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我就失明了,或许是紫色的鹅米豆花太艳,刺伤了我的眼睛。除了父亲蹦达的影子,我什么也看不见。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我视力又恢复了正常,又能看见门前紫色的鹅米豆花。
父亲现在的影子不是蹦达,是摇摇晃晃。月亮像一个催眠的老人,坐在床边讲着动人的故事。机灵的小老鼠吱吱呀呀的跑过,这是一个幸福的夜晚。睡着后,我在一个荒无人烟的野外到处找厕所。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屋子里漆黑一团。我准备起身去厕所,这时,我发现我的身体非常僵硬,根本就动弹不得,好像四肢被钉在了厚厚的木板上。我拼命的挣扎,大声的叫喊。手和脚根本就使不上劲,叫喊声在自己的耳朵里出奇的大。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牢牢的绑住了。我叫得声嘶力竭,可没有人听见这种失声的叫喊。我把所有的力气灌注到双腿上,疯了似的踢,没用,一点用都没有,我简直像一具木乃伊。一次、两次,大汗淋漓,浑身上下像被水浇过一般。记不清是第几次,就在我浑身使劲乱踢乱打时,突然,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我身上移开,咯吱一声,又好像是一个什么东西从脚边滚落下去。巨大的踢床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的坐起来,打开灯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柜子、桌子、盆子,一切都是老样。我大着胆子,低头看床底下,破了一个洞的套靴和几只臭袜子,散发出潮湿的霉味。我胡乱穿好衣服,在屋后撒泡尿,撒脚就往满贯家跑。
厚厚的木质大门,关闭着我的希望。砰砰的拍门声,响彻了新华街,一只狗汪汪的冲我狂吠不止。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伸了出来,两鬓灰白的头发,稀稀拉拉。我的嘴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叫出声来,他的身上散发出老人特有油脂味。他慢慢弯下腰来,脸凑到了我眼前,出什么事了吗?在颤抖中我看见了左右摇晃的门,我吞吞吞吐吐的说,我家没大人,我怕,我要跟满贯睡觉。
他翻个身,似乎睁开了朦胧的睡眼,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在黑夜里睁着大大的眼睛。我竖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倾听着屋子里细微的响动,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一声轻轻的叹息从门后传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
午后的操场上,滋滋的冒着一丝丝白色的气体。红色、蓝色、黄|色、绿色的衣服……像一面面欢呼的旗帜,追逐、嬉闹、你推我挤,他们在我的眼里没有五官,只有快乐的声音和鲜艳的色彩。细细的沙子像水一般从指缝里滑落下去,满贯抓着沙迎风扬起,*靠着白桦树看着风中的沙子。像仙境吗?兴奋的声音,脆脆的响起。沙在我的手下,变成了一个个小山峰,怎么一个人都不来,*望着阳光下欢乐的旗帜。扑的一声,我脚下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坑,没有他们,又怎么样?
叮叮当当的声音传遍了校园的每个角落,鲜艳的旗帜轰的一下全都消失了。在美丽的阳光下,我要放声歌唱,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峦。*紧紧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看着我忙碌的双手。满贯说,他要是变形金刚和隐形人就好了。我则觉得只要是和“人”字沾边的,我都有些厌恶,我要变成空气,看着万物,而万物又看不见我,这样多好啊!
一个怯怯的声音,在白桦树边响起,快、快走……她话未说完,我就看见了她慌乱的眼神和哆嗦的嘴唇。老、老师来了。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她知道我们不怕,也不在乎。她不敢朝我们的背后看,耷拉着眼睑看着面前的沙坑。你们怎么不去上课?质问从不远处传来。我们只当那是一个屁,那是一阵刮过操场的风。我们要堆许许多多的山,我们要去山里面找一个白胡子的仙翁,我们要住在那里再也不回来了。*,你为什么不去上课?她嚅嚅嗫嗫的说不出话来,还不快去上课。她边往教室跑边回头看我们。你们俩呢?满贯蹲在沙坑里没动,好像她压根不存在。我狠狠的扔下沙,没什么为什么,我们就是不想上课。邪了,她拉着我的胳膊一拽一甩,跟我走。满贯被她拉着衣领倒退着向教室走去。她的头发有些发黄,用一个手帕束在脑后,塌塌的鼻子小巧玲珑,鸭蛋似的脸非常光洁,但眼角的鱼尾纹暴露了她的年龄。
几十双目光聚在我们身上,我和满贯满不在乎的晃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们知道她看不贯我们做错了事,还大摇大摆觉得无限光荣的样子,但我们就是要让她生气,就是要跟她叫板。看不贯,可以不看。我们又没请她看,这就是我们的逻辑。我们坐在座位上故意斜着身子,看着窗外青翠欲滴的树。有一半同学转过身来,看着我们,砰、砰擦板有力的敲着讲台,哼,接着一声警告性的咳嗽,大家都迅速的转过头去看着黑板。我一会儿看着右边窗外的阳光,一会儿看着左边窗外的香樟树,一会儿又来个180度看着教室后面墙上挂着的*。一截白色的粉笔扔了过来,警告我注意听讲。这一切,我见多了,她能把我怎么样呢?她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像满贯一样懒得理她,趴在桌子上睡大觉。
在学校里,只有课间活动才是我们想要的生活。我们走到哪,大家都会迅速的闪开。我们在走廊上昂首阔步的走来走去,妈的,碰我一下,碰我一下啊,谁碰我老子就揍扁他。走廊上的同学飞快的跑到楼下的操场上去,躲闪不及的同学身子紧紧的贴着教室的墙。我们故意朝墙边的一个同学走去,他拔腿跑进了教室,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就像我们是可怕的瘟疫一样。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其他小伙伴的日子,可*怎么也不习惯,她总是用企求的眼神远远的看着熟悉的身影。看她那傻样,又站在柱子的阴影里,看着快乐的人们。
楼下操场边,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橡皮筋中跳来跳去,就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她脑后高高耸起的马尾巴上扎着一朵纱巾挽成的花,束起头发随着她跳动的身体摇摆不定。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可她总是看得那样出神,那样向往。我和满贯拉着她,偷偷溜出学校,奔向田野。
远远的,远远的,天际优美的弧线落在了田野上。曲曲折折的小径上立着几棵树,经过飘着清香的荷塘,我们看见了田边的茅屋。稻穗在小径的两边低着沉重的头,我们没有方向,没有目标,最大的快乐是去一个无人的世界。我吹着稻穗制着的哨子,走过茅屋。不,它不是稻穗,是唢呐,听啊,是我母亲回来的欢呼。
我们吃着香瓜,望着田野上空蓝蓝的天。学校、家,哪儿才是我们梦想的地方,或许在某个神奇的岛上,或许在天上。可*相信,茉莉姐能带我们去一个美丽的地方。你不记得茉莉姐了吗?*扳过我的头,她那么漂亮,肯定生活在神的天堂里。亮晶晶的光芒,在黑色的瞳孔里扑闪扑闪。她的嘴微微的张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梦幻般的欣喜在圆圆的脸上流淌。满贯坐在田埂上把一块土,狠狠的扔向远方。一切是那样的空旷和寂静,只有枝桠上的麻雀在欢快的叫着。*看看我,又看看满贯,她撅着嘴,脸拉得老长,眼睛冒着火花的冲他吼道,你不记得茉莉姐了吗?满贯站起来,拍拍ρi股慢吞吞的说,记得,那又能怎样?我们去找她,找到她,我们就幸福了。她的声音就像春节里喜庆的鞭炮,声声都是活蹦乱跳的脆响。
悠悠的白云从头上缓缓的飘过,如果我是一片云该有多好啊,它会带着我去远方,去茉莉姐栖息的地方。她会在哪呢?在森林的木屋里,在会唱歌的泉水边,在山上的吊脚楼里,在海边的椰树下,在……应该是在一个绝美的地方。去年的冬天,她走过那条铺满青石板的街道,照亮了整个小镇。貂皮的风衣罩着鲜亮的裙子,高邦的靴子,傲慢的响彻了一条街。北风肆意的卷起风衣的前襟,飘扬的裙子像一幅画。她走过的地方,就像百花盛开的春天,馨香四溢。她的表情,她的步法,就像电影里的明星,头发随意的挽在脑后,白皙的脸上似笑非笑。她从车里出来时,*奶奶的眼睛就直了,满贯爷爷的舌头就像夏天里的狗,伸得老长老长的忘了缩回。*的奶奶那天做梦了,并且是白日梦,茉莉站在她的面前,伸着细细的手指,轻轻的点了下臭豆腐又飞快的缩回。她丢了魂似的,木木的把一碗臭豆腐装塑料袋里递给她。只见红色的轿车飞走了,似乎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她踮着脚望着新华街的街尾,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桌面上留着香水味的纸币说明了一切。她仔仔细细的看着手里的十元钱,忘了锅里残留的一块臭豆腐。过了会,她又看见那辆红色的车从摊位前开了过去。你们看见什么了吗?她问满贯的爷爷,不,现在应该说是满贯的爸爸。他说,那是老李家的丫头茉莉吗?
那天晚上,我去找*,听见她奶奶的咒骂声。看看人家老李家的丫头,再看看你妈,一个个都是讨债鬼,一个个都是没用的货。她抹了一把眼泪,在大腿上焙了焙,想起不幸的生活,不禁失声痛哭起来。人说黄连苦,我比黄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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