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慢慢地放下报纸。他一点也不惊奇。

“如果陛下看到这个消息会不高兴的，”爱德华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认为只有六只狮子。报纸总是出差错。”他的语气颇为自得，很有自以为是的感觉。“不过，”他接着说，“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事情的过程会比我们想像的漫长。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可以暂时待在这里，直到我们找到一种安全的办法，把他们送回非洲。这个计划当然很好，不过这意味着你也必须待在这里，藏在这个安全的地方。因为已经公布了悬赏的布告，所以事情会变得非常敏感。”

查理打算争辩几句。似乎一张大网正在降落，将要把他罩住；他的愿望、他的计划、他的要求，还有他的祈祷，都一点一点地掉进了这张大网里。不过，爱德华又往后一仰，换了一个话题。

“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我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你父母的下落了。”

查理的双手突然变得冰凉。

“恐怕他们没在这里。你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

手心变得更冰凉了。

“他们一直没在威尼斯。”爱德华继续说，“我正在调查，希望不久就能找到他们。不过，你在这里是不会找到他们的。”

查理看着爱德华，脑子里闪现出许多话语。

“我的看法是，你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到有了新的消息再说。”爱德华说，“竖起大家的耳朵，我们很快会听到其他消息的。”

这和查理的想法完全不同。他的想法是，他应该马上去……一个什么地方……然后……去做一些事情。

爱德华对查理笑了笑，表达了鼓励的意思。查理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从六层楼上掉了下来。他的眼睛紧盯着爱德华，一个严重而令人震惊的问题在他脑子里出现了。

是爱德华在撒谎吗？如果是他在撒谎，那么从一开始他就在撒谎吗？也许，他还是说了一些真话？

报纸上的说法是对的。他可以凭借自己的眼睛看出这一点。

为什么父母不在这里？谢尔盖曾经告诉狮子，他们正在威尼斯。

谢尔盖是不可能撒谎的，他从来都不撒谎，他当然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那么说，这个说法是错的？

还不厌其烦地轻声说着外国话！

爱德华到底想要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人，小人，小人，小人，小人。他不想让爱德华看到自己神魂颠倒的样子。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查理客气地叫了一声：“爱德华。”

“有事吗？”爱德华回答，同样地客气。

“为什么不允许我看望那些狮子？”

“不允许？”爱德华说，“宝贝儿，你当然可以去。谁不让你去啊？”

“昨天我想看望狮子，就被制止了。”

“是吗，真无聊，”爱德华说，“实际上我现在就希望你去看望他们。我一直在考虑，怎样把狮子送出去。你应该知道，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身材和重量。我们需要你去测量一下。”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0)

查理的思绪停止了。测量狮子的身材和重量？为什么？

这种惊讶的神情肯定流露在脸上了。

“为了运输的方便，”爱德华说，“预防他们太沉而使船只沉没。来吧，你是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查理突然想到，拉斐在伦敦的时候曾经说过，“做一个好孩子。”他还想起，在猫咪为他和母亲传递信件时，他们常常用“做个好孩子”作为一种暗号。他感到非常气愤。他从不向别人请求帮助，但是看看现在：他们全被关在一座宫殿里，而狮子还被关进了笼子，鲍里斯国王又在千里之外，报纸上到处都是报道他们行踪的文章。爱德华居然告诉他，要做一个好孩子！他们真的会使船只沉没吗？他们坐着凤尾船一路过来不是也没有沉没吗？

爱德华在撒谎。

对，他再也不能无所事事，再也不能听之任之了，而且，他再也不会依赖其他人的帮助。在开始的时候，他可以测量狮子的身材与重量，这样就有机会和狮子待在一起，也许还能和他们交谈……

“好吧。”他耸了耸肩说。他耍了一个心眼儿，就像过去对拉斐耍心眼儿一样：让爱德华觉得自己很傻，让他放松警惕。

爱德华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尺子。查理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晚上那个满脸皱纹的男人拿给爱德华看并且四处挥舞的那把尺子。

这么说，那个满脸皱纹的男人也与测量狮子的事情有关联。

真有意思。

“还有一件事，”在通往院子的路上，爱德华说，“为了保护他们，必须给狮子安装一道安全门；你知道，我们不希望发生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或者对仆人们造成惊吓。如果看上去一切正常，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查理心里在想，安装安全门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吧。爱德华，你这个­阴­险狡猾的毒蛇！他再次感到奇怪，鲍里斯国王难道不知道这个爱德华有多么­阴­险吗？他能和鲍里斯国王联系上吗？他确信，国王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查理在昨天已经见到笼子上的那些铁栏杆了，这很幸运，否则现在爱德华肯定会注意到他的愤怒表情。爱德华打开了笼子的门，让查理进去，然后又关上了笼子的门，查理一直表现得很平静。站在安全距离之外，爱德华告诉查理哪个需要测量的内容，并且记下了测量的结果。他好像忘记测量狮子的重量了。爱德华想知道的是狮子胸围的尺寸，还有他们的高度和后背的长度。查理­干­活的时候和狮子们悄悄地说着话。

“还没有新的消息，”他嘟囔着，“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你们知道吗？”

“我想，爱德华昨天晚上要求满脸皱纹的男人做的事情，就是测量我们的身体。”年轻狮子说。

“那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谁知道。

他们不能谈得太多。他们不希望爱德华发现他们可以交谈，就像过去他们不希望麦克莫知道这一点一样。

在康复中心里，玛格达伦正躺在一张假木床上，床上铺着假棉床单。窗户开着，窗帘却拉了起来，窗帘上印着一幅计算机绘制的花园图案。空调悄悄地把甜美而过于冰凉的空气传送到康复中心。在玛格达伦房间的门口，一位护士正坐在一把假的木椅子上。

外面，在社区的广场上，噢，其实这是装有空调的人造花园，但人们都把他看作广场，艾尼巴正在散步，并不时地停下来呼吸几口所谓的新鲜空气。他早就忘记了，其实空气早就不新鲜了，在整个建筑物里，空气已经被注入了某种元素，这种元素能让人平静下来，并且使人头脑迟钝，或者说，这种元素能够剥夺人的独立与自由思维。这里的许多人都很聪明，比如玛格达伦和艾尼巴。他们的聪明才智是无价之宝。只是，他们需要获得思维的独立­性­。

艾尼巴尽量地向远处走去。半个小时之后，他来到一堵高大的水泥墙前面；他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情有多么奇怪；他只是转过身去，沿原路返回。一小时以后，他又来到一堵高大的水泥墙前面。他每天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吟唱，“体育锻炼就是好！”这难道是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吗？或者，这个声音是来自附近藏在以假乱真的塑料树上的大喇叭？“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善待自己！爱你自己！你是当之无愧的！考珀瑞西社区希望你们健康和幸福！”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1)

有的时候，这个声音会直呼其名，比如，恭喜他照顾好了自己的身体。有一次，他从治疗中心买回三个巧克力­棒­，这个声音就质问他，说这样的做法对不对，并且警告他巧克力里有很多糖分；等到那天的晚些时候，康复中心的齿科部给他打去电话，要求他做齿科检查。（ 社交俱乐部希望他们喝酒，吃油炸土豆条，而康复中心要求他们注意健康，没人注意两个部门的要求是大相径庭的。原因在于，大部分人已经为自己所用的东西付过钱了，只要他们能够不断地支付，比如支付葡萄酒的费用、支付医疗卫生的费用以及支付使用体育馆的费用，考珀瑞西社区就非常高兴。他们希望把他们付给职工的所有钱财再收回去，他们不在乎采取什么方法。玛格达伦和艾尼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去工作了，他们也要挣钱支付自己的各项开支。 ）

艾尼巴转过身往回走去。他总是不停地来回穿行于这座巨大的假花园，直到累死为止。他不会想到还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只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这就是，那个声音会与他谈话，告诉他该上什么课，或者到哪个车间去­干­活，还会告诉他应该去哪个诊疗小组治病或者参加哪个社交俱乐部的晚会。他们又一次把玛格达伦隔离了。他身体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必须抗争，不过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抗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抗争。

他又来到了那堵高墙面前。

他想作些变化，于是他开始沿着高墙走路。

走啊走啊走。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脚。

走啊走啊走。

突然，一个扎人的、毛茸茸的、不安分的东西跳到他刮得­干­­干­净净的脑袋上。

哇！他吓了一大跳，气愤地四处打量着。

那个东西开始说话了，他就在他的面前，盯着他看，气愤而暴躁，发出吓人的声音。

这是一只猫，一只皮包骨头的癞皮猫，少了半只耳朵，他的后背看上去就像得了什么皮肤病。他紧盯着艾尼巴看，眼睛就像一簇淡蓝­色­的火焰。脖子高昂着，四肢绷得紧紧的。

这只猫发出嘶嘶的叫声。艾尼巴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猫开始蠢蠢欲动，艾尼巴感觉自己被钉在了地面上。

猫跳到一块假岩上面，然后又跳到艾尼巴的脸上，­干­净利索地使劲抓他，随后又开始抓他的双颊。

艾尼巴叫了起来，捂着脸的双手开始出血。这是一种钻心的疼痛。自从他来到这个地方，脑子里像蒙了一层雾，一直是迷迷瞪瞪的；现在，因为疼痛，这层雾突然消退下去了。疼痛感透过脑袋上的棉毛裹布，冲破了淤积在心头的­阴­霾，一扫怀疑、焦虑和茫然的心情。

那只猫盯着他看，毫不示弱地看着他眼睛里喷发出来的怒火。然后，小猫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还回过头来看看。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有十米左右，他转过身坐了下来，平静地看着艾尼巴。猫叫了起来，他的嘴巴里是一片耀眼的粉红­色­，他的牙齿又小又尖，牙板发黄，而且长短不齐。

艾尼巴还在因为震惊和疼痛而大口喘气，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鲜血，又看了看猫。

“喵。”那只猫说，他的声音带有英格兰南部略带嘲讽的语调。

艾尼巴脑子里所有的疑团全都消散了。他晃了晃自己的身体。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轻轻地，他舔了舔手；手上鲜血的滋味很腥，有点咸，味道很重。他觉得，这就是我——很腥，而且味道很重，我就是这样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唉，他们劫走了你就是为了利用你的脑子，就像利用一件东西那样。

那只猫似乎在对着他笑。

艾尼巴想起了儿子查理。在来到这里之前的旅行过程中，猫是怎样把查理的信带到父母手里的，然后再把父母的回音带给查理的？他也对着猫笑了笑。如果查理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会欣喜地张开双臂，抱住这只猫叫起来：“你终于回来啦！你终于回来啦！你带回信件来了吗？”不幸的是，查理并没在这里。艾尼巴实在不知道这只猫到底是谁。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2)

即使这样，谢尔盖摇了摇他­干­瘦的长尾巴，向艾尼巴示意。艾尼巴明白，自己应该跟着他走。

那天和狮子交谈了以后，查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给国王写信。

信的开头是，“亲爱的我的陛下大人”，看起来有点措辞不当；于是他又重新起头，写道，“我的亲爱的陛下大人”。不，嗯……我的陛下大人亲爱的……不，不，这样看起来好像查理是国王的祖母似的……

最后，他这样称呼道，“亲爱的鲍里斯国王”。信的后面就更难写了。他应该怎么向国王解释，他觉得国王侍卫长背叛了自己？这是一种很严肃的指控。应该怎么措辞？他并不是指控国王：他坚信，鲍里斯国王是一个正直的人……查理使劲咬着笔，心里烦透了。

最终，他像给自己父母写信那样地给国王写信。他相信，读到这封信的人应该具有足够的智力而且值得信赖，能够得出必要的信息。

亲爱的鲍里斯国王：

我们正住在你的宫殿里，这真是一座漂亮的宫殿。爱德华说，我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另外，他还测量了我的狮子朋友的身材尺寸；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怎么看的？他说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才能行动，因为马戏团和巴黎警方非常生气；不过，我还是想赶紧动身，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我想找到的东西；或者，至少让我的狮子朋友上路。我吃了很多东西，味道非常好，但是他们不让我经常外出，而且这里没有人陪我一起玩。实际上，我觉得好像困在这里了。当然我还是十分感谢他们，尤其要感谢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我祝您身体健康，并且能很快地到这里来。

你的查理

他又读了一遍信，看上去还行。他希望鲍里斯国王能够读懂信里的真正意思：爱德华正在这里陷害我们，你快来救救我们吧！他还希望，万一这封信落到了爱德华的手里，他会觉得这不过是孩子的一封普通信件，而且，这个孩子对将要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与此同时，查理也意识到，现在离开这座宫殿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法国警方？麦克莫？拉斐？铁少校？难道最终的结局是信会落到这些人的手里吗？不，哼！你们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