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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他知道总有一天会尝到苦果的:但是他的身体却需要它,他的理智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了。

他告诉自己,“只用一点点。”

他把药水喝了下去。

他看上去好了许多。

他坐在马桶上,闭上了眼睛。这时候火车正轰隆隆地载着他驶向西班牙。

他在想,他们此刻都在什么地方呢,这些蠢东西,难道他们能斗得过我麦克莫吗?

拉斐·萨德勒正待在一所安全的医院里,躺在一间­阴­冷的石板房里的一张狭窄的硬床上。房间的天花板很高,四周是浅绿­色­的墙。一个严厉的护士给他冲完了澡,拿走了他的衣服,包括那件皮衣。尽管皮衣粘上了运河里的绿­色­淤泥而湿漉漉的,并且很脏,但这毕竟是他心爱的皮衣,他很想把他拿回来。一个面无表情的医生戴上一副橡胶手套走过来,准备对他进行医治。她看了一眼他肩膀周围的一圈深深的伤痕,以及皮肤上又黄又灰的肿块,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 法语 )她问了一句。

护士说:“这个男孩在巴黎火车站被狮子咬伤了。”护士想早点结束工作,好回家睡觉。

“噢,”医生回答道,并把一些抗菌剂撒在他的伤口上。她轻轻地抬起拉斐的胳膊。

拉斐叫了起来。

“肩部受伤了,”( 法语 )她说,“很明显,肩膀骨折了。护士,请冲洗一下伤口,再给他注­射­狂犬病疫苗、艾滋病疫苗、天花和猫脑炎疫苗,还有山金车花酊剂和抗菌素……”

“难道你们不会说英语吗?”拉斐说,“我需要会说英语的人。”他的脸非常苍白,浑身依然发冷,尽管医生说他正在发烧。他真的在出汗,他感觉很不舒服。火车启动时他从车厢窗口对着查理吼叫过,那时他就很不舒服,现在一点儿都没有好转。

医生一直盯着他看。这些说英语的人至今还不愿意学习其他的语言,真可怜。

“还有止疼片,”他说,“我浑身都疼痛。特别疼,特别疼。你们知道吗?特别疼!请给我止疼片,给我拿点止疼的东西来( 法语 )!”他做了一个疼痛的鬼脸,并且试图念出法语的音调。对拉斐来说,不幸的是,“疼痛( pain )”这个词在法语里却是面包的意思。

护士转动着眼珠,她和医生一样,能够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还有镇静片。”医生说。

“你们有没有找到那些狮子?他们拦住火车了吗?”拉斐问道。

护士正在准备药物。

医生哼着一首小曲子。

“这帮小混蛋!”拉斐吼道,“这帮……”

“请安静,”医生说,“所有的人都保持安静。你在扰乱秩序。”医生也工作了一整夜。

拉斐又躺下了,他感觉天旋地转,浑身都在发抖。护士再次扶他坐了起来,开始给他喂药;然后又让他翻转身体,给他打针。拉斐脸冲下躺着,脑袋埋在薄薄的枕头里,嘴里嘟囔着咒骂查理的粗话。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但是不停地翻身,浑身冒汗;他梦见自己变得非常渺小,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

就在医院的外面,拉斐那条令人恐惧的大狗特洛伊,正可怜巴巴地躺在都市灌木丛下一片肮脏的泥土上。虽然拉斐是一个很差劲的主人,但特洛伊却是一条忠实的狗,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主人。

在不远的地方,一只黑白相间的大ρi股癞皮猫正和一群大猫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原因是那群大猫刚才对他口言不逊。癞皮猫一直躲在餐馆后面的垃圾箱里,这也是他的新家,当时,他正在偷偷享用被人扔掉的龙虾残余,就在这时,那群大猫盯住了他,把他围了起来,他们相互交谈着,认为这样瘦弱的大ρi股猫只配在垃圾箱里觅食,因为体面人不会收养这样的丑猫……

癞皮猫对美味的龙虾凝视了好一会儿。一般情况下,他是一只温顺的猫,除非他要攻击别的人或者别的动物;还有,他也并非总是缄默,只是他并不凶残。他厌恶暴力。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6)

因此他绕开了,只是暗自骂了几句。我恐怕没法告诉你他说了些什么,因为大部分内容都是一些诅咒的话,无非是有关猫科动物的话题,比如,他们的可爱之处( 或者讨嫌之处 ),他们的无知,以及他们是怎样一群无耻的混蛋,他们的母亲宁愿出钱让人把他们的胡须剃光,甚至还会动用更狠的办法。比较幸运的是,这是一只英国北部的猫,带有浓重的北部英语口音,所以那些巴黎猫并不懂得他所说的所有事情。不过,他们还是猜出了大意,于是他们一拥而上地向他扑了过去。

这只猫( 他的名字叫谢尔盖 )也许厌恶暴力,不过这不意味着他不擅长施用暴力,应该说,他非常擅长施用暴力。他用各种最恶劣的手法打退了巴黎猫的进攻,包括撕咬、抓挠、猛扑、张着大嘴进攻,发出了让敌手惊恐万分的吼声,比如猫的叫春声、尖叫声以及死神般的嚎叫声。尽管对方有四只猫,并且个头都比他大,但这些巴黎猫都不适应他的反击方式,再加上厨师长阿纳托尔从厨房的门里探出头来,也大声地喊叫起来,于是那些巴黎猫一轰而散。

在他们逃跑的途中,一只猫回了一下头,叫了几声,显然这不是一般的挑衅。他喊叫道:“嘿,你别自作聪明了,我们至少知道那些宝贝科学家在什么地方,你还不如我们呢,哈哈……”

谢尔盖止住了脚步。

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科学家们是在威尼斯的某个地方,这是目前所能得到的消息。坦白地讲,尽管这只猫不愿意和他讲话( 这些巴黎猫,都是些势利的恶棍 ),但是谢尔盖还是会让他们开口的。他不喜欢诸如“他们的确在某个地方”这样的说法。

谢尔盖叹了一口气。

很快他就追上了那群猫。他们停了下来,希望在邻街餐馆旁找到一些残羹剩菜。谢尔盖等待着,过了一会儿,这群猫散了伙,那只对谢尔盖吼叫的猫又跑回那条街上。

谢尔盖一下子跳了出来,骑在那只猫的背上,把他摁在地上,然后声音尖利地在他耳边问道:“好吧,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这只猫又叫了起来。谢尔盖伸出爪子,警告他如果再叫唤,自己会怎么对付他。那只猫马上住了口。

“好,现在告诉我,如果他们不在威尼斯,那么会在哪里?”

那只猫打了一个嗝,咬牙切齿地说:“在旺斯。”

“在旺斯?”旺斯,听起来很像威尼斯。他是否听错了?“这个倒霉的旺斯到底在什么地方?”

“在法国。在法国的南部。”那只猫说,“在很南边的一个地方。”

谢尔盖这下明白了,他没有听错。

“为什么有人说他们在威尼斯?”

那只猫非常害怕,脱口说出了答案:“一些高贵的猫不喜欢有过敏症的猫。”

“高贵的猫,”谢尔盖威胁说,“不是那些偏见顽固的蠢猫!现在,你是不是又在骗我?”说着便去拧那只猫的耳朵。

“没有!”那只猫尖叫着。

“如果你骗我,”谢尔盖说,“我会找来一帮有过敏症的猫,到时候你就会领教他们的品格有多么“高尚”了。你不会介意你们四个打他们中的一个吧?不,我想你不会介意的。或者,如果他们是四个,你只有一个,这样打起来你更不会介意吧?这当然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那只猫表示同意,不过谢尔盖已经对这件事厌倦了,他感到无聊,于是就放走了那只猫。那只猫拖着尾巴逃走了,还不时回头看看谢尔盖是否跟着他。

谢尔盖没有去追他,而是回到了阿纳托尔餐馆旁边的窝里。他坐在那里,由于刚才运动的缘故,身上还在微微颤抖。他感到厌倦和气愤,因为刚才打了一架,因为那只猫居然这么愚蠢和小心眼儿,尤其让他痛心的是,他也许把查理带到了错误的地方。

那块龙虾­肉­还在那里,就在­阴­沟里,油腻腻的,颜­色­红红的。他闻了一下,把它吃了下去,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味道。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7)

自从那个会说猫语的男孩把字条塞进他的脖颈之后,他觉得一切都变了。找到人类所在的地方需要花费一些时间,不过他还是找到了,并且还交给他们一封信,这样的感觉真好。假如那些大猫不在这里,不曾将人类赶走,也许他会在这一带闲逛,从他们那里得到消息,从而找到查理。

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他就不会厌倦和气愤了。

透过厨房的门,传来一阵阵果木烤鲜鱼的香味,他看见厨师长阿纳托尔系着白­色­围裙,穿着方格图案的裤子,正在努力­干­活。

谢尔盖还记得,查理写信时非常小心,几乎全用代码,除了他的父母之外,别人是看不懂的。他认为查理很勇敢,也很坚强;他觉得他的父母是非常聪明的人,他们发明的哮喘良药会帮助所有的猫科动物,最终也将帮助所有的有过敏症的猫。而现在,他——谢尔盖,却把事情办砸了。

就在这个时候,阿纳托尔对厨房里的一个人喊了一声,不一会儿,满满一桶水从厨房门里泼到街上,正好泼在谢尔盖的脑袋上,与此相伴的还有标准的法国式谩骂,和“滚一边去,你这个骨瘦如柴的笨猫”之类的斥责,这样的谩骂显得格外粗鲁。

谢尔盖也破口大骂,他的胡须也随之颤动,他尝够了被人骂作骨瘦如柴的笨猫的滋味。从被那桶水浇得浑身湿透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了决心:他将不再是那种被人浇得浑身湿透的猫了。

“好吧,”他说,“我得到了消息。”

他不能马上到威尼斯去,告诉查理这个消息,也许这样只会劳而无功。他将去旺斯,自己去寻找答案。

被大雪围困着,又在这样的深山里,火车上还冻得要命,查理和狮子们慢慢地走近鲍里斯国王的私人包间。查理首先要对鲍里斯国王身边魁梧的保镖媚笑( 国王担心有人要刺杀自己 ),然后要轻轻磕响那扇装饰华丽的镶嵌门。( 当然,狮子是不会害怕的,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如果保镖惊奇地发现有六只狮子要去拜访他的主人,他就是再有准备也不会领他们进去的。

“进来,进来吧!”一个声音兴奋地叫道。国王太想见见这些狮子了,甚至等不及爱德华去开门就径直地跳了下来,亲自打开了门。然后又迅速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还在怦怦地跳。

“啊呀!”他惊叹道。

狮子们鱼贯而入地走进国王华丽而正式的包间客厅,他们华贵的身躯高耸着,强壮优美的四肢在国王漂亮的波斯地毯上缓缓地移动。一束微弱的绿光从结了冰的窗户上照­射­进来,包间里充满了一种特殊的气氛。

“天哪,我的天哪!”国王不停地看着那些狮子说,“噢,我的上帝,太漂亮了!这么安静,非同寻常,真是非同寻常。”

母狮子们在地板上坐了下来,在查理的脚下围成了一圈,就像女王长裙上的裙摆。年轻狮子和艾辛娜笔直地坐着,各占一边;年长狮子挨着他们站着,既威严又安静,就像一个年迈的皇帝;他们看着国王,又看着爱德华,然后母狮子把脑袋趴在自己的大爪子上,好像要睡觉了。查理摸了一下正伏在自己耳朵边上的年轻狮子,爱德华惊恐地看了他一眼,查理赶紧抽回了手。

鲍里斯国王点了点头。

“太漂亮了。”他又说了一遍,然后用保加利亚语说了些什么。他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镇静下来。这个时候,爱德华躲在包间角落里冷眼旁观,他静静地看着,一会儿看看狮子,一会儿看看查理,一副似乎是伪装出来的很感兴趣的样子,他竭力保持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多年来,他一直能够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感,但是,今天却发现这样做很困难。

“为什么他们不……”,国王说,他在斟酌词句,但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句,因为听起来太可怕了。

“他们是受过训练的。”查理说。

虽然鲍里斯国王基本上是值得信任的,他也了解查理他们从马戏团逃跑的全部经历,而且还知道查理的父母被绑架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查理一直没有告诉他。他没有告诉国王自己能说一口流利的猫语,出于本能,他总是悄悄掩盖着这个事实。他只是觉得,人们会认为这件事情很荒唐。如果有人跟他说,在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曾经被一只受伤的幼豹抓伤过,由于血液的感染,他们的语言也相互融合了,这种事情就连查理自己都不会相信。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8)

因此,鲍里斯国王并不知道查理可以和狮子交谈,当然更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为真正的朋友。实际上,他们已经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情,现在就像朋友和兄弟那样在一起旅行;他们总是相互帮助,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会保持忠诚。

“受过良好的训练?”鲍里斯国王心里有些发虚地问,“你肯定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查理说,“老实说,真的没有问题。他们是很敏感的动物。他们不会吞食自己的朋友。不管怎么说,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鲍里斯国王看着狮子光滑而结实的皮毛,他们的长尾巴,还有他们平静的眼神。他打量着年长狮子蓬松而粗壮的鬃毛,以及母狮子们修长而健壮的躯体。他注意到,母狮子的皮毛颜­色­各有千秋:一只的皮毛是银灰­色­的,一只有着较多的褐­色­皮毛,而另一只的体毛上闪耀着黄|­色­的光泽。他还注意到,年轻狮子的耳朵上有一些明显的斑点与皱纹,而艾辛娜的爪子又大又软。他明白,这样的爪子就是尖锐的利器,他们和人类的手掌一样大,像刀子一样锋利。

他们真是太漂亮了。不管查理怎么说,他们也是一些野生的动物。鲍里斯国王并不傻,他能够看出来,他们都是野生的动物。

国王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幸福感的叹息。

“我很荣幸,”国王说,“在你们逗留期间,我愿意表示我的善意,为你们提供行程中的小小关照,还有爱德华与这里的工作人员的服务。我觉得这一切太美妙了!看看他们,我可以拍张照吗?”

爱德华拿来了国王陛下的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照片上,国王的手臂搭在年轻狮子的脖子上。这些照片拍得很不容易,在多次小心翼翼地问了“我真的可以这样吗?”或者“你真的不会生气吗?”的问题后,国王才放心地把手臂放到年轻狮子的脖子上。

他高兴得满脸通红。查理看得出来,这些狮子认为这种做法其实很傻,至少年长狮子和那些母狮子是这样想的,不过年轻狮子和艾辛娜却觉得很有趣,他们不由笑出了声。查理明白,这两只狮子很想玩耍( 他们困在火车顶上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们想逗逗国王,或者做一些淘气的恶作剧。查理向年轻狮子投去责怪的眼神,年轻狮子却满不在乎地瞪了他一眼。年轻狮子随后咕哝着说:“我想,是的,我想用尾巴挠挠国王的ρi股……就轻轻地挠一下。”

查理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

“来吧,查理。”年轻狮子说。在其他人看来,这只是一种很小的哼哼声。“来啊,来告诉我啊;哈哈,你不敢吧!因为你害怕他们听见!”

这时候艾辛娜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把爪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我想把他们领回去。”查理说,“在暴风雪中,他们曾被困在火车顶上,现在还很累。”( 就像真的一样!如果给他们吃点东西,稍稍休息一会儿,再服用一点儿玛格达伦发明的药品,他们就会生龙活虎的。 )查理在国王背后狠狠地瞪了年轻狮子一眼,然后就把他们带了出去。

也许读者已经注意到,只有六只狮子拜访了国王,那只长着剑齿的庞然大物一直待在浴室里。在巴黎的时候,他急切地加入到狮子逃跑的行列里。大家都知道这个动物,不过谁都没和他说过话。实际上,他的体格太强壮,相貌太古怪,实在不适合见人。另外,现在他也累了,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查理和狮子们回到浴室后,查理发现自己又在盯着这个动物看,他暗自在想:这家伙长得是够古怪的。

首先,是他的体格,差不多等于年长狮子体格的两倍;其次,是他平顶的脑袋、宽阔的肩膀和又长又扁的脖子;然后,是他强壮而短小的后腿,与狮子修长而灵活的脚踝以及张得很开的爪子相比,他的四肢显得既短小又僵硬;又短又粗的尾巴,还有奇特的牙齿。狮子的牙齿大得恰到好处,而他的牙齿,怎么说呢,他的牙齿令人称奇:巨大,闪着光亮,弯曲着,就像一把剑。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9)

不过,他显然还算一只狮子。查理发现,当自己看着他的时候,他居然会点头示意;他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动物。他是谁?不仅查理,其他动物也在纳闷。虽然年轻狮子和艾辛娜与他相处的时间较长,也感到很奇怪。

就在查理凝神注视的时候,这个动物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神依然十分悲伤,却流露出一丝怜悯的目光。

“问吧,”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就像挤压破旧皮革和煤渣所发出的声音,“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查理感到很好奇。不过,就算这个动物答应了,他还是羞于发问。他看得出来,他挺有来头的。他的样子就表明了一切。查理意识到,自己实际上很怕他。

他悄悄地盘算着,自己的好奇心和恐惧心,到底哪个更有吸引力?

查理终于下决心问道:“你是谁?”

一刹那,时间似乎凝固了。过了一会儿,那个动物才开口说话。在湿润而雾气腾腾的华丽浴室里,在粉红­色­浴帘和牧羊女图案所营造的氛围里,窗外还飘着雪花,这个古怪的动物开始讲述故事了。

“我就是剑齿虎。”这只动物说,他的声音粗糙而沙哑。“我不配待在这里。在遇到亲人之前,”他指了指那些狮子,“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活着,更不知道自己的天­性­。我不知道我的家族,甚至也不知道我自己。”

“我早该死了,我已经死了,我早已经死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自己早就不存在了。上帝不愿意留住我,大自然也不收留我,我的母亲没有生养我。我其实没有母亲,我也没有父亲。我已经死了,作为家族的一员,我已经销声匿迹了。”

他停了一会儿。查理猜测他该叹气了,不过他却没有,他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似乎在思考刚才讲过的话是否有点过分。年轻狮子和查理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就在几小时前,和你的朋友一起在车顶上时,我才知道这些事情。那些朋友有些地方像我,有些地方又不像我。你的朋友,”说到这里,他用目光指了指年长狮子( 此时年长狮子布满灰斑的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告诉了我这一切。我很高兴知道了我们家族的名称。就像你属于人类那样,我属于剑齿虎。但是,我没有母亲,没有人为我起过名字。”

“但是,现在你们看到了我,我还活着,我呼吸着,我还会说话。你们可能会问自己,这个家伙怎么还活着,我也向自己问过同样的问题,我怎么还活着?我回答了自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一间明亮而坚固的房间里,我第一次睁开了眼睛,我生活在一座坚硬而无形的大墙后面。有人给我送吃的,但是没有人和我交谈,也没有人抚摸我。我没有什么活动空间。我的身上还算暖和,吃的东西也够了,我就这样渐渐地长大了。我还记得……能记起其他一些事情。那是一块巨大而空旷的地方。我有了一个想法,在这个坚固的地方,事情会变化的。我的周围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总有人类光临,虽然数量不多,但是经常会有。他们常常把东西塞进我的嘴里,又从我身上取走一些东西;他们给我打针,记录我做的所有事情,也从来不和我说话。那里谁都不像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现在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可以说话了,就像­干­渴很久之后喝到一大杯水那样舒服。

“所有的事情都出了差错。我自己就犯了错。假如我生活在别的地方,也许会非常愉快。我感到,我穿越了那座无形的大墙,在我坚硬的脑袋面前,这座墙粉碎了。尽管它伤着了我,但是我也毁坏了它,而且程度更深。我从人类进出的通道跑出来,开始狂奔。我一点都没有痛苦的感觉。我爬上楼梯,进到一个屋子里,里面堆满了骨头,许多许多的骨头。骨头都很­干­净,而且排列整齐,直立的样子好像他们依然还活着。都是一些动物的骨头,静悄悄地排在那里,到处都是骨头,里面还有狮子的骨头。那里有一些无形的墙,墙后面有一些死去的动物,有些好像还活着,有些已经化成了水,一堆一堆的,有些只剩下半个身躯了,还有些动物被打开腔膛,灰­色­的,里面还有液体在流动……那里真是一个恐怖的地方。我跑了出来,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又一次撞击那座无形的大墙,结果弄伤了自己坚硬的脑袋,不能再想事情了,于是我在广阔天空下面的一棵树旁躺了下来。尽管我受伤了,但是感觉很舒服,广阔的天空,还有高大的树木,都让我感到自在。”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0)

查理知道这个地方,肯定是自然历史博物馆。他们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剑齿虎的。

那只银灰­色­母狮子躺了下来,离剑齿虎更近了。她的眼睛很细,但是她的出现使剑齿虎感到了温暖。

“我藏了起来。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

“光线从树梢之间照­射­下来,穿透了黑暗,附近有一种可怕的声音不停地飘荡,一会儿飘过去,一会儿飘过来,好像有许多大型动物在奔跑,在吼叫。我在树下躺了下来,我可能还流泪了……”

不过,那些狮子都没有流泪。

“我在那里闻到了……在矿物质、灰烬和小动物的气味中,我闻到某种东西的气味,某种与我相似的东西。这是那种——我的——”,他又一次犹豫起来,“我的亲人的气味。我吼了起来,甚至咆哮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气味是我从小就知道的。他们来了,和我撕打起来,后来还追我。后来发生的一切你们都知道了,我见到了你们,我加入了你们的行列。”

他低下了硕大的脑袋。

“我很感激,”他又接着说,“你的朋友知道狮子的历史。那个时候,狮子生活在地球的各个地方,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种类的狮子,体格不同,颜­色­不同,牙齿也不一样。他认出了我,并告诉我,我们这个种族已经在很多年前就全死光了。欧洲的狮子在过去是野­性­十足的,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这样了。至于我?我是一只美洲的动物,在我们生活过的地方,已经没有狮子的生存空间了。”

在这个雾气腾腾的包间里,一刹那非常安静。

“我属于一种已经灭绝的动物,”剑齿虎说,他弯曲的牙齿这时候闪着幽光,“我们在世界的另一边已经灭绝了。人类的黎明就是我们的黄昏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已经灭绝了。”

查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母狮子们目光低垂,躲避与他的目光相交,她们无法接受剑齿虎的悲伤眼神。只有艾辛娜看着他,她的大眼睛此时显得更大了。年轻狮子坐在查理的后面,手足无措。年长狮子似乎给剑齿虎送去了充满骄傲与温暖的目光。

剑齿虎是他们的祖先。这是一种古代动物,一种灭绝的动物,一种史前动物。查理记得,上课的时候曾经听过长着剑齿的老虎的故事。现在,这种长着剑齿的古代狮子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这个受到惊吓、模样奇特的动物,查理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温情。就是这个动物,在暴风雪中,非常勇敢与镇定地帮助那些遭受严寒、处境痛苦的狮子从火车车顶上撤离下来,他很想安慰他,帮助他。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奇怪的事情,”年长狮子说,“剑齿虎生活在几千年以前。我在非洲的祖父曾经告诉过我他所听到的故事,这是有关很久以前古代狮子的故事。他们分布在阿拉斯加、中国、意大利、西班牙,此外还有不列颠狮子、阿拉伯狮子以及美洲狮子。许多狮子家族延续了下来,也有许多狮子家族已经销声匿迹。阿根廷的剑齿虎是世界上最大的同类动物,体格相当于我们的两倍,强壮而健硕,是最优秀的跑步家。塔斯马尼亚虎只是在几百年前才绝迹,这是一种有趣的、体格很小的动物,但无疑也是我们的亲人。喜马拉雅山的雪豹有着美丽而厚重的皮毛,四肢之间的皮毛可以抵御严寒,防止从雪坡上坠落,他们从不吼叫……只有即将失传的故事告诉我们,很久以前,还生活着剑齿虎、南美袋剑虎和巴博剑齿虎,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们都属于猫科动物。我们在三千六百万年之前就是猫科动物了。剑齿虎是我们过去年代里的兄弟,他是我们的父辈。虽然我们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出现,但我们为他们而感到荣幸。”

查理可以察觉,年长狮子的确感到荣幸,但是,他本人只是感到悲哀,心里涌起对史前动物的怜悯。剑齿虎看上去十分强壮,却又非常虚弱。他的牙齿非常大,以至于无法合拢嘴­唇­,这也是他不适于生存的一个标志。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1)

查理决定要帮助他。不管剑齿虎究竟是如何存活的,查理决心要帮助他,让他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还没有仔细想过,某些不合常理却又存在的事情,也许是很难改变的。如果他想到了这一点,就不会这样信心百倍了。有一次在吉罗米兄弟那里,有个男孩想去那里上课,结果在火车站里迷了路。这个男孩可能是一个难民,可能是一个孤儿,也可能既是难民又是孤儿,他心里很害怕,而且英语也很差,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里的修道士收留了他,照料他的日常生活,并且给他起了一个名字:拉斐。他不愿意接受这个名字,对此非常生气。吉罗米兄弟会说各种语言,最终发现男孩的名字其实叫“正义”,只有这个名字他才能接受。

查理还记得,拥有自己的名字,对这个男孩来说,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他还记得,吉罗米兄弟曾经说过,男孩的父母给这个孩子起名为“正义”,他们肯定都是好人。吉罗米兄弟凄惨地笑了笑,想到“正义”( 不管是作为事物的正义,还是作为男孩的“正义” ),都已经走失,正在随处游荡,他们已经失语,在这个世界上很孤独。

“剑齿虎给自己起了一个什么名字?”查理问道。这也是年长狮子和剑齿虎想问的问题。

剑齿虎自己也不知道。年长狮子说“这方面的详细情况没有保存下来。你知道,那些古代人,也就是尼安德特人,是怎么相互称呼的吗?”

查理想到,他曾经读过一本非常­棒­的书,讲述了一个名叫斯蒂格的生活在垃圾堆里的洞|­茓­人的经历。后来一个名叫巴尼的男孩和这个洞|­茓­人成了朋友。

“不,我不知道。”查理坦白地承认。“不过,我在想……”他转向了剑齿虎,“我在想,假如你有了自己的名字,会感到好受一些的。”查理想称他先生,这样可以表达一点敬意。

剑齿虎眯起眼睛,缓慢地眨着,“谢谢你,狮童。”他说,“拥有一个名字……当然很好。我的亲人会给我起个名字的。”他看了看年长狮子。

年长狮子用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着剑齿虎。

“非常荣幸。我给你起个名字,叫普里莫。它的意思是最­棒­的。”

“我不是最­棒­的,”剑齿虎用嘶哑的声音回答,“不过既然我在这里,我就会努力成为最­棒­的。谢谢你。现在我要去睡觉了。”他在狭小而拥挤的浴室里转过身,又躺下了,似乎他的四肢都感到疲倦了。

在西班牙开往摩洛哥的轮渡上,麦克莫站在甲板上。虽然火车旅行使他的西服有些皱巴巴的,但是他还是像一位受人尊敬的人物。直布罗陀海峡连接着地中海与大西洋,不很宽阔,不过,那里是杰出工艺的发祥地。

海水不仅只在河床里流动。海水分成了几股通道,就像高速公路上的几条车道。一些通道保持着海平面的高度,而另一些通道则高出海平面,就像立交桥那样腾空而起,构成了一个巨大而蔚为壮观的枢纽,接连着数条高架水道和高悬运河。所有船只都通过这样的水道前行,在欧洲与非洲以及大西洋与地中海之间的狭窄水道上分别驶向不同的方向。开往葡萄牙的船只在高架水道上进发,而开往摩洛哥北部海岸的船只则在下面的水道行驶;在中间水道上的是开往巴利阿里诸岛的船只。你必须选择好正确的水道,否则就会开往一个完全错误的地方,而且,在这个最复杂的交通枢纽里绝无掉头改乘的机会。当然,它的构造是有规律可寻的,不过它更像一座迷宫,而且它总是异常繁忙,因为它还是一条安全警戒线,一端是欧洲,另一端是贫穷世界。贫穷世界的难民和其他一些人经常利用这里的拥挤与混乱混入欧洲,也就是富庶世界,他们相信在那里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虽然麦克莫是一个非洲人,但是他有欧洲的身份证明,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那帮移民官员的刁难,他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大海上的太阳又高又热。透过大海咸而凉爽的海风,还有森林、烟尘与香料的气息,麦克莫闻到了非洲的味道。非洲,麦克莫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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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2)

麦克莫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他有足够的耐心。拉斐不可能控制着狮子,那些狮子要么已经获得了自由( 尽管光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是无法保持长久自由的 ),要么就是和查理在一起。而且,麦克莫清楚,狮子想走,想得到自由,想回到自己的家园。这些狮子可能向摩洛哥进发,因为那里有索维拉稀疏而低矮的阿尔­干­森林。查理富有爱心,又通晓狮子的语言,肯定会帮助他们回到那里,而拉斐也肯定会继续追踪查理。拉斐需要找到查理,把他交给那些命令拉斐拐走查理父母的人。另外,查理曾经耍弄过拉斐,首先是在第一现场逃跑,后来又在巴黎从他身边逃走。

麦克莫一点都不担心。他也要去索维拉,并且可以在那里等候。

他拿出了那个药瓶,只倒了一两滴。

麦克莫知道,查理肯定一直给他服毒。否则的话,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总是需要这些毒品呢?

噢,这个查理,他居然敢对我耍心眼儿,把我从狮子身边骗走,还让我拿不到拉斐的钱……哼,这个查理。

对了,我很快会戒掉毒瘾的,现在我只服用了一两滴,这没什么。麦克莫在想,我会在卡萨布兰卡住上几天,然后就去索维拉,那个美丽的小镇。非常美丽的小镇,他的名字在阿拉伯语里是“图画”的意思。那里有美丽的森林,羊群在那些低矮的树丛里吃着­嫩­芽,马里的白骆驼将驮着你四处游荡,而聪明的狮子躺在树­阴­里,躺在茂盛的金­色­草地上……我知道那些狮子会去那里,因为他们就是在那里被捕获的,被捕狮人卖给了麦克莫。那里离索维拉还不到十五公里。

他们早晚会到那儿的。麦克莫也会到那儿的。耐心地等着吧。

“梅布尔吗?我是莫利斯·铁堡代。”

“你好,莫利斯。”

“你那里还没有麦克莫的消息吗?”

“还没有,对不起。”她的声音沙哑,好像受了点风寒。似乎麦克莫躲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让她感到了羞辱。

“他大约在一点钟回来,现在已经逃跑了。”铁少校说,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道,“那些狮子在昨天晚上也跑掉了。”

“什么?”梅布尔似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今天早上他的狮子就不见了,梅布尔,我又一次向麦克莫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来他也作出了逃跑的决定。”

“你知道,莫利斯,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急急忙忙地说,“昨天晚上我看见他了,这是今年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神态轻松,心情也不错,我很高兴见到他。我不知道……我相信他也不知道……”

“狮童也不见了……”

“是的,你已经说过了。能不能,我不太明白怎么……”

“昨天晚上和麦克莫说话的那个小伙子,你也和他们在一起的。就是拉斐·萨德勒,那个穿着皮衣服的英俊小伙子。下半场演出时坐在你身边的。他和所有的人都说了,在狮子逃跑的时候,有一只狮子咬伤了他。”

“什么!不过他们是怎么逃跑的?他们现在在哪里?六只狮子不会就这样无影无踪了吧……”

“萨德勒说过,他们逃到了开往伊斯坦布尔的火车上。这倒有可能。但是,已经彻底搜查过火车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们觉得他可能得了狂犬病……萨德勒是谁,梅布尔?”

“一个小伙子吧。我不知道。他和麦克莫都是……唉,我说不好。”

铁少校觉得她也许知道点什么。他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转变话题。

“我发现我们的表演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梅布尔,”他说,“一个很大的漏洞。你的男朋友让我出了一回丑。我已经告诉所有的人,他们将看到一幕世界上最优秀的‘大猫’表演。而最后,我得到的只是这样一个漏洞。”

梅布尔笑了起来,“你永远都不能说麦克莫的表演是世界上最优秀的表演,莫利斯。你知道,我的表演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3)

莫利斯也笑了起来,他想起梅布尔穿着白­色­猫服与老虎玩耍的情形。“真是的,”他开始恭维起梅布尔,“你怎么看?我知道你现在闲着没事儿。我们签一份在巴黎工作的合约吧,至少三星期,怎么样?如果你愿意还可以延长。”

“付给我的薪水要等于你付给他的两倍!”她说。

铁少校暗自骂了一句。这个女人!

“当然,宝贝,每个晚上一百迪拉姆。”

“这个数字只是你付给他的一半,”她说,“别和我装傻。”

“那么就每个晚上三百迪拉姆。”

“四百迪拉姆,否则我就要五百迪拉姆!”

铁少校别无选择,他需要在那天晚上上演一场“大猫”的演出,而梅布尔是唯一的人选。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安排这样的女人去演出,她太漂亮,太摆谱;不过现在,他只能答应她的条件。

梅布尔挂上了电话,躺回到白­色­扶手皮躺椅上,开始琢磨起来。

为什么麦克莫今年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然后就消失了?关于狮子走失的消息,她根本就不相信。梅布尔喜欢自己的老虎甚于喜欢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她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偷偷跑了出来,参加了这个马戏团,因为这样就能和老虎待在一起。(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不过她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 )她有着自己的标记:有一次她没有察觉老虎的脾气很坏,结果受到老虎的攻击,在脸上留下了伤疤。伤疤让她难受,但是奇怪的是,她反而更加喜欢老虎了。她已经为这个马戏团工作了七年,她崇拜这些老虎,她愿意为老虎做任何事情。见到麦克莫她感到很高兴,她并不想否认这一点。是的,她尊重他;她告诉自己,她尊重他,是因为他是一位伟大的驯狮大王。当她听到他如此漫不经心地对待那些“大猫”的时候,她感到震惊和失望。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情。

扫雪机到达“东方快车”所在的位置时,已经是傍晚了。时间太晚,天气也太冷,冰封大地,已经无法扫雪了。在结了冰的火车窗子外面,有一束格外温暖的橘黄|­色­光线在跃动——与泛着绿光的雪花相映衬,显得格外扎眼——那是沿线摆放的火盆,为了不让车上的齿轮冻住。火车里面,气温越来越低。

白天的时候,查理在与国王玩十五子游戏,爱德华的目光顺着他又长又直的鼻子一直盯着他们。到了晚上,查理和狮子们挤在一起睡觉,就像藏在篮子里的几只小猫,尽可能把自己弄得舒服一些。

然后,到了第三天的早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露出一道缝隙,太阳出来了,火车窗子上的绿­色­覆盖物开始融化,外面的世界变得清晰可见。透过残留着水滴和湿气的窗子,窗外的景­色­就像大海退潮后露出小岛的轮廓那样,进入人们的眼帘。车厢外面的各种喧嚣声表明人们正在忙碌,太阳能控制板开始重新发动引擎,一台供应车也来到现场,带来了能量补给。供热得到恢复,可以供应早餐了,虽然供应时间会稍晚一些,但饭菜却是热气腾腾的,有­鸡­蛋和咖啡。火车上的所有乘客都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一扫心里的忧郁。

下午早些时候,铁路线已经清理完毕。不一会儿,恢复了元气的火车又开始启动了,最初它在汽笛的轰鸣声中缓缓行驶,后来就越来越快,动力十足。它穿过了崇山峻岭,所有的山峰都显出高耸入云的雄姿和白雪皑皑的美景;之后列车又经过了阿尔卑斯山,穿越了辛普朗隧道,沿着山那边宽广的斜坡驶向意大利境内。

查理向爱德华要了一些绷带,他是这样说的,“一只狮子弄伤了下巴,我们觉得他的下巴可能破了。”其实他是撒了一个谎。查理担心爱德华可能会派出医生或者兽医诊断一下病情,不过他竟然什么都没问。狮童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没人知道狮子应该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狮子出了什么事情,而他却知道。他们是为了查理才行侠仗义的。( 甚至也不是为了他,不过没人会去检验这一点的。 )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4)

查理把绷带拿回浴室,把他仔细地缠在普里莫的爪子和脑袋上,并且把绷带的两头塞紧固定住。包扎后的样子就像绷带与头巾之间的一个十字架。查理想起了一些有关古埃及的图片,上面是一个长着木乃伊脑袋的动物。不管怎样,至少普里莫巨大而可怕的牙齿被遮住了;尽管吃东西的时候还必须解开绷带,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伪装是绝对必须。

“我可不希望别人看到你时会突发心脏病,”查理解释说,“或者会喜出望外以至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普里莫太悲伤了,还没人顾得上提醒他,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类会有多么邪恶啊。他不介意乔装打扮,这样无所谓。在查理缠绕和固定绷带的时候,他只是耐心地伸出了脑袋。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阿尔卑斯山的意大利一侧,居然从未发生过暴风雪。那里阳光灿烂,一片金黄,蓝­色­的天空清澈而透明,气候炎热,鸟儿歌唱,橄榄树在微风中摇曳着银­色­的枝叶。意大利北部平原,辽阔而肥沃,几条大河蜿蜒曲折,还有阳光照耀下的一片片玉米地、马铃薯地和葡萄园。鲍里斯国王打开窗户,温暖的风以及凉爽的水汽扑面而来。他脱去了外套,脸上露出了笑容,“爱德华,给我来杯康帕利苏打水!再给狮童来一份格兰尼它冰糕。”

爱德华为国王拿来一大杯粉红­色­饮料,给查理拿来装在玻璃杯里的小份草莓冰块。然后他站在查理后面的椅子旁边,对着国王抬了抬眉毛。国王把双脚搁在前面的凳子上,向后仰躺着说,“这样,查理。不幸的是,我在索非亚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不能和你一起去威尼斯了。不过,那里会有一艘船来接你,把你带到我的小小住所,爱德华也会帮助你的。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查理在想,真的会没有问题吗?不过他很清楚,不论他认为有没有问题,其实都无济于事。该发生的事情早晚都会发生。

拉斐觉得自己好点了。肩膀上的伤口仍然没有愈合,而且很疼,不过眼睛可以稍微看得清楚一点了,脑子也有点清醒了。他还住在原来的房间里。

“护士!”他喊道。他觉得自己在喊叫,但声音沙哑而虚弱,“护士!”他觉得又渴又饿。

“护士!”他又用力喊了一声。嗯,嗯,他的嗓子很疼。他不敢大声喊叫,害怕嗓子会疼,但肩伤却更加疼痛难熬了。出于自然的生理反应,他疼得耸起肩膀,不过这样就更难受了。无论怎么折腾,他都没有办法舒服一些。床单在他身下被揉得不成样子。

“那些混蛋!”他嘟囔着。都是查理­干­的好事。拉斐的脑袋尽可能往后靠着,试图休息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很害怕。

护士进来的时候,他看上去满脸病容,脸­色­很难看,脖子上还有好几处伤痕。说老实话,护士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她感到很难过,这个小伙子举止恶劣,不过长得倒很英俊,睫毛很漂亮,这么年轻是不该死的。她开始用湿毛巾擦拭他的前额。

拉斐突然清醒过来,挥舞着胳膊,睁大着眼睛。他揍了护士一巴掌,不是有意的,不过下手很重。

“滚开!”他大声叫道。哟,嗓子又疼了。

护士捂着被打疼的脸,“哇”,她叫了一声。

“走开,别来烦我,你这头蠢猪!”他说。他的声音非常沙哑,这是生疼的嗓子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

“你看上去一直很压抑。”护士说,“我不是那个护士,虽然坦白地说,我能理解人们受到刺激后的古怪行为。噢,”她摸了一下拉斐苍白的脖子后面的深­色­斑痕,“伤口很深,”她说,“很麻烦的。”

“我饿了,”拉斐冷冰冰地低声说,“给我拿点吃的东西来。”

她看着他。他开始呕吐。他伤得不轻。

她把他身上的污物擦­干­净了,就像照顾一个弄脏自己围嘴的小孩那样,并且告诉他,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他是不能吃东西的,因为病还没有好。护士走了以后,拉斐决定给查理打电话,想法找点儿乐子。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5)

他留下一段话。他的声音微弱而痛苦,听起来他的嗓子更糟了。

“哈罗,查理,我是拉斐。我现在浑身疼痛。你知道吗?查理,我被一个脏乎乎的野生动物咬伤了,哪天我要是把他抓住了,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这一天的到来不会很久。警察已经在调查这件事情。我发烧了,烧得很厉害,而且还不停地呕吐。在这里,除了慢慢地康复,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当然,我也在想,有朝一日我的病好了,我会让你也受受这份罪,不知道那个时候你会有什么感觉。我还在想,我会让谁去咬你几口。我一直想让蛇去对付你……还有,我应该把你推到什么样的冰水里,应该让你待上多长时间呢?如果你还能侥幸活下来的话,我该找个什么样的狗屁医生给你看病呢?另外,我该给你吃点什么,让你呕吐不止呢?说句老实话,这些想法很有意思,我感觉舒服多了。

“不管怎么样,你就想一想吧,我总有一天会抓住你的。我知道你们的火车开往哪个方向,我也知道你的父母在什么地方,我还知道你是一个愚蠢的小孩……另外,我知道,你没法永远把这些狮子藏起来……你真的以为不会有人注意这群狮子吗?你真的以为,麦克莫会让你带着那些狮子到处闲逛?你信不信,我就躺在这里,警察会替我跑腿调查?我早晚会抓住你。明白吗?拜拜!”

结尾的语气很强硬,这让他感到满意。这比大声嚷嚷和以往的夸夸其谈更让查理害怕。他觉得,这种手法显得更­阴­森、更成熟。之后他无法再思索了,因为又开始发烧了,并且开始呕吐,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可吐的了。房间外面,特洛伊还在安静地趴着。他一直在医院的草地上捕食老鼠,趴得低低的,耐心地等待着。灵敏的鼻子告诉他,拉斐还在这里;而狗的天­性­告诉他,要等候在这里,直到听见主人的召唤。

从咸水湖到威尼斯的公路和铁路又长又细,就像一个长长的蜘蛛网延伸到了小水坑的附近。火车站里人很多,熙熙攘攘的;火车靠站以后,查理透过鲍里斯国王包间的窗子向外偷偷地张望,看到了这么多的人。

“回来,”国王说,“我们不希望有人看到你。”他已经让手下的人对火车进站要停靠的站台进行警戒,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必须十分小心。

四个男子驾着一辆闪闪发亮的庞大黑­色­畜力车来接他们。那些狮子,也包括普里莫,悄悄地溜进车里,他们从火车上依次跳进畜力车里,就像一长串金­色­流体。他们蜷缩在车里的地板上,耐心地等候着,似乎在说,“我们暂时就这样待着,不过千万别逼我们。”

“再见,”国王说,“我真想和你们一起去。希望能再次见到你,祝你们走运。”

国王的黑灰­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神情,这在一个总是嘻嘻哈哈的人身上显得格外真诚。他回到火车上之后,查理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起来:他们的仁慈而有趣的保护者就要离开他们了。不过,他们最初也没指望有一个保护者来庇护他们。不管怎么说,他们仍然在国王的庇护之下,因为爱德华还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走出了车站。沿着宽阔的台阶往下走,穿过人行道,通往大路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水域。

即使查理有所预料,此刻也感到目瞪口呆。水域!这里竟然没有街道没有汽车,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柏油马路……只有水汽腾腾的绿­色­水域和各种小船。城市凌驾在大海之上,城市就是一片大海。水域那端是一座粉红­色­的宾馆,这就是卡尔顿行政旅店,他有一个绿­色­的大圆屋顶,上面覆盖着错综复杂的脚手架。查理的父母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一想到这里,查理的心就悬了起来。

一艘狭长的黑­色­小船正在运河僻静的拐角处等候他们。查理知道这是什么,它就是凤尾船。它的高而弯曲的金属船头在空中高高昂起。它的体积比查理预想的大多了。凤尾船的两头太高,中间又非常矮。查理跳上了船,往上看了看,几乎要向后摔倒。

狮子男孩第二部:追寻(16)

狮子从畜力车里跳到凤尾船上。在这个废弃的角落里是不会有人出没的,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他们是不会被人察觉的;甚至凤尾船上的船工也未曾注意他们。这是一个金发、宽肩膀、水蛇腰的小伙子,戴着一副墨镜,只是­唇­上的胡子该刮刮了。查理看了看爱德华,忽然意识到,为国王鲍里斯工作的人,或者说为爱德华工作的人,是不会注意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船工平静地望着前方的晚霞,此时晚霞在水面蒙上了一层闪亮的光芒,渐渐地,水面宛若一片流动的黄金。查理和爱德华坐回到黑­色­的皮椅上,狮子们则躺在船舱的­阴­暗处。查理在想,如果你很有钱,生活一定会变得非常舒心。仁慈的国王运用财富为我们提供了庇护的场所,我们不必在这座陌生而拥挤的城市的小巷里东躲西藏,费神寻找一个安静的栖息之地,这是多么令人高兴啊!

“去总督的宫殿,克劳迪奥,”爱德华轻声地说,“回家之前先把他们送过去。”

趁爱德华没有注意,克劳迪奥抬了抬眼睛。这说明他并没有把总督当回事,并不关心为什么要去那个宫殿,并且觉得给他带信是一件特别没意思的事情。

然而,查理却很兴奋。总督是威尼斯的首领!现在当然不用偷偷摸摸了。当然不是!他们坐在一艘漂亮的黑­色­凤尾船上,沿着大运河漂流而下;水手摇着桨,似乎不用费力船就会径直往前。宁静的水面在船下泛起阵阵微小的波澜,水面的另一端就是威尼斯这座伟大的城市。查理和狮子们一样,激动得瞪大了眼睛。

那里没有人行道,只有几座非常古老的宫殿,用白­色­、灰­色­和粉红­色­的大理石建成。他们直接从金­色­的水面腾空而起,前面有几根高大的条纹图案的柱子,蓝­色­、白­色­与金­色­相间,供船只停泊之用。每座宫殿的下端都湿漉漉的,就像衣裙的褶边浸在水里。许多宫殿的四周搭起了脚手架,一些宫殿被几幅巨大的布质悬挂物完全遮住,上面绘着宫殿过去的模样,以及工匠修复之后的模样。在宫殿的周围,在阳台和花园的四周,在高墙和一排排拱门的四周,到处都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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