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里吗?能回去吗?”我急切的反问。
“能,户口已经转过去了,你只要带着粮本就可以。还可以考大学。”
我坚决的点头,心情激动万分。
“把你平时练的白描给我看看。”
我立刻跑进里屋,把这些年来在他的教鞭和咒骂下临的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赵子固的《水仙长卷》、陈洪绶的《屈子行吟图》等等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画举在他面前,让他检阅。
他一幅幅的端详,不久以后把它们放在一旁,摇着头说了句:“你去考美院吧。”就又不再说话了。
那刻我第一次知道有美院这回事。
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从小就开始拿着父亲从宣传队偷来的毛笔在他的无休止的责骂声中小心翼翼的在大字报背面、报纸和草纸上临摹那些他藏起来的摹片直到每天半夜。我一直以为这是对我游手好闲的惩罚,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直到今天依然有悬肘轻松、力透纸背的功力。他从来没有向我解释过真实的原因,大概是完成他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也或者是让我有一技之长,但总之它确实帮我解决了眼下的现实问题——我可以凭借它去考取美术院校。
我问他是否一起回去,他说不,他说他已经习惯了这里,房前屋后的每一块泥土都已经长出了他的根,他说这就是命运,他认了。他说人总是有一种习惯,他不想再重新面对那些从前的经验,对于他来说那就是历史,历史不应该随意更改。即便得到了他一直希冀的,也大致不会有什么奇效让他兴奋。
他说这些话时,我突然觉得他老了。他的那些经久不衰的道理哲言另我无法忍受,因为我也突然觉得我很年轻。重要的是我觉得我缺少他的那些经验,我欲得之而后快。
他送我到村口,默默的把行李扔进拖拉机,回过头除了嘱咐我一些事情,比如到天津找谁谁、以后好好学习的唠叨以外,还说了他平生对我的最后一句经验之谈:“我已经不怕失去,因为我已经失去的太多;我也不在乎得到,因为得到的终将还是会失去。”
那以后至今,他再也没有教诲过我任何有关生活的出自他自己体会的东西。
我则愉快的挥手上路,把那些烦人的话抛之脑后……
一路之上陪伴我的除了清凉的风以外就是那自由的空气,我似一只久被禁锢的小鸟初上蓝天般的欢叫不停,好象要让身边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快乐。毕竟从懂事起,我就没有离开那片田和那片山,谁都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也觉得没人能比我更了不起,什么事情都好象可以信手拈来一样。
几个小时后,当我扛着行李站在天津站的出站口时,我才开始浑身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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