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娅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说实话。”
“……”
“想追出去就追出去吧,谁稀罕拦你?”
许方舟并没有动,沉默半响,突然瞥见那件搭在椅背上的风衣。
片刻后,看着那个手拿风衣多门而出的身影,林诺娅那张扬的表情一点一点地落寞下去。
许方舟转眼已追到店外,一眼就搜寻到人群中那个穿白色蝙蝠袖贸易、legging配过膝靴的女人。
她永远能找到和自己气质一点儿都不搭的衣服,就像他永远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找到她。
“一下!”
她一定是听见了,却走得更快乐,没看红绿灯就过马路,一辆车几乎擦着她的膝盖驶过,惊得胡一下一ρi股就坐在了地上。
许方舟立即奔过去扶起她。“有没有怎样?”
他帮她拍掉毛衣上的灰,她不说话。
“是不是撞到了?”
他焦急地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她不说话。
“胡一下,你说话!”
她不说话。
得了失语症的女人被送进了医院,检查结果并没有任何异常。
胡一下很少见许方舟为难人,很多年前他摆平过一个总取笑她是“太平公主”的同学,再来就是现在,他有点不满过于简单的检查过程,明确告诉护士;她是孕妇,情况不同,必须做一个全方位的身体检查。
胡一下越来越囧,脑袋越埋越低。偏偏这时候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好死不死的,竟是詹亦杨来电。
护士被逼无奈,朝胡一下走了过来,胡一下手一抖,就这么把电话给切了。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胡一下顿时连心脏都揪在了一起。
詹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胡一下来不及回拨,护士已经领着她去做其他的检查项目了。
各项检查结果出炉,护士只说了两点,第一,她没有受伤,第二,她没有怀孕。
许方舟呆了几秒,还是没能完全消化这个结果,目光转向那个已经像鸵鸟臆想缩在角落的女人。
他的目光太炙热,以致胡一下就算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尴尬地朝他笑一笑。
许方舟没有任何表情,慢慢走到她面前。
完了完了兴师问罪来了,胡一笑赶紧推卸责任:“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误会,你那时候又不肯听我解释,我可不是要故意骗……”
许方舟已拥她入怀。他极力克制着,轻柔地还珠她突然僵住的肩膀,如释重负地笑了。
“那个……”胡一下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许方舟欲言又止,有话未说,有情难表。
“小狐狸。”至于这个声音——
缓慢的低沉的阴森的。胡一下用了半秒钟来分辨这个声音是不是自己幻听,下半秒,“噌”地就从许方舟怀里跳出来。
扭头看去,门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詹亦杨。
眨巴眼睛的工夫,詹亦扬已经走近。胡一下其实很想试试,自己再眨眨眼,他会不会就这么消失。
无奈她眨得眼皮都快抽筋了,这尊黑面神还是屹立不倒:“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她刚去做检查了。”许方舟替她回答了,胡一下连忙附和着直点头。
胡一下赶紧把长椅上的包拿来,掏出手机一看,未接来电多到闪瞎了她的眼。仰起下巴扁起嘴,可怜巴巴地望着詹亦扬,无声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转念一想,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iPhone的追踪软件。”
胡一下“嚯”地眼睛就瞪大了,开始反反复复检查自己的手机,“你什么时候给我装了这个鬼软件?”
“就在你连去趟天台都能把自己反锁在那儿下不来的那天。”
语气略带兴师问罪,他破天荒地配合,有问必答,脸色是越来越冷峻了。
一直保持旁观的许方舟这时也发话了:“詹副总好雅兴,我以为你现在已经忙得分身乏术了,没想到还有工夫去追踪你的助理。”
胡一下看看这俩男人,默默分析一下形势。帮许方舟的话,她铁定死得很惨;帮詹亦扬,她双舍不得对许方舟说重话。
左思右想得出的权宜之计,这俩男人爱干吗干吗,自己偷溜保命要紧!
胡一下抱紧自己的包,余光瞄一眼身后的路,一边说着“我下午还有事,我先走了”一边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
转身,冲!
不料却被詹亦扬拎着领子揪了回来:“怕什么?我不是小气的男人,不会介意这种——礼节性的拥抱。”
“礼节性”三个字刻意放缓了说,说完不忘征询似的看了眼胡一下,好像等着她附和似的。
胡一下回视着詹亦扬,狠提一口气,想说:别闹了,走吧!可看着面前这双阴恻恻的眼,下一秒还是觉得明哲保身比较划算。她耷拉下了脑袋,保持缄默。
反正她相信许方舟惊人的忍功,一定能退一步海阔天空,自己大可以安安心心做缩头乌龟。
片刻后,她知道自己错了——
“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拥抱,好像都轮不到她的老板——你来管吧。”这样剑拔弩张的许方舟吓得胡一下“噌”地抬起头来。
紧接着她的手被人接了过去。胡一下条件反射地要缩手,被詹亦扬轻巧地捏住了腕子:“戒指呢?”
“......”胡一下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许方舟本来并没太在意詹亦扬这么莫明其妙的一句,偏偏他一瞥就瞥见身旁这女人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方舟大脑一懵。
他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掌心的每一道掌纹,他知道她现在的迟疑到底意味着什么。
当他终于有勇气直面自己的真心、放手搏一次的时候,她却对着别的男人说:“戒指在......包里。”
许方舟就像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看着这个男人拿过她的包,找出紫罗兰色的缎面戒盒。更像是在亲临一场审判,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宣告他的死刑。
正在疾驶的车里。
“看你在医院,以为你出事,赶过来才知道你是在逍遥,很好。”司机先生的表情可不像是在说“很好”,反倒像说“找死”。
“我刚差点出车祸!”胡一下为保小命,不得不把之前那场事故稍微渲染了下。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各怀鬼胎的一对男女,男人脸上写着“冷”字,女人脸上写着“囧”字。
“以后除了上班,戒指都要戴在手上。”
胡一下扭过头来,长久的沉默中她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没太听清他的话:“啊?”
见司机先生阴冷地盯着她的脸,又看看她的戒指,顿时恍然大悟:“啊!”
胡一下不禁摸摸戒指,司机先生猛地一转方向盘,轮胎发出“吱”的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他抱着双臂,沉默地看着她。
胡一下花了蛮长一段时间判断他突然刹车到底是想表达什么,跟个惜字如金的人在一起就是累,生活的准则就是“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胡一下暗自腹诽着,转念想到许方舟刚才的那个拥抱,歉疚之心油然而生。胡一下一咬牙,把手举过头顶,声音响亮地答到:“我发誓,私下里一定天天都戴着它!戒在人在,戒亡人亡!”
司机先生的脸色终于没那么吓人了。摸摸她的脸,转而重新发动了车子。
胡一下看他一眼,把脑袋扭向窗外,背地里做鬼脸以表不满。
当时谁也没料到,发了如此毒誓的新婚少妇胡一下,只不过乘坐了一趟从伦敦飞东京的航班,就把戒指弄丢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上机后因为是和同事邻座,胡一下直接把戒指摘了放兜里,东京的行程比伦敦还满,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忙碌开来。航班从白天驶进黑夜,导航灯在窗外持续地闪烁,越发衬得这黑夜深沉,而这节商务舱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办公室,所有人都这么忙,胡一下连去上厕所都不好意思,憋着憋着,终于憋到校对完一摞日语文件,她捂着肚子朝厕所狂奔。
解决完之后,正对着镜子补粉,突然有人敲门。
“有人。”
对方似乎没听见,又敲了一下。胡一下赶紧装好粉开门出去,可外头身影一闪,她又被带回了洗手间。
胡一下抬头一看,对着对方肩膀就是一拳:“你吓死我了!”
詹亦扬搂着她,没说话,缓缓低下头。胡一下赶紧把脑袋偏向一边:“喂,你干吗?别乱来哦!”
他牢牢固定住她的腰,却在胡一下以为他要把那个所谓“提议”付诸行动的时候,他只是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窝:“累。”
“撑不住了吧!你看我,多精神!”胡一下小得意,全然忘了那是因为她玩了一天,睡了好觉,某人却把她从医完押回酒店之后就消失不见,说她一起吃晚餐他也爽约,隔天白天才回来。
詹亦扬在她的肩窝里蹭了下,把她搂得更紧。
胡一下被他的头发蹭得痒痒的,“咯咯”笑着推他。推不动,只能揉着他的头发。
自己早上刷牙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吓得她差点把牙膏沫子全吞了,结果她刚漱完口就被捞进了浴缸,某人恬不知耻地硬挤着跟她一起洗晨间浴,用了好自己带的洗发香波又嫌弃那股子女人香气,愣是冲了一遍又一遍才肯从浴室出来。可现在她这么近距离地嗅嗅,还是有一丝丝的芳馥沁人鼻腔。
想着想着,她笑起来。
可是飞机落地之后,她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日式风格的酒店房间里,地上、床上散满了各种东西,被倒空了的行李箱和随身小包包被无情地扔在角落,一个女人蹲在一堆杂乱的衣物里,焦急地翻找了一遍又一遍,站起来又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了一遍又遍,终于失落地一ρi股坐在了榻榻米上。
一句话慢慢地飘进了她的耳朵:戒在人在,戒亡人亡......
戒在人在,戒亡人亡......
吓得她“嗖”的一下又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这位被自己发的毒誓吓得头皮发麻,两眼发虚的女人,正是胡一下。
胡一下顶着自己给自己的诅咒,过起了忐忑不安的小日子。
唯一庆幸的是工作时间远大于休息时间,为了填补被许方舟拿走的那部分资金和市场分额,所有人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扑在工作上,日本鬼子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有资本却难搞定,和他们的商业谈判进展缓慢。若是平时,胡同志早就躲进厕所里咆哮了,现在恰恰相反,一整天的忙碌过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倒头就睡,胡一下反而安心些。
工作的时候,她的世界就是忙忙忙;不忙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戒指戒指戒指。以至于好不容易有时间的冷静通电话,冷静从胡爸胡妈的各种近况突然跳到“许方舟”这个话题来,胡一下愣是半晌没反应过来。
“跟你说件事。”冷静像个吉晋赛女巫,神秘的口吻听得人心脏一悬,可听到后半句,胡一下的心又落回去了,“许方舟今天来找我,问了一些你的事情。”
“他已经回去了?我还以为他还在伦敦。”
“你这是哪门子反应啊?不惊讶吗?”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在伦敦还遇见林诺娅了,我那时候都没怎么惊讶呢。”
“这么淡定?跟着资本家混久了,果然道行高了。”
真是淡定就好喽!就不会被某人偶尔瞄向她手指的眼神儿吓得不敢回视了!
胡一下试着回想自己和林诺娅、许方舟在一起时的场景,心情平静得出奇,她该为此开心,还是难过?胡一下有点混乱:“反正呢,林诺娅跟我说了一些事,我刚开始挺,还真的挺震惊的,可是那股震惊劲儿过了之后,我竟然一点其他的念头都没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释怀?对,就是释怀。”
“林诺娅跟你说了什么?那丫头最擅长吹耳旁风吹得人找不着北,你可别被她三言两语给唬弄了。”
“不管她唬不唬弄我,我自己的感觉骗不了人。”拥抱的时候,没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要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她第一次来大姨妈,许方舟跑到山下的超市买卫生巾,一来二去,等于跑了一场马拉松。少年夏令营,遥远的南美国家,胡一下躲在山上的公共厕所里,一边研究卫生巾的用法一边想,那个等在外面、大汗淋漓的男孩子,千万千万要永远只对她这么好。
她贪玩,英文考不好,老爹教育她,英文有什么好学的?以后成材了,请老外来给自己打工。结果父女俩一起挨老妈的骂,一起罚跪搓衣板。她赌气,想着下次考试考零分算了,告诉许方舟自己的计划,以为他要劝她,他却让她干脆连名字也别写。她当时想,这招更绝!谁曾想,几天后考试结果出炉,署名“胡一下”的考卷竟然是满分。
许方舟的则是一张白卷。
那张满分卷至今还挂在家里,老爹老妈都以为自家女儿是想记住这份荣耀,没人知道她真正想记住的,是一半的感动,一半的懊悔。
许方舟喜欢有爱心的女孩子,上大学的时候,他的新恋情传得沸沸扬扬,传闻中那女的是医学院的,定期去医院做义工,胡一下也屁颠颠地跟去,有样学样,献血,照顾病人,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那女孩根本和许方舟没什么交集,她才安下心来。
许方舟生日,她翻遍爱情攻略,自以为经此一役,就能彻底拿下他。她傻了吧唧地告诉他自己没空帮他庆祝,其实早就躲在他的学生公寓要给他惊喜。等来的却是他的室友,告诉他许方舟和女朋友烛光晚餐去了。
女朋友,医学院的,定期做义工……都是真的,不容置疑的真。
胡一下自己开车,横穿沙漠去拉斯维加斯赌钱,输得精光。埋着头大哭一场,最后还是许方舟连夜赶来,把她从赌场领出来。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的女友送了一份很美妙的礼物给他,自己打电话去借钱的时候,许方舟正在床上享用这份甜美的“礼物”。
往事静静散去,胡一下翻个身,趴在床上,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一边忖度着是不是该去买一枚戒指暂时顶替,一边冷静继续道:“反正我跟许方舟挑明了,不喜欢人家就别总惦记着,好姑娘终究要被娶走的。”
好姑娘就快因为丢了戒指而死翘翘了,胡一下在心里默默回答。
“你这么想就对了,就该慢慢收心做好你的詹太太。要知道,每个女人心里都曾有过一个许方舟,但并不是每个女人身边都会有一个詹亦扬。狐狸,你已经够幸运了,爱过哭过,痛过笑过,唯独没有恨过。”
“赶紧打住!”胡一下都被她酸得从床上坐起来了,“咱不说这个了,越说越矫情,呃……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啥?”
“我把我的婚介弄丢了。”
“……”
“喂?喂?”
“狐狸,你千万要活着回来见我!”说完,“啪”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胡一下愣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遭到了好友无情的抛弃,“你至于这么怕詹亦扬吗?”
胡一下嘟囔着挂了机,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感同身受,无力谴责了。詹亦扬确实可怕,可怕到她恨不得一辈子就这么忙碌下去。
只可惜,该来的总会来……
在谈判桌上僵持了两个半星期之后,我方大获全胜,签完合同之后,领导发话了:“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好轻松一下。”
胡一下顿时眼冒金星,轻松一下的意思不就是,她的死期到了?
同事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开心,有的提议去血拼:“咱这一走就是俩月,过年都没法在家里过,我家那口子怨念可不小,带点礼物回去就当赔罪吧。”
有的张罗着要去哪儿逍遥:“去看歌舞伎?泡温泉?富士山是一定要去的。坐新干线去,晚上会东京,正好可以去银座喝两杯。”
当然,也有人只想会酒店睡觉。
领导都发话说酒账全算他的了,大家自然不客气,最后决定下午分头行动,晚上在银座会合。
胡一下二话不说,拉着也有意去泡温泉的总监拔腿就走,因为她实在不敢保证自己再多待一会儿。会不会就被某人趁机劫走。走得N远了才把手举得高高的跟身后的一帮大老爷们挥手作别:“拜拜!”
仅有的两个女人走了,留一帮大老爷们面面相觑。
女汤。
寒气在上,热气在下,烟雾渺渺,视物不清,美酒佳人,快活神仙——胡一下眯着眼睛偷瞄总监的身材,心里啧啧叹:保养得真好。
入水的姿态也那么的优雅,脚趾尖轻轻地碰下水面,再慢慢地滑入水中,哪像自己,游泳似的,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温泉,溅起大片水花不说,还差点撞到了水底的石头。
自愧弗如的胡一下从始至终都没把视线从人家身上移开过,欣赏着,感叹着,尤物就是尤物,穿上西装,就是铁腕女强人,换上连衣裙,可以去幼儿园接女儿下课,泡个温泉,就连拿起酒杯的动作都这么迷人。
当然,更吸引胡一下视线的,是总监手上戴着的戒指。
放着清酒和酒杯的拇指头盘飘浮在温泉上,它慢慢地向总监漂去,胡一下也慢慢地向总监漂去。
“好漂亮的戒指!v
女人嘛,聊到这个就有特别多的话题,侃啊侃的,眼看就要侃到胡一下最想问的问题上了,好死不死的,突然有铃声响起,打断了她们。
恶狠狠地瞥向声音源头,原来是总监放在防水塑料袋内的手机在响。
总监神色一紧,向胡一下解释着:“詹总电话。”说完迅速上岸穿好浴袍,趿着木屐“哒哒哒哒”转眼消失不见。
詹亦杨亲自打来,看来是有急事。难道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胡一下赶紧查看自己的手机,却没有电话进来。
自从来了东京,詹亦杨就没再给她打过电话,这糟糕的新婚生活啊,胡一下叹了口气,仰头靠着身后的石壁,用毛巾盖着脸。
隔了很久总监才回来,光听那慢条斯理的木屐声就知道刚才那通电话没讲什么要紧事。胡一下泡得晕晕乎乎的,开始有点儿没大没小了,毛巾还盖在脸上就招呼开来:“总监,问你件事儿哦,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小心把戒指弄丢了,你该怎么向你老公解释?”
总监很快重新进入汤池,除了感觉到那微微荡漾开来的水波。胡一下再听不到一点动静。难道自己问的太突兀,总监才不愿意搭理?胡一下不禁疑惑地掀开毛巾,睁眼望去。
猜猜是谁坐在对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胡一下手里的水杯“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她睁大的眼睛写着震惊,他微眯的眼里写着阴森:“难怪你最近都躲着我。”
“哪哪哪哪……哪有?”
完了,一说就结巴,一结巴就露馅儿,胡一下赶紧深呼吸。转眼就变震惊为笑脸。凑过去就挽他胳膊:“你怎么来了?”待会儿回去,一定的把手里的追踪软件给卸载了。胡一下默默握爪。
“戒指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故意把总监支走的?她突然回来可怎么办?”
“别转移话题。”
胡一下双肩被人扣住,她闪烁的眼神被他牢牢捉住:“戒指是不是弄丢了?”
他直直地看着她,多少有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味,胡一下仔细权衡各种利弊,一咬牙:“是!”
他沉默了,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死寂。
他生气了,整个世界突然地动山摇。
地动山摇?胡一下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头一开,水面确实在剧烈晃动着,她一个不稳,肩膀还撞在了石壁上。
胡一下晃得快要看不清面前的詹亦杨了,惊慌失措地扶着石壁,“怎,怎么回事?”
詹亦杨迅速环顾了一下周围,眸色一紧,把她从池里拽上来,裹紧彼此的浴袍,拉着她飞奔而出。
什么叫倒霉?倒霉就是泡个温泉都能碰到地震。
当然,乐天派并不这么认为:“咱们已经够幸运了,东京只是有强烈震感而已。”
可胡一下虽然不是乐天派,尤其是站在某位冷脸男身边,由不得她不沮丧。
她从温泉会馆出来,刚坐上詹亦杨的车就接到总监打来的电话:“詹总让我回去做一些扫尾工作,我走得急,忘了知会你一声。你现在还好吧?要不要我回去接你?”
“不用了,我刚好遇到个朋友,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很安全。”边说边心虚地偷瞄一眼身旁的詹亦杨。他沉默地发动车子。
天气开始变化,风起云涌,雨势时有时无,电台里播的都是地震的消息,来东京这么久,胡一下还从没看过路上有这么多人,就连附近的公园里都挤满了人,估计都是避难的。
行人都埋着头向前走,胡一下趴在车窗那儿看:“哎你说这像不像《生化危机4》开头的片段?”
“没看过。”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主感谢神,他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胡一下小小地激动了一把。可是……可是……从温泉会馆回到他们住的酒店,他也就只跟她说了这么三个字……
胡一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咬着指甲考虑自己是不是该过去道个歉。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委屈无比,“一个大男人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吗?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赔给你不就得了?”
想好一番说辞,对着镜子练了很久,胡一下努力保持着义愤填膺的表情拉开房间,准备去为自己讨说法。
刚转出走廊转角就看到迎面走来的某人,那张义愤填膺的脸僵住半秒,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胡一下全然忘了之前在房间里的各种委屈、各种咬牙握拳、各种扼腕决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胡一下跟他一起这么久,渐渐总结出了门道,这男人很多时候只有三种表情,微冷,中冷和巨冷——现在他处于“中冷”状态,估计还介意着戒指的事,胡一下琢磨着是不是要再狗腿一点他才会动容,他却突然开口:“待在酒店不安全。”
詹亦杨也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领着她朝外走。
“要不……打游戏?”
他没发表异议,胡一下立马笑嘻嘻地把他手机拿过来。
两部手机互通无线,玩小型联机游戏。
胡一下手机里的游戏早被她玩了个透,第一局她赢得特别风光,詹亦杨则死得很惨。
这已经够胡一下得瑟好一阵子,“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行嘛!别丧气,咱们继续、继续哈!”
有了一次经验的詹亦杨在第二句稳住情势。
第三局,翻盘。
第四局,破了胡一下用半年时间创造的记录。
游戏里的胡一下一次比一次死得惨,不乐意了:“要不要这么强啊?”
“……”
“让一让我会死啊?”
“……”
“不玩了不玩了!”
他笑了笑。
有没有看错?他竟然笑了下?胡一下禁不住定睛细看,几番确认之后,终于长舒一口气,这男人喜欢看自己撒泼耍赖?呼呼,真是恶趣味。
是不是要变本加厉地闹闹他,他才能开心点?胡一下正琢磨着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她的手机就响了。
胡一下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的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许方舟的电话,是接还是不接?
偷瞄一眼詹亦杨,他已经恢复“中冷”状态。应该没看见那闪烁的“许方舟”三字,胡一下稍微往旁边挪了挪:“喂?”
“没事吧?”
许方舟的音色紧绷如弦,隔着这无形的电波都能感觉到他的声带微微颤抖,胡一下又偷瞄一眼某人之后才回答:“没事没事,很安全。”
“他是不是在你旁边?”许方舟突然说。
见鬼了,一个个都这么料事如神。胡一下囧:“呃……是啊。”
“那我就不多说了,注意安全,尽快回国,我很担心——我是说,我们都很担心……”
胡一下没能听到下文,她的手机突然被人抽走了,扭头一看,“巨冷”状态的詹亦杨挂了电话之后直接把她的手机扔到了后座。
“你干嘛啊?”胡一下怒。
“还没聊够?”詹亦杨反问。
“朋友打电话来关心一下,有什么问题?”她返身去拿自己的手机。
他阴阳怪气地一“哼”:“朋友?”
她依旧快要够到手机的手被他捉了回来。胡一下告诉自己:忍。可低头看到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爪子,实在是忍无可忍!
“你以为做了别人老公就了不起啦?忙的时候根本就想不到我,意见么就给我脸色,我上辈子是杀你全家还是杀你全家了还是杀你全家了,凭什么要我这辈子好生供着你?我这二十多年还聪明跟人当过孙子,我爸我妈,许方舟,冷二姐,他们从没让我受过委屈,对着你我已经够低声下气了,你还想怎样?”
噼里啪啦一通骂,胡一下气呼呼地喘着气,拨开他的手,还要去拿手机,可转眼又被他捉了回来。
路虎车身高大霸气,内里空间充足,他轻易就挤到了副驾驶座,鼻尖对着鼻尖,嘴唇摩挲着嘴唇:“我就是嫉妒,怎么着?”
他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大言不惭?
他的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胡一下现在特烦他这张扑克脸,可是……可是……他刚刚说,嫉妒?胡一下顿时浑身一阵发麻:“滚!”
他滚了吗?
如果滚床单也算是一种“滚”的话……
“呜呜,有人……”
“没人。”
“我们会不会碰上余震?”
“乌鸦嘴。”
“不准再咬破我舌头!”
“……”
“嗷!”
“嗯?”
“撞到排挡杆了。”
“……”
“嗷!”
“怎么了?”
“撞到车顶了。”
“……”
“嗷!”
“又怎么了?”
“我的腰……”
还没正式开始呢,她已经开始腰酸背痛腿抽筋了,车厢空间再大也容不得一个一百八十多公分的大男人胡作非为,最后终于找着了个折中的法子,他坐在驾驶座,把她捞到自己身上,胡一下双手环住他竞相,又痒又热,稍微一挪动,她的腰还会咯到背后的方向盘,真是各种不理想,她却破天荒的一点儿也没抱怨,低头瞅瞅在自己胸前胡作非为的脑袋,“你……唔,刚刚说啥……嫉妒?”
他不答,手钻进她的毛衣,从她的背脊一路撩拨而上,在后扣上轻轻一拨,胡一下胸前便是一送。
这厮真是越来越“善解人衣”了,胡一下不满地哼了两声就彻底支持不住了,脑袋一低头就枕在了他肩窝里,不愿动了。
詹亦杨失笑,“体质真差。”
“体质差你还欺负我?”
“车震是种很好的锻炼方法。”
他边说边用牙齿厮磨她的耳垂,引得胡一下不由自主地发颤,她用力晃晃脑袋,身体不经意碾过男人最禁不起撩拨的某处,磨得詹亦杨狠狠一滞。
突然眼神变得阴狠起来,詹亦杨捏起她的 下巴,惩罚似的吻住她。
唇齿厮磨见他已把座椅放平,身体一侧就把她笼在了身下。胡一下眼睛红红地瞅着上方这张脸,感觉他已经解开了彼此之间最后的一层束缚。
詹亦杨提起她的膝弯扣在自己腰侧,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沉下身,缓慢地进入——
就在这时,车身突然一震。
关键时刻,两个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车身又是一震。
胡一下顿时哭丧起脸:“不会是……?”
事实证明,胡同志真的很有乌鸦嘴的潜质。
车震遭遇地震,胡一下终于知道什么叫悲惨人生。
不过老天是公平的,人不可能永远这么倒霉——第二天胡一下就切身体会了什么叫“风雨过后见彩虹”:领导发话了,去年欠大伙的年假,这次统统补上。
在忙得跟狗似的两个月后,他们迎来了梦寐以求的假期。
看着同事们欣喜的模样,胡一下的心里幸福地淌泪:看来自己的牺牲还是很有价值的。
胡同志到底牺牲了些什么?让我们来还原一下之前的对话……
“放假不是不可以,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近似于谈判的氛围让胡一下稍稍有些不适应,她不过就是抱怨了一句自己这可怜的半天空闲都被地震给搞砸了,顺便抱怨一句他把员工的假期都克扣光了,这男人就突然变身成冷酷副总裁,要知道当时他们俩刚经历了半场车震和一场余震,她还坐在他身上没下来呢。
资本家是什么?是最大限度压榨人民血汗的吸血鬼,胡一下料定他不会给自己放假,特别鄙夷地“切”了一声:“你真舍得给我们放假,我就敢答应你任何要求。”
“第一,永远都不准再和他单独见面。”
他这话接得未免也太快了,斑点犹豫都没有,跟视线预谋好了似的,胡一下顿了吨,狐疑地瞅了瞅他,这才答道:“没问题。”
反正资本家没明说“他”指的就是许方舟,自己以后狡辩起来可以钻空子。
胡一下正为自己的聪明劲儿沾沾自喜着,詹亦杨又道:“第二,别人追求你,第一时间告诉他你已婚;第三,我打来的电话必须在二十秒内接起,如果没有接听,必须在一小时内回电,并解释原因。”
“你有没有搞错,这也太……”
“第四——”
“还有第四?”
詹亦杨淡定地看了眼这个抓狂的女人:“早上出门前,帮我打领带,Goodbye Kiss不得少于三分钟;第五,晚上要一起洗澡,缓解地球水资源的紧张,为环保做贡献。”
胡一下彻底惊悚了。这这这……这什么跟什么嘛?
“以上是五大纪律,下面是五不规范。”
还有?
“第一,陌生男人和你搭讪不要理睬;第二,除了我以外不准对其他男人和颜悦色;第三,没有经过我同意,不许把你的电话、地址、生日擅自告诉他人;第五,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不得随意剥夺我作为丈夫的‘福利’。”
胡一下已经囧得说不出话来了。
詹亦杨对她此番沉默的表现颇为满意,微笑着补上最后一句:“以上所有条款解释权均归詹亦杨所有,詹太太必须时刻谨记,百分百贯彻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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