头,“估计父亲是匿名刺杀的唐渊,江湖中没人知道。唐门至今还怀疑是赤夜宫做的,如果不是听药王说,我也想不到。”
我略微沉吟,“那会是谁?你家祖籍在哪?家里有没有人了?会不会知道什么。”
他不由微微蹙眉,“我也不知道,好像在巴蜀。”
我更加疑惑,“巴蜀,那你母亲呢?”
他感悯地说,“母亲出身杭州书香门第,祖父母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自然极力反对这桩婚事,不愿母亲嫁给没有家世的江湖武夫。”
我不由脱口问道:“后来怎么样?”
他不觉轻声笑了一声,望着我道,“后来自然是成了,要不哪有我呢。”
我低低笑了一声, 他继续说道,“母亲生完我后身体就不好,曾提议给父亲纳妾,父亲没有同意。为此,外祖父母去世的时候终于说母亲眼光不错。”
我问道,“你父母感情很好?”
他长叹一声,“小时候他每年有一半都不在,在庄里的时候,他经常吹萧给我和母亲听。”
我眼里露出向往,“一萧一剑平生意,狂歌载酒江湖行。来时雨扬应挥剑,去似清风尽付萧。”
他看牢我的眼睛,“今后一萧一剑江湖行,只要你喜欢,我每天吹给你听。”
我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两人携手一路同行。
琅砀岭北麓的山路很窄,却别致的很,除了上坡就是下坡,然后就是拐弯再拐弯,幸亏路两旁全是茂盛的竹林和苍古的松柏,才不至于让视线感到枯燥乏味。那参天的苍松翠柏,让我从心底发出“人在林中行,不知山有林”的感慨和无奈,我想这就是江南竹乡的风情吧!
此时的梅家坞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人烟稀少,四周青山环绕,拥有"不兩山长涧,无云山自阴"的自然山水风光。
秋尽梧环顾四周,“怎么选这个地方?”
我笑道,“是个好地方,溪谷深广,常年草木繁盛,峰峦叠翠,即使数九寒冬,不掩如春气象。”
卓雅抿嘴笑道:“买这个地方做什么,不能种庄稼,不能建庄子。阿风你也不管她?”
“钱她管。” 阿风淡淡一句,让那两人顿时哭笑不得。
我煞有介事地说,“我要在这里种茶树。”
秋尽梧想了想,说道,“茶不是僧人、道士、文人喝的吗,能用多少?”
我摇摇头,说道,“这是朝阳产业。”
“朝阳产业?”这回三个人是异口同声地发问。
我急忙掩饰,“就是以后会有很大发展。等到种成后,我再请人来品茶,来斗茶,来写诗,到时自然名声远播。”
秋尽梧眼前一亮,意气风发道,“是个好主意。”
漫山遍野的林树在夕阳余辉的折射下,青翠欲滴,更加剔透明亮了。我想着如果都种上茶树,该是修行人生的绝美仙境。
如果建一个造型古朴的凉亭,下面摆放几个石桌,然后围一圈石墩,闲来小坐,细细的品尝咀嚼,从茶中品味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可以让人们远离世俗的纷扰。
我借机支开了卓雅和阿风,和秋尽梧闲逛着。他淡淡一笑,“找我有事?”
我回首打量他两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他意味深长道,“在你面前很少人能算是聪明人。”
我也不顾左右而言他,单刀直入,“你爱卓雅吗?”
他没有迟疑,肯定地说,“爱!”
我又追问,“有多爱?你预备怎么样?”
他郑重其事,“我会娶她。”
我仍然不放过她,“是正妻吗?”
他有些许迟疑,“我会努力的。”
我目光迫紧他,让他无处可逃,“行胜于言,明媒正娶才能看出爱有多深。”
他长叹一声,“父母之命之后才是媒妁之言。”
我淡淡道:“我和卓雅情同姐妹,如果你做不到明媒正娶的话,我会帮她找一个更值得托付的人。”
他面色一变,斩钉截铁,“不行!”然后缓了一缓,说道,“分开了十几年,我再不想和她分开了。”
我目光中含了笑意,“你有这个心意最好,你和余馨然……”
他一笑置之,“只是世交,我一直拿他当妹妹。”
如此甚好,但我心里还有隐忧,不知道将卓雅托付给他是忧是喜。唐门的江湖野心,林泉山庄的意味不明,秋林泉身上的重重迷雾,不知会将我们几人带向何处。
我沉吟片刻,郑重地看着他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兵戎相向,希望你不要迁怒卓雅。”
他凛然一惊,“什么意思?”
我仰望山顶,如碧海一般的晴空之下,琅砀岭却是阴晴不定,湿润如雨。我叹道,“没什么,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
他面色凝重,凝望我的目光中若有所思,但是回首望向卓雅的目光却是柔情万千。也许,虽然没有承诺,这心意已经不言自明了。
夜幕降临,繁星闪烁,喧哗了一天的杭州逐渐安静下来,悄然走向梦乡。
夜是那么的静谧,让人感觉格外的安宁。静夜适合品茶,在驱散黑暗的灯下独坐,忍不住地想沏上一壶茶。
我把阿风和卓雅招来一块品茶。此时没有绿茶,我烫过茶具,将半发酵的膏饼碾成细末,放在茶碗内,再沏以沸水,水面沸起一层白色的沫。香气也就渐渐散发出来,弥漫着整个屋子。沁人心脾的清香令我不由自主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窗棱忽然轻微一响,好像窗外有人,我们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海上蓬莱
推开窗户,借着满天星光,发现窗外赫然是一袭黑衣的她,整个人如同用刀雕过冷绝艳绝的冰花,在闷热的夏夜里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阿风长剑在手,我也蓄势待发,她却静静立着,她目光在扫过我们的时候做了刹那的停顿,冷冷道,“三天后我在码头等你们去赤夜宫”。
一句话让我们如堕云雾,我不禁问道,“为什么要听你的,为什么要去赤夜宫?”
她还是那么冷艳异常,淡淡一句,“因为你们想知道当年解剑山庄的案子。”
阿风追问,“你们知道?”
她面不改色地答道,“不知道。”
我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问道,“不知道你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
她淡漠地说道,“我们想知道宫无名发生了什么事,而你们想知道解剑山庄的消息。”
不错,宫无名是当年案子的一个关键人物,为什么江湖会传闻他杀了钟远山,而他的尸骨又怎么会离奇地出现在乱葬岗。1+1能否大于2,两方的消息合在一处能否窥破当年的迷局。但是赤夜宫屡屡刺杀我们,他们的话是否值得相信?
我说道,“如果是个陷阱,赤夜宫借机刺杀我们怎么办?”
她随手抛出一个东西,我连忙拉着卓雅向后一避,闪躲腾挪,阿风长剑出鞘,迎着挥去,却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
落地的是一块金属牌子,上面刻着“禁杀令。”
她对我们的小题大作嗤之以鼻,冷冷说道,“禁杀令一出,赤夜宫一年内不会出手,如果你们死在别人手里,赤夜宫会替你们报仇。”
她转身而去,声音在夜风中传来,“三天,过时不候。” 说罢消失在夜色中。
抬望眼,黑色残淡的行云轻飘过月亮的光晕,轻风掠过我的双颊,带来一丝凝思的深意。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们聚于阿风房中商议。
卓雅心神一定,当下开口道,“不能去,赤夜宫刺杀我们好几次,不能相信。”
阿风眉头略略皱起来,“但这样有机会知道当前的事。”
我也赞同卓雅,说道,“太冒险了!”
阿风仍然坚持,“有禁杀令。”
我试图让他回心转意,劝解道,“但赤夜宫从没外人去过,也就是说没有外人能活着出来。”
阿风切切道,“他们只是想和我们交换消息。如果想对我们不利,刺杀的手段还有很多种。”
我沉吟片刻,确实如果他们意在刺杀的话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禁杀令一出而不遵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败坏的是赤夜宫的名声。宫无名对赤夜宫意味着什么,值得他们如此?
卓雅道,“还是不能去,案子可以慢慢查。”
阿风语气急切,“慢慢查,等了十几年,每天晚上我一闭眼就想起当年山庄的大火。”
卓雅不由一愣,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佛家常说多一些宽恕,少一些恨。但家破人亡,切肤之痛,谁能静睁双眸微笑着去面对,世间又有什么能够足以沉淀记忆呢?恨往往就会给自己带来最深的伤害,甚至让自己因恨郁郁终生。如果能发现真相,早点结束仇恨,何不试试呢?
我拍一拍他的肩膀,说道,“我陪你去。”
第三日的一早,我们不顾卓雅和忠叔的反对,乘赤夜宫的船驶向那莫测的江海。小船在流光溢彩的江上游弋几天后,顺着出海口驶去,最终溶化在烟波浩淼的大海里了。
船上客人只有我们两个,主人是她一个,船员零星几个,船舱内空间开阔,而且船板很厚,有些象是出海的船。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原来赤夜宫竟在海中,难怪如此神秘莫测。据说也曾经有人想要寻访,但皆是有去无回。
船上人少,她也尽量避免见面,我们也乐得自得其乐,每日里欣赏海天风景,品味朝阳落日。
海风中夹杂着咸咸的腥味,目光望向前方,朝日高悬,金芒万丈,海与天皆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天上云蒸霞煮,海面波涛起伏,无比的绮丽壮观。
船行了大约一个时辰,朗日忽的一点点藏进了云间,本来明朗的天空竟渐渐阴了下来,灰蒙蒙的一片。
我望了望阴沉的天色,道,“这么倒霉,不会赶上暴风雨天气了吧。”
阿风没出过海,不知道大海上暴风雨的无法抗拒,问说,“海上的暴风雨很厉害吗?”
我点点头,“那是人力无法抗衡的灾难。”
这时一袭黑衣的她走了出来,仰面看了看风势,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竟然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我招呼道,“等下怕有暴风雨,去舱里避避吧。”
她淡淡一笑,“海中长大的人怎么会怕暴风雨。”
她步子牢牢地粘住起伏的船板上,手扶着栏杆,看着瞬息万变的大海,说道,“你们怕了?”
阿风怒道,“谁怕了!”接着立住脚步,也定在甲板上。
我一旁看着,摇摇头,转身对着阿风道,“别斗气了,还是回船舱吧。”
忽然,一个大浪涌来,船剧烈的摇晃着,我手一抓船栏才算站稳。阿风一下没站稳,摔个踉跄。
她轻笑一声,笑声在空旷里格外清脆,仿佛四面八方皆有女子在若无其事的轻笑。阿风面上涨的通红,施展“千斤坠”,也将步子牢牢地粘住起伏的船板上。
过了半晌,风势越来越强,天海间阴沉如夜,一道闪电划过,轰隆!巨雷响起,哗啦啦,暴雨倾盆而下,海天顿入一片混沌之中。
暴雨如注,我大叫一声,“赶紧回船舱。”
但耳边除惊雷巨响再不闻他声,两人还是伫立船头一动不动。忽然一个大浪打来,船如同登上浪峰又被高高地抛落,我不由摔倒在船板上。
挣扎着抬头看去,哪里还看得到两人的身影,不由惊恐大叫:“阿风!”
船头发出声响,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手抓住船舷吊在了半空中,她另一只手抓住的人影好像是阿风。
大浪打得措手不及,想来他们被扯出了船栏,幸亏她反应迅速,抓住了船栏才未摔下去。但是一块船板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听得船栏发出嘎嘎之声,好像将断。
她冲我大叫,“绳子!”
我奋力奔至船头,抓住绳子,手一挥,甩出一串去,“抓住!”
阿风左手猛然一拽,抓住身子。借这一拽之力,右手猛然用力甩出,嗖的将她甩上船去,砰的一声落在船上。自己却扑通一声落到海里。
猛地一阵强劲的海风袭来,只吹得海中的他远远飘走,海中沉沉浮浮,怎么也靠近不了船。绳子被拉得直直的,勒得手生疼。我东倒西歪,再难移动半步,不由得又急又怕,只是大声叫道,“你要抓住!”
忽然旁边又一条绳子迅猛甩出,准确地缠牢海中的阿风。她也大声喝道,“使劲!”
两股力量拧在一起,终于慢慢将阿风拽向船弦。他奋力一跃,浮起海面,左手一伸扒住船舷,终于翻了上来。
劫后余生,我紧紧抱住湿漉漉的阿风,一个闪电在天空划过,却看到对面的她,眸中神色奇异。
回到舱里,早有船员迎了上来,送上干净的衣服。待收拾完了,又给每人熬了一大碗姜汤。我们发了一声热汗,才把刚才的寒意压了下去。
我埋怨了阿风半天,他歉然,认错态度很好。我让他早点休息,想起日间的情形,有些心神不定。
夜沉如水,漆黑如墨绸的天幕。我敲了敲她的舱门,门开后是一张苍白的脸,幽暗的夜色也无法掩住她的美丽。
我有些踟蹰,“没打搅你休息吧,我来看看你。”
她淡淡地答道,“没什么。”
我又走近几步,轻声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宫云夕。”
“好美的名字!你是宫无名的女儿?”
她凝眸看我,眉间有一丝隐郁,“是。”
我心底里似有无数的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谢谢你救了阿风。”
她神情淡漠至极,“我随手抓的,也没顾得上看是人还是东西。”
我有些疑惑,是电光火石之间抓错了,还是有生死之间的下意识反应。难道是我多虑了,这个迷一般的女子让人捉摸不透。
她看了看我,似有所悟,无比嘲弄的轻语道,“那个傻小子,除了武功不错,谁会象你一样没眼光。”
我面上一红,接着落落大方地说,“甲之蜜糖,乙之毒药。我喜欢就行了。”
她的神情有些惆怅,我转而问道,“还有几日到赤夜宫?”
她淡淡道,“三五日吧。”
我又问道,“赤夜宫是个什么地方?”
她柳眉一动,“海上蓬莱,你到了就知道了。”
蓬莱仙境,山浮水面水浮山。古书上记载的所谓海上三神山是蓬莱、方丈、瀛洲。民间流传极广的八仙过海的神话,据说也出在这一带。赤夜宫,杀手之地;海上蓬莱,神仙洞府,这两者在我脑海里怎么也联想不到一起去。
又一天清晨,天穹渐渐露出曙色,此时,风平浪静,大海一片静谧。海水是靛蓝色的,山岛是水墨色的,嵌镶在淡淡的晨光中,真是美极了。
船缓缓而行,山岛一座接一座地向两旁退去,身后留下了缕缕青痕,海面上荡起了轻轻的波纹,宛若微微抖动的的蓝绸子一般。
周围风光似曾相识,当然不是这一世的,而是前世的印象。如此岛屿环布,连绵的山脉尽收眼底,有些像是闻名遐迩的舟山群岛。
一轮红日蘸出海水冉冉升起,给寥廓的宇宙涂上了一层金红色。船在前方,远远望见一座大岛屿矗立海中,周围环绕着几个小岛,仿佛浮动在霞光点点的水面上。
船停靠在大岛上,码头人烟繁茂,往来渔船穿梭。岛的面积很大,有田地、房屋、村庄,满眼是滴翠般的浓绿。炊烟袅袅,人声隐约,一片平和。
舍舟不上岸,我们没有入岛,换了小船,向其中一个小岛驶去。看似近实际上却很远,且水道崎岖,暗流重重,暗礁险滩,艰险异常。摇橹渡人的船家明显是个经验老道的老船家,才能有惊无险的渡过。
小岛上山脉蜿蜒,山峰上有依山而筑的石屋石楼,简单朴实,浑然天成。远远望去,楼屋与山峰融为一体,易守难攻。
我们攀上长长的石阶,穿过厚厚的石门,来到一处开阔的广场。广场上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练武,呼喝生风,一招一式很是用功。
“你们回来了!”
忽然一个声音清清亮亮的响起,盖过了场中所有喧闹声,我们们不由都惊奇的循声望去,但见屋顶之上,一白衣女子斜倚屋檐而坐,衣袂飞扬,长发飘摇,正满脸笑容的看着我们。
白衣女子风姿绰约,宛如仙子,但她的容貌,却无人能以描叙,只因她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便带来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像一阵风飘忽不定,有像一片云一样随意而动。
宫云夕淡淡答道,“回来了。”
她从屋顶上站起身来,然后足尖一点便轻飘飘的从屋顶上飞了下来,仿如白鹤翩飞,曼妙轻盈。“啊呵……”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然后猛地一敛容,扬声道,“进来吧!”
我们随着她走进大殿,大殿有柱无墙,所以视线不受遮挡,倍感空透明亮。虽然无壁,然而三面依山一面望海,不是密密匝匝地围成了一道山海之墙吗?从高处俯瞰大海,但见波卷浪花,海天一色。
她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姿态随意,微微一笑。宫云夕说道,“宫主,这两人带来了。”
她上下打量我们,问道,“这就是风夙中和元诗音?”
宫云夕点点头,“是。”
她黑如沉夜的眸子盯着阿风,静默不语,仿佛在印证什么,又好像在思索什么不解之题。她在打量我们,我们也在打量她,这就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赤夜宫宫主,不但面貌看不出年龄,反而觉得气质潇洒出尘。
忽然她身子一纵便落在阿风面前,右手一伸,托起阿风的脸,细细审看,脸上的神情凝重。
阿风一怔之下没有动弹,片刻后反应过来后愤而出拳,还未擦身,她左手轻轻一拂,阿风就不能动弹。
这宫主也太出人意表了,这算性骚扰吗。我和宫云夕都不由愣在当地,六神无主也不知该作什么。
她仔细端详着阿风的剑眉、星目、鼻子……眼中忽然精光一闪,仿佛如剑般锋利,面上的神情却是惊讶,怨恨,惆怅和豁然交织,变幻不定。
忽然她身子一纵,马上跃回座位,远远伸手一弹,阿风的|茓道就解开了。阿风满脸通红,立刻伸手拔剑一击。
“某些方面倒还真有些相似!”她喃喃低语,然后眉峰一挑,对阿风扬声说道,“年轻人不要轻易拔剑,虽然你的武功在年轻一辈里拔尖,但在这里还没有出手的资格。”
这宫主莫名其妙,看她神情好像一直疑惑于什么,隐藏着什么。她出手快如闪电,武功出神入化,决非我们能敌。我拉住阿风的手,不让他轻举妄动。
宫云夕脸也绯红,怒道,“娘,你干什么?”
宫云夕叫宫主娘,我们被这个讯息震得有些发懵。赤夜宫宫主是她娘,她叫宫无名爹,难道宫无名不仅是赤夜宫第一杀手,也是宫主的夫君。
宫主没有回答,目光移向阿风,带着丝丝刺探,“你父亲尸骨在哪?”
阿风一怔之后答道,“山庄大火后没找到。”
她手一托下巴,淡淡说道,“是吗,我们也没有找到,上次带回来的不是。”
“不是?”我们异口同声地问道,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抢先问到,“您怎么看出来的?”
她声音有些低沉,“他中过唐门的夺魂箭,曾经刮骨疗毒,骨头上应该有印记,而这具尸骨上没有。”
阿风忍不住问到,“你的意思他还有可能活着?”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刺杀你父亲。”她淡淡地,但我觉得她好像加重了“你父亲”这几个字。
阿风仍然追问,“你怎么知道?”
她清清楚楚的吐出,“见了你我就知道了,但是现在还没想好能不能说。”
阿风有些气愤,“他是你的夫君,你说不是。怎么证明不是他?”
她嗤笑一声,有些自嘲地说,“证据,你要证据,你不就是最大的证据。”
她看一看阿风说道,“你是当局者迷。即使是宫无名刺杀的,他一人之力也不可能灭了解剑山庄。灭天下第一庄不是几个或几十个高手能做到的事,而且事后没有什么蛛丝马迹,这绝对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势力。
我和阿风俱是一震,我斟酌着词句,“你的意思这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股势力?”
“不错,”她点点头,接着问到,“你父亲怎么死的?”
阿风回想往事,声音有些哽咽,“他受了重伤,把我抱到地道后我就不知道了。”
她眉毛蜷曲如珠,“当世能与他匹敌的不过两三个人,会是谁重伤了他?”
我有些奇怪,她不关注自己的夫君宫无名,却一个劲追问钟远山的情况,难道她认识钟远山,她又如何这么肯定宫无名不会杀钟远山。
我问到,“宫无名什么时间离开的赤夜宫?”
“建和七年春末吧“,她微微一叹,转向宫云夕,“他答应过半年后回来的,还答应给夕儿带一个九连环。”
宫云夕脸色发白,眼中泪光微微闪烁,偷偷转过脸去。
半年,我有些疑惑,“他每次都出去半年?”
她的眸光似极不在意的轻扫阿风,“他每年呆在宫里半年,或接几桩生意,其余的时间都不在。”
我又问到,“那他家乡何处,有没有什么亲人?”
她随口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半年里他是宫无名,是我女儿的父亲就行了。”
阿风冷冷道,“这就是杀手的感情吗?”
她面色一变,目光倏忽一跳,“杀手,又怎么了?”
阿风面有不屑,“以杀人为职业,手上沾满鲜血。”
她嗤笑一声,“世上有杀手,是因为有杀人者,有杀人的心。有人想杀人,没有刀他会想用毒药,没有毒药他会用阴谋。杀手只不过是杀人者手中的刀。”
阿风反驳道,“所以你教那些孩子做杀人的刀!”
她牢牢逼视着阿风,“他们是孤儿,我捡他们回来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是做把杀人的刀,还是做乞丐或是饿死。即使有一天他们厌倦了,赤夜宫会给他们忘忧散忘掉这一切,重新做人。”
阿风有些辞穷,定一定说到,“杀手总是黑道。”
“你父亲这么教你的?”她问道,神色有些许的哀伤和疲倦,“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做的又如何白了?”
阿风刚想反驳,她摆摆手,声音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这世上并非纯粹的黑和白,是混沌一片的灰色啊。”
黑与白,永远的对立。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而当融合后,却终究会有灰色的轨迹。世上没有完全的白和无尽的黑。黑与白,正与邪,爱与恨,恶魔与天使,看似永远的对立面,却互相依存,有时只是一闪念就互相错位,没有人能真正确定自己的立场。
她看我们都静默,倦怠地说,“云夕,先带他们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赤夜宫主
海岛上,印入眼帘的是漆黑如墨绸的天幕,上面嵌无数闪亮的星子,拥簇着一轮残月,无边无垠的延展着,令人一瞬间生出一种苍穹浩潮而自身渺小的卑微之感。
有人在吹箫,那箫声在水里逶逦袅娜开放,似一朵莲花,伸展着腰肢变淡,变无穷,与水色融会无痕。流淌的箫声,漫卷的红尘,潮起潮落,谁又经得住流年?
曲中怀念之情缕缕,心底波涛翻转,不由想起了几句词: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我以为是阿风在吹萧,出来一看,月色下他也恍惚翩然而立。我们疑惑的对视一眼,究竟谁在月下吹箫?凭着声音去寻吹萧人,所凭的也只是如幽泉一般时断时续的箫声,踏着一地清辉,渐行渐远。
一处莲花池三面环山,四周古樟参天,池中荷叶田田,莲花亭亭。月夜到此,风静天高,朗月映池。池边一位素衣女子手持一支碧玉萧,微微仰首看月,缓缓吹奏。
待看清那人是谁,我一怔,居然是宫云夕。转眼看阿风,他却是十分震惊的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管碧玉萧。
箫声呜咽,一曲奏完,所有的萧音收束于一个指势,莫道黯然销魂,何处柳暗花明。
阿风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的萧从何处而来?”
她低声道,“我爹留给我的。”
阿风顿时怒气勃发,“还说不是宫无名杀的我父亲,这明明是他的碧玉萧!”
她摇摇手里通体漂碧的玉萧,说道,“胡说,这是我爹的,小时候他经常吹给我听。”
阿风指着那萧说道,“你看那萧的内壁是不是刻着一个小小的钟字?”
她将玉萧对着清辉明月凝眸看去,霍的面色一变,让一直注视她的阿风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阿风一弹间,飘至数丈,探手去夺碧玉萧。宫云夕岂能让他轻易得手,身形一转,弹指过来,指风划过空中,听得嗤嗤作响。
两人你争我夺,瞬间交手数招。脚下移动如箭般迅疾,身形闪动如风之矫捷,出招发式带出阵阵风声,在静夜里传了出去……
两人交手不过是瞬息之间,我思绪却如千般变了数变。单凭功夫,阿风对阵宫云夕绰绰有余,碧玉萧本是钟远山的,怎么会在赤夜宫,而且宫云夕也说从小就有。半年,钟远山,宫无名,碧玉萧,我心头刹那一亮,仿佛有闪电划过心口一般,突兀地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甩甩头好像要把它甩出脑海,太不可思议了,不可能的。
正在想着,一道白影,从我头上跃过。在这黑夜之中,来人身法奇快,身形功夫我并未看清,但其一袭白衣却甚为显眼。
来人伸手一拂,阿风和宫云夕不得不双双分开,仍然互相怒目而视。原来是赤夜宫宫主。
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宫云夕抢先答道,“他非说这萧是他的!”
阿风义愤填膺,“这是我父亲的碧玉萧,我不会认错的。”
她苦笑一下,目视两人,那是一双让人着魔的眼睛,那眼里有几分傲气,几许看破情事的沧桑,直可看入人的灵魂深处。
半晌她对阿风长叹一声,“不错,这碧玉萧是你爹的,也是夕儿爹的。”
阿风还懵懂不明,“怎么也是宫无名的。”宫云夕也是一脸不解。
我心中的惊悸如天空交错激荡的浮云滚滚,难道真的如我所想一样。她随之而来的话又证实了我的想法,“钟远山就是宫无名。”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阿风和宫云夕呆若木鸡,片刻后反应过来,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她微微扬起唇角,眼中却泛出一抹惆怅,深默半晌后说道,“一个故事听完你们就清楚了。”
她翩然坐在莲花池边,招呼我们席地而坐。清风徐徐,涛声依旧,荷香袭人。她身后那薄薄雾气,丝丝缕缕似地对她依依不舍,模糊了她的容颜。
她轻轻说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宫家传承百年,做的都是杀手生意,到了我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父亲并不打算继续传承下去。那时我还小,愤愤不平,总想做一个闻名天下的女刺客。”
“十六岁时我瞒着家里,第一次出去闯荡江湖,那时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还处处打抱不平。有一天,我到了湖州,发现刺史横征暴敛,搞得民怨沸腾。他还强抢我入府,做他的第十七房小妾。”
我们疑惑不解,她的武功那么高,怎么会被那刺史抓进府,是不是故意为之,还是有别的事。
她侧首看我们一眼,自然知道我们心里想些什么,唇角微弯,笑笑道,“我自然是隐藏武功的,想去吓吓他,让他永远不能为恶。”
她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一朵莲花,面上带着狡黠,放在鼻尖轻嗅。“我在重要关头制住他|茓道,泼了他一身冷水,还在他床上放了两条蛇,把他吓得魂不附体。本来就打算走了,没料到却碰到了他……”
我会心一笑,这招可够毒的。重要关头又泼冷水又有蛇,那位刺史估计以后再也不能娶第十八房小妾了。宫云夕想了想,忽然明白了,“那个他就是我爹?”
她点点头,澹澹而笑。我抬首注目于她,眼前的女子永远是那般洒脱自然,在任何地方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让人看着便舒心畅意。年轻时该是如何的七窍玲珑呢?
“他破门而入,一剑如雪,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割破了那狗官脖颈上的动脉。”
“啊!”我惊呼出声,宫云夕好像第一次听说,也很惊讶。
“我自恃武功很高,却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的剑法,一时技痒,便紧跟他不放。他开始对我不理不睬,但七天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说他是刺客,如果我再跟着他,就杀了我。”
她唇边浮起一丝淡笑,“我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惭地说,他是刺客,我是杀手,正好一对。”
“嗯?”我们看着她。阿风脸色数变,想开口诘问,忍了忍没有张嘴。
“他说杀手是为了利益而杀人,所以杀手无名。刺客为了目标而杀人,如荆轲刺秦。我不服气,就和他比试,结果败下阵来,他临走时还嘲讽我说,女孩子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做什么杀手。”
她神情有些气愤,“我回到宫里就苦练武功,练了两年决定又去找他比试。但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就在江湖上四处游荡。”
“那一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我错过了投宿,正想觅个过夜的地方,不想前方传来兵刃之声,是以飞身过去一探究竟。赶到时,却只见地上卧着四具尸首和一个伤者,原来他中了唐门断魂剑,奄奄一息。”
“我给他治伤,我帮他疗毒。而伤好后不过数日,他又不辞而别。” 夜风吹起她长长的发丝,遮住她的双眸,唇际露出一丝飘忽的浅笑,却有些茫然、有些无奈、甚至还带有一丝哀伤!
“后来家里出事,我赶了回来。原来宫里出了叛徒,父亲受了重伤,赤夜宫一夜之间就要分崩离析。那时他却突然出现了,不知他怎么找到赤夜宫的,但他一出手就杀了叛徒,平息了叛乱。可惜父亲仍然伤重去世了,正当我悲痛欲绝的时候,他却说要娶我。”
阿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已经娶了我母亲,怎么可以再喜欢别的女人。”
她笑得怅怅的,眸子一瞬间有水雾轻漫,朦胧幽深,“当时我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他只问我还要不要赤夜宫。如果要,就不要问了。”
我疑惑道,“所以你就没问?”
“我知道他不过是想得到赤夜宫。不过我做什么都是随心而为,他要能折服我,给他又如何。和他在一起,每一天都很新鲜,他所知所会的那么多,熟知江湖任何门派的武功,谈论诗文又可出口成章,一曲萧音笑傲江湖,便是奇门遁甲术他都懂。所以我折服了,我爱上他了。”
阿风脸色铁青,“我父亲是白道武林盟主,他要赤夜宫作什么?”我则惊讶地问到,“你没问他的家世,他的来历?”
“是吗?”她面带浅笑,只是眼中的光芒却是一冷,“他有秘密,你又知道多少呢。他不说,我也不想追问,我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什么武林正义,天下大事关我何事!”
“我们在这海上蓬莱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每日里琴萧合奏,后来便有了夕儿。我就陶醉在这段幸福里,忽略了很多东西。比如,自古民不与官斗,赤夜宫从不接涉及朝廷的生意,他却用宫无名的身份刺杀了不少高官政要。”
她的目光空蒙中带着一种深幽,声音却是那般清晰,“他对我们很好,呵护得无微不至,但我隐约觉得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他有时困惑、有时不安,还有时愧疚。建和六年,他杀了唐门门主唐渊。此后的半年,他兴奋异常,曾说过终于不当棋子了。”
“棋子?”我和阿风面面相觑,钟远山中过蛊毒,被人控制。但是以他武林盟主的身份,又有谁能控制他。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不错,棋子。可惜当时他没再说我也没有追问。直到约定的半年后,他没有回来,此后一直没有音讯。”
我问到,“你没有追查?”
“追查过,可是见过宫无名的都是死人,他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机阁不接这个委托,而江湖上风传他刺杀钟远山,两人同归于尽。”
她一笑,这一次却笑得那般的苦,怎么藏也藏不住,“同归于尽,哈哈,是同归于尽,一人两种身份,共生于世上,同消于尘土。”
涛声依旧,长长不息,好像不过过了片刻而已,但在阿风和宫云夕看来,却仿佛经历了一个白天黑夜那么久。
“不可能,不可能……”宫云夕放声大哭了起来,转身奔了出去。
她长叹一声,“真相总是残酷的。”说完轻轻看了阿风一眼,施展轻功去追宫云夕。
阿风喃喃道,“骗子,骗子……”喊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双手握拳拼命槌着身边的树干,手上鲜血直流。
我急忙拉住他的手,出声安抚,“也许你父亲有苦衷呢。”
他顿了一下,微微喘一口气,才道,“那年中秋上街,爹爹专门买了一对九连环,我当时还说女孩家才要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指尖轻轻颤着,忍不住伸手去握住,触手冰凉透骨。他唇边凉凉的一抹笑,“其实我更恨他骗了母亲。”
我轻轻叹气,“其实你母亲这样懵懂而不知,未必不是种幸福。这样在她心里你父亲只爱她一人。”
他的脸上,此刻犹如迷路的孩子找不着家的傍惶与无措,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原来都是假象,背后竟是这样一段深情掩藏在父亲和别的女人之间,还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任谁都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我的胸口感到窒息,幸或是不幸,世间美好的结局都是这么难得一见。是生活在山盟海誓的谎言中好,还是活的清楚透彻好。生活的真相有时太过坦诚,反而会连带着让人不再敢于相信一切。
夜色中,星月淡淡,有人在屋顶上喝酒,举杯邀月。青丝随风而舞,清幽而雅逸,闲适而舒心,再加上那白衣如雪,风姿如仙。
我仰首看她,她笑着举举杯,“喝酒吗?”
我跳上屋顶,在他身边坐下。她捧着酒坛斟了一杯给我,酒香四溢,我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她执杯在手,目注于我,问道,“风夙中呢?”
“回房间了,宫云夕呢?”
“也回房间生气去了,真是一个爹的,脾气都有些像呢。”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你恨他吗?”
“他”,她微微一怔,才明白我说的是钟远山,轻轻吐出,“即使有恨,现在过了十几年,恨也淡了。”
“如果当年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抿紧唇畔,微微一叹,转身看向无垠的黑夜,语意萧索,“可能会决绝吧。其实我也是自己骗自己,所以一直不敢追问真相。”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帅,风夙中很像他。”
“你为什么爱上他?”
“他很冷,刚认识的时候一开口能把你气死,但在冷傲的外表下,他又很热,对家人也很好。”
“还有呢?”
“你在担心什么?其实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
我闻言猛一抬头,“我哪有担心什么?”
她似笑非笑地说,“我是个外表和骨子里都不拿清规戒律当回事的人,而你外表潇洒,骨子里却是个苛求的人。”
星月的浅辉映射在她的脸上,从我的角度的看去,她一半在光中,一半在影中!没想到只寥寥数面,她居然将我看得如此透彻。
是的,我欲求爱情,却苛求完美。爱是生命里最绚烂的一场幻觉,太荼蘼,有时,走完天涯道路,也不愿醒来。爱又如琉璃般脆弱,如果不能给我以唯一,醒来后我还有转身离去的决绝。
我淡淡一笑道,“因为爱,所以才苛求。”
她目光深幽难懂的看着我,叹道,“人生莫测,有时哪怕明知道是一杯苦酒,也甘之如饴。”
月色笼罩如轻白色的雾气,缕缕海风,把潮水推到岸边,撞击礁石,发出“哗哗”声响,还在敲打无眠。我们都静默不语,心里感叹命运的不可捉摸,世事的不可预测,深深触动心底的弦。
半晌,我打破沉默,“你们的事当年有人知道吗?”
她摇摇酒杯,啜了一口,“我想没多少人知道,如果知道的一定是非常了解他的人。”
“谁委托刺杀阿风?”
“赤夜宫不能透露委托人。”
“我怀疑委托赤夜宫刺杀阿风是个局。”
“不错,布局很巧,几乎没有破绽,唯一的破绽就是风夙中长得太像他父亲了。如果我不是见到你们,也许会两败俱伤。”
她沉思了片刻,说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个设局的人心思慎密,单从委托人方面看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
我开口说道,“一定要把这幕后人揪出来,要不然他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
她点点头,“不错,需要人手的时候可以找赤夜宫。”
我笑着举杯道,“谢谢!很高兴认识你,干杯!”
她亦微笑,“我也是,干杯!”
两只杯子发出碰击的声音,清晰可闻,清脆悦耳。
翌日,阿风坚决离去,我代他辞行,坐船离开了这座海上蓬莱。起航的时候,我看见岛上有人挥手告别,强劲的海风吹拂着,墨发衣袂飘舞在半空中,远远望去,那道白影份外的坚韧却又透着一丝无可名状的寂寞。
风月无边
回到杭州,忠叔和卓雅担心许久,见到我们后自然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喜不自胜。
卓雅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仔细端详,“没事么,我都担心死了,这些天一直后悔当时没和你们一起去!”
我还来不及回答,忠叔就问道,“发现什么没有?”
我心头微微触动,转头看了阿风一眼,见他怏怏不乐,也不好答话。
忠叔又追问一遍,阿风才别别扭扭地大致说了一番。
忠叔和卓雅都震惊不已,不敢置信地说,“怎么会这样?”
我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
忠叔沉吟半晌,说道,“庄主每次出去半年,也从来不带随从,难道真是去赤夜宫?他为什么用宫无名的身份?”
“忠叔,你什么时候跟的父亲”,阿风有些踌躇地问道,“你知道父亲的来历吗?”
忠叔说道,“二十年前我还是个镖师,走镖时碰到盗匪,庄主救了我的命,我就誓死跟随庄主了,到出事时也有九年了。庄主说自己少小离家,孑然一身,闯荡江湖。”
阿风慢慢道:“父亲说没说过家在巴蜀哪?”
忠叔答道,“好像是渝州,但没听说家里有人。”
阿风又问,“父亲平时都和哪些人来往?”
忠叔想了想,“三教九流的多了,要不怎么能得到江湖上的拥戴,当上武林盟主。”
“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可疑的地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庄主有时也很神秘,经常从小门带些人到小书房议事。”
“你见过在小书房议事的人吗?”
“没见过,小书房从来与前院都是隔绝开的。”
“父亲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
“想当年庄主纵横江湖,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那时候,我们一举灭了为恶三晋多年的黑风寨,平了苍山四怪之乱,调停鹰扬派和龙门帮的冲突,做了好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积累了深厚的人气,所以一发武林大会的英雄帖,四方云集。哪像今日的武林山庄?”
我Сhā话道,“武林山庄怎么了?
忠叔说道,“丐帮公开说不参与武林大会,说要江湖人士共推十名德高望重的人,不用选一个武林盟主。赞同的人不少。而许多地方门派为了争夺名额,天天厮杀,斗得不亦乐乎,连官府都惊动了呢!”
我叹道,“侠以武犯禁,朝廷不管吗?”
忠叔摇摇头道,“只要不闹出大事来,官府一向不管。”
阿风默然,眼角含着一缕感伤,“江湖风波恶,代代弄潮人啊!”
去了一趟赤夜宫,确定了钟远山和宫无名是同一个人,也让我们发现他身后的谜团愈来愈大。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凶手的真面目仍然隐在重重迷雾背后。阿风和忠叔继续追查,我和卓雅则有些空闲去游杭州。
双峰怀抱,灵隐古刹,古木簇拥,殿宇巍巍。这就是灵隐寺。
灵隐在杭州的旅游地位可与西湖齐名,这里有沉厚凝重的佛教历史文化。当迈过灵隐山门,沿着灵溪岸边青石铺设的古道,在遮天蔽日古木的簇拥中,千年古刹灵隐寺就呈现在眼前。灵隐寺背靠巍然屹立的北高峰,面临秀美的飞来峰,寺前潺潺溪水映带,古木浓荫,令人不免联想起“仙灵所隐”的感叹来。
灵隐寺建于东晋咸和元年,为杭州最古老的名刹。据传,印度僧人慧理来到杭州,看到在闹市不远处竟有如此山峰奇秀之地,以为是“仙灵所隐”,于是就在此地建寺,取名“灵隐”。 灵隐寺确实深得"隐"字的意趣,整座雄伟寺宇就深隐在西湖群峰密林清泉的一片浓绿之中。
我和卓雅走进灵隐寺,迎面正对山门的佛龛中供奉一尊袒胸露腹,跌坐蒲团,笑容可掬的弥勒佛像。背对山门的佛龛供奉的是佛教护法神韦驮雕像,头戴金盔,身披甲胄,神采奕奕。天王殿两侧是巨型的四大天王彩塑像,俗称四大金刚,身高八尺,身披重甲,神采各异。其中两个怒目狰狞,十分威武。另二个慈眉善目,神色和善。
出天王殿后门,就见到了正面的大雄宝殿。大雄宝殿原称觉皇殿,是座单层三叠的歇山顶建筑,十分雄伟壮观。大殿正中是一尊妙相庄严的释迦牟尼莲花坐像。整座佛像头微微前倾,两眼凝视,右手微抬成说法印,仿佛正在向朝拜者讲经说法,象征佛与朝拜者心心相印。
想起前世看过的《济公》,我不由感慨道,“天竺有佛祖抛弃富贵立地成佛,灵隐有济公舍弃家财扶危济困。”
卓雅不禁问道,“济公是谁?”
我豁然想起来,此时的灵隐寺还没有后世出名的“济公”,他原名李修元,出生于天台,是南宋禅宗高僧,法名道济。平时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貌似疯颠,实际上却是一位学问渊博,行善积德的得道高僧。
我想了想道,“是个不守清规的有名和尚。”
她疑惑,“和尚怎么能不守清规呢?那不被主持改出去了?”
我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旁边一个清洌如冰的声音传来,“这样的和尚是有大智慧,有大顿悟。”
回头一看,美人清丽中有风韵,成熟中有娇艳。我惊呼一声,“语老板!”正是扬州红袖招的老板语东流。
她嫣然一笑,“元小姐,又见面了。”
我乍见过后心头一惊,“语老板怎么来杭州了?”
她随手拢一拢头发,举手投足间风韵天成,引得周围男香客偷偷注视。她扬眉浅笑,轻声道:“杭州也有些生意,每年要过来看看。这几日比较空闲,两位有空来找我聊聊天。”
我点点头道,“好,一定要去拜访。”
又聊了一会,分手告别,从背后看她湖水色的衣袍有简洁的线条,被带着花香的风轻柔卷起。
我叹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这样的风韵呢?”
卓雅笑道,“还是不要,各人有各人缘,你要那样修成精了,阿风岂不是要天天赶苍蝇!”
我啐了她一口,笑着打打闹闹又去看药师殿和飞来峰,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了。
转累了,我们就在山下的“原道茶馆”品茶,听三教九流的人天南海北地吹嘘。
一个慈眉善目,见人满脸笑的茶客,问旁边的人道,“你听没听说过几天两大青楼比试?”
旁边那个富得肥肠满肚的人热心地问道,“比试什么?”
“听说是唱曲!”
“曲子又什么好比的,红袖招的莺歌姑娘是全江南第一,还用比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风月无边有个新来的歌女会唱戏。”
那个胖子腆着肚子问道,“唱戏?”
我和卓雅无声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这戏曲一夜成名,风靡大江南北了。只是不知这唱戏的歌女学到几成,千万不要砸了场子。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戏是金陵那边传来的,听说不仅唱还跳,美得很呢!” 那人抛掉慈眉善目的假象,露出色迷迷的神情。
“在哪?让人看吗?”
“听说在岳湖楼,当然要看,不过要早定位。”
“这到要看看去了!”茶馆中众人也哄笑,相约到时去看。
我本以为从扬州红袖招的布置可见红袖招是首屈一指的青楼了,没想到杭州还有“风月无边”来叫板,“风月无边”名字听着就有趣,这倒值得一看了。
夜晚的西湖美在它的朦胧,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一湖秀水将月光揉碎,化为粼粼的波光,西湖便在夜色中变得格外的生动起来。
岳湖楼前的水台上灯火通明,看官们有的在楼上,有的泛舟湖上,密密麻麻不少游船不远不近地围着水台。轻轻拂过的风偶尔带来花的香气,夹杂着偶尔的低语,熏人欲醉。
一身影窈窕的女子出场,以粉色轻纱覆面,亦是一色浅粉的衣衫,如琳琅出于碧水之上的粉荷,清新可人。想来这就是红袖招的莺歌姑娘,号称歌曲江南第一。
凡是敢来比试歌曲的,无一不是绝妙美人儿,歌舞之技若是相差不多时,相貌就能起到至关重要的加分作用。而这莺歌蒙面而来,明显就是不想借面容加分,想单凭歌艺取胜,能有这分自信,自然就有非常之技。
名家一出手,就知道深浅。这莺歌一张口,世间所谓美妙的歌声立刻变得庸俗寻常无比,仿佛酷暑饮清泉,盛夏遇凉风,温温凉凉地说不出的舒服惬意。随着歌声的起伏,心情也随之荡漾起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涉江采芙蓉》这首诗,初听时总感到异常单纯。待到再三涵咏,才发现这单纯其实寓于微妙婉曲表现之中。仿佛是盼夫的女子,正手拈芙蓉、仰望远天,身后的密密荷叶、红丽荷花,衬着她飘拂的衣裙,显得那亲孤独而凄清。歌声婉转于回肠之内,一折一荡,一音一切,有敲晶破玉之美。
这一曲唱完,叫好之声不绝于耳。我也赞道,“江南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啊。”
卓雅兴奋地盯着水台,“看风月无边如何能超了过去?”
灯黯了,只余一线流光,乐声响起,一男一女穿上戏服上场,女子一开腔,“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我和卓雅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这不就是抄袭西厢记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但看下去,暗暗心惊。两人灵魂已依附剧中的人物,一举手,一抬足,飞过眼眉的是那传神的目光,入境的形体,无声时已掠取人心,待到语转花间,吟徊溪涧,已令底下的观众如痴如醉,达到物我浑然两忘之境。而且这唱念作打都不像偷学的生疏,反倒比吴王府中得到真传的伶人还要纯熟。
脑中一闪念,我催促船家划近些看看。游船围着水台缓缓而行,近得可看见两人眉眼了,我身子一震,卓雅也脸色大变。这两人分明就是吴王府里的逃奴柳娴和柳生。
他们怎么会在风月无边,难道是被吴王府抓回去转卖?不对,他们当初被一帮黑衣人抓走,怎么会在这里现身?如果有人认出他们,吴王府知道会怎么样?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我的脑海。
不多时已演完,他们俩演得确实精彩,已分不出戏里戏外,执手相看,凄然一笑,珠泪涟涟,好像生离死别似的,仿佛演的就是他们的故事,悲伤中还带了一种决绝。
结束时掌声如雷,彩声震天。毫无疑问,风月无边胜了这场。可惜湖上的舞台也不过是一时的逃避,我们总要清醒,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之中。散场过后,我们去寻这两人,却被人挡驾,只说让大家明天去风月无边继续观赏。
风月无边果然是风月无边,里面的装饰奢侈豪华, 白玉为堂金作马,宽敞的大厅里,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这可是波斯传来的稀罕物。
早上客人很少,厅里空空荡荡的。迎客的人也很萎靡,打着哈欠。我还没有说出找人,就有一帮衙役大摇大摆地进来,铁链甩得哗哗响。
迎客的人还想打打哈哈,为首的衙役丝毫不理会,大声喝道,“老板呢,快让老板出来!”
迎客的只好去请老板,不一会风月无边的老板华鸾娟出来了,这是一个花做面容水为肤的女人,五官精致绝伦。她一袭红衣,鬓发蓬松,很美,却美得张扬,美得锐利,美得咄咄逼人。
她一张口清脆如金玉之声,“什么事?刺史大人还在我房里呢!”
一句话就把这帮人的气焰打下去了,刺史可是杭州府尹大人的顶头上司,众人想笑又不敢笑,为首的一人只好唯唯诺诺地说道,“有人报说昨天比试的那两人是逃奴,我们要抓回去问问?”
我凛然一惊,只短短的一个晚上,就有人就认出刘胜和柳娴的身份了,还报了案。
她眼中的精光一闪,泼辣一笑道,“那两人我是正经从人贩子手里重金买来的,契约押纸俱全。”
那衙役有些为难地说道,“实在没办法,麻烦你让那两人出来,我们先问清楚。”
她略皱了皱好看的眉毛,不耐烦地说道,“大清早的就来烦人!”接着对着仆人喊道,“来人哪,把他们俩给我找来。”
不过片刻,仆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大声说道,“老板,不好了,他们俩不见了!”
还没等衙役反应过来,她柳眉一竖,喝骂到,“跑了,你们都是死人哪,我花了几百两买来的人跑了你们都不知道。”
衙役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纷纷说道,“真跑了,我们要进去看看!”
她似笑非笑,“不信,你们去找,我还省得报官找人呢,你们找到后也要给我个交代。”
衙役们一窝蜂扑了进去,她冷冷一笑,下颌微仰,却被我捕捉到她脸上飞快闪过的一抹得意之色。
衙役们乱哄哄地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倒把许多嫖宿的客人惊醒,弄得楼里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我趁乱离了风月无边,边走边沉思,不知是谁报了官府,而风月无边的老板看似早有准备,把他们藏哪去了。
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岳湖楼坐落在景色清幽的孤山南麓,面对淡妆浓抹的佳山丽水。今日我和语东流约在这会面,顺便品尝一下“西湖醋鱼”。
西湖醋鱼,又称"叔嫂传珍",传说是古时嫂嫂给小叔烧过一碗加糖加醋的鱼而来的。端上来一看色泽红亮,令人食指大动,下筷一尝肉质鲜嫩,酸甜可口,略带蟹味。
我赞道,“好菜,不愧杭州名菜。不知怎么做的?”
语东流略尝了一口,随意说道,“将草鱼饿养一到两天,使其排尽土味,然后先在清水氽熟,火候要恰到好处。装盘后淋上糖醋芡汁即可。”
我佩服道,“语老板真是见多识广。”
她笑盈盈地说,“在怎么转也只是江南一块,怎比得上元小姐要游遍大江南北。”
我心里叹息,还大江南北呢,这只是从长安走到杭州就一路风波不断,天山南北,雪域高原还远在天边。我苦笑道,“我只是边吃边玩,比不上语老板的生意兴隆,红袖招江南遍布。”
她见我如此神色,只道,“你是心思不放在生意上,否则的话,天下无人可比。”
我微微吃惊,“语老板怎么对我这么高评价?”
她也不答,只淡淡一笑道,“听说你买下梅家坞种茶?”
“语老板消息真灵通,是种茶,不过要几年才能出茶。”
“如果出茶,红袖招想提前全部预订。”
我皱了皱眉头说道,“全部预定恐怕不行”。我板着指头数了数,十个指头都不够用了,“送人都送不过来。”
她不以为意,“红袖招可以多买些地,和元小姐一样种茶。”
我“哦”了一声,“语老板怎么对我这么有信心?”
“曾有人说过,元小姐一旦做什么新鲜事,跟上就一定能赚钱。”
“太抬举我了吧,谁会这么说?”
她扬眉浅笑,顾左右而言它,“红袖招有不少消息来源。”
看她如此风姿曼妙,觉得我要是男人也无法抵挡,不知不觉想起华鸾娟,也想起风月无边。青楼之中三教九流人员混杂,消息无处不在,自然知道很多内幕。只不过它们和天机阁或是朝廷有什么关系,贩卖消息会不会也是一条生财之道呢。
我试探着问,“听说风月无边出事了。”
她轻描淡写道,“什么事?”
我细细地看她的神色,“那天风月无边比试的两个人是逃奴,被人报官,却不知被谁藏起来了。”
她唇角上扬,“是吗”,眼神在那片刻里尖利而敏锐,“怀疑是红袖招做的?”
我低头说道,“只不过杭州传得沸沸扬扬的。”
她神色有些深沉叵测,语气稍稍松缓,“红袖招才不会作如此蠢事,那俩人早在风月无边,但见不得光,早晚会是弃子。比试歌曲华老板想赢才不管不顾让他们现身了。”
我暗中揣测她是知道柳生和柳娴身份的,听她话中之意,弃子将必死无疑。只是伶人逃奴,生死应该掌握在吴王手里,难道他们还知道些什么?所以有人一定要灭口。联想到阿风说过柳娴好像认识抓他们的黑衣人,难道柳娴是卧底?真相愈来愈看不清了。
此时,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闯进我们的包厢来,怎么又是这帮捕快。
为首的说道,“语老板,风月无边的两个戏子死了,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我猛地一惊,柳生和柳娴真的死了,难道真如所料被人灭口。
语东流的脸色很平静,仿佛对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她的声音清冷犀利,“风月无边死了人,为何要让我去?”
“因为死人身上有红袖招的东西。”
她的面上微微一变,如冰山露了一个小小缝隙,让人窥见她的吃惊。但只是一会,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语气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森冷与抵抗,“这很明显是嫁祸。”
捕快大咧咧地说,“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府尹传你到府衙一趟。”
她冷冷一笑,既不惊慌也不发怒,侧头和随着来的仆人交代了几句,又神情自若地对我说,“这次真扫兴,下次再聚吧。”
我点点头,看她漫步自在和衙役离去的背影,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将事情从都到尾缕了一遍,假设如语东流所说,一开始她就知道柳生和柳娴的下落在风月无边,借比试歌曲逼风月无边让他们现身,然后再通过官府名正言顺地要人。明知道他们是弃子,其中用意直指风月无边,想让风月无边和它背后的势力浮出水面。
而风月无边虽然不得不让他们现身,事后又怕他们泄露什么,将他们灭口掐断线索,最后又嫁祸语东流。语东流料到了两人是弃子,但没有料到风月无边的嫁祸。从她的神情看来,结果应该没大事,但风月无边不但破局成功,反而将了一军占了先机,这华鸾娟行事很厉害,不可小觑。
不过这事真像看起来这样吗,是两个青楼的恩怨,还是背后有两股势力在角力?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飘飘洒洒的雨丝从天而降。在杭州常听人们这样说:白天的西湖不如夜晚的西湖,夜晚的西湖不如雨中的西湖。也许是临近傍晚的缘故,雨中的西湖游人不多,但山色空蒙雨亦奇,别有一番风情。
雨中的西湖远处湖天一色,几艘游船点缀其中,分明就是一幅水墨图画;近处垂柳长桥,雨荷点缀,因着雨丝变得格外的凄冷起来。站在西泠桥上,看着被雨丝轻轻敲打的西湖,时间仿佛停止。
那日柳生和柳娴如此入戏,想来也是知道自己的结局。虽不能同生,但也算共死。落泪的戏子,不是为虚假的故事,而是为自己真实的人生。今生宿命无常,镜花水月皆是空,只有寄望来生再续前缘。
夕阳,那是光与暗交织的瞬间,昼与夜的分界线。或许是正因为是那万物归寂的一瞬余辉,短暂,所以才分外凄美。
回到客栈,阿风和卓雅都在,面有焦虑,原来丐帮传来消息,师傅中毒让我们立即赶到君山参加丐帮大会。
荡舟洞庭
天高云淡,八百里洞庭湖烟波浩淼,万顷碧波,湖上渔船画艇往来如梭,秀丽的湖光水色,让人爽心悦目。景色虽美,我们却不及细看,一个劲催促艄公,因此小舟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往君山而去,荡开了层层碧波。
卓雅坐在船尾和船娘闲话家常,随口问道,“君山风景如何,还有几天能到?”
船娘一边摇橹一边说,“君山是洞庭湖中小岛,景色很好,不过现在被一帮乞丐占了。”
我在船舱中偷偷一笑,记得当时和乞丐师傅说到丐帮发展前途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说丐帮总舵要设在君山,没想到师傅立刻照作了,在这君山广招徒子徒孙。
船头的艄公呸了一声,说到,“什么丐帮,个个穿得比我们还好,还强收过路费。”
我和阿风惊讶地对视一眼,难以置信:丐帮收过路费?船尾的卓雅也诧异地问,“怎么可能?”
船娘狠狠地瞪了艄公一眼,让他留意说话别招祸,然后才说到,“我们船家怎么会清楚这些,只知道他们有些衣服干净的,有些脏兮兮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丐帮的净衣派和污衣派,但这时丐帮也还不过草创十年,这么快就良莠不齐,有了派别之分。还有乞丐以乞讨为生,强收过路费又是怎么回事。但船家明显怕祸从口出,再问就缄口不言了。
又过两日,已近君山,船两旁的芦苇山可看得清清楚楚了。稠密的芦苇已经远远高过人头了。翠绿翠绿的如竹林一般。微风吹过,苇叶相互磨擦发出唰唰的声音。还不断的有各种鸟鸣声传来:“吱、吱,唧、唧”。
前面芦苇林中一处关口,有一条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拦着过往的船只检查。我们开始还以为是官府,艄公一呶嘴,说道,“那就是所谓的丐帮!”
我们探出头去眺望,前面船上的人衣衫干净,趾高气扬,一点也看不出丐帮苦哈哈的感觉。船行渐近,阿风犹豫了一下,扬声对船上的人问道,“诸位是丐帮的吗?”
为首一人身形削瘦眼睛格外小,不过身上挂了四个麻袋,看得出是个长老。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是啊,怎么了?赶紧交钱!”
阿风抱拳道,“我们齐远帮主的弟子,来看望他老人家。”
他微微一愣,疑惑地打量了我们一下说道,“帮主的弟子,我们怎么不知道。”
阿风淡淡说,“我们只是帮主的弟子,不算丐帮人士。”
他有瞬间的沉默,然后眼珠一转,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谄媚到,“既然是帮主他老人家的徒弟,自然也可以算作丐帮人啦,快请快请!”
说着,他殷勤地把我们让到丐帮的船上,我们想着由丐帮弟子引我们到君山更方便些,便付钱给船家,搬了过来。
船舱不小,还比较开阔。时近中午,那名四袋的蓝长老布置了美酒佳肴请我们共进午餐,席间不断殷勤地劝酒。我和阿风客气不过,正要举杯,卓雅咳嗽了一声,举起酒杯对我们使了个眼色。
我们立刻会意,只推说不胜酒力,下午还要赶路,等到了君山再饮不迟。他再三相劝,我们也没有喝一口酒。
他小眼一眨,又劝我们多吃菜,饭后上了一道莼菜汤。莼菜翠绿,鸡白腿红,滑嫩清香,汤莼味美,我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忽然感觉浑身疲倦、恹恹欲睡,不禁心里有点吃惊,听得旁边扑通一声,阿风已经跌到在地。我凛然一惊,想站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软倒在桌旁。
蓝长老哈哈一笑,小眼眯成了一条缝,“不喝酒,我自然还有办法让你们倒下。”
他低头对我们冷冷地说,“齐远的徒弟又怎么样,这老匹夫事到临头还搬救兵来了。”
卓雅精通医术,她应该没有中毒,我向那边一瞟,她也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这时,那蓝长老凑过来,近到咫尺,色迷迷地说,“这两个小妞长的真不错。”
他臭哄哄的口气熏得我难受,我脑中清醒但浑身使不上劲,正又气又怒,只听见“哎哟”一声,他捂着肩膀跳开了。
本来躺在地上的阿风忽然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拔剑伤他,原来阿风是假装中招,此时卓雅也站了起来。谢天谢地,他们俩没有中迷|药,接着我又很郁闷,为什么只有我中了招。
船舱外几人听到动静,一拥而入,虽然船舱拥挤施展不开,但不多时,阿风已经轻松地制住了那几人,正准备追问具体情况时,船外一阵喧闹。
这时有几条船团团围住这船,船上众人衣衫褴褛,手里拿着竹竿对着这条船呼喝。我们不由一惊,难道是他们的同伙。
阿风站到船头,挽了个剑花,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忽然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风师兄!”
仔细一看,居然是蓬头散发的江小天,他跳过船来,高兴地和我们打招呼。但一进到船舱,看到被点住|茓道的蓝长老后,眸立刻冷了几分。他问清缘由,招呼同来之人将蓝长老的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然后几条船一起出发向君山驶去。
在途中,我们细细了解了丐帮目前的情况。原来师傅在君山初设丐帮,他武功高交游广,立刻聚来不少人,帮众日益扩大。本来行乞的人就有多种,武行的有街丐、钉头丐,柱头丐、蛇丐等,文行有响丐(打太平鼓、打竹板说数来宝、唱花鼓等)、吹乐丐等哀乞者。还有的江湖人士见丐帮势大,也投入了丐帮,其实并非真是乞丐。这些人慢慢形成了净衣、污衣两派。净衣派平时起居与常人无异,而污衣派却是真正以行乞为生,严守戒律。两派各持一端,经常争执不休,但师傅对两派各无偏颇。
净衣派的袁通本就是洞庭湖一霸,投入丐帮后实力日增,近年来渐渐控制了净衣派。上个月师傅忽然中毒,武功暂失,袁通就趁着此次君山大会,想谋夺帮主之位。蓝长老是净衣一派的,负责盘查过往船只,收取过路费,上次和江小天的污衣一派起了冲突,今天他们本来是要找回场子的,没想到碰到了我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师傅找我们来君山不仅是替他解毒,也是解决难题来了。
洞庭湖中君山七十二峰,峰峰灵秀,烟波不动景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君山位于岳阳城西南方,与岳阳楼隔湖相望,是洞庭湖中小岛,原名湘山。丐帮的总舵就在君山之上,四面环水,易守难攻。
帮主的居所很是气派,前后三进的青砖瓦房。此时日暮西下,乞丐们点起篝火,烤鱼烧鸡,忙得不亦乐乎。
乞丐师傅还是白头发白胡子,神色有些委顿,身上黄葛短衫,如果不是衣服上故意缀了些补丁,几乎看不出是个丐帮帮主,而是个富家老太爷。
我心里直叹他日益发福,生活腐化啊,面上却关心地问,“师傅,怎么样?”
师傅看见我们喜出望外,“唉呀,你们可来了”。听到问话有些神色尴尬,搔头道,“没什么大事,卓雅过来帮我看看。”
卓雅望闻问切了一阵,眉头微皱说道,"师傅确实是中毒了,是散攻散。"
我们异口同声,“散攻散?”
她点点头,“散攻散出自唐门,中毒者一夕之间内力全失,因为其太过霸道,几大门派都曾公开禁止,唐门也很少用了。”
我凛然一惊,怎么又和唐门有关系。唐门和霹雳堂结盟,和武林山庄关系密切,图谋江南。而丐帮人数众多,分布极广,耳目灵通。唐门Сhā上一脚,莫非是想控制丐帮。
阿风则疑惑地问道,“师傅怎么中的毒?”
师傅低头思忖,突然间好似若有所悟,“我一向很少生病,那一次饮了蜀中分舵的儿郎呈献的大红袍后没多久,便有些不适,接着慢慢就内力全无。”接着拍着腿说道,“莫不是蜀中分舵做的,可恶,我待他们一向不薄。”
江小天满面怒容,“一定背后有人指使,蜀中分舵舵主就是净衣派的,除了他们还有谁?”
师傅长叹一声,“引狼入室啊!”
我问卓雅,“有没有办法解毒?”
她斟酌了一下,“有办法,但是需要不少药材。”
江小天喜上眉梢,“是吗,有办法就好,我马上叫人去找。”
卓雅摇摇头,“药材难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治疗也要花些功夫,估计要一个月。”
师傅哇哇大叫,“君山大会只有三天了,我可不能让袁通那家伙得逞!”
我问道,“师傅你打算怎么办?”
师傅气得胡子直翘,“我恨不得把那家伙直接扫地出门,但是身边没几个得力的人,才把你们招来出出主意。”
“那家伙很厉害吗?”
“武功不怎么样,拉帮结派的本事不小,帮中纠结了不少人。”
“不少人,占到帮中一半了吗?”
“差不多吧,他们也没法拿我怎么样,但如果君山大会他们率众闹事,会很麻烦。”
正说着,堂外一阵喧哗,有人高声吵嚷,师傅皱了皱眉头,喊道,“怎么回事?”
门外丐帮弟子进来通报,“是净衣派的宋长老来要人,说江舵主抓了蓝长老,要讨回公道。”
江小天怒气冲冲,举着竹竿就要出去,师傅在后面叫道,“现在还是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江小天回头哼了一声,“再不出头,都被他们骑到脖子上去了!我们不能这么窝囊!”
我也冷冷一哼,估计丐帮不少人知道师傅中毒,这就明目张胆地欺上门来了。为蓝长老讨回公道,那家伙害我中迷|药,我还没修理他呢。
我略想了想说道,“师傅你别出去,我和阿风去杀杀他们威风。”又招江小天过来,对他低语了几声。他嘿嘿偷笑了两声,答应了下来。
院子里十几个净衣派弟子吵吵嚷嚷一团,大声呼喝,其中为首一人大概是宋长老,四十多岁,微黑的方脸,并没有出色之处,但两眼开和之间精光隐现,衣服上挂着七个袋子。想来袁通不好亲自出面,派了个七袋长老探探虚实。
我冲阿风使个眼色,他微一点头,清啸一声,啸声明亮悠长,立刻把这些闹哄哄的声音压了下去,院中霎时变的鸦雀无声。
先把他们气势压下去了,然后我才懒洋洋地说,“吵什么吵,吵死人了!”
旁边一个狐假虎威的弟子出来说道,“你是谁,见了七袋长老还不行礼。”
我冷冷瞟了他一眼,“我们只是帮主的徒弟,不是丐帮中人。”又扫了扫这帮人,说道,“丐帮的规矩有上下之分吗?见到七袋长老要行礼,那就能在帮主门前大声喧哗了?”
宋长老面色微微一变,抢上前来面上堆笑,“既然是帮主徒弟,那算起来都是一家人。”
我哼哼一声,并不搭话。阿风也冷冷地看着他们,气氛一时很冷场。
他打破沉默,饶有深意的看了我们一眼,说道,“我们是听说蓝长老被人绑走,有些着急所以才惊动了帮主。”
我顾左右而言他,“什么蓝长老绿长老,该去哪找去哪找,没见过。”
他眸中寒光闪现,旁边那弟子又自以为是地举报说,“明明有人看见江小天把他绑到这里来了。”
我故作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那个见色起义的劫匪,也不知道是丐帮的,在君山地盘上生事就交给师傅处置了,要不别人还不知背后怎么议论丐帮呢。”
他强笑道,“那一定是个误会,蓝长老怎么可能是劫匪。最好能把他叫出来,当面解释清楚。”
阿风淡淡Сhā话道,“误会,你喝点迷|药试试看是不是误会!”
他神色大变道,“那你们是明显不给面子喽。”
我故意激怒他,嗤之以鼻道,“面子,给谁面子,你有什么面子?”
“你……”怒火腾烧不过刹那,他全身颤抖,双目通红,咬着牙道,“无知小儿,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双拳握得骨格作响,“厉害”两字刚落尽,右拳已闪电狠击,直接砸向阿风。阿风只是轻移一步,那虎虎生风的一拳便擦颈而过,落空了。他双掌翻合,虎虎生风,阿风却轻描淡写地轻松应付。
旁边的弟子一拥而上,阿风身形一动,闪电般跃出,剑并不出鞘,却是作剑使,有锐不可挡之势,只一式便逼退一人,左掌一探,似掌似拳,一下又揪飞了一人,瞬间便打倒了数人。
宋长老有些着急,一拳黑虎掏心,出招迅疾又狠辣,阿风却是不慌不忙的将剑胸前一竖,简简单单,却有高山巍峨之气势,宋长老不得不换招,阿风快剑一顺,重击了他左肩。
不过盏茶功夫,阿风一个人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我正感叹此时的丐帮还没有小说中的那么厉害,江小天扑通一声扔到院子里一个人。
那人脸被打得象个猪头,衣服上也污浊破烂,净衣派的弟子看着那四个麻袋认了半天才犹豫地道,“蓝长老?”
宋长老捂着受伤的左肩,恨恨地说,“你们也欺人太甚了!”
我笑盈盈地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回去告诉袁通,别想惹事,丐帮翻不了天。”
“走。”宋长老也不多话,手一挥,便领着众人扶着蓝长老飞身离去,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回到屋里,看见师傅一ρi股刚坐下,脸上的得意神色还没掩饰好,卓雅也在偷笑。他一定不好露面,刚才趴窗户偷偷观战来着。
他看我在窃笑,故意脸一板说道,“出气是出了,但正面冲突大了,三天后君山大会怎么办?”
我不以为意地说,“冲突,早晚要起冲突,师傅你这丐帮也该整饬一下了。”
他眼睛一瞪我,“整饬,如果不是你当初出的馊主意,成立什么丐帮,我老人家一个人多潇洒,至于现在这样!”
我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反驳,“我让你成立丐帮,你看你招得都是些什么人,有在背后使坏的,有收过路费的,马上都成黑帮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摇头,“那都招来了怎么办?”
我义愤填膺地说,“要把袁通一伙赶出去,再找个机会裁一部分人。”
他微微弯腰,俯身看我,面露急切,“怎么赶,怎么裁?”
我张口欲言,忽然发现江小天,卓雅他们都笑嘻嘻地看着我,虽然不发一言,但面上一副等君入瓮的表情,立刻反应过来,“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丐帮帮主。”
师傅呵呵笑道,“你要想当,我马上传位给你。”
我回了一句,“我才不当乞丐头头。”
师傅老奸巨滑地一笑,“那让阿风当也一样,反正你要出主意。”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语气,看在他人眼中真如春风怡人,可看在我眼中却是无可奈何。我叹息了一声,怎么碰上这么耍赖的师傅,看来不想出个好办法,丐帮这烂摊子就脱不了身了。怎么办,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一起商量吧。
君山大会
八月的天空湛蓝如洗,立在君山上,遥望岳阳楼,楼高三层,雄伟精美,飞檐挑月,楼顶乃是如意斗拱的格局,上覆黄|色琉璃瓦,阳光下灿灿生辉。其实任何景物少了历史就是少了一份积淀,少了名人诗文,就少了想象空间。没有《岳阳楼记》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没有闻名遐迩的岳阳楼。
一马平川的洞庭湖浩浩汤汤,惊涛拍岸,在雾气的笼罩下,呈现出一派氤氲的气象。今日的君山张灯结彩,山路两旁丐帮弟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君山峰顶有座高台,台周密密层层的围坐着数百名乞丐,热闹非凡。
台中师傅坐主位正襟危坐,后面站着我和卓雅东张西望,阿风和江小天低头窃窃私语。左首坐着净衣派三个长老,其中袁通四十上下,长的不很高大,但非常精悍而有威势,看他太阳|茓高高鼓起,是个武功高手。右手坐着污衣派几个长老,其余地位较低的长老和帮众都趋下风席地而坐。
时至午时,一长老大声喝道,“时辰到!”就听得笃笃笃、笃笃笃三声一停的响了起来,忽缓忽急,忽高忽低,颇有韵律,却是众丐各执一根小棒,敲击自己面前的山石。足足敲到九九八十一下,响声才戛然而止。
师傅轻咳一声,缓缓从坐位上站起,整个轩辕台霎时变的鸦雀无声,众人无不肃目注视。
师傅开口朗声道:“丐帮君山大会开始,”说话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感到是在自己耳边说的,显示出他的内功深厚。
众人闻听,登即肃然起身,叉手当胸,躬身行礼。我留神看到净衣派袁通等人互相对视,面露疑惑,想来对师傅的武功是否恢复心存疑虑,没想到师傅这句话中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是失去内力之人。
没人留意师傅背后的我们,阿风在我们的掩护下一直低头,自然没人发现刚才那句话其实是演的双簧,阿风在短短三天里把师傅这句话学得惟妙惟肖。
长老高声说道,“首先各分舵报一下各地码头情况。” 接下来丐帮各处分舵的舵主就纷纷登场,对着众人说起去年的丐帮的收成。
其实丰衣足食的太平岁月,只要掏掏炉灰、倒倒溲水,丐帮门人不难在富贵人家的伙房混口饭吃,甚至将厨余打包带走。遇到喜宴节庆,说唱逗笑逢迎些吉利的顺口溜,更能讨得酒食或赏钱,乐上好一阵子。 如今也算太平盛世,因此乞丐们活的还算滋润。
我第一次了解乞丐的种种行当,听得津津有味。原来端午、中秋、春年三节期间,乞丐头可以公然带领成群结队的乞丐进入城中,向市面上的商户们强打秋风,索讨规费。凡是纳了捐的店铺,丐头就拿出一葫芦式之纸给商店,上面写着“一应兄弟不准滋扰”,贴在门上叫做“罩门”。大门贴上红纸黑字的丐条,管保平日没有叫化子再敢登门勒索钱财,就像贴上门神驱鬼一样有效。
此时,有名弟子走上台来,对着阿风和江小天附耳说了些什么。可能有些麻烦事,两人皱了皱眉商量了一下,阿风对我略点点头,跟着那名弟子去了。在台上众目睽睽,我也没法多说,只低声说了句,“早去早回。”
我转头问江小天,“这打秋风,官府不管吗?”
他笑了笑,说道,“官府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丐帮这么多人,被抓到牢里正好有地方吃公家饭。”
我和卓雅不禁一笑,都抓进去,既不能重判,还要负责乞丐们的一日三餐,官府也不愿吃这个大亏。
他又说道,“你们不知道,各处惯例将丐捐分为五份:丐头一份,群丐合分三份,其余那一份当然用来孝敬当地官府了。”
对此我们更加无语了,只听说警匪一家,这也算得上官丐一家了。
正说着,蜀中分舵的舵主上来,他虽然五短身材,但白白胖胖,留着一大丛白胡子。他天花乱坠地说了蜀中丐帮如何发展壮大,势力日增,接着又把高帽戴到帮中长老们身上,“没有帮主和帮中长老们,我们哪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你们说是不是?”
群丐听了此言,自然齐声响应,应者云集。我心想他挺会忽悠的,但一想到他可能是对师傅下毒的人,顿时提高了警惕。
他满脸春风,一团和气,“不过,我看着各位长老都是太辛苦了,恨不得以身代替,尤其是帮主,最近显得憔悴多了。”
师傅紧握着椅子把手,差点气得头冒烟。对着这种无耻之徒,还不能当面呵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苦水自己咽。师傅并不接话,不冷不热地笑了一下。
他看似满脸的诚意,“帮主他老人家创立丐帮,我们这些乞儿才有了好日子,自然对帮主感激不尽,巴不得帮主老人家长命百岁,但是看着帮主为丐帮辛苦操劳,有些于心不忍。”
我们互相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暗道,有人忍不住,终于来了。
他继续笑眯眯地说,“我私底下想,要是有人能为帮主分忧就好了,不如几个长老轮流暂代帮主一职,让帮主休息休息。”
底下顿时一片嗡嗡之声,此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是大家也都知道轮流轮流,位子一轮,能不能流回来就难说了。江小天立刻反驳,“笑话,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帝轮流做的道理,不知孙舵主听说过没有?”
他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我这也是为了帮主身体好。”
江小天毫不相让,“帮主身体好得很呢,只要有人干好自己的事,不到处煽风点火就行了。”
孙舵主有些接不下去,旁边的宋长老站起来,大剌剌地说,“孙舵主说得也有道理,为了丐帮长远发展,帮主之位应该让给年轻人做!”
江小天反唇相讥,“让给年轻人,让给谁,让给你吗?成立丐帮的时候,你在哪?”
污衣派的纷纷嚷了起来:“我们只认帮主!”净衣派中有人乱轰轰地叫道,“帮主换人做!换人做!”
群丐纷扰声中,袁通站起身来,说道:“众兄弟,听我一言。”
他一开口说话,下面渐渐平息下来,群丐都知道他是净衣派之首,等着看他说什么。只听他说道:“宋长老错了,帮主虽不是年轻人,但老当益壮,帮中有谁能比得过?”
污衣派群丐都觉得出乎意料,净衣派众人也面面相觑,台下顿时一片安静。我冷冷一笑,这明显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宋长老一脸的不服气,梗着脖子说到,“以前的帮主不好说,现在的帮主……”
师傅气得脸色铁青,怒道,“宋长老,你想说什么?”
宋长老面对师傅也毫不服软,“我是说帮主现在的武功恐怕不足以领导丐帮,恐怕连我也……”
他话都说半句,虽然难听的话没有完全出口,但言下之意大家都很清楚,如果帮主连一个长老的武功都比不上,当然无法服众。
卓雅频频张望,阿风还没有回来,我们不由得有些紧张。净衣派逼宫,这也是我们预料之中的,原计划师傅托大,让阿风代替下场,阿风的武功据师傅说丐帮应该无人能及。但是没料到阿风被人叫走,看袁通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他们故意找事拖住阿风。
师傅站起来哈哈一笑,“老宋,你这么说我也不怪你,你当初被人追得如丧家之犬,自然怕有人来找麻烦,没人罩你。”
这一番话就将宋长老打回原形,污衣派群丐自然哄堂大笑,心想这净衣派的七袋长老也不过如此。净衣派的也觉得有些丢脸,不敢大声喧哗。
宋长老那张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有些无地自容。袁通又出来打圆场,“宋长老失礼了,帮主的武功自然无人能比,不信让大家看看。”
群丐高声而应,这些低层弟子自然不知道实情,污衣派的想着帮主一出手,对方就无话可说了,净衣派的也只是跟着起哄。
师傅微笑不语,拿起桌上的酒杯,左手握住酒杯,右手两指捏着杯口,不住团团旋转,突然右手平伸向外挥出,掌缘击在杯口,托的一声,一个高约半寸的磁圈飞了出去,跌落在桌面之上。他左手将酒杯放在桌中,只见杯口平平整整的矮了一截,原来竟以内功将酒杯削去了一圈。
群丐哗然,击碎酒杯不难,但举掌轻挥,竟将酒杯如此平整光滑的切为两截,功力实是深到了极处。净衣派几个知情的长老面色大变,不由面面相觑。
袁通和宋长老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不太敢确信师傅的功力是否还在。宋长老吸了一口气,豁出去道,“在下不才,想向帮主讨教两招。”
我眼睛突地一跳,江小天的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卓雅微微调整呼吸。要知道刚才只是个障眼法,师傅的内力全无,一旦下场必然穿帮。原以为他们会知难而退,谁料到竟然一意孤行,扯破脸动起手。阿风还没回来,应该是被绊住了,现在该由谁下场。
师傅双眼微微一眯,哈哈笑道,“还轮不到我出手,廖长老陪宋长老玩几招吧。”廖长老是污衣派内武功最高的长老,师傅让他出手,显然想拖延时间等待阿风回来。
廖长老下场,抬手使出少林罗汉拳,莫瞧他年老,竟是招招威猛,拳脚沉雄。宋长老进退趋避,也是掌风呼呼。斗到分际,廖长老猱身直进,砰砰砰,在宋长老腰里连锤三拳,他连哼三声,忍痛不避,右拳高举,有如巨锤般锤将下来,正锤在廖长老头上。廖长老抵受不住,一ρi股坐在地下。
净衣派群丐立刻高呼,一齐大叫起来:“宋长老赢了!”
师傅气得全身发颤,白胡子翘了起来。污衣派愤愤不平,却也派不出什么武功更高的人了。形势有些严峻,如果没人应战,恐怕就要一面倒了。
我皱了皱眉头,拍拍师傅的手,走上台前。宋长老还是趾高气扬,说道,“污衣派没人了吗,派了个不是丐帮的人来。”
“污衣派自然没有数典忘祖的人”,我接着笑道,声音却让台上台下都听到,“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丐帮的人讲十穷八要十戒,宋长老一定很清楚吧!”
丐帮组织十分严密,入帮前,照例地要向师父磕头认师,跟着学艺(乞讨或偷窃)。经一段时间的考察,师父认为满意,再交香烛钱,择吉日行收徒仪式。而丐帮的规矩中“十穷”即:进穷棚,抬穷头,穷家祖师供穷楼等。“八要”即:一要天地君亲师,二要受祖师爷的教化,三要孝敬父母,四要敬兄爱弟等。“十戒”即:一不准偷邻居及同行,二不准嫖同行之妻,三不容内奸行径等。
宋长老虽然赢了这场,但是从丐帮的规矩和大义上都是站不住脚的。这一下又把场中净衣派的气势压了下去。
我故意长叹一口气,引起台下众人的注意,“不知道宋长老知不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拜没拜过天地君亲师。”
宋长老脸色阴晴不定,当下知道口舌之争占不了上风,而且越说自己会越被动,于是简单行礼后就迫不及待地动起手来。
他纵身高跃,疾扑而前,双拳“钟鼓齐鸣”,向我两边太阳|茓道打去。我白绫出手,环绕于周身,若白龙腾飞,剎那间向他袭来。 他的左手向前拂出,由掌变抓,由抓变指,由指变啄。
斗了盏茶功夫,我已知他功力比我深厚,但招式不如我精奇,唯有出奇制胜,速战速决。我白绫忽若银蛇一般缠向他,他反射性的往后跃去,避开锋芒,而我在他跃开的瞬间身形迅速飞起,左手成掌直击向,他慌忙挥拳迎敌,我左掌变掌为刀,迅若闪电一般从空隙中刺进,只听“啪”一响,他便给砍中右肩,给拂翻于地。
这次,又换作污衣派兴高采烈了,袁通的脸色十分阴沉,缓缓走上台来,拱手抱拳说道,“袁某向姑娘请教。”
他虚劈一掌,这一下可显了真功夫,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将我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我白绫化为一道白虹,直向他击去。他左手虚晃胸前,啄如千鸟寻粟;扬而再变,抓如天鹰擒禽;回击肩臂,掌如石岩万均。这直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我左手白绫“回风拂柳”,右掌“星河在天”,左轻右重,劲含刚柔,同时发出。他双手飞舞,拿筋错节,招招不离我全身关节|茓道。
他武功远胜于我,但我满场游走,并不硬碰,俩人因此久斗不下。我左袖一拂,袖风凌厉,若白云凌空而去,直取他面门!
他手腕一番,袖中蓝光一闪,堪堪挡住!然后短刀一划,带起一抹妖异的蓝光往我颈前缠去。
我眼见刀光刺来,眨眼已至面前,寒意森森,刀上蓝光幽幽仿佛浸了毒,一旦沾上后果不堪设想。
“叮”的一声响,忽见一抹剑光灿烂若九天骄阳,在我颈前荡开了幽蓝的刀尖。
我听见江小天的一声欢呼,抬眼看去,是阿风,顿时所有的寒意便不驱而散,一颗慌乱的心也归于原位。
他眼中隐含怒气,冷冷开口,“袁长老是九袋长老,什么时候丐帮兵器还染毒了?”
袁通不敢接话,叉开话题,“到底是谁来比试?”
阿风对我点点头,眸光转向袁通立刻化为凌凌冷光,“我来领教!”我放下心里的大石头,走下台,专心看他们比试。
阿风恨他歹毒,出手毫不留情,长剑化为长虹直往他刺去。他身形快速往左一飘,这一剑便擦肩而过,但不待他喘一口气,第二剑已如影相随,直刺双目。他手腕一抖,短刀险险架住长剑,刀与剑相撞发出清脆的交错声,那刀在阳光下若一泓流动的蓝色弯月。
阿风一招“流云解剑”,剑光斗然湛开,发出极之夺目绚烂的七色光辉,让人一瞬间迷眩在那一串光芒中。
“铛”,袁通短刀落地,面色惨白的他捂着流血的右手踉跄退了几步。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廖长老脸色忽变,张嘴喊到,“流云解剑!”阿风淡淡说道,“你连我三剑都挡不了,如何胜得了我师傅,还想当帮主?”
此时江小天拽出一人,扔到台上,对群丐说道,“这人在帮主饭菜里下毒,谋害帮主,罪大恶极!”台下群丐轰然,以下犯上,谋害帮主是帮中大最,要受九刀穿身之苦。
江小天对那人喝道,“赶紧对大家说清楚,要不按帮规处置!”
那人衣着似净衣派弟子,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眼光扫到蜀中分舵的孙舵主,瑟瑟索索地说,“我不想做的,是孙舵主逼我做的。”
孙舵主暴跳如雷,“我什么时候让你做的?”
他不敢接话,江小天用竹杖捅了他一下,他才吃吃艾艾地说,“你说今天比武,让我昨晚在帮主饭菜里下散功散。”
群丐听了此言,登时群情汹涌。谋害帮主是欺宗灭祖,用武林禁药散功散令人不齿,无论污衣派还是净衣派的弟子都义愤填膺,出言声讨。
孙舵主要冲上去,口中冲他喝道,“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你下毒?”却被阿风和江小天拦住,那人还一直说,“舵主你昨晚还对我说下毒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
孙舵主气得口不择言,“你胡扯,我早就下了毒了,还用得着你!”
群丐一听更是鼓躁不休,袁通等知情人更是勃然变色,他也立刻反应过来所漏嘴了。江小天似笑非笑地说,“哦,原来真是你下毒害帮主的!”
师傅此时起身,高声说道,“静一静!”他一开口说话,余人立时寂然无声,显是在丐帮中大有威信。
“我天命之年创立丐帮,自然盼望有能人传承,好将丐帮发扬光大。但是这人不仅要武功顶尖,道德操守也要正派,才能为武林同道认可。如今袁长老连同宋长老、孙舵主几人加害于我,大家说能容不能容?”
群丐高声喊道,“不能容!” 师傅执打狗棒在手,朗声说道:“孙舵主欺宗灭祖,押下按帮规处理!”
师傅又道:“这袁长老、宋长老心术不正,你们说该当如何处治?”
几名净衣派的长老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上前躬身道:“他们罪大,原该处以重刑,但求帮主念他昔年也曾为我帮立下大功,免他们死罪。”
师傅搔头沉思,片刻答道,“好吧,革了他们长老之职,逐出丐帮。”然后扬声说道,“还有谁想离开丐帮的,一并离开,我决不阻拦。”
污衣派欢声雷动,净衣派的弟子却互相观望,成王败寇,自然没有几个表示一起离开的。袁通和宋长老,恨恨地望了我们一眼,几个人形只影单地离开。
湘竹婆娑
晚间的君山篝火点点,丐帮的大烦恼解除,自然大事庆贺,酒管够,饭管饱。一直闹到深夜,大多数人都已酒醉,就这么倒在火堆旁沉沉睡去。
我可不想和这些醉汉在一起,离了众人穿行在茂密的湘妃竹里。月光下可见舜帝二妃之墓。墓两边的石刻对联是:君妃二魄芳千古,山竹诸斑泪一人。
娥皇和女英为了爱情不远千里去寻夫,结果等待他们的是一座坟茔,哭了九天九夜,一切的相思化作了倾盆的泪,乃至最后哭出了血泪,哭死在舜的坟前,而血泪溅在了竹子上,形成了各种色彩的斑竹,又叫湘妃竹。因此君山也叫湘山。
竹影婆娑,听着穿林打叶声,不禁有些感慨。为爱而死,听起来多少有点悲壮而凄美的味道。而古往今来,那痴情者,大抵都以女子居多。
熟悉的拥抱从我身后缓缓拢住我,阿风抱住我,低声道,“在想什么?”
我默默出神,“在想娥皇女英和湘妃竹。”
他沉吟片刻,叹口气道,“其实舜帝也未必希望如此。”
我回头瞥一眼他,“哦,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的脸上有些许的悲伤和感慨,“同生共死固然令人感动,但只是苦了亲人。我想他们的子女孤零零的在世上,未必不痛心。”
我见他神色不同往日,道,“你想到了自己?”
他点点头,抚着我的头发,道,“宫芙蓉比我幸福,毕竟她还有母亲陪伴在身边。”
我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你终于放下心结了?”
他摇头,神情有些惆怅,“说完全放下也很难。只是本来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无亲无故,现在忽然间多了一个有血缘的妹妹,很不习惯又有些矛盾的感觉。”
我故意打趣他,“幸亏是妹妹,原来我还担心你又对别人动心了呢。”
他急匆匆地说,“我怎么可能对别人动心?”
我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指,道,“当时海上遇险,你不顾自己安危先救她,我心里自然有些想法。”
“当时千钧一发,她先救了我,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他急切地解释,抱着我的手臂更加用力,“那时也是下意识的,不过后来想想可能是血缘的牵引。”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其实动心是难免的,只要记着旧人,不要动情就行了。”
他颔首,低头轻吻我的额头,良久,他叹惜:“其实人们见异思迁只是没有想清楚罢了。”
我转头,奇怪道,“怎么说?”
他目光炯炯,只望着我,“动心的可以很多,但真爱只有一个,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何苦为了别人而伤害自己真正心爱的人。”
我把脸埋在他胸膛里,感受他温暖而让人安定的气息。前世今生,我的心是否太过纤细,是不是因为怕了别离,总在莫名地渴望天长地久,不离不弃。他能如此明白,如此坚定,我自然不用再胆小了,再担心了。
他微微低头,轻声在我耳边道,“也许当年父亲是偶尔动心或是为了别的目的,但也伤了身边所有人。我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因别人或野心而让你伤心。”
我心底欢喜地开出一朵烂漫明丽的花来,几乎醉倒在空气里弥散的丝丝缕缕桂花的香气中。
半晌,我开口问他,“你过来的时候,师傅醉了?”
“自然是醉了,不顾卓雅说疗毒不能喝酒的禁忌,估计又得从头治了。”
“师傅就是个老小孩。”
他拿出一个戒指,戒面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对了,师傅让我把这东西给你。你怎么想起来用这个东西能削杯子。”
我偷偷一笑,当时商讨怎么能在丐帮众人面前冒充师傅内功未失,我就想起《射雕》中的裘千丈,他的江湖花招这么多。正好我小时候收罗了一个金刚石戒指,于是就试验了一把,果然可行,把没见过金刚石的人都唬得一愣愣的。
我回眸盈盈一笑,“江湖上曾经有个裘千丈,这个人到处冒充高手,用金刚石戒指削杯子,用面粉砖头吓到一帮人,后来人们知道了都传为笑谈。”
他一怔,笑道,“这不是欺世盗名吗,幸亏师傅只是临时应急,要不然传出去也名声扫地了。”
他接着奇道,“你脑子里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我对他一笑,“还有好多你不知道呢,比如说,有个地方的人求婚都不用三媒六聘,要用金刚石戒指和玫瑰花跪地求婚。”
“啊”,他大为惊讶,“那岂不是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两情相悦就行了?”
“是啊”,我点点头,颇有深意地扫过他,“不过要单膝跪地求婚哦。”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有些扭扭捏捏地说道。
身边竹影幢幢,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我们正笑闹着,忽然听见一声咳嗽声,不由诧异看去。
头发花白的廖长老缓步走了过来,可能听到了什么,有些尴尬地故意出声打断我们。
阿风看了看,拉着我欲走,客气地说道,“廖长老是出来散步解酒气吧,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摇摇头,凝神看着阿风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阿风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说道,“我想问你,你和钟远山有何关系?”
阿风一惊,不答反问道,“你认识钟远山?”
他颔首,“他的绝招流云解剑我见过。”
阿风踌躇了一下,看着他殷切的目光答道,“他是我父亲。”
他一怔,顿时上下打量阿风,片刻后感慨地说,“他虽然早逝,但有子如此,如果泉下有知,也应该安慰了。”
“您怎么认识我父亲的?”
“转眼二十多年了,当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当时我们在益州相遇,一段日子里一起行侠仗义,当时三个人经常四处打抱不平,好不痛快。”
“三个人?”
“还有现在林泉山庄庄主秋林泉。”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让我们震惊不已,阿风脱口而出,“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廖长老说道,“他们是结拜兄弟,平时总是形影不离,但是……”
阿风追问,“但是什么?”
他慢慢说道,“当年益州一别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后来听说解剑山庄号令武林,也很为你父亲高兴。再后来,解剑山庄出事后,我曾去过杭州,遇到秋林泉,他决口不提与我相识之事,我也从此决口不提,直到今天看到你使那一招流云解剑,旧事才涌上心头。”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原来是对林泉山庄隐隐约约的怀疑,如今这疑窦是越来越明显了。秋林泉不仅和解剑山庄有关系,而且还和钟远山是结拜兄弟,为什么他对解剑山庄灭门并未表示任何悲戚,见到阿风也只字不提相识之事。
阿风的心绪还有些混乱,问道,“他们是结拜兄弟?”
廖长老肯定地说,“他们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一起长大,难道他们都来自渝州?”
“这我就不清楚了。”
阿风默然,半晌后问道,“您还知道些什么?”
廖长老感慨地说叹了口气,“别的没什么了,当年他们俩豪气万千要在江湖上做一番大事,结果却各有结局,现在想起来还不如我当个老叫花子自由自在。”
斑竹枝,斑竹枝,斑竹一枝千滴泪。湘妃竹婆娑起舞,随风呢喃,我们三人却因各自的心思,不由都陷入沉思。
第二天清晨,丐帮的议事大厅里,茶香袅袅,我正在净手泡茶。
君山银针芽头茁壮,长短大小均匀,茶芽内面呈金黄|色,外层白毫显露完整,而且包裹坚实,茶芽外形很象一根根银针,故得其名。
头道注入的水要迅速倒掉,叫做洗茶。然后重新倒入沸水,芽竖悬汤中冲升水面,悬空竖立,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 从明亮的杏黄|色茶汤中看到根根银针直立向上,团聚一起立于杯底。文人赞叹君山银针入水如“雨后春笋”,或是“金菊怒放”。
第一杯先给师傅,余下几杯分给众人。那些家伙那里懂得真正的品茶啊,少不得一饮而尽,真是暴殄天物啊!师傅还直说这漱口水不错,让我气鼓鼓的。
阿风因为昨天得到的消息,有些心神不定,想来喝了也不知何味。还是卓雅懂得欣赏,赞道,“这茶香气清高,形状奇特,汤黄澄高,滋味甘醇甜爽,不是凡品。”
我欣喜道,“终于遇到知音了,还是卓雅懂得品茶。”
忽然,江小天急急忙忙地进来,随手端起一杯一饮而尽,直叫,“真渴,再来一杯水。”
我气愤不已,又是一个牛嚼牡丹的家伙,卓雅看着我低头一笑。
他连喝两杯后才坐下说道,“发现袁通和外人接头了。”
师傅一听立刻注意起来,连声问道,“是哪的人,唐门的吗?”
他说道,“不清楚,据查探的弟子说,他们在岳阳客栈落脚,晚间和一伙人碰面,在房里细谈。”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唐门,还不能掉以轻心,如果他们手里有霹雳雷火弹,后果不堪设想。”
师傅沉吟了一下吩咐几位长老道,“马上派人加强君山周围的巡逻,一有外人立刻传警”。长老们听了立即去分别传讯。
阿风郑重地说,“我去打探一下袁通和谁接头。”
师傅点点头道,“也好,你武功胜过他们,但还要小心一些。”
我心里一转,此事可能牵扯到唐门,而唐门又和林泉山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阿风现在不愿放过任何线索。我怕他发现什么,一时冲动,抢着说道,“我也去。”
师傅瞅了瞅我,忽然露出一点顽皮的笑意,“你们现在算不算是夫唱妇随。”
众人哈哈大笑,我跺了跺脚,啐了这为老不尊的师傅一口。
天灰蒙蒙的,细细的雨丝,轻轻的滴散着湖面上一圈圈的涟漪,远远望去洞庭湖雨雾蒙蒙,烟波浩渺。
岳阳客栈坐落在岳阳楼不远处,可以俯瞰洞庭。晚间出现在客栈里的是两个花甲老人,头发胡须全白,不过红光满面,衣饰光鲜。
掌柜的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老夫妇,正想着怎么没有仆人跟从,那老翁颤巍巍说道,“掌柜的,我们要间上房。”
掌柜的有些为难,“老人家,我们的上房都已经订出去了。”
我们一早已经派丐帮弟子打听清楚了,这家客栈上房和普通房间是隔开的,袁通及接头的人一共定了五间上房,但担心隔墙有耳,索性将客栈的上房全定了下来。我们的目的就是要住进他们隔壁的上房,便于监视。
那老妇叹口气说道,“我们老两口是出来游玩的,把仆人遣回家去取东西去了,没想到下起雨来,只好借上房休息一下,说不准一会家里人就寻了过来。”
掌柜的还是有些踌躇,老翁拿出一块银子甩在柜上,足足有十两。掌柜地立刻把上房那帮人的恐吓抛诸脑后,笑道,“上房没问题,两位老人家赶紧去休息休息。”接着吩咐伙计说,“马上弄些热水姜汤,别让两位老人家受凉了。”
我们随着伙计到了袁通隔壁的上房,等到伙计走后,才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彼此的装扮实是可笑!
掌灯之后,雨还是缠绵不停。我静静的聆听着雨水溅时的美妙声音,轻柔而又快捷,俨然另是一种清新的音律。
其实这雨水很影响节奏,本来揭开瓦缝观察屋里,是江湖常用的手段。但此时阿风却要顾及屋上的雨水滴进房内,身行倒垂挂在房上保持一个角度,又不使窗纸上映出影子,这种姿势虽不雅观却也只能如此。
我透过空隙看去,坐在主位上的是个灰衣人,看着有些眼熟。陪在一侧的袁通,臂上缠着绷带。
“李大哥,我们没有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反被逐出了丐帮,真是无地自容。” 袁通脸上泛着惨白地言道。
“谁也没料到那老叫花子把风夙中和元诗音叫过来帮阵。”
那灰衣人沙哑的声音让我脑中亮光一闪,此人正是洛阳案子的漏网之鱼。当日在洛阳码头碰到拐卖儿童的黑衣人和灰衣人,之后搜查四时客栈,只逃脱了灰衣人,没料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他到底是谁的人,难道说拐卖儿童组织的和搅乱丐帮的人是一伙。
袁通恨恨地说,“千算万算,没想到风夙中武功这么高!”
他阴沉地说,“你可不要小看风夙中,据主上说他学到老叫花子一身武功再加上家传剑法,如果不是年龄资历轻,也能入武林十大高手。”
我冲着阿风一笑,没想到这幕后的主上对阿风评价还很高。阿风则面色凝重,陷入沉思。
袁通道:“不能明取,可以暗夺。上次主上说过的霹雳雷火弹,如果我们手上有,通过内线弟子偷偷上到君山,扔他们几个不就大局可定了。”
他冷冷一笑道,“你以为霹雳雷火弹是小孩子放炮仗,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主上历时几年要才到手几个,如今霹雳堂方面好像又有异动,主上自然要把剩下的几个把在手里。”
袁通呐呐道,“那如何才能杀回去,解我心头之恨。”
他厉声喝道,“你以为自己还是洞庭湖一霸或是在丐帮,入了我派,自然要事事听从主上命令,不能妄动。你已经坏了主上的计划,我这次回去还不知道主上如何发落呢。”
袁通立刻露出畏畏缩缩的神情,低声下气道,“还请李大哥回去对主上美言几句。”
他哼了一声道,“我明日启程,你继续联络净衣派的人,等待上面的消息。”
袁通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我心里暗道,不知他们口里主上是谁,平时看袁通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没想到被这所谓主上收拾得服服帖帖。这主上行事诡秘,布线甚广,手段了得,与我们为敌不可小觑。
他们又聊了一回,袁通告辞回房,我们仍然伏在屋顶一动不敢动,怕露了行迹。一直等到那人去另外几人屋里交待明日行程,才悄无声息地飘进自己房间。
阿风浑身湿漉漉的,我递给他一块手巾,“快擦擦!”
他接过随手擦了擦,有些神思不属,我问道,“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和洛阳的那伙人也牵连上了。”
我也忧心忡忡道,“看来这伙人是有组织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背后是谁?主上是什么人?”
阿风顿一顿说道,“那人明天就要离开岳阳,回去请示上面,我们还是偷偷跟到他们老巢看看吧。”
我沉思一下,老有人在背后搞些小阴谋真是令人不爽,是该揭穿他们真面目的时候了。我点点头道,“我给师傅写封信,明天叫丐帮弟子送回君山,我们就直接跟去吧。”
翌日,那灰衣人和四五个同伴一路乘舟向东,我们也悄悄跟随。为避免发现,我们把从乞丐师傅那淘来的人皮面具用了个遍,有时扮作行舟的渔家夫妇,有时扮作游览的客商,一路上也没被他们发现。
这一日,我们跟随他们进入绵延数百公里的雁荡山。
雁荡连环
雁荡山位于素有“袁中绝胜”、“海上名山”之誉。史称“东南第一山”。以奇峰怪石、古洞石室、飞瀑流泉称胜。因山顶有湖,芦苇茂密,结草为荡,南归秋雁多宿于此,故名雁荡。
雁荡山系绵延数百公里,有北雁荡山、中雁荡山、南雁荡山、西雁荡山(泽雅)、东雁荡山(洞头半屏山)五山,山体呈现出独具特色的峰、柱、墩、洞、壁等奇岩怪石,万山重叠,群峰争雄,悬嶂蔽日,飞瀑凌空。
美景一路,山峦连绵起伏的雁荡若隐若现。我贪婪地看着雁荡山的景色,旅途的劳累全然不觉。正看得目不暇接,阿风低声道,“小心,前面有情况。”
我抬头一看,前面两山中间的水道中横着一排木栅栏,灰衣人的船到此停下了。那边船上出来一个人,学着鹧鸪叫了几声。
旁边茂密有一人高的芦苇中缓缓划出一只小船,俩方的人好像对了几句暗语,于是有人放开栅栏,那条船顺利地通过了。
我们这条船远远地跟着,再往前怕被发现,慢慢摇到了旁边芦苇中。阿风说道,“没想到,他们布置得如此严密。”
我扒开水草远远地看着那出栅栏,说道,“只有晚上偷偷溜过去了,只是这雁荡山绵延百里,不知道怎么找?”
阿风叹气道,“没有人引路,很难找到他们老巢。”
待残阳退尽、晚霞藏掖,天就黑下来。神奇的灵峰夜景也随之凸出来。灵峰夜景,移步换形,一景多变。白天的合掌峰、在夜色中朦朦胧胧,从不同的角度分别现出不同的景象。
我们潜游过那片栅栏,在夜幕中顺着水道游下去。黑暗的水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那么可怕,使人不由得不时回头看看有什么东西跟踪上来。
只见这水道中五里一岗,十里一哨,防御的异常严密,我们心里暗暗诧异。游了大约一个时辰,进入了一个环形的水道,两面环山,水道的开口处是一个宽约二十余丈的水道,上面横桓一座巨型的木闸门,船行到近前,打出信号,守卫的人才将巨闸缓缓开启。
我们露头在水面,阿风沉沉地说道,“真是固若金汤啊。”
游了这么长时间,我有些体力不知,叹了口气,说道,“要不明天再来。”
他眉头微动,转头看了看那边的一个小湾,说道,“你在那边等我一会,我再试一下。”
我点点头说道,“你小心!”然后向那浅水湾边游去。
水清澈,离岸数步远的水里,有一个浅湾。岸边和水中长满了野生的芦苇,给浅水湾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爬上浅湾,隐身在芦苇中。身上湿漉漉的,夏夜的微风迎面拂来,虽然不冷,但也凉飕飕的。芦苇飒飒翻动,搅起一阵阵雾气迷朦。
我却无心欣赏美景,耳边马上就传来蚊子的嗡嗡声。水边招蚊子,尤其是野蚊子,不一会我脖子上,手上就肿起一大块,非常痒的,那种痒好像毒一样的专心的痒。我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打起蚊子来。
忽然一个声响,旁边芦苇中忽然跳出一个人,扑过来抱着我潜到水中。我正在挣扎,只觉得触手处滑不留手,无处下手。
此时,芦苇深处一个鱼叉闪电飞出,正落在我刚才藏身之处。
我立刻明白身后之人是友非敌,放弃挣扎,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藏在水边。须臾,芦苇从中钻出一个黑衣人,挠头说道,“刚才明明听到这有动静。”看了看,然后嘟嘟囔囔地走了。
身后那人拉着我远远地游到浅湾的另一面,后面山石嶙峋,很是僻静。游动间如白纱般的月光在河面上化成碎银,随着河水荡漾。
河水悠悠缓缓向东流去,只听到流水溅溅之声,不时浪涛拍岸,激起朵朵浪花。我扭头看去,身后这人面如冠玉,嘴角还挂着如黄鼠狼一般的窃笑。不是独孤凌是谁!
我挣了一下,说道,“你怎么会在这?还不放开我!”
他在水里紧紧抱着我,紧得不留一丝缝隙,那种亲密的触感,在凉凉的水里热热的滚烫,像被烙铁生生地烙过,搅得我脸通红,心乱跳。我又羞又恼,挣了一下,“你快放开。”
“美人在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放。”他手臂更加用力,说话间的热气哈得我耳后直发痒。
我用力向后一瞪腿,踢了他一脚,他不由“哎呦”一声,不由松开手臂,我趁机挣了开来,游上浅滩。
“啧!”他在水中浮着,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眼睛亮亮的盯着我,“现在才看出来,你身材不错吗!”
夏日衣衫本就单薄,虽然选得是黑衣,但紧紧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眼光上下游移,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这该长的地方长了,不该长的地方没长。”一边说还一边径自点头。
我气得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身处险境,把刚爬上浅滩的他一脚踹进水里,又激起一朵水花。
片刻,他又露出头来,抹了把面上的水道,“孔老夫子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对这个轻薄的家伙恨得牙痒痒的,如果不是此时此景,一定要教训他一顿。他爬上岸,我才发现,他太专业了,居然穿着水靠。
我找了块隐蔽的石头坐下,对他勾勾手指头。他过来随意的坐下,还不忘甩了我一身水。我戳戳他的水靠,异常滑溜,居然是用鲨鱼皮做成的。优质的上等水靠,穿上在水中行动迅速,跟泥鳅似的滑溜,且不易被擒。
我自然不甘下风,挤兑他道,“独孤公子身材也不错啊,今天大饱眼福了”
他微微一怔,摇摇头道,“怎么碰上你就没辙,没见过这么不知害臊的女子”。
我反唇相讥,“本小姐也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占人便宜的男子,等脱了险境,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他唉声叹气地说,“不过这事说出去,一般都是女人吃亏,大不了我娶你就是了,哪怕被揍一顿我也认了。”
我瞪他一眼,“你想的倒美,做梦。”
他注视我的目光柔和而恳切,道,“你说做梦还真是,我真是梦见过你,不过好像你穿的不是这时的衣服,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的心不由咯噔一顿,差点漏了一拍。他还依稀记得吗,香积寺的玉华大师不是说他三魂七魄少了一魄,前尘往事尽忘了吗。
我不敢看他的双眼,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淡淡一笑,说道,“有人报说浙南凤尾帮在雁荡一带布防严密,有十二连环坞之称,我来看看。”
这就是凤尾帮的十二连环坞,我脑中飞快闪过天机阁的断语:在虎丘袭击我们的黑衣人是凤尾帮。随即脑海里又冒出一连串问题,他们为什么攻击我们?他们又为何指使袁通夺取丐帮?难道又是一个图谋武林的帮派?
他疑惑地问我,“刚才我还以为看花眼了,你怎么会在这?”
我缓缓将丐帮君山大会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一直说道跟踪这灰衣人来到此处。他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你们在洛阳就和凤尾帮结仇,他们一路跟踪,在苏州试图刺杀你们,没有成功。反叫你们在岳阳发现踪迹,跟了过来。”
我点点头,“看来如此,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势力如此之大。”
他微微低头感慨,“你真奇怪,为什么不能好好做个千金小姐,偏偏要受这江湖风雨。”
我故意不理他,“我的志向是走遍大江南北,岂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我原来以为你只是一时伤情,或是一时好奇才去闯荡江湖,没想到你是真的爱游山玩水,乐不思蜀了。”
“你到现在才知道,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
他一笑对之,道,“也许吧,但你又何尝给我机会了解。”
我顿时一阵默然,两人一时无语。
天际辽阔无尽,有几颗繁星点缀在河中,颗颗明亮如碎钻,青青水草摇曳水中,有郁郁的河水蓬勃的气息。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靠近我,飞快地在我面颊上偷了一个吻。我刚反应过来,正要痛击他,听见岸边一阵水声,回头看去,赫然是面色铁青的阿风正走上岸来。
我顿时惊慌不已,像妻子被丈夫发现偷心事似的手足无措。独孤凌得意地笑,我恨恨地说,“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他眼中浓浓笑意四溢,“天下大乱,正好浑水摸鱼。”
阿风越走越近,眼中怒意勃发地望着独孤凌,而独孤凌则不甘示弱地回视他。我仿佛感到他俩眼神交锋的火花四处迸溅,周围空气都似乎变得沉重。我内心担忧不已,生怕他们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打起来。
两强相争,必有一伤。为避免如此,我先下手为强,瞪了独孤凌一眼道,“谁惹事谁负责,那就去摸鱼吧!”接着毫不留情的一脚,有人应声落水,打碎了江中一弯明晃晃的秋月。
阿风明显一愣,即将爆发的怒气却因为没了承受对象而落空,我不想纠缠在此,连忙问到,“怎么样,能进去吗?”
阿风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摇摇头道,“这水寨把守严密,进不去。”
我抬头看看天色,玉兔西垂,今晚这一番周折已到后半夜了,说道,“天色晚了,还是明天再来吧。”
阿风颔首,正要说话,湲湲潺潺的江水中冒出一人,独孤凌优哉游哉地且浮且沉。“有人不知道噢。”他拖着长长的尾音,眸子斜睨道,“我知道进去的路,跟我走如何?”
阿风刚消下去的怒气又被撩拨了起来,我怀疑独孤凌是真知道路线呢还是故意惹事,问道,“你怎么知道,知道了还在这晃悠?”
他淡淡道,“这条路线可是好几个探子的命换来的,没怎么走过,我今天是专门来试走一次的。”
我暗中思忖,这十二连环坞防守严密,水泄不通,已不仅仅是江湖帮派这么简单了。朝廷对此生疑,派人来打探也情有可源。但我担心阿风和独孤凌一开始就不对盘,能否平安无事地一路同行。
果然阿风干净利落地回绝道,“不用,我们自己找办法。”
独孤凌闻言唇角勾起,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果然是侍卫的想法。”
阿风闻言大怒,扬空对水中劈出一掌,独孤凌在水中滑溜无比,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过,反击起一道水柱有如白龙吐水般袭向了阿风。
一个扬袖如云从空卷来,一个击水如浪如刀之利,不可避免地带来阵阵声响。两个人正打得不可开交,那边水闸上传来锐利的的哨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想来是有人发现我们的踪迹,马上就该有人过来查看了。我急道,“别打了,被人发现了。”
独孤凌避过阿风的雷霆一击,一个翻身跃上浅滩,看了看边上的潭壁千仞,说道,“走不走随你们。”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手脚并用攀岩而上,在半空中一处突起的地方停下,对我们打了个手势。
我的手一伸拉住阿风,说道,“事急从权,走吧!”
阿风一言不发,微微点头,跟着我一路攀爬。不一会,我们到了刚才独孤凌停留的地方,这边的潭壁上有一条开裂缝隙,外面覆盖这很多的植物藤蔓,不到近前根本发现不了。
缝隙里的风簌簌有声,其中夹在着独孤凌的声音,“这条山缝很长,跟着我走。”
缝隙前端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我大着胆子一只脚踩进去,慢慢探了进去。前面忽然一只濡湿的手掌握住我的手,我手一哆嗦差点失声尖叫,独孤凌低声说道,“是我。”
他另一手举着一颗夜明珠,发出莹莹光芒,明灿如流星,照亮了前方的一片。我才发现缝隙里面也长了许多藤蔓植物,缝隙的两边全给覆盖住了。
他拉着我的左手,我的右手拉着阿风,一步步向前挪去。我心里苦笑,这回可是穿在一根绳上的蚱蜢了,谁都跑不掉了。
我们沿着山缝蜿蜒向前,前方慢慢开阔。接着那点点荧光,我发现沿途渐渐有石笋石柱。走了约一个时辰,前面忽然雾霭弥漫,如入神仙洞府。夜明珠一点点照过去,石帘,石琴,石幔,石花,石钟|乳……真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我叹道,“没想到地下别有洞天,是溶洞。” 声音如三月檐间的风铃,闻风泠泠轻响,在洞内悠悠回响。
此处开阔,阿风发现我们手手相连的情形,手一使劲,我登时向后跌进阿风的怀里,也把独孤凌拉得一个踉跄。他回头,冷冷哼了一声,说了声,“幼稚。”手上却不甘示弱地一拽,我又不由向前一倒。
两人拉拉扯扯拔河似地不肯相让,几番下来,我的胳膊被拉扯得要脱臼。我怒道,“住手,胳膊都要断了”。他俩才一起放手。
我揉着肩膀,恨恨地不去理他们。溶洞中有暗河,水声潺潺,川流不息。
看这洞中乾坤,不由感叹造物主的神奇。石灰岩的山体在接受着水的侵,一点又一点,一年又一年,我们无法想象,在时间的长河里,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中,钟|乳石在不断的长高,如果长高一厘米,就需100年左右。百年过后,而我们又在哪里?
洞内盘根错节,独孤凌仔细查看各个洞口,沉思了片刻向一个洞口走去,我们紧紧跟上。
弯弯曲曲的道路两旁直立着无数与洞顶相连的奇形怪状的石柱,有的并肩而立、有的彼此缠绕、有的大小相依,其表面均粗糙如树皮。穿行在其中,恍若步入了一片遮天蔽日的古代丛林。
走着走着,我觉得此处腥臭异常,随口说了句,“怎么这么臭?”忽然,头顶似乎飞过什么东西,翅膀带起阵阵回风,黑暗中有红色点点,令人毛骨悚然。
独孤凌举起夜明珠一望,一只丑陋的蝙蝠飞过我们耳边,我吓得大叫一声,结果洞顶石窟中数以百计的蝙蝠扑棱棱地乱飞起来。
阿风紧紧抱住我,把我的头压在他胸膛上,我靠着他,听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慌乱的心情才逐渐安定下来。
片刻后骚乱渐渐平息, “蝙蝠从右方飞出去了,看来快到路口了,” 独孤凌漠然道,声音中有些许的黯然和不满。
我面上微微一红,悄悄离开了阿风的怀抱,三人似有默契地都不说话,摸索着向右方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我们眼前一亮:一个高宽均在3米左右的半圆形洞口出现在我们眼前,洞外明亮的光线刺得我们睁不开眼。
此时正是清晨,朝阳刚刚升起,整个天地被染上一层金黄之色。我们立在洞口,这样明亮而灿烂地照耀在身上,光华沐浴。
从所处的位置极目望去,山下岛屿环围着月牙形的港湾,港湾之内大大小小的战船有五六十艘。微风吹拂着每艘战船的旌旗,传来猎猎的响声。
我们不由心神大震,如此战力不可能是江湖门派所为,竟象是割据一方的格局。十二连环坞暗中布置,所图为何?
独孤凌目光凝重,微微沉吟,“这兵力不弱,看来有人意图不轨。”
一轮红日灼灼悬挂蓝天之上,天际纯白之后却是灿烂的霞色光影,江水是纯净的湖水蓝,伴随着蜿蜒无尽的青山绿色。
这江山如画会因某些人的野心而染上血色尘埃了吗,我叹息了一声,“你打算这么办?”
他微微苦笑,“盛世思安,偏偏有人要作乱,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希望朝廷早作准备,早日平息。”
早晨人烟稀少,我们又在洞口停留了一会,独孤凌暗中记下了港湾的大致布防。天色渐白,我们怕被人发现,又隐身到洞|茓里偷偷观察。
一直等到暮霭沉沉,我们才趁着夜色回到入口,潜入和夜色一样沉的江水中。风吹过河岸芦苇,反而觉得更加宁静。烟水波光的浮动间,默默回头观望,山还是郁郁葱葱的山,没有丝毫的奇特,仿佛我们刚刚经历的那一洞天的惊艳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在雁荡水道外,有人接应独孤凌,我们在此分道扬镳。江水迢迢不止,悠悠缓缓向东流去,临去时他命人桨停舟止,回首对我道,“杭州有事可去红袖招找语东流。”
平湖秋月
秋天来了,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江南依然是花红柳绿,万花锦蔟,百鸟争鸣。天晴的时候,蓝蓝的天空上,几朵白云,好似孩童随手画出的一条条白色的绸缎。
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碧绿的荷叶摇动着尽显君子的洒脱,原来是打渔的小船打破了这一份宁静,却也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我们回到君山同师傅商量了一下,担心杭州有事发生,先返回杭州。卓雅还要留下帮师傅疗毒,到时和师傅一起去杭州。
我曾问过师傅丐帮为何不参加武林大会,提议江湖人士共推十名德高望重的人共掌武林,师傅吃吃艾艾地不肯细说,让我平添了几分疑窦。这个提议有些类似十长老会的分权之举,决非师傅这种江湖草莽能想出来,看来师傅也有一些隐瞒。
一入杭州,就闻到空气中桂花飘香,感觉满垄的桂子,会碎碎的落在一盏清茶里面。金菊开放,丹桂吐蕊,枫叶红了,银杏黄了,而竹叶依旧是青青的,显得层林尽染。
一入杭州也得到一个大消息,林泉山庄和唐门联姻,婚事就定在八月中旬。两家都是武林名门,江湖地位显赫,联姻无疑是让双方的家族都获得了利益,因此唐远和秋心韵的婚事愈发显得声势浩大。
我们刚回到客栈,秋尽梧就派人过来,请我们明天去林泉山庄一趟。想着山庄喜事将近,是该准备准备礼品恭贺一下。去市场转了一圈,在入股的“天下第一绣”内喜出望外地发现了一幅双面绣,沈婉觉得是试验品,不够精致不肯出手, 我死缠硬磨才到手准备当作贺礼。
秋风拂过,留下一片宁静。清晨的林泉山庄景色旖旎,使我不得不沉醉其中。昨日晚间刚下过一场秋雨,天气已显出初秋的凉意,被秋感染的山显得更伟岸通灵,仿佛透露着一种力量与风雅。
秋心韵正在对镜梳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素妆的脸蛋红扑扑的,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娇羞使的脸庞显得娇艳无比。余馨然也在,看见我面色有些不豫,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我先贺道,“恭喜恭喜,马上就成新嫁娘了。”
秋心韵面带绯红,欢快笑道,“来来来,帮我看看画何种眉型才好,长安都流行什么?”
俗话说:“宫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 画眉样式短而阔,是当时宫中女性眉样的流行。追逐潮流也是自古亦然,长安女子纷纷效仿,天下也奉为时尚。
其实秋心韵眉型细长,描柳叶眉才最合适,我实在不愿给她画看着别扭的广眉。只道,“新嫁娘拜见舅姑前最关心的就是眉形。眼的美是明亮的,如日之光华,眉的美是阴柔的,如月之皎洁。日月生辉,如同眉眼相互辉映,更加完美动人。”
余馨然笑的温婉,“其实妹妹是嫁到蜀中,应该看看蜀中流行什么眉型才对。”言下之意,眉型应该问来自巴蜀的她才对。
我心中暗自诧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故意针对我呢。我只但笑不语,看秋心韵打开镂金错彩妆奁,拿出一管螺子黛,在余馨然的指导下细细描画。镜中的人娇波流慧,羞晕彩霞浅笑盈盈。
此时的女子一定没有恐婚之说,我叹道,“嫁了就不是娘家捧在手里的千金小姐,而成了婆家要独当一面的少奶奶,许多麻烦事将接踵而来。十二般武艺要样样精通,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关系。”
秋心韵手微微一颤,眉型弯了出去,她娇嗔了一下,“哎哟,画坏了,都怨你!”
我摆摆手道,“我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唐门是个大家族,到时三姑六婆,叔伯子侄有的烦了。”
她脸色一白,“真的吗,说的让我害怕。”
余馨然神色微微恍惚,“确实如此,我们家就有三四个姨娘,五六个兄弟姐妹,如果算上叔伯子侄的,日日有事端,哪里象秋伯父家这般简单。”
秋心韵用绢帕慢慢擦着画坏的眉,问道,“那该怎么办?”
余馨然勉强含笑道,“吓着你了吧,你嫁过去慢慢适应。”
正说着,秋尽梧遣人来请我过去一叙,余馨然的脸色愈加阴沉。
晨风穿过林间,微风清凉,这新鲜的带有秋寒的晨风沁人心脾。秋尽梧负手而立,低头默默沉思。
我咳了一声打破了安静,问道,“专程找我来,什么事?”
他转过身来,“卓雅没回来?”
我笑了笑,“师傅留她在丐帮多待几天,过些日子回来。”
他叹了口气,“没回来也好,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在说。”
我的眼皮倏然一跳,“什么事?”
他声音沉沉,“趁着妹妹订婚,我和父亲提了我和卓雅的事。”
我眉头一皱,“怎么样?他没答应。”
他的沉默证实了我的揣测,我的心思在刹那间冰冷了下来,追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道,“心韵成亲我要去蜀中送嫁,然后开武林大会,等大事完后我再和父亲说吧。”
我冷冷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转告卓雅?”
“我是怕卓雅听到什么,有些误会”,他接着意味深长地说,“我请你来,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是朝廷的密使吗?”
我心头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淡淡道,“父亲隐约提到让我和你们保持距离,他不想和朝廷扯上关系。”
我沉思须臾,说道,“秋庄主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个闲人,偶尔管点闲事。”
他扬一扬眉,“哦,是吗?”
我笑道,“信不信由你,要是朝廷密使都象我这样游山玩水的,那肯定没人办事了。”
他有些将信将疑,也不再追问,只是说道,“我也不明白父亲怎么这么想,不过担心中间有些误会。”
我细细想来,秋林泉为何如此暗示,难道他担心朝廷Сhā手武林大会。自古侠以武犯禁,整个武林如果听从一人号令,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至高无上的皇权自然不希望存在任何一点可以对抗的权力。
他又道,“八月十六办喜事,你来观礼吗?”
我爽快地道,“好。”
西湖水边,月映叠影,红袖招筑于西湖边上,得地利之便。晚风拂来,真珠帘卷玉楼空。
天籁琴音,余音绕梁。我赞道,“好琴,好曲,看语老板如此心境,月前的事想必没有什么问题了。”
她放下瑶琴,移步过来,给我斟了一杯酒香雪酒,自己也举杯细细闻着,只道“有惊无险,我当晚一直都在红袖招没有外出,不少人可以作证。”
我问道,“官府查出是谁做的吗?”
她嗤笑一声,“官府只是走走过场,能查出什么东西。”
“哎,可惜了他们两人,不知是不是风月无边自己做的,嫁祸给红袖招?”
她眼中曾经的深邃似乎已变成了丝淡淡的笑意,“说这些干事么,喝酒!”
香雪酒入口是温婉如玉,语东流那笑意仿佛凝成了淡淡的一层光韵,渐渐的形成了她美丽的外延。
我却不想放过,说道,“独孤凌说过有事可以来找你。”
她眉心一跳,淡笑道,“哦,看来他对元小姐很重视。”
我有些疑惑,“这话怎么说?”
“这也算个秘密吧,他竟然告诉你了。”
“即使他不说,我也曾猜红袖招和天机阁或朝廷有关,毕竟青楼方便收集情报。”
“你一路来也是风波不断,能屡屡化险为夷,离不开独孤凌啊。”
我心念震动,激荡如潮,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南京的传警,天机阁的故人,难道都是他。总以为他放荡形骸,游戏人间,没想到心思深沉体贴,雪中送炭。
她看着我,目光灼灼道:“情之一字,千古多少伤心人!”
我的心陡地一震,片刻后意有所指地叹息道,“伤心人总比断魂人好。”
她有些不解,还待再问,我叉开道,“不知风月无边背后是谁?”
她晃了晃酒杯,有些心不在焉,“我们也想知道。”
我奇道,“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吗?”
她小酌一口酒,笑道,“当然有,而且很多。”
此处高阁凌波,绮窗俯水,视野开阔,秋夜纵目高眺远望,但见皓月当空,湖天一碧,金风送爽,水月相溶,不知今夕何夕。
我看着秋月问道,“后天是中秋,你们怎么过?”
她抬头淡淡瞟了一眼,不以为意道,“左右不过是歌舞升平罢了。”
金秋夜晚,一轮明月高悬,奢华的月光,洒了一地;耀眼的清辉,温柔地穿透夜空;远处,竹影婆娑,风声似有似无、如星际深处传说的天簌之音,恰待要留神倾听,却已寂静、消失于无声。
我们在忠叔家吃完晚饭,一路漫步回客栈。不知何时,桂花的香气,也伴随着秋风,透一阵一阵沁人肺腑,竟然也能感觉出几分醉意。
沿着石阶走上河埂,就见到月儿把银色的光芒撒落在河水里,在风的帮助下,在微波荡漾之中熠熠闪烁,仿佛就在这片闪烁里能折射出晏几道那句“梦入江南烟水路”的词句。虽然这时候不是烟雨缭绕,不是秋雨纷纷。
夜很静,只有几只秋虫,偶尔从大树底下,砖瓦缝隙里传出几声低低地鸣叫。
他含笑望住我,“在想什么,还再想着月饼?”
我盈盈一笑,“刚才忠叔家的火腿百果月饼真不错,到时我学做给你吃。”
他眼中有一瞬的晶莹,“你是千金小姐,怎能要你为我洗手做羹汤。”
我扬一扬眉,故意笑道,“我是喜欢琢磨,你以为我天天做给你吃。”
他拉着我的手道,“那也好,我不想让你受苦。”
忽然耳边出现了一阵“咕叽”、“咕叽”的声响,沿着声音追寻,看见河埂上有几只螃蟹正吐着泡沫在爬行,我赶忙轻手轻脚来到它的身边,看见它那两只高举的大钳,从没抓过螃蟹的我,壮着胆子,胆颤心跳的抓起它的背壳。
剩下几个还在横行无忌,我叫着阿风,“快抓住。”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抓了几只,一边奇道,“抓这东西干什么?”
我看着张牙舞爪的螃蟹,笑着说,“这可是好东西,你有口福了。”
于是也顾不上欣赏夜景了,抓着螃蟹飞快地奔回客栈。找老板借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了。把螃蟹洗了洗拿到锅里,放入一些水,点着木柴,开始蒸螃蟹了。
在蒸螃蟹的同时,我找了找一块新鲜的生姜。把姜洗干净,切成细丝。把姜丝放在碗里,再往碗里倒一些醋,然后再放一些糖。用筷子把汁拌匀,就调成汁了。
阿风在烧火,抬头看我,笑意满脸,“开始我还担心,如今看你这么麻利,就放心了。”
这时螃蟹的香气已经散发出来,虽然有些腥,但是让人食指大动。不一会,青蟹变红了,好了。
把螃蟹捞出装盘,又温了一壶黄酒,“把酒持螯”,宵夜就开动了。
阿风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只,把螃蟹身上圆形的盖子揭开,在肚子的地方看到黄澄澄的蟹黄,情不自禁地欢呼一声。
我笑道,“刚才还说我呢,自己也馋。”
他说道,“小时候在杭州,家里怕凉从不让我吃。后来再也没机会了,不想这次终于有机会大饱口福了。”
“会吃的先吃腿”,我把螃蟹腿掰成两半,白花花的蟹肉就暴露出来了。
吃螃蟹腿也是消磨时间,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想办法把螃蟹腿里的肉弄出来。不是宫廷“镂金龙凤蟹”的吃法,也就没有专门吃螃蟹用的夹子,只好用牙咬,用牙签把蟹肉弄出来。
大快朵颐后已经是下半夜了,月亮开始落在西边的山顶上了,但依然是那么明亮、纯洁。
阿风用姜茶洗手,说道,“今天吃得真实痛快。”
屋里腥味未尽,我索性打开窗子,让外面的月色、花香、凉风一起大大方方走进屋子,就在这无意识之中,竟然也重复出古人“双手推开窗前月”的那份意境之美。
虽然不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但也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想起在长安元府过节的景象,祖父祖母难得放下威严的表情,各房也暂时放下勾心斗角,一大家子一同赏月,吃月饼,倒也其乐融融。
今年他们一定也是金玉满堂,热闹非凡。只是不知道父母和芷汀有没有想起我,还有远在金陵的弟弟,是不是和冯伯共度中秋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是每个人望月都有不同的感慨和不同的心思吧。
“想家了?”阿风环住我的腰,轻缓的气息,一点一点暖,拂到耳后,脖中,酥酥麻麻的痒。
我点点头,“人真是奇怪,在家里总盼着外出游览,等到出来就想家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一字一字漾在耳边回旋,“等我,有一天我一定堂堂正正地陪你回元府。”
“嗯”,我静静地偎在他怀里,心里想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八月十六,大吉,宜嫁娶。林泉山庄张灯结彩,门窗、房柱皆贴喜联,连树枝上都绑了红色绸子,一派喜气洋洋。山庄宾客盈门,大概杭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因唐门远在蜀中,只在杭州借了一处亲戚宅院行礼。早晨男家堂前先发“送庚”,再鸣炮发“轿”。待来迎娶的到来,锣鼓声格外喜庆,四处弥散着爆竹的微馨,珠佩叮当,少女的欢声和着淡淡的粉香,迷蒙了一派无暇气息。女家孩童在台门用竹杠横档拒之,带轿人要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请求开门,才得入内。谓之“开门包”。
秋心韵穿着大红“百合双喜”嫁衣,一色的嵌宝金饰,珍珠翠玉,更显得她光彩照人、神采飞扬。
嫁妆启程,鸣炮声响,唢呐齐鸣。丫鬟进来报道,“前头姑爷催轿了。”
秋心韵虽然喜悦,但是看着秋夫人不由珠泪连连,表示不愿离开。
秋夫人拭了拭泪,温和道,“出门吧,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流泪多不吉利。”姻亲女眷也劝慰着盖上盖头。
走到门口,秋夫人忙走两步拉着她的手又叮嘱道,“出了门就是唐家的媳妇,要按住性子,孝敬公婆。”
秋心韵隔着盖头点了点头,随后就被人一拥而出。
外面鼓乐齐鸣,我不由叹道,“出嫁是人生大事,作新娘子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候。”
旁边余馨然淡淡地看着,说了句,“成亲对女人来说是一生的赌注,不到开盘谁也不清楚。”
我眉头一跳,转首看她,她却微微一笑,再不言语。一阵风吹过,廊下红绸飘舞,我忽然觉得这漫天红色有些刺眼,鞭炮硫磺的味道有些刺鼻。
钱塘观潮
每年八月十八,杭州民众倾城出动去海宁钱塘江边观潮。江中激浪滔天,江岸绮罗珠翠、饮食百货,尽成赏心乐事。
大约从汉代起,钱塘观潮就成为当地的一大盛事。钱塘潮,历来传说是春秋吴国的伍子胥积冤发怒而汇为狂涛激浪,其实成因是由于杭州湾口宽阔达一百公里,而到盐官处骤然收缩至三公里,钱塘江的入海处对峙着龛、赭两山,号称海门,扼制着海潮,使其不能通畅地进入江流,形成巨大的潮差。于是,海潮逆流而上时,“蹙不得骋,与山争势,汹而为涛”。
每到观潮期间,钱塘江从江干到六和塔十余里间,车马塞途,摩肩接踵。有身份的游客,早早租赁了沿江的楼屋,作为悠闲的看台。一般的游客,则见缝Сhā针,席地而坐,一饱眼福。
整个江岸轿马简直没有安顿处。满眼都是珠翠罗绮的观潮客,饮食百货的摊贩鳞次栉比,价格却比平日看涨,小贩们当然要抓住这一年一度的看潮商机。
我们自然没空租楼房,幸亏忠叔知道我们要来,早早让家里人给我们留了落脚处。我踮起脚尖望去,此时潮还未近,钱塘江江面宽阔,江流急速而平稳,并无惊人的波澜,也无船帆舟楫,似乎行船者敬畏江潮的汹涌气势而退避三舍了。
顺流往下游看,江天相接处,辽辽远远,空空阔阔,平平静静,蒙蒙雾雾,没有一点惊涛骇浪将临的迹象。
杭州有一些胆大且水性好的年轻人,用五颜六色的彩旗或红绿小伞儿,各色绣色缎子满竿,执旗泅于水上。万面鼓声中,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浮潮头而戏弄,引得岸上众人彩声如雷。
等着,等着,忽然有人喊了起来:“来了!”接着,许多人也都喊了起来:“来了,来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一会,潮汹涌澎湃而来,顷刻间,声响越来越大,轰轰隆隆的如千军万马在激昂的鼓声催动下勇猛地驰骋,不顾一切地逼来。弄潮儿们急急上岸,声响伴着波翻浪涌的气象早已将观潮者吓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起先往前挤的也不再挤了,生怕被这巨响和就要到脚下的潮水吞噬、卷走。
潮水刚刚远出海门的时候,仅如银线。继而渐近,片刻后如玉城雪岭,从天际奔涌而来,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势极惊人。此时,横切江面的一线潮越堆越高,声势浩大得无法表述。
瞬间,雪浪已然到了脚下,浪尖差不多与江堤齐平,望过去排浪如壁,那阵势宛若崩山摧峰,齐刷刷如城墙般的大潮咆哮着威威然向前扑去。我的心狂跳着,喃喃地喝着采,沉醉在这大自然绝美的风景里。
堤边一个小浪子朝岸上卷来,吓得前面人们一片尖叫,有的后退不及,跌倒于地,脸无血色,幸而观潮者事先都后退了几步,没有人被潮头裹挟入水。见无甚大碍,众人的心才落了地,但见潮峰一路前去,浩浩荡荡,所向披靡。真是潮来溅雪欲浮天, 潮去奔雪又寂然,令人慨叹不已,唏嘘不已。
我刚惊魂甫定地对阿风说了一句,“真是惊心动魄!”
忽然听到身后楼屋有人高声惊喊,“有刺客!杀人了!”
我们面面相觑,刚想过去看看,但人头攒动,无法靠近楼屋。人群互相挤搡,险些踩踏成灾,我们也顾不上看热闹了,被人流裹挟着离开大堤。
晚间才得到消息,林泉山庄庄主秋林泉和一些江湖人士在钱塘观潮的时候受到杀手暗袭,风雾派掌门当场毙命,秋林泉武功高强,重伤刺客,但自己也受了轻伤。至于杀手的来历,据传来自赤夜宫。
我们却不敢尽信,仔细考量了一下。杀手为何刺杀秋林泉,不外乎有两种:一是有人买命,二是自己仇怨。如果有人买命,可能是为了武林大会,但秋林泉的武功江湖排名第三,赤夜宫有何杀手能完成这个任务。如果为了仇怨,那又和当年的解剑山庄有没有牵连。
可惜我们联系不上赤夜宫,不知道如何商量,只能打听消息,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秋月莹然,皎洁的月光照过客栈院落的大树,地上便披上了一件班驳的月衣,一切显得那么祥和,那么悠然。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窗户被风吹的微动,忽然听到窗边窸窸窣窣的声响。突然间,一道黑影翻窗而入。我一警,翻身而起,手摸向枕头下的匕首,“什么人?”
抬眼一看,月光照耀下赫然是宫云夕。她面色惨白,嘴角还有一丝血迹,看样子受了重伤。
“怎么是你?”我一边惊问一边点灯,她叹了口气扶着桌子坐下,涩涩地道,“赤夜宫分舵被袭,死伤殆尽,只有我逃了出来。”
我手一颤,烛泪滴到手上也不觉得痛,问道,“谁做的?”
她喘了口气,“林泉山庄联合凤雾派,说是为凤雾派掌门报仇。”
我倒了杯水递给她,“观潮那日是不是赤夜宫做的?”
她坚决道,“不是!”
我问道,“为什么不澄清?”
她隐晦而淡漠地说道,“如何澄清,白道讲的所有话都是白的,黑道讲的所有话都是黑的。”
黑与白截然存在于江湖中,界限鲜明。尽管白道中有伪君子,黑道中有真豪杰,但印象中人们总是下意识地相信白道中人,因为他们似乎披着正义的外衣。就此事来说,即使赤夜宫声明不是自己做的,估计也没有多少人相信。
她来找我,应该和阿风有关。我说道,“你休息一会,我去叫阿风。”
阿风起身过来,临出门口又折回去拿了什么东西,然后来到我的房间。一进屋,他看到宫云夕有些踌躇,不知如何招呼,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宫云夕见他来,眼前一亮,脸却扭到一边并不打招呼。
我只好越俎代庖说了大致情况,阿风沉吟片刻,问道,“会不会有人嫁祸?”
宫云夕低一低头道,“嫁祸,也有可能,赤夜宫仇家不少,只是不知是谁?”
我总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对,但又抓不到头绪,问道,“林泉山庄和合凤雾派如何确定是赤夜宫做的?难道刺客留下什么?”
宫云夕皱眉道,“听说刺客留下一快赤夜宫的名牌。”
“名牌?”
“不错,赤夜宫每名杀手都有一个,但没有名字,上面只是刻着号数。”
“那确定是谁?”
“宫里核查了所有人的名牌,都没有丢失。”
“那刺客留下的名牌是伪造的?别人如何知道名牌样式?”
三人都纷纷陷入沉思,我心头刹那一亮,仿佛有闪电划过心口一般,脱口而出道:“不是活人的名牌,会不会是死人的?”
宫云夕一时答不出,问道,“死人的?”
我点点头,“有没有可能是宫无名,也就是钟远山的。”
宫云夕身子陡地一震,阿风也是矍然一惊,声音微微颤抖,“你是说秋林泉手中有父亲的名牌。”
我答道,“我只是猜测。”
宫云夕飞快接过,“很有可能,你们还记得有人专门引我发现碎月刀和那具尸骨吗?我追查许久,发现和林泉山庄有关系。”
我微微沉吟,忽然眸中一亮,询问道:“如果那事是林泉山庄引我们入圈套,这件事就可能是苦肉计。”
宫云夕顿了一下,接到,“你是说秋林泉找人做戏,嫁祸赤夜宫?”
阿风问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和解剑山庄有关?”
我叹息了一句道,“碎月剑和名牌在手,恐怕解剑山庄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
宫云夕不解,“赤夜宫分舵如此隐秘,只有了解的人才会知道,他害了爹爹,爹爹怎么会告诉他?”
阿风Сhā到,“秋林泉和父亲曾是结拜兄弟。”
我揣测道,“也许他得知我们并没有两败俱伤,先下手为强演了一场苦肉计,把矛头指向赤夜宫,一则怕我们联手,二来赤夜宫以后再说什么也没有人相信了。”
阿风唏嘘道:“难道他怕我们知道真相,找他报仇。”
“我要报仇,也要替赤夜宫的人讨回公道。” 宫云夕心情激愤,忍不住触动伤处,呻吟一声。
阿风说了句,“你先养伤,报仇有我呢。”
宫云夕刚要反唇相讥,我接过来说,“真是如此,那我们就危险了。”
“哦”,阿风怒道,“我正想找上门,他来正好。”
我略略迟疑道,“我担心他以追查赤夜宫的名义找来客栈,我们不是武林中人,他找上门来,应对也很麻烦。”
宫云夕站起身,冷冷一哼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阿风瞪了她一眼,突然道,“你逞什么强?在这养伤。”
宫云夕面色铁青,闭口不言,我拦住她道,“只是让你换个地方。”
“什么地方?”
“红袖招。”
宫云夕面色一白,话未出口,阿风就大声反对道,“那是青楼!”
我微微一笑,“不错,但是是有背景的青楼,一般人不会惹,会惹的就不是一般人。”
阿风反应过来,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笑道,“一则安身,二来我想看看风月无边的背后老板是谁。”
一番商议,天色渐明,我们各自收拾准备,阿风临出房门的时候,对着宫云夕弹出一样东西,转身就走。宫芙蓉纤手一挥,接在手里,摊开一看,是颗护心丹。
我在旁边看的分明,护心丹是疗伤圣药,当初我们也是好不容易从乞丐师傅那里讨来的,原来他刚才回房间拿的是这东西。
宫云夕嘴一扁,说了句,“稀罕!”嘴角却微微上扬,颇有点欢喜的神色。
我心中微微一叹,不是冤家不碰头,这两人真是一对冤家兄妹。
过了几日,我找了个机会拜会语老板。精致楼阁、水润风匀,叠印着千百年来的风流佳话,伴随着隐约的丝竹琴弦,那份沁人心脾、那份美入骨髓,怎一个醉字了得?
临窗的茶几,茶几上摆放的是样式各异的点心,看上去小巧精致。她淡淡招呼一声,我喧宾夺主地大声欢呼,“点心!”
我坐下捻了一块点心品尝。甜香松脆,略带淡淡的奶香,百种味道又从舌中再生出变化,真是美味。我一边细细品尝着,一边说道,“点心师傅是谁,介绍给我,我要拜师!”
她淡淡一笑,“刚扔了个大麻烦给我,又想挖我墙角。”
“哦,是吗”,我笑道,“这两天杭州城内传遍了红袖招来了个倾国倾城的芙蓉姑娘,引得门庭若市呢。”
“门庭若市,”她叹了一声,“但是来了的就知道芙蓉姑娘是冷若冰霜,几乎稍有不敬,就被扔出来。”
我偷偷一笑,“冷若冰霜才好,男人吗,你越对他好,他越觉得应该。你越不理他,他反而会讨好你。”
她先是一楞,接着掩唇笑道,“你倒是很了解。”
我转而问道,“要见宫芙蓉的人中有没有值得注意之人?”
她摇摇头,“据我观察,没有。”
“风月无边那里什么反映?”
“按兵不动。”
我心中诧异,难道这引蛇出洞的手段失策了,对手城府很深,竟然沉得住气,并没有如我所料的出手,让我顺藤摸瓜的想法落空了。
我正疑惑着,她又说道,“但是风月无边最近接待了一批奇怪的客人。”
我立刻警觉起来,问道,“谁?”
“浙南十二连环坞。”
“当真”,我心底遽然一惊,风月无边和十二连环坞,每一方都是背景不明,迷雾重重。两方是会面还是一伙,如果结盟势力实在不容小觑。
“不会错,眼线传来的消息说华鸾娟亲自接待的十二连环坞的二当家,十分隐秘。”
“说些什么?”
“那就探不出来了。”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见过多次?”
“见过三四次吧。”
我沉吟片刻,问道,“你觉得他们是一伙的吗?”
她目光微微一跳,很快如常笑道:“消息太少,还不能确定。”
我皱了皱眉,转而问道,“林泉山庄没什么动静?”
她道,“没有,听说秋林泉在养伤。”
“他当真受伤了?”
“听说伤得不重,但是诊治的大夫是林泉山庄自己人,探不出什么消息。”
我做不经意一般道,“秋心韵刚出嫁,秋尽梧送去蜀中,这时机未免太巧了吧。”
她颔首,“时机巧不巧不好说,只知道秋林泉现在尽得武林同情。”
“哦”,我颇感兴趣,“怎么说?”
她淡淡道,“武林大会还未开,已有江湖人士陆陆续续来到杭州,其中不少有头有脸的掌门已经去探望秋林泉了,搅得林泉山庄不得安宁。”
我意味深长地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提前巴结一下将来的武林盟主必然有利可图。”
她的笑容如秋的深沉,似乎带有桂花若有似无的气息,叫我一个恍惚。她徐徐道:“那也未必。”
正待追问,忽然外间一片喧闹。语东流的笑容一滞,要知道这是红袖招的三楼,等闲人都不能靠近的,何人如此大胆,在此喧哗。
门外传来呼喝阻止之声,语东流面色一变,“砰”,有人不请自来大力推开了门。
站在最前面的人大约四十岁的样子,身穿黑色紧身衣,紫膛色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腮上胡子虬髯交接,看起来甚是威猛!
后面追过来的几人是红袖招的仆从,诺诺地说,“语老板,他硬闯进来,我们拦不住。”
语东流微微一怔,眼睛眯着看了看那虬髯大汉,然后淡淡地挥了挥手让仆人们退下。她行了个礼,不愠不火地说,“什么风把骆总镖头吹来了?”
骆总镖头,难道是虎威镖局的“狂刀”骆威。只见他举手间孔武有力, 把手里那把奇特的刀放在了桌上。怪刀,比平常的单刀窄得多,很像苗刀,但比苗刀短。
他灼灼的目光扫过语东流和我,神情自若地说,“不好意思,骆某硬闯进来,是要找元小姐。”
“找我?”这回换我惊诧莫名了。
他神情自若地坐下,反客为主地请我们也坐。语东流不以为意,静静坐下,我也只好按捺住性子。他拿出一块蓝色旗子,旗子破损染血,绣着一只猛虎和四个字:虎威镖局。
我心里一惊,这不是我们在路上发现的镖旗吗,当时怕惹祸上身,就留在了路上,难道他知道是我们做的。我心里惴惴不安,面上却不露声色。
他赔罪道,“今日实在冒昧,但是有求于元小姐,而且语老板这比较方便。”
他一席话细细听来有好几层意思,一则请罪,二则求情,三则也表示他基本了解我们底细。看来骆威此人外表粗旷,但粗中有细,难怪能威镇大江南北。
他提到有求于我,我不好不答话,于是说道,“不知骆总镖头何事?”
他道,“元小姐虽非江湖中人,但对江湖事可能也略知一二。不知听没听说过两月前虎威镖局在扬州附近失了一趟镖。”
我眼皮一跳,莫非他发现了什么,强作镇定地说到,“在扬州是听说过,但不知详情。”
他面有悲愤,一拍桌子,震得茶盏淅沥咣砀,“失镖也就失镖,镖局自认技不如人也就罢了。没料到劫镖之人把二十几个镖师都杀了,其中更有我兄弟霸刀高大海,此仇不能不报。”
我心中一凛, 语东流也没有接话。
他面色凝重,“我查了他们的尸体,有中毒迹象,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易着了道。”
语东流问道,“听说你扬言此事和唐门有关。”
他点点头,“我请很多名医看过,有人说象唐门的毒,但不能确定是何种毒。我本来要找唐门算帐,但秋庄主从中斡旋,两家才能坐下来面谈。但唐门一口否认,我却拿不出确凿证据,结果无法追查下去。”
我斟酌着问道,“和我有关系吗?”
他抬起头来,目光恳切,“我听说药王老前辈熟知唐门各种毒药,而且他德高望重,一说话江湖中人无人不信。”
我有些纳闷,“那您应该去翡翠谷找药王。”
他苦笑一下,“药王谷机关重重,我们进不去。但我不死心,派人在谷外探查。”
我恍然大悟,“你的人见我进过药王谷。”
他道,“不错,第一次你出来直接坐金雕走了,第二次你们三人一路,探查的人没敢靠近。后来我知道元小姐来了杭州,趁着来杭州的功夫亲自拜会。”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心下一转,知道他想借我们的关系拜会药王,也不明说,只是打太极,“您太客气了,您是武林前辈,怎么敢当。”
他站起来,一揖到底,说到,“虎威镖局二十几条人命的真相全赖元小姐了。”
他如此做派,我倒不好推托了,沉吟片刻说到,“我去也不便,要等卓雅回到杭州,而且此去黄山,路途不短,就怕骆总镖头要等上些时日了。”
他欣慰地一笑,“不妨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今后元小姐有什么差遣,虎威镖局随时候命。”
语东流半天没有说话,此时忽然Сhā道,“不知虎威镖局丢的那趟镖运了些什么东西?”
我好奇心被勾上来了,热切地望着他。他踌躇了一下,“只是托运的银子。”
语东流淡淡一笑,“恐怕是扬州府最大的一笔岁银吧。”
岁银就是一年的赋税,扬州府一年的岁银怕有几十万甚至百万两。此时大运河未通,很多货物要走陆路,岁银也不得不走陆路。只是这官府为何不派重兵护送,而是通过镖局呢。
骆威面色微微一变,说道,“没想到语老板消息如此灵通。”他接着叹口气道,“这趟镖不是岁银,是内贡,所以扬州府催得更急。”
内贡,就是各地孝敬皇上身边重臣或是打点重要部门的银子,有点类似现在驻京办的活动经费。可能因不敢明目张胆地押送上京,让人钻了空子。扬州府也不敢大事铺张地找,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再就是抓着虎威镖局不放了。
看来这事挺复杂,我又接了个烫手山芋。
碧山影里
千盼万盼,终于盼到卓雅和师傅来到杭州。师傅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看来已经恢复。他一来就呆不住,去寻丐帮杭州分舵的徒子徒孙们去了。
高而远的天空一片湛蓝,绿树掩映中隐约可见的黄叶,终于有了一丝秋意。杭州的秋,便是如此。
卓雅听过秋尽梧的话有些闷闷不乐,我担心不已,只得小心翼翼地捡了她喜欢的事情来讲。说道,“天气不错,出去赏景吧。”
她转脸看向窗外,“算了,别安慰我了,我早都料到了。”
我劝慰道,“秋尽梧说继续努力。”
她的笑暧昧而苦涩,“有心无力,毕竟他有心就行了。”
我微微蹙眉道,“有心有什么用,没有结果也不行。”
她长叹一口气,说道,“不会有结果的,父母之命如何违背呢。”
我卡壳了,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桩婚事就不被世人承认。而我无法说出口的还有,秋林泉和当年解剑山庄命案的牵连,以及和我们似敌非友的立场。
卓雅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的苦笑,“最近我总是在想,小姐你以前说的话到底对不对,是不是两人情投意合就可以不顾世俗,但这世上明明的尊卑分明。”
我听了一晌,怎么觉得她越来越泄气,感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需要两个人去争取。如果一个人已经先放弃了,如何能圆满。
我反驳,“谁说尊卑不可破,我和阿风不就也在努力。”
“但阿风也没办法,他要投军立了军功好娶你。”
“我不想让他投军,等他封侯拜相我岂不是头发都等白了。”我看她忍不住笑生两靥,接着说,“大不了我给家里寄封信,先斩后奏。”
她怔了一怔,叹道,“小姐你是不在乎身份地位,在如果你们一直游戏山林也不用考虑。而秋家是江湖大家,他们如何能不在乎。”
我笑着说,“那丐帮帮主的徒弟,药王谷的弟子配他也不差呀。”
看她微微展露笑意,我就不再继续说了。而且现在说这些恐怕也没用。一夕之间就能天翻地覆,谁能料到我们和林泉山庄对立后,秋家和秋尽梧会如何做。
不过闲了几日,卓雅就和虎威镖局一起去翡翠谷见药王,趁着来回的功夫散散心也好,其实我心里巴不得他们走得时间长点,最好长过武林大会,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
杭州的秋,真的是一片金色,满眼的桂花自不必说,几场秋雨之后,微微泛黄的树叶在成熟的绿中为你的心里渲上一层金色的温暖。
深秋我们和师傅泛舟西湖上,只见水波散着阳光,明亮而不刺眼,凉风轻轻地晃动着船身,浑身有一种暖洋洋的舒适;煮上一壶酒,击着船舷,和着曲调,对酒当歌,真乃人生几何!
红泥小炉上正煨着我从红袖招讨来的香雪酒,香气淡淡地散在空中,不浓,不俗。师傅已经急不可待地举杯,抓耳挠腮地等着。
“好香,好酒!”不远处一小舟有人赞道,此人的内力当真深厚,声音远远传来,就如洪钟一般。
师傅闻言一惊,掀起舱前帘子遥遥望去,片刻后向着那船大声说道,“老酒鬼,你什么时候到杭州的?”
那人呵呵一笑,“老叫花子,原来是你,那可要讨几杯酒吃了。”
他转头对艄公交代一句,然后轻轻一纵,施展轻功跃来如同一只仙鹤展翅飞翔一般。我心下一震,两船相隔十丈,他竟然如此跃来,莫非练成了凌空虚渡,一苇渡江的本事。
只见他一飞三丈,然后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荡开点点涟漪,借得些微承受力再跃三丈。如此三四次,已轻松落到船上。
师傅看着,口中啧啧称奇,却扭头对我说道,“丫头看见了吗,这就是昆仑的莽苍踏雪轻功,现在改叫蹬萍度水了。”
昆仑山,莽苍踏雪,莫非是名震武林的昆仑掌门苍梧子。只见那人面貌清瘦三缕长须,一派宗师风范。外表儒雅,但是性子却直来直往,说道,“老叫花子还在为当年比试轻功的事耿耿于怀呢。”
师傅一瞪眼,“那是因为我不习惯昆仑的天气,要不重新比试比试。”看来当年的一场比试,一定是苍梧子赢了,要不师傅早该吹嘘出去了。
他含笑上下打量着师傅身上的绸衫,摇摇头道,“没法比了,老叫花子成了富家翁,还能跑得动吗?”
轻功练成之后,窜上纵下如飞菩落叶,在平地行走,则步履轻疾,不扬微尘。只要脚下有一点凭借之物,借得些微承受力,就可履其上如平地。当然练轻功很注意身材体重,他语气中暗讽师傅近年比较发福,轻功恐怕比以前还不如。
师傅气得胡子直翘,我则窃笑不已,阿风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他这才注意道我们两人,问道,“这两位是?”
师傅余怒未平,气鼓鼓地说,“是我的两个徒弟,比你的徒弟如何?”
他打量了我们一下,目光在阿风身上稍稍停留,说道,“老叫花子收徒弟眼光不错,这年轻人将来必定青出于蓝胜于蓝。”
师傅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是你老酒鬼平时太懒,四处游荡,不好好教徒弟。”
他不以为意地说,“你老叫花子也不比我勤快多少!”
两人正斗着嘴,澄亮的香雪酒腾腾地冒着酒香。师傅刚说了句,“酒暖好了!”苍梧子左掌一递,抓向了温热的酒瓶,看似轻描淡写的姿式,递到半途时,那手掌便迅若疾风,眨眼便到了小几,眼看那酒瓶已近在指下。
师傅身影一旋,横切向苍梧子左掌,这一手轻妙却隐带风雷之声。两人你来我往,交手不过一会儿却已是瞬息数变,其间酒瓶几经易手,酒却没洒出一滴。
看他们俩打得不亦乐乎,我自顾自地对阿风说,“看来这瓶酒我们喝不上了,不过我还藏了几瓶,待会再暖一壶。”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齐齐跳开,问道,“哪还有酒?”
我一看成功地吸引了他们注意力,就笑眯眯地说,“不着急,先喝完这一瓶再说吧。”
他们互瞪了一眼,终于坐下来一边打嘴仗,一边品酒了。师傅不改丐帮大碗喝酒的气概,举起一杯一饮而尽。苍梧子抿了一口,慢慢品着,看到师傅的样子直摇头。
他随口问道,“老叫花不是不参加武林大会,怎么也来杭州了?”
师傅神色如常,“我是不参加武林大会的,只是来看看徒子徒孙。”
苍梧子双眸淡淡落在师傅身上,“老叫花不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吗,怎么管这些江湖事了?”
师傅笑道,“江湖事也是丐帮事,怎么能不管。不过我不像你,力挺秋林泉当武林盟主。”
他抚须颔首,“支持他当武林盟主有原因的。”
师傅眼睛微微一眯,“什么原因?”
他有些忧心忡忡,“你不觉得江湖之中天天打打杀杀,总是纷纷扰扰,是时候平息一下了。”
师傅高深地一笑,“其实江湖中小打小闹,散沙一盘未必不好。”
“怎么说?”
“所谓的武林盟主,是给自己惹祸也是给江湖惹祸。”
苍梧子略略沉吟,“你是指当年的钟远山当上武林盟主,随后解剑山庄灭门的事。”
阿风面色一变,师傅接着对苍梧子说到,“有灾有难才盼着有人管,如今无灾无难折腾什么。”
苍梧子冷冷一笑,“老叫化子天天坐在君山,享受着徒子徒孙的孝敬,难道真不知道江湖的血雨腥风。”
他继续道,“秋林泉被刺,虎威镖局镖银被劫,岭南陆家还有清江派一夕灭门,唐门毒药流出,霹雳堂所有人莫名失踪,苏北鹰扬派和彭梁会斗得如火如荼。武林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潮汹涌。”
听着他的嘲讽,师傅面色通红,勉强道,“老道士昏头了,有些事涉及官府,有些不知谁做的,江湖人如何伸手去管。”
苍梧子长叹一声,“武林中新近崛起了一个秘密庞大的组织,暗中积聚了不少力量,黑道中赤夜宫势力日增,巴陵帮和大江联蠢蠢欲动。”
师傅凛然一惊,“你从哪听说的?”
我和阿风惊疑地互望一眼,秘密庞大的组织?赤夜宫?巴陵帮和大江联?我们陷入如丝纷杂的思绪之中,当日去到岛上,并未发现赤夜宫有什么秘密组织,而且宫云夕说是刺杀之事是被嫁祸,她最近也没有什么异动。苍梧子从何处得到消息,他如何这么肯定?
苍梧子说到,“秋林泉来信说了这些让人担忧之事,并邀我参加武林大会。作为武林一分子,我必然与会。而且到杭州之前我去少林拜会过慧冲大师,他也对目前江湖局势忧心。”
少林慧冲大师也如此说,师傅不好答话,顿一顿道,“选出武林盟主,就能让武林从此平静吗,你想得太简单了。”
苍梧子道,“其实我推举秋林泉并不是私心作祟,武林盟主必须武功高强,为人正直,素有声望,热心能调解纷争。武林十大高手扫雪叟是世外高人,慧冲大师是方外之人,我是独来独往惯了,老叫化子也不爱管闲事,除了秋林泉还能选谁呢?”
苍梧子对秋林泉如此信任,让我们原先预备好的话难以出口。他本也是极清高的人,但与秋林泉深交数十年当然助他,以他的武功和声望,届时必定是秋林泉争取武林盟主的有力盟友。
师傅花白眉毛皱了皱,强辨道,“不管你怎么说,选出武林盟主,听命于他,我老叫化子就是不习惯。”
苍梧子脸上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片刻后恢复如常,“算了,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喝酒,喝酒……”
师傅迫不及待地伸手举起酒杯又一饮而尽,两人又开始闲话家常,推杯换盏,偶尔探讨一下武功,好不热闹。
我瞅了个机会,小心翼翼地问,“苍掌门,听说你当年和秋林泉决战嵩山,三天三夜不分胜负,后来结为至交,一时传为佳话。”
他缕缕胡须,面上虽一派端严,心实则喜之,“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场比武打得天昏地暗,真是痛快。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就成了生死之交。”
我装作动了好奇心,问道,“当时两位怎么想起来比武的?”
他回忆道,“那时昆仑门下我一个不成才的师弟在扬州惹了祸,被秋林泉路过教训了一顿。他回到昆仑颠倒黑白地说了一通,我当下就信了,怒气冲冲地去找秋林泉算帐。结果两人就约定时间地点比武,后来比过武后事情解释清楚了,我也将那个败坏门风的师弟逐出了师门了。”
我又问道,“那时间具体是几月几日?”
他脱口而出,“建和七年五月初三,我记得很清楚。”
我和阿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五月初六比完,五月十七解剑山庄出事,十天左右从嵩山赶到杭州时间虽紧也是有可能的,秋林泉的嫌疑仍然无法抹除。
我追问,“比武的时间和地点是谁定的?”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说到,“是秋林泉定的。”接着问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比武的事?”
我哼哼哈哈地掩饰道,“一入江湖就听说高手榜上苍掌门和秋庄主并列第三的事,当时特别好奇,今天正好有机会问个清楚。”
师傅对我的频频发问略有所悟,转而大声说道,“什么天机阁,什么高手榜,凭什么我只是第五,臭道士我们找机会比试一把,看看谁武功高。”
他这一打岔,苍梧子立刻丢下刚才的疑问,反击道,“依我看,天机阁真是慧眼如炬,我们俩只比过轻功,什么时候痛痛快快比一场。”
两人立刻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斗起嘴来,我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这苍梧子也不是易与之辈,亏得师傅挡了一下,终于可以安全脱身了。
是个艳阳当空的中午,我和阿风正在城内闲逛,秋日的杭州,走上街头便会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无论走到哪里,这种桂树的花香都会追随。
一路上随意走着,不时擦肩而过身着劲装的汉子,明显不同于杭州人悠闲自得的神态。阿风说道,“你有没有感觉,最近杭州来了不少外地人。”
我眼光一扫,颔首道,“武林大会下月开始,看来江湖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
阿风叹道,“武林大会不知道会怎样?”
我略想了想道,“肯定是一场狂风暴雨,现在又没有无记名投票之说,支持秋林泉的反对他的会有一场激战。”
“无记名投票?”阿风有些惊讶,“反对他的,也没听到有人明显反对他啊!”
又说漏嘴了,我赶紧解释道,“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肯定有人不想江湖成为铁板一块。”
正说着,路过一处宅院门口,却看门口有官兵把守,好多人围着观望,吵吵闹闹。“让开,让开……”官兵还在驱赶围观的人群。
耳边不时传来夹杂不清的言语,“哎呀,听说里面风雾派的人全死了呢!”
“风雾派真倒霉,前一阵子,掌门被杀,这下好了,被灭门了。”
“不知是谁干的?风雾派也有近百号人呢。”
“肯定是赤夜宫,他们杀了风雾派掌门,风雾派弟子去找赤夜宫报仇,杀了他们不少人,这会赤夜宫再报复回来了。”
我们凌然一惊,难道是宫云夕,她明明在红袖招老老实实地呆着,难道是她联系上了赤夜宫,找人报复风雾派,这下弄得事情更大,赤夜宫将成为众矢之地,局势越来越复杂了。
于是我们顾不上逛街,匆匆忙忙地向红袖招赶去,刚来到红袖招门口,没想到又遇到一场纷争。
因是中午,红袖招的大堂里稀稀拉拉人不多,但却是泾渭分明。七八名灰衣人坐在一处正在议论什么,而另几张桌子零零星星地坐了十五、六个劲装汉子,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些人看似散乱的坐位,刚好将灰衣人围在中心。
那些劲装汉子有意无意地向灰衣人偷看几眼,或者互相递个眼色。我们的眼睛被他们桌下兵刃反射的光晃上一下。
阿风想直接上楼追问宫云夕,我忙使了个眼色,拉住他的手悄悄在角落里坐下。坐定后,才发现旁边的桌子坐着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腊黄的脸上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
领头的灰衣人大声说到,“喝茶!”几名灰衣人举杯大声喧哗。领头人左手的小拇指甲里象变戏法一样,忽然多了一点白色粉末,他大拇指掐着小拇指一弹,白色粉末落进了几个茶杯里。
忽然,几名灰衣人一起发动,茶水猝不及防地向那些劲装汉子泼去。他们连连躲闪,但有的躲得不及时,立刻在身上烫出一个伤口来,痛呼不已,长剑啷铛落地,身形随之不稳。有茶水泼到地上,激起一阵青烟,嗤嗤声响,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劲装汉子的首领左手一扬打出一枚袖箭,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大喝一声,“亮青子,动手吧。”
散坐在四周的十几个汉子亮兵刃飞身跃起,一齐向灰衣人扑去。灰衣人武功不行,却不时扔出些暗器,众人吃了一惊,一时不敢逼近,身形纵跃着只在外围游斗。
大堂里其他的客人吓得纷纷夺门而逃,我们静静旁观,旁边的干瘦的中年汉子却也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我低声问阿风,“你能看出这两边是哪来的?”
阿风沉吟片刻道,“劲衣汉子的兵器奇特,形式小巧,武功偏重奇巧诡异,可能是崆峒派的。灰衣人应该是黑道的,善于使毒,不是星宿派就是巴陵帮。”
我们说话声音很低,但那干瘦的中年汉子好像听到了,扫了我们一眼,重又低下头去静静品茶。
传说崆峒的开山祖师木灵子只是一个牧童,在山中遇仙,学到了世间难以想象的奇妙武术,后来便创立了崆峒派。只不过崆峒远在雍州(今陕西、甘肃大部),他们难道也是为武林大会不远万里来到杭州。
堂中两方武功相差太大,不一会,七八个灰衣人转眼只剩下了三个。那首领遍体鳞伤,剑只剩招架之功。他虚晃一招,斜劈面门,对方半路变势,顺势兜转,拦腰砍落。他内力早已不济,剑回辙已然不及,大叫一声,剑已被削为两截。
他连忙后退,和剩下的两人背部相抵,嘶哑地说道,“我们和贵派并无仇怨,为何要屡屡相逼。”
为首的劲衣汉子说道,“黑白势不两立,黑道的人见一个就杀一个。既然遇上你们巴陵帮,我们就替天行道一回。”
他钢刀裹挟着劲风劈头砸下,刀到半途竟硬生生停了下来,那汉子大骇,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架住刀的竟是一个丽人。
那丽人秋水明眸一扫,在场的人无不色魂神受,我和阿风却心中一震,这不是宫云夕吗,她怎么忽然Сhā手管这事。
宫云夕漫不经心地说道,“非黑即白是吗,在我看来真小人也胜过伪君子,你们崆峒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帮劲衣汉子顿时勃然大怒道,“你什么意思!”
宫云夕眼光慢慢转向为首之人,问道,“你是陈汉京的弟子吧?”
“不错,家师就是崆峒掌门”,那人傲然一笑,“不过家师的名讳岂是你这小丫头随便叫的。”
宫云夕冷冷一笑,“陈汉京趁自己师傅出尘子练七伤拳走火入魔之际,杀师自立,这即使是黑道中人也不屑为之。”
那帮崆峒派的弟子脸色大变,互相交换惊疑不定的眼神,看来宫云夕所说之事可能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大弟子闻言一震,然后目露凶光,扫视一下大堂里余下的人,口中喝道,“小丫头,胡说八道,找死。”接着钢刀出手,而且攻势凌厉,俱施杀手,要置宫云夕于死地。
有几个崆峒弟子直奔我们而来,看来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要杀人灭口。
山雨欲来
这崆峒派枉为名门正派,为了掩饰掌门罪行,竟然要将不相干的人赶尽杀绝。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但赤手空拳迎敌,没有出杀招,只取守势。
一个崆峒弟子挥刀如狂,迎头向中年汉子砍下,那人脚下一侧,身子便横移了一尺,正堪堪避过那一手。接着趁势拔出一把三尺长的软剑,剑刃上嵌着七颗星状的暗器,一剑刺出,那七颗星状的暗器便飞脱疾出,那崆峒弟子立刻出其不意地受伤。
“啊!七星绝命剑!”有人已忍不住惊呼。
七星绝命剑是南海剑派镇派之宝,前任掌门玄机子死后传给关门弟子左海波。左海波武功高绝,剑法奇诡,是江湖排名第八的高手,也让南海剑派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派闻名天下。但他平日极少露面,只有寥寥可数之人有幸见之。
那崆峒大弟子也被宫云夕所伤,他捂着伤口道,“崆峒派和南海剑派同属武林正道,左先生为何如此?”
左海波淡淡道,“虽然同属武林正道,但我也不屑与陈汉京这种期师灭祖的人为伍。而且是你们先动手杀我,我岂能束手待毙。”
崆峒大弟子看自己的人伤得七七八八,一番交手知道在左海波和宫云夕手里讨不了好,还是保命为主。他隐忍怒气,恨恨说道,“今天崆峒认栽了,改日再来请教。”说完,率领一帮人出门而去。
宫云夕还要赶尽杀绝,我急忙拦住她。今天局面吊诡,这帮人莫名其妙地在红袖招动手,语东流没有露面,宫云夕也暴露了,不清楚情况下,还是不要贸然出杀手。
左海波目光定定地看了宫云夕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到,“年轻人不要冲动坏事。”然后挥挥手,转身移步离去。
那幸存的巴陵帮弟子惊魂甫定,过来拱手称谢,问到,“几位也是应约而来的黑道中人?
宫云夕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冷冷说道,“本来没打算救你们,只是听崆峒派说话不顺耳才出手的。”
巴陵帮弟子大为尴尬,我却一惊,问道,“怎么黑道中人应约而来杭州了,来干什么?”
为首之人顿了一顿,说到,“本不该随便透露,但是各位救了我们性命,也不是外人。黑道中人都在传白道选出武林盟主后,下一步就是剿灭黑道了。大江联等几个大的帮派发出帖子,邀黑道中人来杭州,不能破坏也要搅乱武林大会。”
字字清晰入耳,我们三人刹时面面相觑,似不敢相信刚才所听。黑道中人齐集杭州,破坏武林大会,冲突不断。看来大会成了黑白两方对峙之地,一场血雨腥风避免不了。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我们三人面色凝重地上楼去讨论,留下红袖招和巴陵帮的人收拾残局。
一进屋,阿风就迫不及待地问,“风雾派的事是你做的吗?”
宫云夕眼中浮起一丝讶异,“风雾派什么事?”
我将路上听到的传闻说了,宫云夕眸子寒光闪现,搁在椅靠上的手紧握成拳,“又有人嫁祸”。
我问道,“你和宫主联系过了吗?”
宫云夕答道,“联系过,她说江湖上大乱将生,让我待在红袖招静观其变。”
阿风仍有怀疑,追问道,“你确定不是赤夜宫报复?”
宫云夕眉毛蜷曲如珠,凝神道,“风雾派只是小角色,赤夜宫没人刺杀秋林泉却被嫁祸,自然首先追查幕后嫁祸之人,纵使报复也不是现在。”
我沉吟片刻,如今的局势更加莫测。秋林泉被刺,风雾派灭门,让赤夜宫成了众矢之地,百口莫辩。而黑道大召集,仿佛有人暗中操纵江湖局势,企图浑水摸鱼。苍梧子,左海波,出场的人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局面也越来越看不清了。
阿风问道,“赤夜宫也参加杭州黑道中人聚会了?”
宫云夕马上答道,“应该没有,我没听说。”
我只以手支颐,叹道,“这摊水越来越浑了,赤夜宫想置身事外也没办法了。”
宫云夕颔首,“我立刻返回赤夜宫,把目前的情况告诉宫主,让她定夺。”
我也赞同,“你的身份估计已经暴露了,回赤夜宫查清也好。”
三人然后商议了一下联系事宜,然后分头行事。
在这样一个阴霭的午后,空气忽然变得有些沉闷,就如同杭州城令人窒息的气压。近日,黑白两道齐集杭州,经常有大小摩擦发生,不过在林泉山庄的地盘上,基本上都被平息了。
武林大会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秋尽梧已快马加鞭地从蜀中赶了回来,宫云夕一去渺无音讯,语东流天天神出鬼没,而卓雅却姗姗来迟,还没有回来。
远处,隐隐传来一两声雷鸣,和着渐渐弥漫起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似乎想要告诉我暴风雨的即将来临。青黛色的天空悠转灰暗,风乍起,迎面扑来,静立的我猝不及防,沁凉之感直渗心中。
阿风正在凝神看两张纸,风临窗而过,吹得纸张哗啦哗啦响。我关上窗户,屋内顿时宁静了下来。我转身问道,“在看什么?”
他皱了皱眉,答道,“在看天机阁评出的江湖十大高手和九大门派来了几个。”
我凑过去一看,喃喃念道,“扫雪叟肯定不回来了,少林慧冲大师来了,昆仑苍梧子也来了,师傅不参加。”
阿风Сhā道,“排第七的狂刀骆威届时一定参加,第八的七星绝命剑左海波也来了。”
我疑惑道,“你怎么没说位列第六的是上官离雨?”
他道,“上官离雨是大江联的掌门,而大江联纵横江南水道,是黑道中数一数二的大帮派。想来林泉山庄不会邀请他。”
我笑道,“不邀请未必不能来,要是我的话,肯定想方设法也要偷偷进来。”
阿风颔首道,“你就喜欢凑热闹,照你这样说,同属黑道排第九的赤夜宫主和第十的东海巨龙帮聂十八也要来了。”
“赤夜宫主好乔装改扮,但我想聂十八一定不好改扮。”
“怎么说?”
“我想他一定长的五大三粗,巨塔一样,一眼就会被人认出来了。”
“哦,你没见过,怎么知道?”
我一本正经地说,“在我印象里,海盗都这样。”
阿风不由失笑,“黑道第三大帮的帮主被你说成这样,不知他听到后会不会火冒三丈。”
我好奇起来,“黑道有哪些厉害帮派?”
他一一数来,“黑道有纵横水道的大江联,杀手飘渺的赤夜宫,第一邪派星宿派,势力雄厚的十二连环坞,神秘无常明教 ,擅于施蛊的茅山峒,偏安巴蜀的巴陵帮。”
我又追问,“那白道九大门派是哪九大派?”
阿风说道,“所谓的九大门派其实是五大门派和四大世家,天下武学正宗少林,天下第一帮丐帮,西域道家昆仑派,拳掌剑三绝的崆峒派,七星剑闻名的南海剑派,四大家原来是暗器毒药擅长的唐门,江南南宫世家,岭南陆家,以及近十年崛起的林泉山庄。”
“岭南陆家”,我沉吟道,“上次苍梧子不是说被灭门了吗?”
他叹道,“江湖自然是凭实力讲话,陆家刚灭门,青城派就忙着抢地盘,升为九大门派之一了。”
这就是所谓的白道,所作所为也不过如此,我有些奇怪,“江湖真这么黑白分明?”
他神色骤然复杂而不分明,“世上哪有这么黑白分明,只不过江湖人习惯这么认为罢了。”
瞬息间,滴嗒作响的雨滴夹杂着充斥于空气中的灰尘猛烈地拍击窗户。天色蓦然阴暗起来,转眼狂风大作,恣意卷起的尘土,和着漫天舞动的枝叶把原本阴暗的天空变得愈发让人迷失方向。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风夹杂着尘土穿堂而过,我们惊讶地回头一看,是风尘仆仆的卓雅,她回来了。
此时雨倾盆而下,夹杂着电闪雷鸣,声如这场暴风雨终于来了。
十月初一,千呼万唤的武林大会终于召开了。这些日子杭州城内黑道白道两方冲突不断,为避免黑道中人捣乱,林泉山庄特意将会址定在了西湖孤山。
孤山是西湖中最大的一个岛屿。它东连白堤,南临外西湖,西接西冷桥,北濒里西湖。孤山在西湖碧波环绕中,风景优美,犹如蓬莱阁在水中央。选址在此,风景倒在其次,主要因为到达孤山需要小船摆渡,而渡口易于扼守。
今日,为着武林大会,渡口和西冷桥处戒备森严,守卫严密,所有与会的人都要凭请柬入内。不过还是有熟人好办事,我们通过秋尽梧弄到几张请柬,早早就到了会场。
金秋十月,湖畔的桂花开得最盛,满山的金黄,没有半点杂色,宜人的芳香,淡淡地散在空中,不浓,不俗。不远处水上的几根木桩上停着几只水鸟,水里的鱼儿悠闲地游着,几簇垂柳微风中细舞。
望湖亭边一片空地,正中整齐的摆放着数十张大椅。此刻广场上已聚有许多江湖英豪,三三两两地聚作一团。
秋林泉父子一到,就被群英包围着招呼寒喧,秋林泉谈笑风生,应接不暇,足见其声望很高,而秋尽梧立于人群中依是十分显眼,玉树临风,神采飞场。
我用手肘捅捅卓雅,“秋尽梧来了。”
卓雅抬头怔怔的看着他片刻,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奇怪,她自从回来后就怏怏不乐,神色有些深沉叵测,难道是秋尽梧忙于准备大会,没时间碰面。
“昆仑苍梧子和崆峒掌门陈京汉来了。”阿风忽然指向广场。那边苍梧子、陈京汉分别领着几名门下弟子一块到来,然后便见秋家父子迎了上去,各白道英雄也围了过去。
陈京汉长脸,眉梢眼角微微下垂,鼻如鹰钩。如果说相由心生,他显得有些阴沉,说他杀师灭祖也有可能。
阿风冷冷一句,“苍梧子很注意分寸呢。明明和秋林泉关系紧密,却故意落后一步故意和崆峒派一起来。”
我接道,“这些掌门表面功夫谁不会做,不管关系如何,场面总要做的。”
正说着,阿风忽然激动地仰首望向场中,“廖长老怎么来了?”
“啊?哪里?他怎么来了?”我目光赶忙从秋家那一处移开。
“那边,穿着乞丐服背着九个麻袋的。”阿风指给我看,“只有他一人,没有其他丐帮弟子。”
只见廖长老一人前来,一身乞丐服在一群衣冠楚楚的白道中人很是格格不入。我回头瞪着眼睛问道,“他自己来的,还是师傅派他来的。”
阿风也奇怪的看着我,“没听师傅说过,师傅最近也不知跑哪去了。”
这时,熙熙攘攘又进来一帮人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为首两人,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矮小道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脸孔十分瘦削。另一个宽额长须,长相斯文,带着浓浓书卷气,只神情有些委顿。
广场上的白道英豪一个个迎上前去,秋林泉、苍梧子、陈京汉等人也是满面笑容的走向那两人,只听得一声声响亮的招呼声:“余掌门,唐掌门!”
“原来是青城派和唐门的掌门。”听得众人的叫唤恍然大悟,我一脸惊奇的望着那矮道士,如此五短身材,口中称奇,“他能生出余馨然这样标致的女儿真不容易。”
卓雅抑制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然后盯着那文士摸样的唐门门主唐澜道,“没想道唐门掌门如此文质彬彬。”
阿风好好打量着唐澜,片刻后凝重地说道,“别小看他,能在唐门这种大家族中生存下来并当上门主的人,肯定不简单。”
此时,左海波带着一个剑僮施施然来到场中,只简单地和秋林泉打了个招呼,便懒得再理会别人,直直穿过广场向中场走来,满场的武林英豪尽如道旁草芥般不予一睇。
有人恼怒,有人惊鄂,有人疑惑。他毫不理会,大刀金马在第八张椅子处坐了下来,然后如老僧入定般,闭目养神。那瘦弱的剑僮捧着七星绝命剑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昂然而来,紫膛色的国字脸,虬髯胡子,极冷峻的神情。身后跟着的数人也是威猛不凡。
阿风说道,“狂刀骆威来了!”
我回头瞅卓雅一眼,“你们去药王谷情况如何?”
卓雅不由皱了眉头道,“师祖确定是那些镖师中了唐门的毒,骆总镖头预备今天当众发难呢。”
我心下一动,问道,“你告诉秋尽梧了?”
她被说破心事不由红着脸低头,“没见到他,我让人给他传了个纸条。”
我看她那模样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该替秋家担心,还是替卓雅和秋尽梧的未来担心。
那边秋林泉等人与骆威见礼后,骆威冷冷地打量了唐澜一眼,说道,“唐门主也来了,正好,骆某有几件事要请教一下。”
唐澜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态度很是诚恳,“还是等武林大会结束后吧,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骆威正想说话,广场上的群英忽然骚动起来,那神情看来甚是雀跃,一个个皆是伸长脖子满脸堆笑。接着有人高声通传,“少林慧冲大师到!”
只见一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老和尚带着四个武僧来了广场,众人都忙不迭地迎了上去。秋林泉和几个掌门又与慧冲大师相互见礼,几个人赘赘地客套了半天。
好些地位不高凑不上去的江湖中人远远等着,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好在客套话总有说尽的时候。尽完礼数,身为主人的秋林泉便陪着几位贵客上座。
“唉呀,我们不会又迟到了吧?”
正当众英豪差不多皆已到场之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传来,勾动每一个人心底的好奇,少林掌门都到了,谁敢如此托大,怠慢武林大会。
然后便见一群人悠然走来,绝对是一群人,排场很大,十几个随从,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中间是一位容貌英俊,服饰华贵,眉梢眼角还带着些喜色的年轻公子。看他那潇潇洒洒的意态,一点都不象是参加武林大会,反而如同在满楼红袖中穿行一般。
秋林泉招呼一句,“原来是南宫贤侄,不知南宫兄怎么没来。”
那南宫公子一面欠身为礼,一面朗声笑道:“家父抱恙不能参加,十分遗憾,特意让我与会,开开眼界。”
秋林泉微微打量了南宫世家那些奇怪的随从一眼,面色未变,温言道,“不妨事,贤侄来就是代表南宫世家表示支持,来见见各位掌门吧。”然后殷勤地引他去见客。
那些随从很是随便,到处东张西望,不象别派弟子温顺的跟在掌门身后,垂首敛眸。其中有个大汉身材魁梧,足足比一般人高了一头,犹如铁搭一般。还有一人五官十分平淡,可一双眸子却是浮华沉淀后的宁静与悠远,给我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我们回头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震惊,这南宫世家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到底来干什么?
陆陆续续的又来了许多的黑白两道英豪,看得我们目不暇接。辰时近末,广场上的众人各自见礼寒喧再一番推让后,十张大椅终于迎来了主人。
我目光细细扫过广场中端坐的那些人,能够坐在那里的都是江湖中声震一方,有权有势的人物。那些座位显示他们的江湖地位高高在上,在武林有一席之地,有别于俯视广场上站立的芸芸众生。而站立的那些人是满怀崇敬与羡慕的看着他们。
“他们为这一席之座又付出了多少代价?”阿风深有感触地喃喃念道。
武林大会
主座十人先是互相谦让了一番,然后秋林泉作为东道主,起身面向广场群英,抱拳道,“诸位!”那一刻,广场上下顿时停止了议论,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逐鹿场立刻静若山林,唯听风过。
秋林泉说话运了气息,广场上每一处清晰可闻,“江湖上各位英豪来自天南海北,自十五年前的武林大会后难得一聚,此次武林大会一来群英聚首,二来商讨一下武林大事。”
他说了这几句话后,群雄纷纷响应,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赞同之意。
“不愧是林泉山庄,说话果然有份量。”我连连叹道。阿风则面色凝重,目光遥遥的落在秋林泉身上。
苍梧子站起身来,声若洪钟,“最近江湖上暗潮汹涌。虎威镖局镖银被劫,岭南陆家还有清江派一夕灭门,霹雳堂人莫名失踪,崆峒派和巴陵帮发生争斗,还有秋庄主前些日子被刺杀,这都说明黑道势力日增,江湖纷争不断,说不准哪天就落在各派各位身上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这些成天打打杀杀的江湖人来说,这些灭门惨事只要不发生在自己头上,没有切肤之痛,好像都很平常。但一旦事到临头又该如何呢?武林中从未有人深思过,今天昆仑掌门亲口说出时,他们才明明白白感受到,有些时候还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庇护。
苍梧子继续道,“身为武林中人就要分担江湖道义,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维护江湖平静?”
众人轰然而应, 一个银髯老者站起身来,纵声说道,“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没有一个领头的,也是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大伙便效法当年推选武林盟主的方法,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豪杰出来,由他领头,众人齐奉号令。”
群雄一齐喝采,早有人叫了起来,“对啊,推选武林盟主!”
少林掌门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说道“武林盟主之位事关江湖安危,大家推举的人选不仅武功要好,还必须处事公道。各位心中若有合适的人选,现在就可以说出,由天下英雄定夺。”
众人议论纷纷,有一人喊道,“少林是天下武学正宗,慧冲大师德高望众,盟主之位非慧冲大师莫属。”此语一出,立刻引起许多人响应。
慧冲大师推辞道,“不可,不可。老纳是方外之人,担不得如此大任。大家可另选他人。”
有人道:“扫雪叟武功最高,我推举扫雪叟。”有人叫道:“苍梧子掌门最好!”又有人道:“就是此间秋林泉秋庄主!”更有人叫:“骆总镖头侠义心肠,选骆总镖头。”一时间众论纷耘,广场上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我对阿风说道,“要想江湖中人人认同也很难啊!”
阿风颔首道,“最后可能要通过比武来定。”
苍梧子伸掌虚空中按按,顿时广场又止了嗡声安静如默。他扬声道,“有江湖朋友抬举敝人,不胜感激。但这武林盟主一要德高望重,二要武功高强,三要能全心投入,发生什么事,能及时处理。而敝人闲云野鹤惯了,恐难当此重任。”
众人一听,也甚是有理。这武林盟主德高望重,武功高强是必须的,但象扫雪叟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岂不是选了等于没选。还是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人来当吧。
苍梧子继续道,“举贤不避亲,我推举秋林泉秋庄主,他艺能服众,德能胜人。”
众人便暂时都不言语了,我看看你,你看看我。这时,秋林泉站起身来,平和中带着谦逊,说道,“承蒙苍兄和各位抬举,秋某资历阅历都不足,愧不敢当。”
人丛中一人说道:“既然慧冲大师和苍掌门推辞,秋庄主自然做得群雄盟主!”他话声响亮,众人齐往发声之处瞧去,是苏北赫赫有名的鹰扬派掌门。
群雄不少大声叫嚷起来,“不错,秋林泉秋庄主。”这一叫喊,立刻就把支持别人的声浪压了下去,一时间从气势上显得众望所归。
卓雅低声嘀咕道,“这样就选出武林盟主了,也未免太简单了。”
我抬头扫了场中一眼,台上陈汉京脸色阴沉,左海波仍然闭目养神,唐澜面带微笑,余下几人都默不作声,南宫世家身后的怪异随从们则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我同样低声回应道,“肯定没这么简单,看吧。”
乱纷纷中,一个乱发长须的人朗声说道,“既然是武林盟主,当然武最重要。”他说的话运了气息,字字清晰,“不如比试一场,最后胜出的就是武林盟主,这样才让人心服口服。”
“对对对,干脆就比武定盟主吧!”顿时有人附合。
“比武选盟主,这才心服口服些。”一时广场上附合声此起彼伏,谁不想当武林至尊呀,便是不能当,看看热闹也是好的。如此一来,又把推举盟主的形势扭转了过来。
苍梧子一顿,还想说话,秋林泉微微抬手,挡住他。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江湖向来是讲实力的地方,今日若不动武,众人不眼见为实,也难心悦诚服。于是秋林泉与台上众人商议后,扬声道,“既然诸位同道皆有此意,那么今日便打擂来选出武林盟主。”
然后一挥手,就有仆人鱼贯走向广场,隔出了十米见方的空地作为比武场。秋林泉道:“江湖儿女坦荡荡,以武会友,但不准伤及性命。”
一声锣响,比武正式开始。广场上顿时有片刻的安静,但很快便跳出一道身影,那人身高不满三尺,年逾四旬,满脸透着精悍之气。众人欲待要笑,见他左顾右盼的威猛眼光,又都把笑声吞下了。
他四面一抱拳道,“在下冀州蒙庆,先来个抛砖引玉,请大家指教。”
“好,我来陪你练练。”一个中等身材一脸彪悍的人跳出来道。不消片刻,两人已斗在一处了,你来我往打得激烈。
蒙庆一柄趟地刀挥洒着银光从地上向对手的下三盘攻了上来,倒把对手一时逼得手忙脚乱。对手也不甘示弱,变招迅捷无伦,左右手交握,竟成双手握剑之势,抡捎之间凌厉加倍,幻出一片夺目光网。
我盯紧场中,每一招每一式看得清楚,一边评价着,“这两人的武功一般,估计是上来垫底的。”
阿风点点头道,“不知十大高手中有几人下场一显身手。”抬头看去,首座上的人有的专注比试,有的暗自思索,有的心中计算,甚是安静。
而广场上却截然相反,热闹非凡。一阵阵的叫好声,一阵阵的助威声。你挥大刀,我扬宝剑,你运掌如风,我拳猛如虎,以招应招,以招拆招,以招迫招,以招改招,一时间越战越酣,连围观者的神情都不由自主地越来越认真,越来越投入……
广场上各路侠客尽展一身武技,打败上一个对手,又被下一个对手打败,我下来了,你又上去了……但见刀光剑影拳吼掌啸,斗的人畅怀惬意,看的人激|情豪迈!
卓雅起先还专注地看了一会,过了盏茶有些不耐,说到,“这样打擂要打到何时?”
我看场中打得如火如荼,说道,“要是出来一个高手,速度就能加快点。”
要知道现在也没有分组分区pk之说,赢的人不断迎战,容易陷入车轮战,所以高手们也都以逸待劳,静待最后时刻一举得胜。
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这一场比试结束,胜利者是鹰扬派掌门梁翼楼,落败的人刚走下去,不待他休息片刻,一人上来了,这人壮阔的身子似座小山,肩上扛着一把刀,横眉怒目如庙里的金刚,威风凛凛的。
下面一片嗡嗡之声,“这不是南宫世家的随从吗,怎么也上场了。”
“什么随从,你不觉得他象一个人吗?”
有人忙问道,“象谁?”
有人含含糊糊,不确定地说,“身材有些象东海聂十八。”
旁边顿时有人猛吸一口气,要知道巨龙帮横行东海,聂十八生性凶悍,让人闻风丧胆,名字能止小儿夜啼。海边父母吓唬孩子时经常说,“不许哭了,再哭就让你被聂十八抓走!”那时候孩子真的一听就吓得不敢再哭了。
我大吃一惊,“真是聂十八,他怎么会和南宫世家一起过来?”
阿风皱了皱眉毛,凝神说道,“看看南宫世家怎么说。”
梁翼楼眉睫微动,心中犹疑,片刻后拱手声道,“不知道这位是哪派高手?”
那人大大咧咧道,“武林大会以武为主,只看武功高低,你管哪个门派。”
梁翼楼咬紧了牙根道,“阁下是南宫世家随从,我若侥幸胜了阁下,是否南宫家不再有人比武。”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南宫栋身上,他恍若未觉,只微微一笑,“这位不是我的随从,我只是碰巧在门口遇上,看他们不得其门而入,顺手搭他们一下。”
众人俱是一震,看来猜测是真的,这人可能真是东海聂十八。千防万防,没料到还是有黑道中人混了进来。不少人注目南宫栋身后的其他随从,纷纷揣度其中还有没有黑道中人。
南宫世家之所以被誉为“江南第一世家”,不仅武功有独到之处,而且势力不限于武林。家中有不少人涉足商界,踏上仕途,因此各方面影响遍布江南,在江湖中的地位比较超脱,武林中人一般也不敢随意挑衅南宫世家。
我疑惑,“难道南宫世家和黑道有什么瓜葛?”阿风缓缓摇头,也是不解。
青城掌门首先跳出来,“南宫栋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知道武林大会的规矩吗?”
南宫栋此时面上还荡着大大的笑容,更难得的是他的眼睛里竟半点笑意也无,“自古有黑就有白,武林大会只有一方参加还叫什么武林大会。十五年前的武林大会不也有黑道中人参加吗?”
广场中不知是谁大大地叫起好来,秋林泉和苍梧子面色微微一变,苍梧子对青城余方舟低语几声,他就不再言语。
聂十八等得不耐,喝了一声,“动手吧!”就抢先出招,霸气的水手刀划过一道闪电,往他头顶直劈下去。梁翼楼用力将刀引开,接着腾空而起,双手张开,右脚微屈,直扑而去。这招便是鹰爪功里的第一招雄鹰展翅。
霸刀劈砍如电,刀法流冲荡卷,其高远如天,喷突如泉,俯仰折冲间,似漫天刀网扑面而至。梁翼楼手上戴的手套乃是用天蚕丝编织而成,非一般利器能破。但是面对这刀网,出手崩打,回手抓拿,分筋错骨的功夫全用不上,明显地落了下风。
过了数十招,那人大喝一声,“着!”梁翼楼连退数步,身上虽无所损伤,但是衣服却被刀气划得道道裂痕,显得衣衫褴褛。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脸上一阵黑一阵白。
梁翼楼悻悻退下后,全武林的高手都在此处,广场上不缺跃跃欲试的人,又有人跳出来挑战。
吕梁派单通长鞭挥若龙蛇狂舞,他一刀如雷电天降,劈了那龙头蛇尾。
龙门帮帮主陆长空剑如飞虹,他横刀而立,刀光如雪,雪飞则虹散。
八卦门章东海脚踏先天八卦,八卦刀捷如脱兔,他刀气纵横,气吞山河。
章东海败下阵的时候,广场中已静无声息,清风吹拂,树木摇曳,花瓣坠落,这些极微极轻的声响,所有人都可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聂十八的刀法大家都看清楚了,如此刀法场下可以说无人可敌。许多人已经将目光投注在台上十人身上。
聂十八移目环视,等待着一下位对手,但是再无人上场,所有人都垂首屏息。他嘴角微微一撇,“是不是无人上台,我就是新的武林盟主了?”
这一下又炸开了锅,眼见武林盟主可能落入黑道之手,许多不敢上台的白道中人也高声呼喊,“狂妄,你能胜了少林掌门吗?”“秋庄主还没出手!”“苍掌门快出手教训教训他!”
“我来和你比!”一个深厚冷冽的声音打破了混乱,众人注目一看,原来是狂刀骆威。
聂十八咧嘴一笑,“好啊,我就等着霸刀对狂刀的这一天。”
骆威右手擎刀,刀缓缓展出,离着数丈远的众人顿感觉到冷锋锐芒切肤而来,心底无法抑止的生出寒栗之感!一刀既出, 只听得刀风凛烈,刀气纵横。 聂十八也毫不逊色,霸刀大抡大劈,大开大阖,当真是气吞山河,刚猛无双。
只听得双刀互击, 兵刃交相拚斗,便如疾风骤雨,,越斗越是激烈。丁丁当当声不绝于耳,犹如暴雨打梨花一般。其间刀风刺骨,兵风难挡,众人多数远远退开,旁观众人尽皆骇然。
剑乃兵中君子,刀乃兵中霸者,所以用刀除了刀法精妙外,还要一种霸气。这场好斗,众人实是平生未见。更凶险的情景固然并非没有,但高手比拚内功,内里紧迫异常,外表看来却甚平淡。至于拳脚兵刃的招数拆解,则巧妙固然有,狠猛却又不及。世上如此刀法精妙,气势相当,武功相若之人碰在一起如此恶斗,更是难遇难见了。
聂十八刀气夹带着他的真气,映着中午耀眼的阳光,仿佛漫天的金光洒向骆威。骆威劈出一半的“漫天桃花”,长刀突然改变刀势,繁复的变化统统消失,漫天的刀光突然奇妙的重叠起来,合成了一把刀如闪电一样从下自上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朝聂十八劈去。
聂十八急忙用刀一挡,只听当的巨响,立脚不稳,连退三步,脸色煞白,如受重击。半晌,聂十八狠狠一抹嘴边的血迹,沉声说,“阁下远胜于我,我认输了。” 他刀入鞘,豪气不减地说,“有机会再向骆总镖头讨教!”然后退下。
场下一阵喧哗,不少人高声喝彩。骆威静静地立着,目光缓缓移向台上。众人皆提紧了心口开始兴奋起来,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看着,高手对决要开始了,只是不知道他先和谁交手。
“在下想向唐门主讨教几个问题?”骆威注目唐澜,眼中不带一丝情感,其冷如冰。
唐澜微微一怔,缓缓站起来, “恭喜得胜,骆兄现在该再战再捷,问题不如等武林大会后再说。”
“骆某要当着武林同道讨个公道,” 骆威冷冷一笑,扬声道,“虎威镖局今年在扬州失了趟镖,大家恐怕都知道。如果镖局技不如人,我们也认了。偏偏在死去的镖师身上查出中毒迹象。”
地下嗡嗡一片,众人交头接耳。虎威镖局失镖的事早几月间就沸沸扬扬了,如今看骆威对唐门紧追不舍,难道和唐门有关系。
唐澜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诚恳,“虎威镖局之事我也听说,深表痛心。但不知这事和唐门有何关系?”
骆威怒气勃发,“有何关系,我专门去药王谷求见了药王,他断定毒是唐门的问情。此毒无色无味,功力极强,随风飘散,中毒者酥软无力,任人宰割。”
“问情”,这毒场中没几个听说过,但是药王天下闻名,由他确定是唐门之毒,应该是毫无疑问了。现在就看唐门门主唐澜如何回答了。
唐澜低低叹一口气道,“问情本是唐门的秘密,骆兄一直追问,我就不得不说了。”
众人都竖起耳朵洗耳恭听,唐澜声音依旧淡然,注入了几分感慨,道,“人欲断肠且问情。问情是唐家练毒天下无双时代的一个产物。药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问情最终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不过两代之间,问情的配方便被苗疆五毒教研究了干净彻底。”
骆威一愣,没想到他如此回答。片刻后冷冷一哼,“唐门主光凭一面之词就想推托吗?”
唐澜似笑非笑道,“信不信由你,但虎威镖局出事的那段时日,在下却在青城做客,这事可以问余掌门。”
青城余方舟又跳出来,信誓旦旦地说道,“不错,那段时间唐门主是在青城。”
两人各执一词,台下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却不太相信唐门,低声说道,“唐澜不出手不代表问情没有给别人,骆威怎么不问这点?”
阿风叹道,“你看唐澜此人滴水不漏,问了也是白问,他大可以推到五毒教身上。”
骆威沉吟片刻,抬头道,“在下不才,向唐门主请教!”
唐澜如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缝隙,其实江湖挑战,一向是武学比试和交流的一种普遍方式,跟仇斗怨斗之类的打斗根本是两回事,双方一般都很谨慎。武林大会进行到此时,应该是骆威接受别人挑战,他单挑唐门虽然有些突兀,但只要唐门身为江湖人,拒不接受对手发出的挑战,那名声只怕会受损更多。
“好!”唐澜无可奈何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的僵局,他终不能弃唐门名声不顾。
众人的好奇心又提了起来,要知道这场比试可谓别开生面。唐门一向以暗器毒药闻名,在这场合,毒药不能用无疑如同断了一臂,看这小小暗器如何迎战狂刀如风。
比武一开始,唐澜的暗器洒出,如漫天花雨划下。骆威狂风刀法如潮水一样,一刀更比一刀强。大刀一旋,气卷万千,暗器碎如雨落。
“穿心钉、紫影针、苍尘砂、金钱镖。”卓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喃喃道。
暗器之道,在于速,在于准,在于巧,运用手法力度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对催动暗器的内息控制。果然是唐门门主,漫天花雨后的四种暗器简单而又直接、直接而又奏效,四样暗器电闪之间奔袭射来。
骆威应该可以轻易接下这其中暗器的任何一种,但却无法同时接住这四件。他左指凌空一搅,气海凝成的阴阳之力,霎时激出一股旋劲,数十根钉,凭空立止,转而向下坠去。“叮叮叮叮……”无数脆声细密交接,珠盘落玉之音悦耳动听。脆声中但见紫影针,针针断刺;苍尘砂,砂砂成尘。
他右手也不喘歇,一招”暴虎冯河”,直取唐澜。但见刀势沉雄,挟风雷之声,呼啸而至。
唐澜飞身闪过,连退数丈。右手飞刀出手,刀在空中发生着变化,飞到半途,光芒斗然湛开,竟幻化为一串彩虹,发出极之夺目绚烂的七色光辉,又似乎一连串的残月在天空闪现。
可是月碎了,一把更炽热的刀击碎了飞刀,光华盛亮下又一时无两。刀气不歇,追人而去,唐澜踉跄退了两步,捂住胸口。看来胜负已定,骆威一怒在众目睽睽下伤了唐澜,扳回了一些面子。
唐澜虽受了重伤,但很镇定。半晌他摇头、轻叹,“我终究还是胜不了骆兄。”接着他拱手回到座位上。
成王败寇,众人眼光都落在骆威身上,看他连胜两场后会有谁挑战。我却注意到唐澜的嘴角露出一缕怪异的笑。
横生枝节
首座上的左海波站起身来,广场上众人一见他起身,不由皆兴奋的期待起来。高手榜上排名第八的七星绝命剑挑战排名第七的狂刀,这样两位高手的决斗又怎能不令人激动呢。
两人一个“请”字后,彼此的兵器也同时划出。左海波脚踩漫云步,如浪涛中的小舟,在劲风刀气中连连后退,脚下疾行。骆威如影随形,更可惊的是,手中刀法凶悍无匹。
骆威刀如闪电,刀发”横扫千军”,向左海波腰部斩来。左海波疾使漫云步,手不稍停,一招”气吞山河”, 七星绝命剑如雷霆,攻向骆威。骆威见状回刀一挡,只震得虎口酸麻,脚下踉跄,连退三步。
场中众人都期待骆威继续,左海波也蓄势待发,没料到骆威捂住胸口,面色变得青白,以刀拄地,半晌不动,好像受了重伤。
左海波眼神一转,好像思索什么,接着看着骆威缓缓道,骆总镖头连番迎战,内力损耗,这次算作平局,下次有机会再讨教。
众人都大吃一惊,莫名其妙,好像已分出胜负,左海波为何说是平局。有的更忍不住嚷叫道:“怎么是平局,接着比!”骆威却颇有深意地看着左海波,拱手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回到座位上。
我也很诧异,喃喃道,“是啊,怎么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了,而左海波又说是平局。”
阿风略略沉吟道,“其中有蹊跷,我怀疑骆威刚才和唐澜相斗的时候受了暗亏,直到现在才发作。”
卓雅点点头,“唐门有蚊须针这样的暗器,有时候中招的人自己都没有发觉。”
向首座看去,骆威正在慢慢平复功力,偶尔怒视唐澜一眼。唐澜脸上仍然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但嘴角却暗暗露出一抹得意。
我很是惋惜的道:“可惜骆威不能和左海波好好比试一场,七星绝命都没看到。”
阿风却叹道,“虽然争武林盟主,左海波不仅不乘人之危,还替骆威掩饰,从中看出人品不错。”
正说着,左海波朗声说道,“左某向秋庄主请教。”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重头戏终于出场了。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提紧了心口,垫起了脚尖,期待着两个高手交手。
秋林泉微微一笑,林泉剑在手,缓步走下来。左海波对着秋林泉抱拳施礼,“南海剑派左海波请秋庄主指教。”。
“不敢。”秋林泉抱拳回礼。他意态悠闲,眼神中有些许随意,仿佛如闲庭信步一般。
他长剑一立,光韵凝缩,单指轻弹剑身。 “嗡”清音长鸣,圆润悦耳,如钟磬之律。光华旋即爆射,至烈的剑芒直奔左海波击去。
左海波以快应对,每一招皆快如电闪险如奇峰突现,令人防不胜防,而秋林泉却每一招皆如行云流水,总是恰到好处的挡住他的攻击。
在剑气凛冽中,场上无风自动,左海波的袍袖也随风而舞。他的剑光仿佛瞬间升到极至,真气的流淌如渡着一层迷雾,剑身逐渐透体发亮。忽然一捧银华眩目夺魄,瞬间七星连珠接踵而来的,银色光华如雾水一般,连接交织,亮泽闪映,美丽绚烂,但若是在这绚丽中有片刻迟疑迷惑,必定会魂飞魄散。
不可想象的事情发生了,秋林泉剑气开阖中,丝丝流散,似一支无形的手将七星牢牢抓住,逐渐束成一片。接着一剑划来,真气鼓动,七星旋即被连珠击回左海波。
两人剑光如练,闪耀炫目,剑气四溢,众人由不得的后退避让,一个个屏息静气。过了一会,观看的已有些人心里有底,有些人还在目不遐接,有些人频频颔首。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一声“我输了!”,然后剑光消散,秋林泉,左海波各立一方,细细看去,两人都身无伤痕。众人心中都丈二莫不着头脑,这到底是谁输了?刚才那声音是谁发出的?
“阁下远胜于我,左某认输。”左海波端端正正一抱拳。
“承左掌门礼让。”秋林泉抱剑回礼。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秋林泉最后击败了左海波,但不少人还在回味刚才的比试招式,没看到左海波明显的败象啊。
阿风神情凝重,“秋林泉比我想的还厉害,他不仅败了左海波,还伤了七星绝命剑。剑法和功力都不可小觑。”
我抬头望去,左海波目光垂下,有些痛惜地望着手中的七星绝命剑,看来真是比试中兵器受损。而秋林泉意态悠闲地微笑,笑得淡然自若,仿佛一切的度算已尽于心中。
喧闹的场中传来冷洌的语声,“无名氏向秋庄主讨教。” 随着这温度冰冷,但语调却并不激烈的一句话,一个须发皆乱的人走上比武场。他衣冠破旧,还有许多泥污,腰间用一条布绦胡乱系住。乱蓬蓬的头发和胡须遮住面容,只能看到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整个人如同一把走了偏锋的剑一般,凌厉中带着些阴骛。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这人是谁啊,如此胆大包天地挑战高手榜排名第三的秋林泉,脑子烧坏了吧。秋林泉却眉间一跳,凝神注视着此人缓缓而来,神情显得郑重其事。
感觉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无数道困惑目光,那人面色自若。两人在场中站定,凝目对视,剑虽未出鞘,那种傲然自信的眼神却显示出渊停岳峙的一派宗师气势。
两柄剑似闪电横空,交击在了一起。片刻寂然后,龙鸣剑吟冲天而起,在两道剑光的炫目华彩下,持剑人的身影仿佛都已经变淡。剑势融为剑招,剑招渗出剑气,剑气化做剑意,剑意最后幻凝为一缕剑魂,魂魂相接,并无丝毫的激烈,却又让人背心发凉,剑风刚一迫近,竟连发根都被狂风吹起般,根根直立。
有人曾道:如果人可以快过光,便能洞穿岁月的限定。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作到,但起码此时此刻的我感觉中,时间便仿佛已经停顿,就停顿在了那个气劲激荡的瞬间,停留在两大绝世高手倾力相争的局面里。
场中众人已完全被这场剑试吸住了心神,而忘记了其他的一切。那每一剑的角度、力度、速度,无不精妙到毫巅,剑诀心法,更是如同附着在剑锋之上的灵魂,与挥出的一招一式水|乳交融。
场上这两人,剑影纵横,衣袂翻飞,来回近百招,仍未入Gao潮。那人一招“千树梨花” ,剑如万点银光闪烁不定。而秋林泉剑气纵横,一道银华从万点银光中剥落飞出,光华清淡曼妙,有如荧火之辉。可就是电光石火间,这荧火之辉,竟越来越亮,越来越盛。从一道一束幻化为一团夺目的银光。
武学一道最求精细,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人勉强闪身,动作也颇为迟缓,秋林泉剑光灵动紧锁他的诸种变化,已将他陷至了绝境之中。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直击耳鼓。那人侧身转腰,一剑挥出避开了林泉剑的光箭来势,然而胸前的衣衫已被剑锋割裂了一条长口。
那人低头半晌,脸上浮起复杂的表情,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我输了。”
秋林泉拱手谦逊道,“承让。”
众人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踏实落地了,但都暗中感叹不已,这两人真是棋逢敌手,高手与高手的碰撞,才能迸出最亮丽的火花,观摩这一战,当比受教一年都有进益。
我暗敛心神,这种身处其中的感觉并非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轻易形容,不由沉吟,当世如此高手,而又隐藏身份的,屈指数来,只有上官离雨了。大江联纵横大江南北,实力不可估量,这帮主上官离雨的处事也是深不可测。
秋林泉移目环视,等待着一下位对手,却再无人上场。谁都知道武林盟主威风八面啊,可是也要有本事去夺。刚才场中秋林泉连挫两名高手,而少林掌门肯定不出手,又有谁能与之一战。
场中渐渐欢声雷动,而秋林泉只唇边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目光稳定得如同凝固了一般,没有丝毫的晃动。
苍梧子和少林掌门低语了几句,霍然起身,扬声道:“今日比试至此刻止,秋林泉胜,可还有上前挑战的?
阿风的目光穿越人群径直落在秋林泉身上,久久的凝视。他眸子变得深不见底,手缓缓移向剑柄,剑鞘中是历经风霜的碎月剑。突然间我生出一种感觉,阿风要出手了。
我紧紧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再等等,我总觉得秋林泉当武林盟主没这么顺利。”
阿风转头看我,一阵错愕,犹豫了一下还是静在原地不动。
场中不少人高呼,“秋庄主力挫群雄!”“秋庄主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盟主!” 苍梧子等了半晌,见无人应战,再道:“既已无人再上,那么今日比武结果便是秋林泉……
“请等一等!”场中突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苍梧子的话。
这一声来得突兀,大家都不由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台上一人慢慢走来。他身形略薄,金环束发,不是左海波的剑僮是谁。乍看只觉得他容貌平平,表情木然,但等他缓步走近了些后,江湖历练较多的人已看出他戴了隐藏真容的人皮面具。
众人一愣,刚才左海波已经败下阵来,这小小剑僮,能翻起多大浪来?便是秋林泉也忍不住敛起了眉头。
苍梧子决定还是问清楚的好,“这位小哥难道想挑战秋庄主?”
“不是挑战,我只是想问秋庄主几个问题?”他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但还听得出纤细之声。
场下轰然,不是挑战,上来添什么乱,我却听着那故意掩饰的声音有些耳熟,在脑海里搜索这似曾相识的人。
苍梧子压抑住怒气,“这位小哥的问题还是等武林大会结束后再问吧!”
他轻轻摇头,挺直腰身看了秋林泉片刻,一开口,嗓音依然平静,“这几个问题关系到秋庄主是否有资格当武林盟主?”
苍梧子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苍掌门”,他字字清晰地道,“一个弑兄的人怎么能当武林盟主呢?”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场上几乎所有人。秋尽梧首先忍不住大声喝道,“胡说,父亲根本就没什么兄弟。”苍梧子也反应过来,“没听说过秋庄主还有兄弟。”
“不是亲兄弟,是结拜兄弟。”场下又是一片哗然,结拜兄弟不比亲兄弟、师兄弟,是完全可以由自己选择的。作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反面,结拜兄弟大都是志同道合,因此有时比亲兄弟还要亲,还要投契。
秋林泉还是很镇静,淡淡说道,“秋某自幼孤苦,父母不知,兄弟全无,不知你的说法从何而来?”
他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刺向秋林泉,“是我亲眼所见。”
余方舟跳起来说,“你个藏头露尾的人,真面目都不敢露,在这里大放厥词。”
秋尽梧怒道,“你隐藏身份,是受人指使,败坏我父亲名声的吧!”
要说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无论做的多少精巧,毕竟是死皮一张,因此很难瞒过真正观察细微的人。他冷冷的回敬道,“我戴着只是不想露面,不像有些人戴着伪善的面具欺世盗名。”
言语中嘲讽之意不言而名,秋尽梧怒吼一声,长身而起,一招“移形换影”,刹那间期身而进,一伸手去揭他的面具。
秋尽梧也是年轻一辈的高手,这一下快如闪电,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而那人却脚步飘忽,如同鬼魅一般身形摇荡,轻飘得就象一缕烟一般,闪避无痕。
秋尽梧再次出手,忽见迎面剑光闪烁,剑气隐有风雷之声,不得不一个“鹞子翻身”,停住攻势。左海波擎剑在手,护在那人身前,冷冷道,“让他说。”
他娇笑一声,确实是娇笑,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听出“他”实际上是“她”。她缓缓伸手,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只见她容貌秀丽,风姿卓然。
“语东流!”我惊叫一声。她的目光循声而至,看到我们只略点了一下头。
在场之人不少见过她,也有不少听说过她,红袖招的幕后老板,长袖善舞,闻名天下。但此刻站在众人面前的语东流,似乎已经不是雪肤花容的那个绝色女子了,她浑身散发出厉烈灼焰,如罗刹之怨,杀意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大家听完了自然会分辨”,她说出的话,直扎人的心肺,“难道秋庄主怕大家听到。”
秋林泉得脸如封冻的江面,并无丝毫融化的迹象,“武林同道自会分辨,你说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字字清晰地问道:“我生长在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母亲早亡,和爹爹两人相依为命。爹爹打鱼收入不定,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但有一日一个剑客寻到我们渔村,想要出海去寻赤夜宫。”
阿风听到“赤夜宫”三字身子一震,我心中也凌然一惊。
她继续说道,“赤夜宫在海边人看来是一处神秘又可怕的地方,而且那人手里的赤夜宫海图很是模糊,爹爹犹豫不肯去。但那人给的船费实在丰厚,几乎够一户渔民几年衣食无忧,于是爹爹就把我托付给邻居,和那个剑客出海了。”
“我日盼夜盼,盼了三个月,几乎都以为他们葬身鱼腹了。没料到爹爹的小船又载着那名剑客回来了,我自然是喜出望外。后来那人每年都要去一次赤夜宫,每次都要去半年,爹爹不忍心抛下我一人,就带我一起出海。”
她款款道来,语调平实,揭露出的消息却令人震惊,“我出过几次海,就和那剑客熟了。他武功很厉害,人也很和气。我问过他的兵器叫什么,他说叫碎月剑!”
“碎月剑!”场下顿时炸开了锅。那是上届武林盟主钟远山的兵器,他年少成名,仗着一把碎月剑,纵横江湖罕见敌手,创下了“解剑山庄”的赫赫威名,也夺得了武林盟主的称号。
有人不禁问道,“你说的剑客是不是钟远山。”
她点头,“不错,就是当年的武林盟主钟远山。”
阿风默默无语,想到当年的情形,心中一阵惨伤。我悄悄伸出去握住他的手,感到他掌中冰凉一片。
苍梧子疑惑道,“你说的这件事和秋庄主有什么关系?”
“其中有几次钟远山从赤夜宫返回岸上时,停留了两天,专门等候一个结拜兄弟的到来。而这个所谓的结拜兄弟,”一股杀气荡过她的眉睫,“我见过就是今日的秋庄主秋林泉。”
众人惊讶的目光落在场中负手而立的秋林泉身上,心中都冒起不少疑问,没想到钟远山和秋林泉有如此深厚的渊源,而秋林泉从未提过,是不是故意隐瞒。
秋林泉两道目光凌厉如箭,“姑娘这谎编的也太大了,我和钟远山只是几面之缘,怎么敢称结拜兄弟。”
语东流没有理会,感慨地说,“每次两人见面都好不高兴,经常彻夜长谈。没想到最后一次,两人反目成仇,几乎刀兵相见。”
有人追问,“因为什么反目成仇?”
“不清楚,我只偶尔听过忠臣不二主几个字。”
苍梧子比较冷静,立即问道,“他们打起来了吗?即使打起来也不可能是秋林泉杀的钟远山,因为钟远山死于赤夜宫之手。”
“一派胡言”,又有一人大声反驳,凝神一看,居然是南宫栋身后的随从。他面色蜡黄,一身雪青色的箭衣,周身上下无所装饰,单看装束,判断不出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我仔细打量他,却觉得身材气质有些眼熟,有些像见过一面的赤夜宫主。
她心情有些激动,语调带了些颤音,“我就是赤夜宫主,一来没有杀钟远山,二来也不可能杀他。”
赤夜宫,传说中神秘的杀手之地,赤夜宫主被也传为地狱来的勾魂使者,仿佛永远和暗无天日的黑夜联系在一起。赤夜宫主怎么会出现在烈日炎炎下,还是如此瘦弱。
苍梧子刚想说话,语东流扬声道,“不关赤夜宫的事,大家听我说完。”
“我当时也没当真,就觉得他们大人象我们小孩一样吵吵嘴,过两天就好了。没料到,一个月后,我瞒着爹爹偷偷架小船出海游玩,回来后却发现整个渔村都成了一片焦土,除了我外没有一个人幸存。”
我心中暗叹,每次见语东流她都是一幅风轻云淡的表情,兰心蕙质的谈吐,没想到她也有一个这么惨烈的童年。
她带着怨毒的目光射向秋林泉,“无家可归,我就四处流浪,后来入了青楼。这十二年,我没有一刻忘记查清真相,不惜千辛万苦加入了天机阁,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查出了一些端倪。”
秋林泉语气沉重打断她,“姑娘这是一面之词,如何让人置信。”
语东流语声凌厉,“一面之词倒也未必,至少还有人知道你和钟远山是结拜兄弟。”
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谁?”
她纤手一指,“丐帮的九袋长老廖长老可以证明。”
我一震,她怎么知道廖长老的事情。廖长老一愣,旁边的人立刻让开,让本就在前排的他更加显目。他一言不发地望向秋林泉,眼神中充满着犹豫不绝。
语东流柔声劝道,“真相就是真相,明人不打诳语,希望廖长老告诉我们事实。”
他又望了秋林泉一眼,艰难地点点头,“我曾在益州遇见他们,他们确实是结拜兄弟。”
场中很静,偶尔听见有人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丐帮的九袋长老证实了两人是结拜兄弟,此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明白秋林泉为什么不承认,除非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连一向相信他的苍梧子和少林长们都感到疑窦丛生。
秋林泉面色微微一变,“姑娘移花接木的本事不小,那又有什么能证明我杀了他?”
她目光灼灼,“一首诗可以证明。”
“什么诗?”
她一字一句地念出,“残云收翠岭,夕雾结长空,意遥宿远山,闲卧听林泉。”
刚开了个头,秋林泉的脸色就剧变,如冰封了一个冬天的江面在春日的映照下,露出了丝丝裂缝。而语东流话音未落,台下突然发出了三柄飞刀,一枚透骨钉,出手狠辣毫无余地,目力好的人还能察觉出暗器上幽幽的煨毒蓝光。
山穷水尽
寒芒之中,语东流身旁的左海波剑光飘忽灵至,只听见“叮叮叮”挡住了这些暗器,他怒喝一声,“谁,给我出来!”
忽然被护在他身后的语东流脸色发青,“扑通”一声倒地,瞬间惊呆了所有人。
场下顿时一片混乱,人潮汹涌,有挤上前去察看的,有想退的远远的,互相推搡。场中苍梧子呼喊努力让大家平静下来,但那声音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阿弥陀佛”,一声佛门狮子吼,犹如平地惊雷,声传数里,生生压住了场上所有的声浪。少林慧冲大师扬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人群被刚才狮子吼一震,慢慢停住了脚步,渐渐平静了下来。
少林掌门说道,“有哪位医术精通,帮忙看看这位女施主。”
有几个懂点医术的人上前察看,南宫栋也挤了过来,唐澜移步过来,左海波剑锋一挡,寒光闪烁,他不得不停步。
“我不相信你!”左海波冷冷道。
唐澜脸挂寒霜,显得有些尴尬,随后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回到座位,唇角却露出一抹阴沉的笑意。
看了半晌,那几个人都摇摇头,说是中了毒,却看不出是何种毒。骆威努力站起来,扬声道,“卓姑娘来了吗?”
卓雅听了身子一震,脚步缓缓迈出去,目光却向秋林泉身后的秋尽梧望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迈出的脚步就迟缓了起来。
阿风灼灼的目光望着她,我心里挣扎不已,卓雅的追求一向很单纯,隐藏身份与初恋情人缔结良缘,她向往的不过是普通的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而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目前看来都无法实现。我可以劝她,可以命令她去救语东流,但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和语东流并无深交,一旦踏出这步,必将与秋尽梧反目成仇。
独孤栋目光扫过来,声音不大却全场可闻,“卓姑娘,你和骆总镖头去翡翠谷的时候,药王是不是给你不少药可解唐门之毒?”
我心里绷得紧紧的琴弦铿然而断,南宫栋怎么知道骆威和卓雅去了药王谷,我都不知道所谓赠药之事。但他此举已将卓雅推向风口浪尖,是药王门人无论如何都会与唐家为敌,也就是和林泉山庄结怨。
别无他法了,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了卓雅一把。在秋尽梧感到背叛的痛苦目光中,卓雅艰难地走向语东流。她略看了看,和左海波低语了几句,然后用磁铁吸出了一支极细的银针。针比头发丝还细,如蚊须一样,在阳光下发出幽幽的光。
场中立刻有人叫出来,“唐门的蚊须针!”众人随即向台上看去,却没发现唐澜的踪迹。刚才一片混乱,也没人留意台上人多人少,骆威恨恨说道,“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卓雅拿出一瓶药喂了语东流一粒,然后又给了骆威一粒,缓了半晌,语东流脸色慢慢恢复平常。南宫栋让人扶他休息,左海波顿了一下,跟了过去。
南宫栋站起身,目光直直看向秋林泉,“秋庄主怎么说,要知道您与唐澜可是儿女亲家。”
秋林泉不答,清冷如冰雪的眼眸注视着他,沉声问道,“你是谁?”
众人惊诧不已,他不是南宫世家的少主吗,刚才秋林泉还将他介绍给各位掌门,怎么又问他是什么人。我唇角一抖,隐隐猜到了什么。
南宫栋只微微一笑,“我是南宫栋啊,秋庄主什么意思?”
秋林泉冷冷道,“你的易容术虽然高明,但是还有破绽。南宫栋怎么会消息如此灵通,你是天机阁的人吧。”
南宫栋眨眨眼眸,叹了口气道,“师傅说不可低估你,我还不信。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在脸上左擦右擦,片刻后抬头,仍然是一个面目清俊,嘴角俊逸挺秀的翩翩贵公子。
阿风皱了皱眉,我心中却五味杂陈,这人不是独孤凌是谁。他一向隐身幕后,今天竟然亲自出手,看来武林大会涉及的不仅仅是江湖纷争了。
秋林泉目光如炬,“朝廷不喜欢武林人聚集,明说就是了,何苦派独孤公子来捣乱。”
广场上嗡嗡作响,众人互相交头接耳。朝廷和江湖一向各自为政,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林人士再怎么行事,也都要顾及官府。想到事关朝廷,众人心里就不免有些七上八下的。
独孤凌眼中浮起一层淡笑,“朝廷担心的不是武林,而是您,秋林泉秋庄主。”
众人闻言又惊又叹,惊的是朝廷为何对秋林泉如此重视,叹的是看来这场比武,无论他是否取胜,都不可能当上武林盟主了。
苍梧子怒道,“这位公子是谁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江湖事江湖人管,秋林泉胜了就是公认的武林盟主。”
独孤凌眼眸一凝,“苍掌门被人蒙在鼓里这么多年,本少也不怪你。因为有人从来就不是江湖人!”
苍梧子怒气勃发,还待说话,秋林泉伸手拦住他,一双眼睛黑沉沉深不见底。
独孤凌负手站在离他们七八步远的地方,继续道,“残云收翠岭,夕雾结长空,意遥宿远山,闲卧听林泉。刚才语东流说的那首诗是什么意思,我想大家还没有领会吧,那我就解释一下。”
“这首诗暗藏了四个人的名字,梅翠岭,万长空,钟远山,秋林泉。后面两个人大家都耳熟能详了,而前面两个人可能还不熟悉。因为梅翠岭富甲天下却无人见过,万长空已作古十几年了。”
众人还混沌不解,眼前依然犹如一层迷雾遮盖一般。我心中却如一道惊雷划过,蜀王,钟远山,秋林泉,忠臣不二主,千丝万缕终于指向多年前的蜀王之乱。既然如此,独孤凌出现在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四个人是蜀王府四大家臣,梅翠岭经营商业,万长空统领军队,钟远山掌控江湖,秋林泉负责暗哨,十几年前跟随蜀王掀起了滔天巨浪,朝廷历时三年才最后平息。”
这话一说,整个广场如同沸油中浇了一勺冷水一般,顿时炸开了锅。苍梧子最为震惊,脸色发青,激怒之下竟然说不出话。
独孤凌继续道,“但这四大家臣最后却有不同的命运。万长空也可算是当世名将,领兵据守益州达三年之久,城破后兵败自杀。梅翠岭将蜀王府财富秘密转移,带领残部继续潜伏。钟远山却不甘心继续受控制,想要脱离的时候被秋林泉灭门。而江湖上无人,秋林泉不得不从暗转明,建立林泉山庄想号令武林,为今后叛乱作准备。”
阿风眼中一片茫然和伤痛,本来只以为是简单的江湖仇杀,没料到解剑山庄灭门背后有惊天秘密,钟远山竟然是蜀王布在江湖中的一枚暗棋。江湖和朝廷永远是不可分的,借江湖势力可以铲除异己,安Сhā眼线,打探情报,所以谋天下者必将谋江湖。先有钟远山,后有秋林泉,看来一直有人没有放弃对江湖的控制。
我抬头看看独孤凌,一样的笑容不羁,但笑容却未及眼中。而秋林泉的脸上,此时也现出了微笑。不过他的笑容之中,多了些怆然,多了些决绝。
苍梧子一时神色有些恍惚,然后又猛然清醒,扭头颤声问秋林泉道,“是真的吗?”
秋林泉神情自若,“不错,我是蜀王家臣。”
当众人还没从怔愣中回神时,忽然有人喊道,“有船,好多船!”
十月的西湖莲残荷凋,湖中比较空旷,此时排列着很多中等战船,密密麻麻竟有近百条。船上之人甲胄在身,张弓以待。
秋林泉抓住呆呆愣愣的秋尽梧一跃而出,瞬间已从众人头顶呼啸而过,独孤凌叫道,“拦住他!”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秋林泉已经到了岸边,他将秋尽梧尽力掷向最近的船只,转身遥遥对着少林掌门和苍梧子一拱手道,“自古忠义难两全,秋某也是不得已。”接着施展轻功凌波而去,跃上湖里的战船。
苍梧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吼一声,追了过去。他在湖中施展轻功,蜻蜓点水般几个纵跃已近秋林泉所在的战船。船头有人一挥手,箭如飞蝗,苍梧子身在半空,不好闪躲,勉强避了几只,剩下的箭矢眼见已避无可避。
我正在岸边,匆忙之间白绫凌空飞去缠住他的腰,电光火石间将他拽回岸上。他还没落定,一时间天空飞箭如雨,又如满天飞蝗,往来穿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叮叮叮!”岸边的人不得不拿出兵器抵挡,就在这时,有人嗅到一丝风中的烟尘之气,“啊,烧起来了……”靠近西泠桥的人惊呼。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已经看见西泠桥上渐起的火势,而且上面明显泼了油,火苗摧枯拉朽,一时间抢救不及。
外面的人挡得辛苦,里面的们你推我搡,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一些人为了尽快逃命,躲开箭矢,纵身一跃入湖,快速地向岸边游去。
忽然听得几声惨叫,水里的几个人挣扎不已,一滩殷红染红了湖面。湖里冒出几个穿了水靠的人拿着分水蛾眉刺,在秋日平静的湖水里显得阴冷异常。
抵挡中几个人看见大火有些分神,漏挡了两箭,被箭射伤,倒了下去,后面人匆忙间没来及补上,又伤了几人。而船上漫天箭雨一轮接着一轮,竟似没有停歇,一时情况万分危急。
忽然有人高喊一声,如同霹雳雷鸣般声震耳膜,“一群笨蛋,分成几组,换队交接分组挡箭。”原来是东海聂十八。
这些江湖豪客,平时自诩名门正派不屑于黑道往来,如今被骂,心下悻悻然。虽然不忿,但也不敢反驳,因为打水战就只有海盗最在行。于是后面的人闻言分成几组,一等前面的人力气消弱,立刻上前补位。
如此这番,几轮箭雨下来,伤亡还不算大。但场面绝对是惨淡支撑,如果没有援兵,所有人都要殒命在此。
那边好象也在轮换,箭雨稍缓,给岛上的人一点喘息之机。在后面的人一边严阵以待,一边口中怒骂秋林泉人面兽心,狼子野心。
我已退到第二组,身边的独孤凌神情淡淡的,还算镇定,扭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道,“独孤公子,事情是你挑出来的,难道你就没想到秋林泉被揭穿后会起杀心?”
他惋叹一声,“没想到他竟能无声无息地将十二连环坞战船调到西湖。”
我回头望去,那些战船没有旗子,没有标志,问到,“你怎么知道是十二连环坞的战船?”
“天机阁查到十二连环坞出来一帮人,但到半路跟丢了,看来秋林泉负责暗线十几年,很多势力隐藏很深,还没挖出来。”
话音未落,另一波利箭已经袭到,来势比刚才的更猛更密,格档的众人凝神以待,不敢大意,出手时俱运了真气。
我咬了咬牙,“我就不信你没有后招?”
“我是有啊,我通知了杭州府,让他在湖边布置些人,现在一个人影没见到,而且林泉山庄这么大的调动竟然没有发现,看来杭州知府的骨头在风月无边泡酥了,暗中脱不了干系。”
正说着,一直被护在最里面的语东流挤了过来,她面白如纸,喃喃道,“少主,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如果不是我着急报仇,你不会没准备好就匆忙出手。”
独孤凌不以为意道,“不关你的事,无论布置或没布置好,我都不能让他夺得武林盟主之位,那样的话对付起来更费事。”
语东流紧紧咬着下唇,“而我因疏忽中了唐澜的蚊须针,逼得少主出面。”
独孤凌面色寒洌如霜,“我一时无事,到是你,此次身份暴露,该怎么办?”
语东流用力抿紧嘴角,控制了好久,方道,“少主,我还可以换个身份,继续效力。”
独孤凌道,“不用了,你也入天际阁十几年了,是时候休息休息了!”
语东流双唇止不住的颤抖,脸色更加惨白,气息微喘。我以为天机阁要鸟尽弓藏,正待打抱不平,独孤凌用平静的语调道,“此次如果能逃出生天,你和左海波远走高飞吧。”
语东流一愣,垂着头,两滴珠泪溅落在衣衫上。她飞快地抬袖拭目,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一句,“你知道了?”
独孤凌看看正在运剑抵御箭雨的左海波,叹道,“你为了报仇和天机阁耽误了青春,也该找个归宿了,他人不错。”
我却抓住他话中的逃出生天不放,“你什么意思,我们还能逃命?”
他缓缓抬起眼帘:“你别担心,我一向不会把宝只押在一方上的,我不仅通知了杭州府,还通知了越王。”
“越王”,我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是他说的越王就是杨昊,江浙就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我问道,“他会来吗?”
他笑道,“如果只有我,他说不准会落井下石,但你也在其中,他一定会来的!”
天外,最后的一点浮云,也终于镀上了一层赤红。落日的余辉,无可匹敌的散发着吞斥一切的威压。
而箭雨一轮又一轮,仿佛永无止息,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了。尽管前后轮换,但是也伤亡增多,外层的人眼见抵挡不住了。
忽然箭雨停了,而外圈挡箭的人还在惯性挥舞,过了一会才怔怔的发现。忽然有人叫道,“火箭!”后面的人一听吓得半死,这箭已经低挡不住了,再来火箭还不完了。
西湖岸上的火把熊熊,在暮色中如同燃烧的晚霞,眩目夺彩。一轮火箭如同流星划过,连接一线的火焰中藏着的是无限的锋芒与杀机。
谁都没料到,成排的火箭向湖中战船射去,一轮接一轮,铺天盖地。那战船上的弓箭手立刻调转箭头反击,但是火箭的威力明显更大,而且岸上的弩手们也皆训练有素,换队交接几无缝隙,那箭阵竟似没有中途停顿过。
我现在才明白隔岸观火的真正意义,落日的余辉,明艳不可方物中,船上燃烧的火焰,空中飞舞的火箭,逐渐连接在了一起,将天地染成了一片暗红与赤红。
这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在局中的人们,看着这一幕一幕更迭,还没从今天的天翻地覆中清醒过来。我一手拉住阿风,一手死死拽住卓雅,静静地看着。一人之力竟是如此渺小,任你费尽心力,拼去性命,所得来的却有限得很。更多的则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改变不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侥幸躲过一劫,而螳螂却无法改变覆灭的命运。战船的抵御渐渐弱下来了,一艘艘战船被火箭点燃,冒出令人心悸的黑烟。战船上不少人跳到湖里,努力游到岸边,却被人毫不留情地射杀。
所有的事情都会落幕,所有的火焰都会燃尽,风吹而火渐熄,烟向南飘散。一团夜色下,燃烧后的灰烬让所有人的心冰凉。岸上的官兵已开始打点战场,岛上所有人仍在怔怔地站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自己。
卓雅猛地跌跪于地,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另一只手掩着眼睛,双肩不停地抽动。她的牙缝中泄出极力隐忍的呜咽之声,断断续续,音调压得极低,虽非痛哭嚎啕,却更令闻者为之心酸。
我低下身去无言地安慰她,没有注意到一艘小船在夜色中向孤山划来,船头的火把在风中燃烧,映得船头的人青衣似夜阑之幽静。
“你终于来了!再晚来点就给我们收尸了!” 耳中传来的是独孤凌的声音。
“你昨晚才传讯,仓促间赶来已经不错了。” 他淡淡道,在夜中声音听来却觉得如此耳熟。
抬起头来,只看见夜色中的青衣,在风中起伏跌荡。他仍然是那样清逸疏朗,但眼光里却多了些沧桑。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穿越了人群,怔怔的看来。
此时慧冲大师走上前来,宣了个佛号,说道,“老纳少林慧冲,不知阁下何人?”
他收回目光,拱手行礼道,“在下越王杨昊。”
底下顿时一片嗡嗡之声,要知道这些江湖人士最多也就见过知府一级,今天竟然见到了亲王,大为惊讶。还有一些心思转得快的,心想武林中人在越王的地盘上开武林大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不知道这位王爷会如何处置,心里七上八下的。
“老纳见过王爷”,慧冲大师一愣过后,躬身行礼道,“江湖人士不知轻重,今日在王爷领地惹出大祸,还望王爷恕罪。”
杨昊急忙跨前一步伸手扶住,笑道,“大师多礼了,武林人士急公好义,本王平时很是仰慕。今日之事,也是大家受了秋林泉蒙蔽,与众人无干。”
众人听了越王如此表态,心里的大石头立刻放下了,有的恨不得现在就翼下生双翅,远远离了此处。但是越王接着的一番话又把大家的心提了起来。
“今日如此混乱,待会有船送各位上岸,大家还是在驿馆稍事休息,过几日本王再去拜会各位。”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都到驿馆休息,王爷拜会前不能擅离,岂不是成了软禁。但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江湖人也不好和朝廷公开作对,只得诺诺地应了。
半晌,渡船迤逦而来,江湖中人陆续上了船。我本想拉着阿风和卓雅混在人流中离去,避免和他碰面。卓雅却一把挣脱了我的手,跪到杨昊面前,脸庞仰起满是期待的神情,“王爷,能不能告诉我,秋家的人怎么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秋林泉果然不可小觑,他的精锐已从水下逃走了。”
卓雅脸色稍刚雯,却被下一句话直刺心里,“但他们也藏不了多久,我早已派人封了四门,他们只能退守林泉山庄。”
他双手后剪,抬头看着夜空,背对我道,“表妹和独孤公子陪本王去看看剿灭林泉山庄的情形吧。”
谁是谁非
第二日的傍晚,仍是残阳如血。地上的血是暗红,天上的云是赤红,当这两种近似的色彩,融合得只差一线之际。高坡上,那站立的一人,光芒闪耀下有如神魔附体。此情此景,如是平时已足够定格成为一幅夺目动人的画卷,然而在这浸满了双方鲜血的林泉山庄,所有人心情都无比沉重。
林泉山庄无愧天下第一庄之名,山庄中每个人都精通武艺,倚林而战,重重设障,陷阱、火攻、毒箭层出不穷,官兵以数倍兵力,数倍伤亡才逼得他们步步后退。
整整一天,临泉山庄终于伤亡殆尽,剩下的只有秋林泉了。此时天地之间,惟有静寂,以及那不知不觉中已悄然来临的暮色。
他静静地打量着我们,没有一丝畏惧,淡淡地说,“你们来了!”
杨昊扬了扬眉说道,“秋庄主果然厉害,如果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本王可以饶你一命。”
他冷笑一声,“王爷可是礼贤下士啊,不过只是想知道蜀王残部的消息罢了。”
杨昊凝视着他,“秋庄主真是忠臣不二主,可惜了!”
他仰天大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们不想在我死前听听我的故事吗?”
坚持跟来的苍梧子目光灼灼地看向秋林泉,“你还差我一个解释!”
秋林泉愧疚地朝他一笑,平静下来慢慢说道,“等我说完,苍兄要杀要剐随便吧。”
他平静的注视着前方,声音缓慢而清晰,“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为着一口饼和一群乞丐抢,因为一个长霉的包子被比我大的乞丐围打,为了一口热汤被那些店小二踢出来,因为讨一顿饭被人打骂,我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就是那样活下来了。”
“知道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少年,他穿着团龙锦袍好神气。我在门口乞讨,被店小二抽打,他却骂走了店小二,请我吃了此生第一顿饱饭。他象天上的日头一样遥不可及,像天神一样尊贵,却对我和颜悦色,我几乎在梦里一样。”
他目光怔怔的望着前方,似乎在看着过往的自己,又似乎沉入了记忆中无法醒来,“吃饱了,他也要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偷偷跟着他,一直跟了几天,脚都跑破了,我还在跟着,他下车来问我为什么跟着,我说不知道,只觉得他是今生对我最好的人。他听了也没生气,就真让我跟着回家了。”
“回去后我才知道他是皇子,是蜀王。从此我就在心里认定他是我的主子,是我一生效力的人。”他惨然一笑,“直到今天,我可以坦然地说,我对不起许多人,但是我没有违背自己的誓言。”
阿风大喝一声,“那我父亲呢,你们是结拜兄弟。”
秋林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叹道,“你长这么大了,你父亲九泉之下看到一定很高兴。”
阿风拔出碎月剑,“我要为父亲报仇!”
他心中惨然,“谁是谁非也说不清,我马上就去见你父亲了,等我说完自然会给你个交待。”
独孤凌驾住阿风的剑,“让他说完。”
他再次慢慢的开口道,“王府中还有几十个我这样的孩子,白天习武,晚上学文,不断摔打,慢慢长大。我们那样过了十年,可到今日回头去看,却从未觉得那十年苦过,只觉得是这一生中最好最幸福的日子。”
“和王爷一起练武,一起指点江山,我们都盼着快点长大能为王爷效力。几十个人中最出色的就是我们四个,我们四个平时也情谊深厚,就偷偷撮土成炉,捻草为香,结拜兄弟,从此一起为王爷的大业忙碌。”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长空兵败后觉得无颜见王爷,当即自尽了,我原来以为益州城破后众人跟随王爷不能同生就同死,也不枉相交一场。王爷却交给我们三个复仇的任务,于是我们三人在王爷前立誓后分头潜逃。”
他眼里浮现深切的悲怆与哀痛,仿佛重回了那一日,“我在人群里偷偷看着王府冒出的大火,看着围攻的官兵,我恨不得大声呼喊,我就是蜀王府的人,来杀我吧。但是我却只能一言不发地咬牙看着,看着整座王府化成灰烬,看着那个骄傲张扬,争强好胜的天之骄子尸骨无存。”
闻者顿时一股莫名的深切的悲伤就这样从心底生出,仿佛感染了他的悲痛以及一生都不能摆脱的沉重。
杨昊忍不住叹道,“你们也是愚忠了。”
他冷哼一声,“成王败寇,如果换成蜀王胜了,今日该是我对着诸位说愚忠。况且忠就是忠,挑来挑去还是忠吗?”
他目光转向阿风,“可惜你父亲并不这么想。他是官宦之后,获罪没为官奴,后来被王爷所救。他读的书比我们多,武功也最高,但心也不定。蜀王兵败后,他认为继续下去没有结果,我们应该放弃,让剩下的人好好活着,隐姓埋名,再不要谈起兵的事。”
“我们三个争吵,我和梅大哥骂他忘恩负义,忘了王爷的遗愿。长空的血未干,王爷尸骨未寒,他就如此,我们没办法容忍,所以联手清理门户,灭了解剑山庄。”
咣当一声,碎月剑落地。阿风脸上此刻有如迷路的孩子找不着家的傍惶与无措,张口,却只能发出哽咽声。父亲的形象已然轰塌,而现在更碎成碎片。
忠孝节义,儒家之伦常,也是江湖之信义。江湖中人,头掉了一个碗大的疤,忠义却不能不顾。多年前的真相揭穿,众人虽未必认同他所做之事,却也不能妄加指责。愚忠也罢,愚义也罢,秋林泉所作所为确实没有违背忠义二字。
此时,一名副将近前,伏到杨昊耳边低语了几句,只依稀听见秋尽梧,名册几字。卓雅拉着我的手,立刻紧张起来。而杨昊顿时眸子幽沉,阴冷似冰。
独孤凌突然Сhā话道,“秋庄主和我们说了这么久,也是为了掩护秋尽梧逃走吧。”
他傲然一笑,“我和天机阁斗了半辈子,可惜最后这局还是我赢了。”
独孤凌扬了扬眉说道,“那也未必,说不准他刚逃出去,你这招只是疑兵之计。”
杨昊接到,“秋庄主可真会开玩笑,昨日就四门紧闭,什么马车、箱笼,凡是能装得下人的,我都严令他们撬开来细查,你倒说说秋尽梧是怎么逃出去的。”
秋林泉笑得月白风清,“真要我说?”
“当然。”
“你的人确实查得极严,但是毕竟还是有漏查的……”
“不可能!”
“有的。比如说宫里来的人,又是贵妃派来的人,他们就不敢细查。”
杨昊的瞳孔猛然一收,“母妃的人来的突然,你们怎么会知道?”
秋林泉悠悠然道,“我经营几十年,宫里有几个眼线自然不稀奇。贵妃着急王爷婚事,屡屡来信催促,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内监一入杭州城,我就派人盯着了,只是当时忙着武林大会没有动手。昨晚突围后,我就让几个心腹带着尽梧和名册走了。”
他看着独孤凌低声和身边人交待,笑道,“晚了,已经一天了,而且他们一旦离了杭州城,潜龙入海,你们不可能找得到了。”
独孤凌的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厉芒,隐而不发,“你觉得我们奈何不了你。”
“不错,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几十年,心心念念复仇大计,我也累了。”他仰头叹道,“辛劳了大半辈子,现在才想着钟远山当年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可惜啊!”
他转身对杨昊一揖到底,恳切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脸上,道,“秋某自知必死,也不求宽恕。但求王爷让秋某有一个剑客的死法。”
杨昊略微有些踌躇,此人满脑子忠义,自然不会再吐露一个字。如此人才,不能招揽,也不能恕罪,只有死路一条,一个剑客的死法到也值得。他和独孤凌交换了一个眼神,略点了点头。
秋林泉淡淡一笑,面色宁静地对苍梧子说,“苍兄,你待我至诚,我却一开始就满腹机心,借比武掩饰灭庄之事。十二前的比武对不起苍兄,现在秋某厚颜想和苍兄再比一次。”
苍梧子眸中闪现出一抹悲哀之色,“好!”
天地之间,惟有静寂,以及那不知不觉中已悄然来临的暮色。
剑缓缓的出匣,这个动作做得自然顺畅,剑气无意中封住了周围的空间,闪烁的剑芒刺激着观战人的眼眸。昆仑的莽苍剑法霸道决烈,出手时更隐有风雷之声。而林泉剑飘逸灵动,剑光闪耀亮丽。
一串寒芒直耀胜九天的悬日,夜空之中又哪会有那太阳。附着白芒而来的是无匹的锐啸,莽苍剑的威压仿佛昆仑的狂风暴雪令人双目难睁。林泉剑的一捧剑芒,如重山万峦,耀目袭来。耳鼓内激荡的是千百个音节的暴响,从头至尾,从始至终又仿佛化为一声。这一剑似已到极至,却又陡然再变,由一捧之势化为一束,直袭苍梧子胸口。
苍梧子侧身转腰,避开光箭来势,在空中换气,丝毫不乱,手指翻弹间剑柄已转为反握格击,挡住了对手横削过来的后招。然而他势已用尽,毫厘之间,只要秋林泉举剑劈下,这一战就结束了。
秋林泉的脸上,此时现出了微笑。不过他的笑容之中是一丝决绝和解脱。苍梧子滑剑上挑,秋林泉不躲不闪,胸膛几乎是主动迎上如秋水般的剑锋,鲜血四溅,林泉剑脱手落地,发出尖锐的铿然之声。
我轻轻地长叹了一声,生未必可喜,死未必可哀。死亡若有尊严,何可悲哀?就算死也要死的有尊严,在对手心目中,有一种骨气,也可以说是一个剑客的尊严。
苍梧子既有震惊也有意料之中的怆然,他扶住秋林泉的身体,强笑道,“我输了,看来十二年前你手下留情了,应该你是第三才对。”
秋林泉凄然一笑,流露出几许落寞寂寥,然后闭目而逝。
天地四野沉幕空寂,只见雾气凝重苍茫一片。雾如化开的水,薄似蝉翼,扑天盖地的做着最后的席卷。然后,清风吹荡,尘归尘土归土,一切苍茫成云烟。
起风了,风住尘香花已尽。林泉山庄前几日还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现在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十月的风吹落安详的落木,如同纷乱的流年,我正在感慨,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却见是杨昊。
青色的衣裳在夜色中,仿佛整个人都融了进去,看不出颜色,只一个暗淡而模糊的身影。相别不过大半年,彼此之间容颜似乎却陌生许多,一时俩俩都是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我强笑道,“还没恭喜你晋封越王。”
他淡淡到,“这有何喜,三王同时晋封,父皇还是一碗水端平。”
我微微一笑:“你也该有个王妃了,贵妃姑姑都着急了。”
他淡淡含笑,不答反问道,“你还要闯荡江湖吗?虽然经常有家书报平安,舅舅舅妈还是很担心。”
我转头注目于他,语中微带了几分倔强与意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只游了江南,巴蜀和塞外还没去呢。”
他默然以对,片刻后道,“我还以为你心情平复后就会回长安,看来你是真喜欢远游,也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凝神看我,眸中流光滑溢,手不觉地抬起,似要抚上我的鬓发。我一怔,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他的手就停在我鬓边一村,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姿势。
气氛有些尴尬,我随口寻个话题道,“不知贵妃姑姑中意哪家千金?”
他脸色一变,柔情像烛火一般一分一分的消减下去。他转头叹道,“不过还是那些人吧。”
又是一阵沉默,什么时候我们竟然如此生疏,斟酌了字句,考虑到措辞,谨慎的互相试探,小心的包裹真心。是否人一旦爱了,一颗心就能百转千回,像江南水乡的小河道,弯弯曲曲间衍出无数缠绵来;一旦不爱了,亦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决裂和汹涌。
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笑意,“这几个月我一直想问你,我们能不能抛开过去,重新开始。”
我笑着,语中凄凉之情却是已不可抑制,“谁能抛开过去呢,毕竟那是永远存在的。”
“时间可以慢慢改变一切的。”
“但我们心中始终有一道坎,过不去就会互相折磨。”
他眼中分明有些什么东西,我明明看清了,却始终不敢继续面对,“你该找个适合你的王妃。我不适合长安,不适合皇宫,我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喜欢随时随地的远游。”
他眼中已无声无息地漫上了一层凉薄如霜的清冷,清冷中却似有幽蓝火焰灼灼燃烧, “我是不是个影子,如果是那个人,你一定会为他放弃自己的坚持吧。”
扪心自问,会吗,我也不知道。有时候,爱是坚韧的东西。可是有时候,它只是一池碧水,一榭春花,一陌杨柳,一窗月光,天明了,就要干涸,萎谢,褪色,消失。
浩,好像离我太久远了,久远到我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那个伤口。百年修得同船渡,可是,也许还要千世才可修到共枕眠。从寻觅、期望、渴求到失望、离去……漫长的等待中,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没有欲望再等待了。
他将我的不语视为是默认,有些黯然神伤,“你终究还是爱他深,爱我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很久,他轻叹,“回去吧,夜凉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传来轻巧的叹息,似蝴蝶缓缓落在耳边,“作为表哥,我不希望你和独孤凌或钟夙风在一起,那样以后面对家族会很辛苦。”
我知道,他以表哥身份的忠告,也是为了我好。两人之间即使没了热烈涌动的激|情,没了朝朝暮暮的相思,纵然有一天各寻各的爱情,各结各的佳侣,还有淡淡的关心,些许的挂怀和信任……
我没有转身,心里五味杂陈,定一定神说道,“谢谢!”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栈,看到阿风的房间还点着灯,我想去安慰两句。敲了半天阿风才打开门,他的面容如常,只是平日里黑深的眼珠此刻竟有些发灰的感觉。
我刚想开口,却扫见整理了一半的行囊,不由一震,问道,“你为什么收拾行李?”
他将视线投到我脸上,定定地看了许久,“我要去投军。”
我心里有些明白,却故作轻松地说,“去投军干什么?”
他也不解释,只道,“我和丐帮说了,他们找几个武功高点的看顾你们,在江南转转吧,不要去不安全的地方,卓雅最近心情也不好。我会给你写信的,不一定能及时收到……”
他从来都是话很少,如今絮絮地说了一堆,我酸楚之后只觉得胸口气闷,开门见山说道,“你是谁的儿子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阿风。”
他无奈地看着我,眼中既有感动也有伤痛,良久道,“可是我在乎,元家在乎,世人也在乎。”
我心中骤然一痛,“这只是我们两人的事。”
“没有家族的认同,我怕你会累。”他顿一顿道,“或者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急急地说,“你该了解,我不会后悔的。”
他打断我的话,切切道,“我知道,你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你喜欢游山玩水,写写游记,你喜欢美食,喜欢新鲜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我是最了解你的,我是最能陪伴你的,即使……即使别人比我有权有势,但这些只有我能给你。”
我眼中泪光微微闪烁,“这些是只有你才能给我,那你何苦要走。”
他的手指按住我眼角将要滑落的眼泪,急切而心疼,“有你这滴泪就够了,我这一生除了报仇只有你,原本希望了结恩怨后可以江湖遨游,没想到父亲竟然是叛臣。”
簌簌泪光的迷蒙之中看去,遇见他十年了,朝夕相对,他的面容不知不觉刻在心上了,比我想得还深。忽然之间他却要走,让我无法接受。我哽咽道,“我们现在还可以江湖遨游,不是吗?”
他拥着我,轻轻摩挲我的头发,“是可以,但路总有到头的时候,我们总有回家的时候,总有面对的时候。”
虽然穿越而来,对这一世的亲情淡了许多,虽然不会让他们的选择强加于我,但他们毕竟还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我胸口窒闷,望着他道,“今后不过一年回几次家,你就不能忍受一下吗?”
他默默沉吟,片刻道,“我是能忍受别人冷嘲热讽,但元家决不可能同意。独孤凌说的对,原来只是门不当户不对,现在我更是叛臣之子。”
我一惊,“他说什么了?”
“独孤凌说的是事实”,他微微扬起唇角,“我本来就低他们一等,现在又低到了尘埃里。”
“如果你担心这个,要知道我不在乎这个!”
他的笑容,在凄楚中绽放出一点点的欢喜,“有时很奇怪,你为何从来不把这些尊卑贵贱当回事,我只是庆幸能碰到一个你。”
接着他叹一口气,微微垂眸,“但我们不能一辈子隐居山林,总要出来见人。”
桌上的烛火,暗红的一苗一苗火光,静静跳跃着,好似一颗虚弱而挣扎的心。我仍不放弃,“家里不赞同也没什么,大不了私奔,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最后不也传为佳话吗!”
他摇摇头,叹道,“那是因为司马相如最后得到武帝赏识,如果他的地位不变……”
他认真道,“我必须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改变我们的命运。等我五年,好不好,只要五年,我一定能堂堂正正回来见你。”
我知道,无论怎样着力去掩饰,他那些失落的忧伤、难忍的痛楚终究会露出些破绽,无所遁形。以后那些日子里,还有需要面对的轻视、鄙夷也会让他默默难过。而我,身不能替,无计可施。
我凄微一笑,神思哀凉如窗外寒凉秋夜,“五年,我能等,谁又能说清楚将来会怎样?”
他低头默然不语, 手紧握成一团却又放开。
我狠狠心说道,“你就不怕五年后我和别人在一起?”
他的神色渐渐冷寂了下来。良久,苦笑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所有的都听你的,不能让我决定一次吗?”
我无话可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能剥夺别人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男儿身,总被功名累。他本不是热心功名,却为我去求功名,我如何反对,也无力反对。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流水易逝,岁月无情,仿佛只是一个转身,却已是到了叶落秋黄的季节。
阿风尽管留连,但还是走了。生命中曾经遇到过那么多的人和事,遇到时是满心喜悦,总以为今生不会再错过和失去,然而,结果呢?昨天仿佛是记忆中的影子,似有似无、若即若离。就像那风中飘零的落叶,到了时节便不得不与树分离。
在深秋的黯淡光阴里,秋雨和着秋风,真是一场秋雨一层凉了。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杭州虽美,我却没有留下来赏雪的心情,江湖虽未平息,我却再没有关心的念头。
林泉山庄消失后,唐门暧昧不明被监视,杨昊安排虎威镖局和鹰扬派加入,形成了新的九大门派。而且江湖大事有九人共同商议,不再设武林盟主。加上朝廷对各门各派若有若无的影响,所谓的江湖现在已经被官府招安了。
思绪漫漫,秋意仿佛真能让人心突然变得沉重。来时三人,离时两人,我和卓雅两个伤心人,悄悄地离开了杭州这个伤心地,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番外二
第二部分江南篇将要结束了,回头看看这一篇比第一部分进步不少(自夸一下),但对自己笔下的江湖还是不太满意。
本来是想写成古龙式的悬疑式武侠,结果写着写着,期间又不断丰富内容,最后写成了现在这样。自我安慰一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
第三部分准备写巴蜀和吐蕃,大概思路有了,但是不知道具体多少章能把我这天马行空的设想体现出来。所以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分出来“吐蕃”作第四部分。
这一部分感情方面男主男配都登场,每个人的命运都尘埃落定。
内容主要以唐蕃百年战争为参照,涵盖军事、地理、阴谋,偶觉得战场上每个人的性格会充分爆发,显示得淋漓尽致。当然战争是无情的,也就有生死离别。
线索方面,第二部分一些悬而未决的疑团会彻底解开,情节起伏应该更大些。
很多看官留言,说两部分风格相差太大(阿弥陀佛,幸亏每部分的风格基本还算统一),偶回头看看,确实第一章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第二部分结束后会大修,但是否修成风格一样,偶还有些犹豫不决,听听大家意见。
一方面人总在不断成熟,三部分代表三个阶段,风格不统一也不错。另一方面,偶也不知道第三部分写成啥风格(希望能写成荡气回肠的史诗风格,估计功力不够),刚修完,第三部分写完还要修,而且很难修成一样。
虽然没有离题万里,但文章确实有些偏离了穿越-言情的路线,有读者说可以归做传奇。算了,偶第一次写dd,大家看着高兴,我写得痛快就行了,管它写出来是个什么类型(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
音乐方面,偶觉得自己就是第一次写文的小白,一听到好听的切题些的音乐就想与大家分享,有时候音乐太多或者和内容不很有关(检讨一下,有些象暴发户,堆砌)。所以大家就先听听吧,最后修文的时候不太有关的音乐都会删掉。
乱七八糟写了不少,希望辞能达意。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