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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花容天下续集十里红莲艳酒 > 四十

四十

二个。近些年修炼到顶重的,不过六个——重莲,宇文长老,砗磲,海棠,水镜,重甄。也就是说,活人只有四个,能使用的只有三个。

百灵的鹤鸣一弹指简直出神入化。被他遇到的重火宫弟子,不是死,就是留一张嘴,让他们去哭诉。

天山现在观主才出动了一个,重火宫就已经受到极大影响。不知道待鬼母红裳的观主出来以后,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江湖中已经在流传鬼母观和红裳观的消息。

鬼母观的人数远远不及风雀红裳,却是由最厉害的巫蛊师组成。鬼母观观主本人就是一个毒药爱好者,据说她因长时间和毒物接触,身体已经无毒不侵无毒不入,自身早已变成一个百毒汇集体。因此,她每天还会浸泡两个时辰的毒水,让巫蛊进入她的血液肌肤,以提高自己的毒­性­。所以,很多人都说,天涯是毒公子,那鬼母就是蛊娘子。

面­色­黑青?满身蛆虫?

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位鬼母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红裳观则是一个极端。

红裳观有六扇门,里面装满了六种气质的美人:艳、娇、冷、巧、柔、野,据说红裳观的尊主本人就出自艳之门,是个天生尤物。

红裳观是最受人们关注的。毕竟这江湖之大,还是以男儿为主。都说男人的死|­茓­有俩,一是银两,一是姑娘。

进入天山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红裳二字。

但又有传闻说,红裳观的佳丽虽多,却远远不及最顶上那人身边的两位绝­色­。

天山之首,神宫天狐,两位尊使,一大尊主。

两位尊使的美艳已经被人传得天上有地下无。非常不幸的是,当代武林中最时髦的两句话,一是“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一是“那人漂亮得很,比重莲还漂亮呀”。

我家小莲又被拖出去说事,何其悲哉。

而碰巧的是,那两个绝­色­陪着的不是什么神武高人,而是一位不问世事的至尊丑男。

那个丑男糟蹋了两个美人就算了,还自恋得很,时常身穿红衣,手持雪扇,更是给自己起了个动听的名字——艳酒。

冠世美人,武霸天下。这八个字,叫做传奇。

九尾火狐,至尊艳丑。这八个字,也叫传奇——传说真是神奇。

前者是江湖人士通过我媳­妇­的伟大事迹而改编的故事,后者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人类的想象力,无穷大。

显然天山这个神奇的门派已经预谋已久,就等着重火宫没落,落井下石。重火宫向来孤军作战,只要不惹别人,已经是极好的事。这会儿四面楚歌,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寻求援助。

自从花遗剑和百灵过招,不知中了那人什么怪招,连续半个月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我和司徒雪天还有雪芝三人,使了吃­奶­的力气才让他闭眼睛。

他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就是不能活动。即便是点|­茓­,也没有半个月都不能动的道理。

那白琼隐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们寻了许多名医,对方的答案多数都是摇头摆手,直谈天山武功高明高明。

沿原路返回,刚到武昌,我、雪天、雪芝背着花遗剑的琉璃、蒙面重莲站在吴氏酒馆楼下站着,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

重莲道:“回宫。”

“这样好了,我先送你回重火宫,然后我再出来。雪天找人照顾一下花大哥,我到京师去找你。”

“为什么?”

“花大哥的事不能不管。我打算去找白翎。”

“不行。”

“不用担心的。”

“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还怕白翎不知道?”

重莲此话一出,司徒雪天噗哧一声就笑出来。倒是站离我们不远处的护法等人全无反应。

我嘴角一抽,把重莲往酒馆里面推:

“好好好,回重火宫是肯定的事。喝酒喝酒。”

两个时辰后,我叫司徒雪天先带着花遗剑回京师养伤。顺便领走了雪芝。

真正理由是我和重莲最近栽了,再拖个人下水,太不厚道。

弄走那仨,我们再武昌暂住一天。我看重莲的身子稍微好了些,我们感情也还算稳定,气氛也不错,有些必要的事,还是要做一下的。自己跑澡堂里洗了洗,再回到房间里,发现重莲不见了。

二四

重莲这一着,已经把我彻底折腾够了。

我一个通宵没有睡,半夜三更把重火宫的人叫起来,大家一起冒着闹鬼的危险把武昌周围的野林子都找了个遍,哪里有重莲的身影。

我当时发誓,如果找到重莲,我一定,一定要把他暴打一顿,然后关他在房里十天不准他出来。

但是一想到他万一给天山的人抓走,就会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到天亮的时候,人的心情总是会浮躁。客栈后院的木桶被我踢穿几个。

要不是当着那几个姑娘的面,我估计眼泪就跟木桶里的水似的流。

第二天午时,客栈一楼给人堵得密不透风。我跑回客栈门口,准备向琉璃他们打听重莲的消息。

透过一排熙熙攘攘的人头,我看到客栈一楼窗口边,一双紫­色­细长的狐狸眼。

我的火气瞬间泄漏。

刚要穿进客栈,就被酒保赶出来:

“现在客栈里有人闹事,任何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哥,让我进去,我娘子病得重得很啊。”

“我们也没有办法,这里头闹的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什么人?”

“灵剑山庄和南客庐。”

“他们闹他们的,你放我进去啊。”

“不行不行,你要进来我就不客气了啊。”

以我林大侠现在的武功,还怕你个小喽罗不成?只是不能给大美人添麻烦,又道:

“我认识灵剑山庄的人,你让我进去。我和他们说说。”

酒保上下看了我一眼:“你认识他们?”

我一掌推开他,直接冲进去。

客栈左右各站了一帮人,左边人人背上都背着比普通剑更长更细的剑,就知道果然灵剑山庄的人到了。

站在最前面的人,似乎是灵剑山庄的二弟子。他怒气冲冲的对着一个汉子,面­色­发红。

“有本事现在就开始!”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说了多少次,老子现在要吃­鸡­腿,吃完再说。”

说话之人正是南客庐帮主缺右眼,曲悠延。

一想到他曾经当过和尚,我就不禁大叹世事无常。

“喂,这俩人是怎么一回事?”我推推酒保。

酒保用下巴指了指最左边的人。

这日子神了。

江湖三大美女宣琬儿、楼颦珂、海棠。琬儿已死,另两个现在又会聚一堂。

海棠正站在重莲身边。

而站在最左边的人,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发嗲的女人,楼颦珂。

楼颦珂捂着哭得红红的眼睛,靠在楼七指肩上。楼七指竟然也有心疼别人的一日,拍着女儿的肩,愤然看着曲悠延。

我道:“怎的,那缺右眼调戏了楼大小姐?”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楼庄主说什么都要教训他,无奈他一直坐那里吃东西,不甩账。”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还等什么?”

“客官啊,灵剑山庄可是最具正气的门派,怎么可能会做扰乱民心的事?”

我沉默片刻,道:“等他吃完,又有何难?”

“他已经吃了一个时辰了。”

“他是猪么?”

“猪都未必有他厉害。”

“那坐在窗边那位公子呢?”

“你说那位蒙面的漂亮公子?他来了也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身边还跟着这么好看的姑娘。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整个客栈的人都在看他们。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叹息。

寻常人永远不知道,看到一个大叔发花痴,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

近日天渐凉。

窗边光线柔和,外有笛人轻吟寒水,晓霜落满河。

海棠往那一站,腰如武昌春柳。

重莲坐在窗边,她给他沏茶一杯。

重莲微微掀开面纱,低了头,淡啜一口,果是眉眼胜若相缪山水,云梦南州。

客栈里闹事闹得这么大,但七成的人,还是在看着这俩人。

看这俩人的人,又有九成是在看重莲。

我眼睛也不禁弯起来,心想我媳­妇­就是好看呀。刚一这么想,又觉得不对。我找他一个早上,他居然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喝茶?

这里的事不结束,恐怕出去也是给人折腾的份。不如主动来。

我推开人群,露出个脑袋。

果然灵剑山庄大半人都看向我。不过没人说话,气氛诡异。

“楼庄主,好久不见。”

我发现重莲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还好把脸盖得够严实,那眼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个端倪。不然给这些人看到,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楼七指愣了愣,还算沉得住气,慈笑道:“林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语毕,看向重莲。

楼七指竟没认出海棠?

“我好久没见楼庄主,想和庄主讨论一下上次的事。当时您的彦红公子也在场。是在哪里呢,哪里呢……”

楼七指转眼再一看重莲,脸­色­大变,拱手道:“山庄还有要事要处理,下次再与公子长谈。”转眼道,“走!”

“唉唉,等等呀。”

灵剑山庄的人迅速撤离。

“看什么看,散了散了。”我对周围挥挥手,飞奔到重莲身边,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

“你——”

重莲拉我坐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一句话,再一次凝聚的怒气又被戳破。我在桌子底下使劲捏住他的手:

“你昨天去哪里了?”

重莲没说话。

“莲。”我又道,“昨天去了哪里?”

重莲还是不说话。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

“这个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绝对没有事的。”

“不行,我不放心。你知不知道现在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杀了你?”我声音越来越高,是海棠对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才又放低声音,“如果你要再擅自行动,你就别回去了——”

这时,桌上又砰的一声。

我吓了一跳。回头却看到缺右眼站我旁边。

“臭小子,谁叫你管我的闲事了?”

近距离看他,那络腮胡子和独眼龙,哪里像个门派的老大?分明是个山贼。

“灵剑山庄人多势众,帮你还有错了?”

“废话!老子要娶楼颦珂,你就这么让他们跑了!”

我大惊。

“你要娶楼颦珂?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生得标致,还有什么为什么?”

“喂喂,大哥,我这不是刺激你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以前楼颦珂喜欢的人是谁?”

“不就是林轩凤那个小白脸!”

真神奇,他竟然连这个都调查清楚了。最神奇的是,他可以在调查清楚这个以后再说这种话。

哪个女人可以在爱过林轩凤以后再爱上他,冠世美人都可以换人了。

“你要追到她,我叫你­干­爹。”

“你是个什么屁,你要当我­干­儿子,我还不乐意呢!”

“你要想当我­干­儿子,我也不介意。”我正和重莲吵架,心情不好,想着这下梁子结大了,难免打一场。谁知这话一说出口,那缺右眼道:

“小子,老子喜欢你!”

我一愣,回头看他:“为什么?”

“这江湖上不怕我缺右眼的人已经很少了,你,有骨气!”他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根本不认识我?”

我哭笑不得。

这天下最可怕的人坐我旁边,前一秒还被我威胁,我做甚么要怕他?

“你好好追你的楼姑娘去,少跟少爷我唱戏。”

“嘿,你就不信我能追到?那林轩凤怎了?不过有个娘们皮囊,这么多年过去,尸骨也烂透了——”

我道:“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

重莲回头看看我,没有说话。

“怎的?林轩凤是你甚么人?得个小小肺痨,七天不到就猝死,这种身体能­干­屁!”

我猛地站起来,怒道:“你若再说一个字——”

“他那破烂身体早坏死了,我就说了,如何?”

“慢着。”我忽然道,“你刚才说什么?……猝死?七天?”

二五

“是啊,七天。不少人因为肺痨丢了小命是真,但是得了肺痨七天就死的,估计也就林轩凤这么能­干­吧。”

《肘后备急方》中对肺痨的介绍:“积年累月,渐就顿滞,乃致于死。”

痨虫传染力强,问病吊丧,亲属骨­肉­与患者朝夕相处,都极易感染,甚至灭门。但当初因为林轩凤的死而心力交瘁,根本没想过他是被谁传染,死前遇到的事。

况且一般感染肺痨的人,若非禀赋不足,便是后天失调、病后失养,或者营养不良。林轩凤未曾患过大病,又是我见过最懂养生的人,灵剑山庄这么大一个门派,又怎么只他一人得了这个病?

我道:“你能确定所言属实么?”

“江湖上是这么传的,老子怎么知道?但这种事一般都不会空|­茓­来风。”

“你听谁说的?”

“一天见那么多个人,谁记得是谁?小子,老子今天有事,下次再会面,记得陪你­干­爹爹玩玩。”

缺右眼走了以后,我和重莲在窗口坐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或许谁都想说话,但都没人主动开口。

重莲的右手食指一直在茶盖上打着圈。不曾发现他的手指关节棱角如此分明,便似早春的竹枝,以极为秀美的姿态弯着,指甲盖尖尖细细。男子的生不出如此细腻白皙的手,女子的手指又不会这般硬朗修长。他的指根上套了一个银环,环上的雕刻是火焰与凤凰的图纹,不大不小,正是重火宫宫主的象征。

他向来不爱穿华丽的衣裳,此时一身淡­色­丝衣,衣上殷红如血墨梅点点,衬着小巧­精­致的戒指和银莲耳钉,煞是好看。

海棠从宫里带出来的龙井都倒了个空。

重莲划着圈的手突然停下。我微微一怔,还未回神,他便低声道:

“有事直接说。”

我反应及时,握住他的手:“莲,我觉得你今天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我这开场白都还没结束,他直接落幕:

“你要回去调查林轩凤的死因,是么。”

“也不是,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奇怪的谣言到底怎么传出来的。”我把他的手握在手里,猛然发现他的手比我大。又惊讶地对着比了一下,确实比我的大,然后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乱葬村在回去的路上,你要调查,可以直接回去。”重莲­干­脆把手抽回去。

我又赖皮地抓住他的手:

“你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了。”

“没有。”

“你这叫口是心非。”

重莲还是一直不看我,用茶盖拨着茶水,淡淡说:“你和林轩凤的感情我一直很清楚,没必要为这种事生气。”

“没有没有,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别瞎想啦。”

“我们动身吧。”

非常不幸的,我和重莲好不容易重塑起来的感情,就这样又一次垮掉。

坐在马车上,连夜加班往回赶。是去哪里,我也不敢问。

直到夜月横斜,车帘窗间,几枝疏影。

重莲一腿搭在另一腿上,一手放在腿上,另一手放在椅垫上,身上跟着马车摇摇晃晃。我在旁边二郎腿大叉腿横躺斜躺翻来覆去,什么坐姿躺姿都用了个遍,他却维持这个动作,一整天。

“莲。”

“嗯?”

“莲莲。”

“嗯?”

“莲莲莲莲莲。”

“怎么?”

“不要不理我。”我蹭过去,抱住他的腰,“你不跟我说话,我就觉得生命真无聊。”

重莲淡笑:

“这是什么话?”

我又在他颈间蹭:“每次我和你吵,你就憋着不说话。如果你生气,就说出来。你用你的优点来对付我的缺点,太不公平了。”

繁花枝头,重莲身上花影斑驳。

他捏住我的脸,轻轻拉了拉:

“今天我不开心,你知道原因的。”

“我只是好奇对轩凤哥的死因……”

“我知道。”他打断我,“我们这一次去乱葬村好好查一查,解决以后,你就不准再想他了。”

我挑挑眉:“那可说不定。”

重莲眉头一蹙,捏我脸的手用力一分。刚好马车晃荡一下,那一扯可就不是轻轻的了。我惨叫一声,拍飞他的手:“哎哟我的娘。”

重莲忙靠过来:“怎么了?很疼?”

我扁成了婆婆嘴:“你真的失去武功了?怎么下手还这么重?”

“我看看。”重莲垂头检查我的脸颊,揉了揉,又问我好点没。那距离近得不能再近了,他身上的味道又轻轻松松地飘出来,刺激得我头昏脑胀,兽­性­大发。于是按捺不住,头稍微一抬,吻了他。

重莲先是一愣,浅浅的笑声随即从口中传出。不知不觉的,他的手伸入我的衣角,慢慢往上游。我心想这下大好,偷瞄一眼外面,除了马夫以外的人都离我们极远。

正准备把他扑倒,他粗粗地喘气,把我抱上他的腿:

“凰儿,来。”

顿时一道轰雷劈入我的天灵盖。我摇摇头:“来什么来?这姿势不对啊。”

重莲莫名地看着我。

我挣扎着跳下去:“反过来反过来,让官人好好疼爱你。”

“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老子要硬起来。

“你现在武功还没恢复,我怕你累着,还是让我来吧。”说完就想去压他。谁知我还没扑过去,他就反手握住我的手。

那力道,哪里像个失去武功的人?

“怎么回事?”

“凰儿不仅人长大了,胆子也长大了。”重莲微笑道,“这么快就想造反?”

我用力甩他的手,甩不掉,脸开始发热:“你骗我!”

“我不能运转真气,不代表我力气不在。”

估计这会儿重莲有点兴奋,不然不会笑得这么下贱。我要动了真气,一定能打过他,但那样他会不会怪我欺负他?

可是我要不还手,以后就再无翻身之地。

正在矛盾与挣扎,重莲已经把我推倒在座位上。头刚陷入软软的椅垫,他就整个人覆在我的身上。

难道连他失去了武功,我都还要受他牵制?

正待反击,重莲的笑声忽然变得相当­淫­荡:

“呵,呵呵。”

我惊。

这是一个什么状况?

他猛地拉开我的腿:

“本宫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少反抗。”

我大惊。

他,他,他不是早就双­性­合一了吗?怎么还会变身成变态?

重莲嘴角微微扬起,一手抓住我的两只手,把我的手举到头顶,禽兽一般乱咬我的嘴。

既然是暴躁莲,我还用顾虑什么?我林二少什么都不行,就晓得欺硬怕软,以暴制暴。

我使了真气,抽出手,推他。哪知他反应迅速,一掌迎了我的手,反而扣在背后。我给他一拧,马车一晃,自然扑倒在椅子上。

裤子被他拔掉,他在我身后猖狂笑道:

“今天本宫要在你身上打洞,打得你再也喊不出‘林轩凤’三个字!”

二六

我当场傻眼。

明明重莲使不出内力,怎么一变了­性­格就会了?

虽说重莲是双重­性­格,但是事实上他的主­性­格是温和的那个。这个暴躁莲,不过是莲神九式分裂出来的变态品。分裂­性­格虽然­性­情乖僻,却相当单纯,最没心机绝不会撒谎骗人。

难道说……重莲骗我?

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臀部上:

“抬高一点!”

这一下我彻底恼了。正准备破口大骂,却在回头的时候目瞪口呆——重莲身后是深夜的花树林,重重叠影间,马车溅起的石子乱飞。

一双细长弯曲的眼倒挂在窗口。

乌黑的长发落下,被风吹乱。

这样的夜晚,在荒山老林中,看到这样一双倒着的眼睛和长发,实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若不是看到她头上的凤凰金簪,我一定会认为是遇见了鬼。

转瞬间,一声惊响,血凤凰抽出长剑,刺向重莲的后背。

我伸掌,抓住那把剑。

相当锋利的一把刀,紫电清霜。

手掌刚握上去,鲜血立刻流出来。我一咬牙,将剑推开,提裤子,转手拔出座位下的凰羽刀,纵身而起,与她兵刃相接。

在跳上马车车顶之时,只听见刀剑刺耳碰撞声连响十二次。

我落在马车顶篷,声音方停。

这血凤凰武功果然惊人,我这样飞快重击十二次,她竟一次次接下。

马蹄踢着小路,身边的景­色­飞速变换。

她跃入空中,上树欲逃。

我足下点过枝桠,持刀追上。今日一定要掀开她那常年不摘的面纱。

谁知在我跟了几步以后,又见一个黑影蹿入马车。

大事不好!这人打算调虎离山。

我立刻放弃追杀,又跳回马车。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又从窗口跳出去。

重莲卧倒在座位上,似乎已经失去神智。

我扔了刀,跪在他身边,发现人没被掉包。只是他被点了睡|­茓­。

我搂着他靠在我的肩上,替他解开|­茓­道。谁知我刚睡下去,他又起来,把我压在座位上。

次日清晨,我们已经临近岔路。

大家随便找了一家饭馆吃早餐,重莲却追着我从餐馆里出来。

“凰儿,怎么了?”

“凰儿?”

“凰儿,凰儿。”

“滚!”我眼睛发热咆哮道。

原因很简单,刚才在吃玉米的时候,朱砂啃得满脸玉米籽被海棠笑了。朱砂把玉米­棒­子往旁边一扔,闹脾气。温孤长老说要吃玉米还不容易,拿棍子打个洞,串着啃就行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琉璃还补充了一句:如果啃不动也没关系,这玉米­嫩­得很,轻轻吸吮都可以吃到。

我一大早­精­神萎缩,听到这些话以后脸上一阵冷一阵热。

结果这个关键时刻,重莲还特地放下宫主的架子,把那玉米往空中一抛,将筷子刺出,一手接住。

那身手,真是漂亮得没话说。

但我脸上又开始­色­彩斑斓。

重莲还特意示范给朱砂看,细细地咬下玉米,吃得颇是享受。我当时的老脸已经快挂不住,埋头啃包子。

大家都继续聊天的时候,重莲忽然拍拍我的肩,我回头看他。

他伸出舌尖,在上面舔了舔,把玉米嚼得啪啪响。

玉米滚烫滚烫,冒着蒙蒙轻烟,就像要烧起来。

我再忍。

重莲把上面的啃完了,固定住上端,抽出筷子,又往里面捅了捅。那玉米不知道为什么的,像是会感到疼痛一样,在他手里娇弱地颤抖。

我立刻下定决心,他要再说一句让我愤怒的话,我就和他翻脸。

重莲指着玉米说了两句一样的话,终于让我爆发了。

第一句是:很好吃的,凰儿。

第二句是:很好吃的凰儿。

刚起来的时候,重莲对我的态度还算略有些愧疚。乖乖地把衣服穿好,还乖乖地替我穿了,一直用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细长眼儿瞅着我。

我最受不了他那种眼神,稍微这么瞥我一下,我一般就会中电而死。

但对于他前一日的行为,我坚决不要那么容易原谅。虽说重莲在­性­格大变的时候行为不受自己控制,但他要自己不这么想,就算变了也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我决定,从思想上压倒他。不然有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

结果冷战一个时辰,一进了馆子,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宇文长老在那里捅玉米捅开心了,也跑去凑热闹。

一个早上,满脑子都是前夜发生的事。

重莲霸占在我双腿间,手指放在我的口中。

花影摇摇晃晃。纷乱中,重莲颈前的红莲摇摇晃晃。

滑落的发丝一次次被搭在背后,到最后被汗水粘住,再落不下来。

光是回想,都觉得被强大的力量冲击着,直到每一根神经都彻底麻痹。

“凰儿?”

“凰你的头!滚开!”

早上的空气也是特别好,清新凉爽。重莲一副“我是正人君子”的样子,在我面前露出大义凛然的表情:

“谁惹你生气了?我去教训他。”

“滚滚滚滚滚!”

真的不能再看他一眼,一看到他,脑子里除了那档事就再无法思考别的。

关于血凤凰,我的疑问还多着。

这世界上最怪的事莫过于这件。

重莲可以使用武功,但他前一夜分明没有发现血凤凰。而且后来那个蓝衣人进来,很轻松地就点了他的|­茓­道。

血凤凰想要杀了重莲,那蓝衣人却只是点了他的睡|­茓­。这两个人的目的不一样,想来应该不是同时行动的。

这么说,在追杀我们的人马,不止一路。

怎么会有人敢来追杀重莲?难道重莲失去武功的消息,已经……

不管怎么说,血凤凰清清楚楚看到的事实是,我出手保护重莲。

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莲,你老实告诉我,你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

“这几天稍微好些,怎么了?”

“你确定你的武功没有问题?昨天晚上有人来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昨天晚上有人来?你的手是被别人伤的?”

我愣住。难道现在重莲在­性­格突变的时候,神智属于模糊状态?

“那对于天山里的人,你有多少了解?”

“对于三个观主,我没有把握。我知道五个门主都是我的仇人。”

既然连观主都不知道,那么那个艳酒他肯定更没底。

我道:“那除了姬康和后池,另外三人是个什么来头,和你有什么仇?”

“百里秀原来是铜扇帮帮主,喜欢般思思,追求却被拒绝,理由是不喜欢邪教。于是他解散铜扇帮,重新追求,然后听说般思思已死。”

“且还是因为最大的邪教教主而死。”

“嗯。”

“人心难料啊。想我小时候也是发誓不跟邪教的人有来往,更别说有什么亲密关系了。如今啊,堕落了……”

重莲笑道:“嗯,真没想到乱葬村竟出了这么一个心灵纯洁的好孩子。”

“是啊。哎。”

“正气浩然林公子,是我把你玷污了。”

我又一次语塞,转移话题:“那望植呢?”

“望植的孙子曾经是武当弟子,在争夺秘笈的时候和我交手。”

“那又如何?”

“我把他杀了。”

“我觉得你真的冷血。”

“我不是冷血,只是在以前,死人活人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这不是冷血是什么?

“那卫老头呢?”

“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我查过,怎么都查不出来。”

“原来如此。”我支支吾吾道:“其实,我现在有个不好的消息想要告诉你。”

“什么?”

“就是你失去武功的事,可能,可能……”

“可能全天下都知道了。”

我愕然:“你怎么知道?”

“有人说出去。”

“是谁?”

“凰儿,恐怕以后我们会遇到很多麻烦。”

“不用担心!”我拍拍胸脯,“别人要想杀你,得先从我林少爷的尸体上踏过去!”

重莲走近两步:

“你会保护我?”

我实在意外。无论重莲谈吐再是温软,言行再是优雅,我都看穿了他那颗心。那是又黑又好强。但是,他现在竟然说出这种话。

我还没回答,他又道:“如果我需要,你一定要保护我,将我裹好,裹得紧紧的,暖暖的,知道么。”

我再一次惊讶:

“啊,啊,好。”

“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

二七

再行一段路便会抵达乱葬村。早膳完毕,一行人上了马车。

一坐上去,气氛又开始诡异起来。

重莲握住我的手。那一刹那,我几乎就要抽手。

真是一种可怕的反­射­。

稍微闻到他的味道,与他对视,或者碰他一下,脑中回想的又是那一类东西。

“我看看你的手。”

重莲的手微凉,指尖握住我皮肤的时候,有些痒。

马车逸辔,沿路穿入山涧。

冷风掠千山而过,飞鸟拔出盘桓。

林间透着初冬的微冷,雨后的飘香。

树荫丛丛,清源滚滚。

重莲的皮肤一如清池的霜雪,弹指可破。

我一时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他抬头看我一眼,没有刻意带上什么感情。我却一时心神荡漾,转眼忘了他做的事,头往前面微微一送,亲了他一下。

“先看手。”

重莲三个字把我打发。

早晨已经做过清洁处理,且找衣料包扎过。这种小伤原是给风吹吹就好的,包都不用包。

重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买了卷轴绷带,敏捷迅速准确严密地盖住我的手,动作却相当轻柔。

第一圈斜着包,第二三圈环着包,压第一圈斜出角压环形圈内。最后撕开带尾,两头打结。

“啧啧。”我道,“没想到莲宫主不会熬药,却会包扎。”

他一脸浩气英风:“习武之人,怎能不会包扎?”

“如此体贴温柔,以前替多少情郎弄过呀?”

“你又瞎说话。”

“本来就是。我也习武,但我就不会包扎。”

重莲敷衍着哦了一声,慢慢靠近我。我双手叉护在胸前:“你要做什么?谋杀亲夫啊。”

“继续。”重莲拉下我的手,放在我的双腿边。又像是怕我反悔一样,按得特别紧。

车帘在风中摇摆。

重莲的耳钉在模糊的视域中,一闪一闪。

莲花的花芯是红­色­,花瓣是银­色­。

花芯如同一颗火星,浓烈地燃烧,却压抑着,凝聚着,永远化不开。

花瓣如同破碎的岁月,纷纷落落,即要飘散沧海。

他的脸慢慢靠近我。他的身后是一片落叶纷飞的竹林。

经过上次的血洗,这里早已变成荒村一座。而天下总有人迁移到这寂静山林,宁和村镇之中。

远远的乱葬村中,又有炊烟升起。

重莲亲吻着我。柔软绵长,一如花落地,叶归土。

朝阳落花,莽莽的树木。阳光穿过婆婆的山林,洒满我们一身。天地万物仿佛都生了眼睛。窥望着。

远离繁华的都市,所有花草树木都一样。

竹林由绿转黄,繁花只能绚烂一季。

叶落终要归根。

我回来了。

自小就想往外走。闯荡江湖,开创自己的天下,却极少留意自己成长的地方。

夏季夜凉。晓月时,竹林中,小池畔,双影成形。

池中月影,影水摇晃。而一张笑脸摇晃摇晃,在那一段岁月,已成了我生命最美丽的火花。

重莲的耳钉是盛开的银莲。

花蕊如红梅,重重叠叠,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颗。

一颗淡淡的,­精­致美丽的美人痣。

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一粒嫣红。就像在抚摸那个人光洁的额头。他仿佛活着,一直活着。甚至从来没有离去过。所以,我才不会感到悲伤。

站在村口,茫茫烟雾已经罩住整个世界。

我叫重莲留在外面等我,自己进去了。

里面已经有不少新的人家,新的茶馆,餐馆,当铺,兵器铺。有的修筑得比以往还好。只是,伴随着我长大的东西,都不见了。

就像这里这个名为“新风”的客栈,以前其实叫做“笨蛋当铺”。名字傻,店主也傻。店主的外号叫蛋蛋,真名自然是没几个人知道。林轩凤叫他蛋叔叔,我叫他蛋弟弟。蛋蛋人运气不好,分明开当铺的都是有钱人,从我四岁他在这里开店,一直到我十四岁他的资金都一直周转不过来。以百催花的话说,就是“蛋蛋你这店被林宇凰煞到了”。

蛋蛋的店是我和林轩凤经常去的。因为亡羊不补牢的事,也就只有蛋蛋做得出来。当铺有一个门,是专门让人破的。每次被我捅破以后,他又要重新去修。木匠都说这门已经没法修了,他却偏偏不肯多拿几钱去换个新的。于是他不断修,我不断破。林轩凤去,纯粹是为给我善后的。为了这个,林轩凤连续跟我提了很多次,还差点发火。但我坐椅子上翘个二郎腿用蒲扇把眼睛一盖,两袖清风,羽化登仙,好不自在。

这门板旁边以前还有个窗口,我每次蹲下去搞那门再站起来,总是会把自己脑袋给撞了。现在看着这新风客栈崭新的门,一下有些适应不过来。那窗台也不见了。

我和轩凤哥比身高的时候,经常就用那窗台。看谁的头超出那窗台多一些,谁就赢。结果往往是两个人都只能超出半个头。

蛋蛋经常向红钉叔叔诉苦,说有的时候他转身去翻账目本,再转身回来,往往会看到外面台子上露着四颗大眼睛,常常给吓得半死。小轩凤那眼睛还好,细长细长还分外妩媚。小宇凰那眼睛大得惊人,而且不止是大这么简单,还相当圆。圆滚滚的眼睛又格外闪亮,这么天真地看着他,还会发光。他要不知道那是林宇凰,保证又要壮烈一次。

现在把手放在那个位置,仿佛都可以摸到两颗圆溜溜扎着小团子的脑袋。仿佛再摸摸,小轩凤就会忽然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然后他跑掉,小小的身影越来越高,最后出脱成一个美丽风雅的少年,却消失在迷雾中。

“是……小宇凰么?”听到这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我立刻回头。

站在我身后的人如此眼熟。我却不敢叫他的名字。

“怎么,连老蛋都不认识了?”

按道理说,他应该只有四十来岁。可是,头发已经全白了。

“我很久没有回来,所以……”

“唷,小宇凰还变有礼貌了。”蛋蛋笑出一脸皱纹,“村子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重火宫的宫主把所有人都杀掉。都杀了。我当时出差进货,逃过一劫。不过回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没有啦。”

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三个叔叔伯伯都葬在了村外,有空去看看吧。还有,竹林小木屋靠床的墙壁后,有你轩凤哥留给你的东西。”

“我现在就去。”我道,“我一会再回来看你,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等等我。”

他笑着。除了多了皱纹和白发,似乎与当年的老好人模样也差不了多少。

我很快赶到凤凰竹林,重莲尾随而来。

这个季节的竹林,是一片荒芜。

落叶满天飘散,枯黄细长,被风吹起,破裂,又于空中变做尘埃。

我走入小木屋,这里和上次来完全没有变化。除了有一点灰尘。花遗剑这段时间没来。

我敲敲墙壁,有些松动,后面露出字迹。

我­干­脆把整块竹墙都拨开:

凰弟,看那竹影飘逸,月水婆娑,幽趣无边。

我吹管箫,你行水湄。

竹林深处,身心皆处世外桃源,吹来是徐徐清风,诗情画意。

余日所剩无几,上下天光,我在此地。

追忆旧人吾已老。人世无常,犹记年少。

小城道,落花芳草愁杀人。

春半不知春。任旁人笑我。

看那江山易改,红尘似海,月伴风随。

若来世,愿吾似凤来君似凰,比翼连枝,双宿双飞。

林轩凤绝笔

二八

初冬,天总是黑得特别早。

我坐在竹屋里,一直到黄昏时分,一直看着林轩凤去世前留下的东西。

其实有的时候真不明白,当初怎么会把轩凤的死怪罪到重莲头上。人这种生物,果然最容易原谅的对象就是自己。一遇到事情了,总是喜欢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重莲其实什么都没做错,错在我不够信任轩凤哥。

当初我竟然还在重火宫刺了重莲一刀,真的实在太任­性­。

如果当时不那么幼稚,不那么无知,不那么容易相信人,或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

不管他生前如何恨我,我都要想他。

人死不能复生,遗忘才是最大的报复。有的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林轩凤会一直活下去。

我将床单抽出来,把林轩凤的遗物都放在上面。最后,不忘用刀将那墙上的遗书挖下来。但竹板太大,装不下,只有先放到一旁。

但转身的时候,看到重莲站在门口。

我有些尴尬:

“莲,过来帮我收收好吧?东西不多,可是很杂。”

重莲似乎没有不快,默默过来帮我打包东西。一些很无聊的小玩意,都被我固执地保留下来——破旧的砚台、从师父那里盗来的奇奇怪怪的武功秘笈、褪­色­的银发簪、掉了柄的木剑、中间有两个小洞的枕头……

重莲拿着那个枕头,看了很久。

“哈,哈,以前咱穷得很,你可能没看过这种可以睡出洞的枕头哦。”我抓过枕头,放下。

越发觉得自己过分,我竟然叫他来做这种事。他原本没有任何责任收拾我和林轩凤的过去。让他来陪我调查死因,也是无理取闹的要求。

不知他如何能容忍我至今。

重莲一直看着那枕头上的两个洞,无喜无忧。

他从小压抑过多,以致于不会表达感情。他难过的时候,常常一语不发。

又想起他在大雪中凝视我的模样。那时我嘶喊着要杀了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我将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还痛不痛?”

重莲回头:“什么?”

“这里还痛不痛?我是说,伤口。”

他摇头,继续帮我收拾东西。

我隔了很久才道:

“他们说林轩凤是猝死,恐怕是传言吧。我有点傻,刚开始觉得肯定是有人害死他,可是,猝死的人怎么会有时间在这里写上这个。”

我抚摸着竹片,低声道:“总觉得如果有人杀了他,他的死就与我无关。我还是不想他恨我,还是喜欢推卸责任。”

“这事还有余地,一会回村里再调查一下吧。如果真有其人,杀了他。”

“不会的。这个字我认得,是他亲笔写的。”

重莲沉默片刻,道:

“凰儿,你可认得我写的字?”

我一时愣住。

“没事,我不过随便问问。”

重莲将床单卷起,打了个结,然后扛在身上。我阻止他站起来,要接过包裹。重莲不肯给我,硬要起来。我又硬把他按下来。重莲忽然笑了,把包裹放在我手里:

“他的东西,就一定要亲自带走,是么。”

我大惊,连连摇头:

“你不要误会,只是你的武功没恢复,我不想你累。”

“我去村口等你,你办完事再来找我。”

“等等!莲!”

他出去,顺带把门关上。我赶忙追过去,差点碰上被弹回来的竹门。我下意识往里面拉门,却发现门怎么也拉不开。我再推,门开了。

重莲走在前面,身影几乎要淹没在飞舞的枯叶中。

我赶忙追上去,背上的东西不是一般重。

直到跑出竹林,我才赶上他。

“莲,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拜托!拜托!”我喘着粗气,抓住他的胳膊,“虽然我知道这么做真的很过分,但是,我对不起轩凤哥。如果不是我做得那么绝情,他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存活的希望……我真的很愧疚,不能忘了他的。”

“我没叫你忘了他。”

“现在我在世界上什么亲人都没有了,你是我最亲的人。如果你都要离开我,那我真的没人要啦。”我笑笑,把大包裹往背上一甩,砸得自己嗷嗷叫。

重莲低垂着头,睫毛显得特别长,脸颊显得特别小:

“对不起。”

“怎么,怎么又道歉了?我不会生你的气啦!”

“凰儿。”他抬头看着我,眼中有淡淡的水光,“为了得到你,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他的身后,落叶一片片被风撕裂,化作齑粉,满天飞扬。

听到这样的话,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从这个压抑狂重莲口中。

但我尽量表现得嘻嘻哈哈,还拍拍他的肩:

“好,以后咱们夫妻俩相依为命啊。”

“官人,今晚陪奴家一宿可好?”

我大惊之余,已经开始怀疑这重莲是不是真的。虽然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会闷闷的,但最近越来越开朗,简直不正常。我摸摸他的额头,嘶地抽了一声,又去扯他的脸皮:

“你易容的?”

“为什么?”

“你不像我媳­妇­啊,我媳­妇­不开玩笑的。”

“这个说话腔调,你说我跟谁学的?”

我一愣,清清喉咙,尴尬地溜了。

当初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得多纯情啊。苍天有眼,我不是真的想要把这仙子一般的小莲给带成半痞子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但刚走没多久,我突然想起,起码要先回去和蛋蛋道别,便给重莲说了一声。

我和重莲走到村东门口,他说在门口等我。

我刚进村,就看到西门口上空一团亮光炸开。

这是……

信号弹?

当下明白,这附近有问题。

我连忙跑向当铺,却看到一个人影刚倒在地上。村内迷雾重重,又是夕阳时分,直到跑到那人面前,我才发现,是蛋蛋。

他的喉管已经被割开,伤口不宽不长,血也刚才流出。

武器是匕首或短剑。

再抬眼,这个时段常人都回家吃饭了。周围没有人影。

“蛋蛋,蛋蛋,你现在还能说话么?谁出手的?”

“疑,疑……二,二,二……”蛋蛋道。

“什么?你慢慢说,不要急。”

“凰儿,救命要紧。先给他通气。”

不知何时重莲跟上来了。大概也看到了那个信号弹。他从旁边找了一个小麦穗管子,蹲下来,抽出一把小刀,割开蛋蛋的喉管。

我惊道:“你做什么?”

“相信我。”重莲把麦穗管子Сhā入他的喉咙,往里面吹了一口气。

血染红了麦穗,沿着伤口留下。蛋蛋的血管在空气中跳动,我几乎无法看下去。

麦穗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

他竟然通过麦穗在呼吸。

重莲道:“给他止血。”

我连忙点他|­茓­道。他的血立刻停止流动。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我急了,“蛋老弟,你不要死,你要死了我绝对不放过你!”

“凰儿,不要慌,还有救。现在我去找个大夫,你等着。”

“不不,我不懂救人,我去找!”

我连忙站起来,手却被人抓住。

我回头一看,蛋蛋那张脸已经变成青­色­。

“不好。”重莲愕然,“他中了毒。”

蛋蛋慢慢抬起了手。他的喉管被塞住,嘴巴无法说话。只是在费尽最后力气抬手。

但他失败了。

手尚未挪动一寸,便落在了地上。

蛋老弟死了。

我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重莲强行带离乱葬村。

看来,重莲失去武功的消息已是众所周知。乱葬村已经不安全。

马车刚才离开乱葬村,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开始重莲从竹林小屋中出来,我追他上去的时候,那门拉不开。

我在乱葬村长大,很小就和林轩凤发现了这个“秘密基地”,绝不会记错一件事——人在房里面的时候,是该拉门出去。

我不管重莲的反对,强行跳下马车,赶回凤凰竹林。

但还没有到竹林,我就赶回来。

老远的,我就看到冲天的火光。灼灼染红了半边天空。

竹林被烧毁,所有证据都没有了。

而且,敌人已在附近。

二九

我们走出村西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雾气如苍虯,广袤迷蒙。这一片黑灯瞎火中,浓雾反­射­着几家小馆的条幅。到这个时候,四周都是山壁,­阴­风来回刮,寒浸浸的,直渗入骨子里去。

小的时候经常逃出来玩,但从未发现村口如此­阴­森。

马车跑了很长一段,方才看到人烟。

路边站了两个男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个子男人,一个偏高微壮的年轻男子。他们俩都捂着双手直吹气,一个人的手皱巴巴,一个手白生生。

“这些个贵人,来买点乱葬村的特产吧?”高个子老远就在喊道。

车马停下。我伸出脑袋:

“小哥,刚你有没有人看到这里有人经过?”

“没有。”小个子道。

“有。”高个子道。

“哎呀,我没有看到。”

“公子,我有看到。不过那人身法太快,闪了一下就看不清了。”

“朝哪个方向去了?”

“村里。”

“村里?”

“没错。那人是从这个方向过去的。”他指指西边。

“我说老弟,你怎么什么事都爱跟我较劲儿呢?像你硬说重莲不是重甄的儿子,我觉得这完全没有道理啊。”小个子道。

“怎的没道理?你说薛红那女人有多大能耐,刚跟重甄没到一年,就跟他有了孩子?这也太胡扯了。”

我回头看看重莲。重莲亦看着我。

“一年生孩子有什么希奇的?况且在那之前,那荡­妇­是男人就要的。”

“你怎么就这么帮这他们讲话?你看上了薛红?”

“薛红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死这么多年的人了。”

重莲把我往里面拽进去,对车夫道:“走。”

“就走了?”

“这些事多听无益。”

原本还想多说些什么,还是忍住。马车还未行驶,旁边的高个子道:

“买点乱葬村的特产吧?保证公子你满意,你不满意我白送你。”

这事情奇了。我在乱葬村活了十七八年,第一次听说这小破村子有除了坏蛋以外的特产。不过多半是赝品。

“公子,看看吧。如果不满意乱葬村的,我们还有重火境的特产。”

我又伸出头去:

“什么?拿来看看。”

那高个子把地上唯一的袋子放到我手中:

“只有这些。”

袋子还不轻。我拎过来一看,里面似乎有一团团白­色­的东西。数了数,大概有六个。但光线太黑,看不清,只好伸手进去掏。抓起一个冰冷的硬物,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头骨。

人的骷髅头骨。

只有点点星光。这白森森的头骨上,两只大而黑的洞,看去格外渗骨。

我立刻把骷髅给扔进去。

“这位公子哥您看,今天的北斗七星只剩了六星。公子,您和车里面那位公子,谁愿意去当第七颗?”

我直接把布袋扔了,转头看了重莲一眼。

马车飞速前行。

身后两人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山壁间。

我不断看向重莲,他竟没有一丝反应。仿佛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不是对着我们,他也只是在继续旅程而已。

窗外的迷雾越来越大,四大护法和长老等人在一个个减少。

当我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最后一个人也飞速消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中了他们的迷雾阵。”重莲道,“今天逃不过。”

四周只剩了白雾。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慢下来。

我道:“车夫,麻烦快点好吗?”

“他死了。”

我一愣,掀开帘子。车夫横躺在座位上,七孔流血。

山间传来悲戚的鸟鸣。

万物回归寂静。

我抱紧林轩凤的遗物,抓住重莲的手:“来不及了,我去驾车,你趁我驾车的时候跳出去,躲起来。我回头来接你。”

“不。他们人太多,你会死。”

“不会的啊,怎么说我现在身手也不错——”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在前。是碎布骨­肉­撕裂的声音。

一个在脚底。

那只大布袋又扔到了我们脚下。

两只骷髅头滚出来。

车内死寂。

一阵­阴­风吹来,那车夫的尸体已经变成碎片,血­肉­横飞。

马车又辘轳滚起来。车夫的手臂和头颅顺势落在地上,双眼两道血痕,惊恐地睁大,对着我们。

“天……天山。”我大声道,“妈的,这种死法真的太没英雄气概了,我不要!少爷出去和他们绝斗!”

刚要跳出车门,重莲忽然把我整一个抱住:“不要怕,我陪着你。”

“莲啊,我们俩的小命就快没了!”

“天山中,只有白翎的身法比你快。凰儿,你能够跑得掉。”

“那好,我走了,你就在这里死吧。”

重莲二话不说就把我往外面推。

“你不要犯病了好不好?”我硬挤回去,“赶快想办法对付他们啊。”

“这六颗头颅里,有三个是你师父的。”

“他们挖墓?”

“是。他们杀了南宫。另外两个,应该也是重火宫的,只是不知道是谁。”

“南宫?南宫长老?”

“是。他们这么做只是想取我­性­命,你要逃,他们不会追杀得那么厉害。”

“想点别的办法好不好?”

“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再是高强的人,也无法逃脱。”

我正欲还口,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出现在窗口:

“莲宫主,跟人家,走吧,好吧?”

那双眼睛在笑。弯曲着,几乎到了倒扣月牙的程度。这个女子,曾在英雄大会上出现过。

我立刻拉开重莲,双指向她的眼睛戳去。她身形一绕,闪开。随即就不见了。

我和重莲换了个位置。

“呵呵,人老了,果然连个小丫头都追不上。重莲呀,把你的心肝掏出来,给老人家补补身子,可好?”

卫流空的头又出现在重莲身边。重莲没多大反应,我却急得一身汗。等我再换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卫老头穿的衣服,就是方才那高大穿的。

那矮的一个,八成是望植。

这周围,到底潜伏了多少人?

我刚一过去,便提刀去砍卫流空。卫流空不闪躲,只抽出拐杖来抵挡。两个人对力许久,他不如我,可重莲身旁便又出现了一个人。

那持扇的百里秀。

他手中的扇子虽小,却在他的大掌下飞速旋转。

重莲说得没错,若我一个人对付,完全没有问题。可是要保护他,简直难如登天。

我应接不暇,还被扇子在手臂上划了个大口子。

最后,只有只手撑在椅上,足对付卫流空,手对付百里秀。

渐渐的,体力不支,撑着的手开始发抖。我想我表情肯定很难看,不然重莲不会把眉头皱成这样。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一个人冲进来,一把长剑直直刺向重莲的胸膛。

我当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倒在重莲的身上。

重莲大惊,连忙把我推下。

姬康从椅背上抽剑,准备再度攻击。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

“住手!”

这个声音听去不老,但语调中的威严,实在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女。

我连忙跳到前面,推开车夫的尸体,策马奔驰。

迷雾重重,叠叠山岭。

一片漆黑中,一道雪白的身影飞落而下,带过一道美丽的线条,如同展翅的白鸟。我来不及分神,只一味前进。

下一刻,一团白­色­的重物从车里飞出,落下山谷。

一瞬间像失去了灵魂,我回头失控地大叫。叫的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轩凤哥的遗物。

还有他的遗书。

一双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凰儿,别难过了,先逃命要紧。”

我几乎无法冷静。但脑中忽然闪过两个字——遗书。

蛋蛋死前,说了一个字:疑。

三十

我们逃出了迷雾山岭。之后一直在往城镇的方向飞速行驶。

重莲竟然一直不跟我说话,替我包扎。倒地还是我主动:

“刚才有人进来?我看她穿白衣,是血凤凰么?”

“这个人是男的。”

“男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身形了。”

“他速度这么快,你能确定?这么快身法的人,除了血凤凰就是你,我再想不到别人。”

“能的。”

我才发现是自己目光局蹙。重莲是什么人,就算失去了武功,看人从来不会错。

既然不是血凤凰,那么,血凤凰是敌人这一点还是不能磨灭。

我顿了顿,道:“莲,你说他会不会是白翎?”

“可能是。这人的脸孔我看不清楚。”

“那这么说,叫他们住手的人不是这个白衣人?”

“不是的。叫人住手的人,或许是天山三位观主之一。”

“红裳,或是鬼母?”我道,“不是说红裳是美女么,这个人的声音很冷酷很有气魄,应该是鬼母才对。”

“毒花至香,烈酒至浓。未必。”

“对了,你是怎么认出那些骷髅头是谁的?”

“七杀刀的下巴上有个一个刀疤,很长,深入骨髓。我不知道乱葬村是否有人也像他这样,但红顶老怪和百催花两人的头一个极大一个极小,三个摆在一起,骨头又像刚出土的,肯定是他们三个没错。”

我有些悻悻然。重莲只跟他们交手过一次,就能够把这些特征记住。我和他们待在一起这么多年,重莲要不说七杀刀的下巴,我还真容易忽略那最明显的一根伤疤。

看来英雄不光是武功高就可以的。

“那南宫长老呢?”

“他的头颅很新,还有血丝。但骨质疏松,这是老人的头。重火宫只有五个这么老的人,其中后脑勺比较突出的只有南宫和宇文。宇文跟着我们。”

我听说几位长老与重莲一起长大。到此,忽然忍不住回头,看看他:

“莲,你还好么。”

“不用担心我。人死由命,再多伤感也没有用。”

“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有时间为那些死去的人难过,不如保护好活的。”

瞬间,又是尴尬的沉默。

我分明知道他不是刻意针对我,但那句话,真是狠狠给我一拳。

隔了很久,重莲才说:

“从今以后,天山要么一个重火宫的人都不能碰,要么,就只杀一个人。”

“谁?”

“我。”

刚出山岭,就遇到一家小客栈。一进去,果然看到重火宫的人都在一楼等待。

重莲坐下来:

“先用餐,明天一早往回赶。”

几人应声,都跟着坐下。上了几道小菜,重莲饮茶,砗磲和琉璃要了两壶烧刀子。

我一直在想蛋蛋死前说的话。

疑,二。

这个疑,是否就是指遗书?

还有,他抬手,是想做什么?

轩凤哥的遗书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但反复想那内容,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他写作一直有个习惯:如果是写诗,会另起一行,如果只是这种普通的文言。他都是堆成一长篇写。

为什么要这样写?

我默默吃饭,用筷子在桌上比划。

“凰儿,怎么了?”

“没有,就是有点奇怪那人为什么要扔掉轩凤哥的东西。”

“不是他扔的,他原本想杀我。那个是不小心滚出去的。”

“后来他怎么放弃了?”

“不知道。”

我应了一声,继续在桌上画。

没过多久,重莲又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轩凤哥的遗书很奇怪。你说,蛋蛋在死前是不是想要告诉我关于遗书的事?他说那个二是什么意思?”

“他要有秘密,早就就该告诉你,何必等到快死了才说?”

“倒也是。”

虽说如此,还是觉得奇怪。

烛光交映,香雾淡薄。

重莲握住茶壶盖,轻轻拨了拨,却迟迟未饮。手像滑腻的,连握个雕花盖儿都会脱落。

茶壶在安静的客栈中稍微碰撞,声音便很大。他似受到惊吓,立刻把盖子盖好。

我忍不住笑了:“莲,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冷血宫主呢。”

“啊,什么?”

“你还是会感到害怕。刚才在山岭里,你的表现真不像个人。害我以为你的血都给抽­干­了,站我面前的是僵尸。”

“嗯。”

刚才慌乱的心情届时烟消云散。如果这里没人,我一定抱住他,好生安慰一下。

我们吃完饭,找掌柜的登记住宿。我借了笔和纸,重莲问我做什么。我摇摇头,只在上面默写轩凤哥的遗书。

重莲握住我的右手。

我刚一抬头,门口却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魔头重莲武功尽失!现在中原武林清静了!天下人都等着得之诛之吧!”

朱砂握紧刀柄,几乎要冲上去砍人。

海棠按住她,摇摇头。

我收好笔纸,看向重莲。重莲的心思似乎都不在那个上面,只一直盯着我的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表现失常。

一行人上楼,重莲安排随从们入房,只留下长老和护法,在自己房内。

“砗磲,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宫主指的是什么事?”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直接讲结果吧。”

砗磲忽然抬头,僵硬得说不出话。

我莫名地看着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看你以前一向对我忠心,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留在宫内,割掉舌头,贬为普通弟子。二,出宫,死。”

重莲一向习惯用平淡温柔的语气说残忍的话。我听得毛骨悚然。

“怎么了?”

海棠道:“砗磲出卖了宫主,投奔了天山,把宫主失去武功的事传出去。”

“什么?”我愕然,“怎么会?”

重莲道:“选吧。”

“第二种。”

“明天给我结果。”

我给他们弄得莫明其妙。在我没问清状况前,重莲已经将所有人打发走,自己拿了一本书卷在床上看。

我简直不敢相信,对一个忠心自己十余年的下属,就这样说杀就杀?

“莲,他什么时候出卖你的?你有没有冤枉人?他对你一直很好啊。”

烛光下,重莲的睫毛黑黑的,盖住了深紫­色­的瞳孔。他翻了一页书,没有回答我。

“喂,你不是说过,不要再让任何重火宫的人受伤么?”

“他已不再是重火宫的人。”

“对于别人的背叛,你一定要这么报复么?你怎么不问问他理由?”

“他的理由我很清楚。”

“是什么?”

重莲又不回答我,继续看书。

我把默写的遗书扔在了桌子上,衣服脱掉,扔在一旁。但他还是没看我一眼。我恼了,把他的书给抽出来,扔在桌子上,刚好压住遗书的纸张。

重莲抬眼看看我,直接靠在床头不动了。

我回头,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却发现书本斜斜地压住了遗书上的字。

然后,最边缘的六个字,组成了一句话。

我心中一凛,抽出纸张,想起蛋蛋说的话。原来他是想说:

遗书,第二行。

从第二行的“你”开始,斜着往下看。

那是一句话。

重莲慢慢坐直身子。原来他一天慌乱,不是因为敌人,而是因为这个。

三一

“我的字果然是鬼画符。”我把纸张放好,用书本将它压住,“那个悬崖下面什么东西都没有。虽然高,但以我的轻功,下去应该没有问题。”

“嗯。”重莲又靠回去。

原本几乎是立刻就相信的。但这事还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首先,陪伴着林轩凤死去的人是花遗剑。林轩凤对花遗剑的信赖,肯定大大超过蛋老弟。但他不告诉花遗剑,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花遗剑知道是重莲­干­的,肯定会去报复。现在大概清楚了,如果我所见一切属实,林轩凤死前嘱托花遗剑不可以杀重莲,是怕花遗剑会遇到危险。

其次,小屋的门有问题。那个地方大概重建过。林轩凤死前肯定还留下过什么东西,被摧毁了。只是如果杀了林轩凤的人真是重莲,那摧毁房屋的人必定是重莲。既然如此,他为何独独留下最重要的东西,让我来发现?

再者,包裹究竟是怎么掉下山崖的?到底是那白衣人推的,还是重莲“不小心”掉落?如果真是重莲,重莲为何要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最后,蛋老弟死的时候,重莲试图救他。但他很快中毒而死。如果凶手是重莲,那毒一定是他下的。但有很重要的一点,重莲站在东村口,信号弹是西村口发的,凶手逃脱。如果是重莲,这也太说不过去。

其实,大部分证据都能说明,不是重莲。

但有一点,让我彻底心寒——重莲的表现。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希望我再想林轩凤。可是,有人会因为嫉妒而慌张么?

重莲吹了灯,在被窝里轻轻握住我的手,合了眼睛。在黑夜中,那张脸美丽如同由白玉雕琢而出。

我多少次因为这张脸而心神荡漾。

重莲却说,毒花至香,烈酒至浓。

再回想他刚认识我时发生的事。只要是和我有一点暧昧关系的姑娘,他都会杀掉。所以我一直觉得奇怪,和我至亲的人是林轩凤,他竟动也不动他。

还有白琼隐说的话。

我最该提防的人……会是重莲吗?

“凰儿,凰儿。”重莲的声音低低回荡在耳边。我还没回答,他已经一条腿越过我的身体,撑起来,将我围在他的双臂间。然后,垂头便在我耳上咬了一下。我给他咬得面红耳赤,还没缓和过来,他双手微微一松,压在我身上。

脸与脸隔得很近,­唇­与­唇­也只有薄纸距离。他并不亲吻我,而是微微摆动下身,用硬物摩擦我开始抬头的地方。

每次他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诱惑人。不强迫我,也不询问我,等我给他挠痒挠到受不了,主动找他要。我曾经试图和他对抗,就任他一直摩擦。而我的表现,以他后来的话说,就是“凰儿你的脸就越来越红,红到晚上都看得出来,好可爱”。

小的时候听百催花说,好好练武,练好了武功好泡姑娘。我开始还以为是习武之人潇洒帅气才会讨人喜欢,后来才知道,武功高的人体力好力气大,自控能力也相当的好。床上的表现自然也分外讨人喜欢。难怪有那么多女人宁可跟个彪形大汉都不要跟文弱书生。但我懂这个道理的时候似乎是在十五岁,晚了些。那时候我想武功这样的事轩凤哥去练吧,反正我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找姑娘了。

重莲是高手中的高手,强人中的强人,外加练那个什么都需要控制的变态武功,耐力自然是没话说。他可以一直维持同样的力度同样的频率来摩擦,我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因为我只赢过一次。

那一次的结果是,我给他摩得­射­了出来。开始他不知道,还一直挑逗我。没多久,他发现我裤子湿了,愣了老半天。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重莲又在折磨我。但这一回我不妥协。

我板着脸道:“如果你想要,就乖乖躺好,腿张开,不然就跟那次一样,谁也别想舒服。”

这个明知道不可能被允许的要求,重莲竟然答应了。

顿时,有些强势外加诱骗的表情彻头彻尾改变。重莲靠在床头,衣服半挂在手臂上,头一扬,长发就落在枕头上:

“来。”

我差点就兽­性­大发扑到他身上去。虽然没表现那么夸张,但兴奋肯定是显而易见的。衣服裤子都脱了扔掉,散了头发,脱他的衣服。他倒是大方得很,主动把手腿伸直了,方便我给他刮下来。

衣裤脱下以后,随手扔在床末,和我的衣服堆作一处。

他坐直了,搂住我的肩,轻声道:

“温柔一点。”

煞时血液又沸腾。我用力点头,咬住他的耳垂。沿着他的耳钉轻舔,往里面吹气。重莲急促地喘气,搂紧我。舌尖卷着他的肌肤,直到咬住他的胸前的红点,他才轻轻哼了一声。

这些还好,我发现自己要取悦人还是不难。

但当我替他润滑,握住自己的雄­性­部位想要进入他时,他做了一件事,让我差点爆裂——他把我推开一些,俯下身,在我那顶上舔了一下。然后坐起来,分开双腿,媚眼如丝:

“凰儿,不要一下就进来,慢一点。”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我最大的欲望就是直接把他捅坏。但我还是忍住,慢慢推入他的身体。

他将我一丝一丝吞没,渐渐与我融合。当我触入最深处时,他抓住我的双肩,头往后仰去。

我抽出一些,再进入,不知是碰到了什么地方,重莲身体一颤,胸口剧烈地起伏。我腰腹用力。谁知不过几下,重莲就呻吟出来。

不知道他何时变得如此敏感。但是,我有一个毛病和寻常男人不同:我最听不得纠床。或许是重莲的缘故,他一叫,我就想­射­。于是­干­脆用­唇­堵住他,带着他剧烈摇摆。可即便这样,他的声音还是会传到我的口中。最后我直接放弃,任他叫。

“凰儿,好舒服。”重莲断断续续道,“再……再用力一点。”

我终于爆发:

“不要叫,你叫我就早泄。”

“你早泻就换我来。”

“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要你记住我。”他挺了身子,直接坐在我的身上,摆动着腰肢,主动吞吐着我的欲望,“不论是我的人,还是我的身体。无论你跟谁在一起,都忘记不了我。”

我一愣,连身体也跟着愣了。

“凰儿,你喜欢的人是我。”他风情万种的模样忽然消失,一脸平淡,却像赌气一般,狠狠地摇动身体,“你喜欢的人是我,你知道不知道?”

连我都感到疼痛,不知道他会多难受。

他紧紧咬住牙关,强忍痛苦,刺伤自己。

我已经快受够了他这种自残的行为,­干­脆推开他:

“本来好好的,怎么又弄成这样?”

有液体从他身体中流出,重莲靠在床头一动不动。我抱着腿坐在一旁,本来极好的情绪都给他几句话打散。

不知坐了多久,我穿好衣服,以散心为由走出门去。

砗磲的房间里,灯火依然亮着。

我敲门,他很快替我开门:

“公子何事?”

“你现在忙吗?我可否进来坐坐?”

“请。”

一进去,看到床旁有一个小盆,盆里装了水,水里泡着一把亮光光的匕首。他竟然真的打算听重莲的话。

我默了片刻:“莲他不过一时的气愤,不要当真。”

“宫主下决定之前,从来都是再三思虑的。”

“你跟他这么多年,他不会这么冷血。赶快把东西收了。”

“宫主是否冷血,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看见盆壁上有些许血丝。再回头看砗磲,他身上并无血迹。

蛋蛋的伤口,是匕首或短剑造成的。

心中开始感到害怕,我试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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