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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花容天下续集十里红莲艳酒 > 七十

七十

二式,角先生……

我把这些东西集体扔到蝎子堆里,坐在鬼母旁边。

“­干­娘。”

“哦。”

这大妈不是想跟我玩­阴­的?我捅捅她的胳膊。

她把手臂一抱,特别高深莫测。

“­干­娘今天真漂亮。”

“嗯。”

这大妈还是不懂?

“­干­娘身子不舒服么,要不要儿子按摩按摩?”

“懂礼貌的好孩子,来。”

按摩中。

“­干­娘还想要点什么?”

“我想睡一会。”

忍耐快到极限。

“今天天气好,­干­娘怎么会想睡觉?”

“黑黢黢的,哪里好了。”

要怒了。

“这里天气当然不好。”

“那我出去走走。”

她刚想站起来,我就先行站起来,一脚踹飞板凳。

“你小子胆儿大了,敢在老娘面前撒泼?”

大妈凶起来真可怕。我摆摆手:“没有,这板凳不听话,板凳说要让我坐还扎我ρi股,不守信用,我就踹了它。­干­娘又不是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撒泼。”

“你这小鬼啊,早看出你等得不耐烦了。”鬼母长叹一口气,从长椅下抽出一个长袋子,扔过来。

我伸手一接。嘿,这重量,拿在手里就是沉甸甸的啊。

我立刻把它放在椅子旁,重新替她捶腿。

“你要不嫌那木棍子硌手,就继续捶吧。别又给我捶断就好。”

我有些窘迫,换过去给她捶另一条腿:

“­干­娘这腿是怎么回事?”

“断的。”

“我当然知道是断的。”

“小伙子,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的少一点,活得久一点。”

我一听这口吻,知道把这大妈给惹恼了,只好保持沉默。

过了很久。

我捶到一半,悄悄用靴尖拨开黑袋子。

那紫水晶,那七个孔,那质地……乖乖,真是天鬼神刃!不是我以前做来骗人的玩意!

鬼母闭着眼睛,忽然道:

“这腿是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没了的。”

“怎么?”

鬼母靠在椅背上,一手捏住一条小蛇的尾巴,长长的指甲这么一弯,便抠入蛇皮。还没见血出来,蛇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捏住它的三寸,掐断,把血注入小壶。最后扔掉蛇,擦擦手。

“那时候,有人追杀我,没法子的。”

“所以他们把你腿砍了?”

“我自己砍的。”

“啊?”

“腿被打骨折了,要拖着一条死腿,跑不快。”

“可是,你要斩断它,它就没有了。”

“我要不斩它,我的命就没有了。”

我顿时哑然。

“那时我儿子还活着,我还不想死。”

这会真不知道该接什么好。我这种娃是从小没爹没娘的,对爹娘这俩字也没什么概念。好不容易遇到个爹,就被重莲一剑戳了,也不觉得有多难过。二少我在乱葬村那小破篓子里长大,觉得挺好。待我好的人也不少:缺只眼的曲悠延,缺根腿的鬼大妈,缺条命的林轩凤,缺心肝的莲宫主……

重莲和林轩凤,真是想着就胃疼。我还年轻,怎能被这点风花雪月的小事纠缠住?赶快忘掉,寻找新一片天空,等一切平静了,娶个老婆生个娃,好生过日子去。

生娃……

我的可怜紫宝贝,我的混帐芝丫头。

我居然开始怀念雪芝自创的青天霹雳锅贴掌,女儿哪,爹爹想得心肝都疼了哎!

“不说这些了。”鬼母拨开我的手,“瞧你捶得心不在焉,想看刀了吧?回去回去。”

“没事,我多坐坐。”

“坐什么坐?晚上你还要去陪大尊主,再不去就没时间休息了。”

“­干­娘,你怎么这样待我!”

“你都接了这么多客,陪陪大尊主有什么?”

我一阵恶寒。虽然我确实有事找白翎,但怎么说都不想以这种方式。

“­干­娘,人家还是处子之身啊……”

“没事,大尊主人又英俊又温柔,不会亏待你的。赶快回房梳拢梳拢,准备去接客!”

“­干­娘……”

“滚去!”

“年纪一大把了还瞎­操­心年轻人的事,大妈你小心长皱纹!”

我跳起来,飞奔出去。瞬间,后脑门被击中,壮烈倒下。一无头蛇软软落在我的面门。

五二

从鬼母那里侥幸一逃,看时间不早,我直接穿到西街去。

青溪沐浴堂。

壁上大理石雕刻,秀­色­红黛,娇香绮罗。这里是高官名士享受的地方,我虽然现在银子也不少,但穷惯了的人一下这么奢侈,多少有些不适应。刚想掏银子,就有小厮过来说:

“这位公子,白翎尊主命我待您去等他。”

果然是沐浴“堂”。

白翎那个挥金如土的,选了一个最大的房间,水放得满满,还只有他一个人用。周围美女没有,英俊小生倒有一堆。

桌上金盏一座,美酒一壶,处处轻纱飞扬,醇香四溢。

估计这会儿白翎不会回来,我又不打算和他玩鸳鸯浴,绕着那些木头小生转了几圈。

谁知刚一转身,那些小生就被叫了出去。我还道是白翎回来,赶紧跟着跑。可是门锁上了。

我拉了几下,开不了,­干­脆坐在轻纱后的椅子上发呆。

这一呆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水中的热气已经完全消失。蹲下用手一试,根本是彻底凉了。

刚抬头,却正对上一个人。

那人穿了衣服。只穿了衣服。

我差点一头扎入水中——虽然背对着我,但那柔舒肌发一看即知,白翎。

白翎猛然抬头,估计很惊愕。我也同样惊愕。

他不动,我不动。他一动,我必定被一击即中。

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腿间有血丝。

而他,正在用一张软巾擦拭那些血渍。

记得有人说过,迎面走来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女子,如何辨别哪个是妓汝,哪个是黄花大闺女——吹来一阵风,黄花大闺女先压裙,妓汝先压发。

这样关键的时刻,白翎居然仍背对着我,以掌击起水花,直冲我面门。

我立刻回掌。

等水花消失以后,他已经戴好斗笠,正在穿裤子。

“你何时醒的?”他不紧不慢道。

“我一直醒的。”我走近两步,挑挑眉毛,“所以,该看到的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也看到了。”

白翎没有说话,但身子明显一震。

嘿嘿,臭小子,比黄毛丫头还真好骗。我咂咂嘴,沮丧道: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呢?”

“你少装。”

“原来你暗恋我已久,是因为……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

“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不要再说了!”

我嘴巴上是­淫­笑,心里却咯噔一跳。这白翎竟然真的暗恋我,指不定还是我认识的人。这下子尴尬了。他每每提到重莲,都是一副酸相。不晓得人还当他是暗恋重莲呢。

给不喜欢的男人喜欢上,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遇到这种难缠的家伙,跑得越远越好。

“凰——”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只看到了你的命根子。都是男人,有什么……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事。”

他走到一边,用软巾擦拭发上的水珠。

轻乌帽,长白裘,这小子整体效果真的不是一般好。就是骨架瘦瘦,再少点­肉­,整个看去就有点弱不禁风。还好个子蛮高,说难听点撑死一竹竿。要矮了,又一姬细腰。

我就不大明白了。这些个人都是男人。而重莲还不算个真男人,宽肩长腿,骨架还相当舒展,怎么蜕变的?

“林宇凰。”白翎忽然转过来。

“别叫这个,我提心吊胆的。”

“你可以回去了。”

“你叫我来,不是有事要说么。”

“本来是想让你陪我睡,但现在好像不大可能。”

这小子说话真不含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个菩萨爷爷这么好心,把他给搞到硬不起来,不然今儿我吃不了兜着走。

“大尊主,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花遗剑的事,我不帮。”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是这样,我背上被人种了蛊,听说是殷赐做的蛊。他和步疏关系不错,想来和你关系也还说得过去,你帮我请一下他可以么。”

“在哪里,让我看看。”

我拉开衣服,露出后背:“不是很明显,但有个小豆。”

他走到我身后,把我挪到灯光下。

可能是用冷水沐浴的原因,他的手指很冰凉,跟上次一样冰凉。他手指按在我的背上,有些颤抖。

“嗯,我看到了。”

“大尊主啊,你声音怎么这么抖?着凉了?”

“没……”这话刚一说完,他似乎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忍住咳嗽,憋得我都想跟他一起咳了。

他飞速抽出腰间的药瓶,倒药丸子,吞下去,咳嗽还没停:

“殷赐现在已经走了。你下个月初……到,咳,到少室山找我,我会找解药给你。”

少室山?

缺右眼说的果然没错。天山的弱点是少林武功。白翎来洛阳还这么忙,肯定是为了去寻找和尚们的弱点。

“可是我走不出洛阳。”

“没事,我会……咳咳,会放你……”

我实在看不下去,拍拍他的背:

“唉,你也是个病壳子。”

他愣了很久,忽然重重把我推开:

“滚!”

没料到这家伙病不轻,身手也不弱。

我拍拍手,转身就走。

又不是我家媳­妇­,我­干­嘛让他?

白翎还在那里咳嗽。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追上来,咳嗽声还一直跟上来。快到我背后的时候,我忽然转过去:

“什么事?”

他定在原地,不动了。

“没事我先走了。谢谢你啊。”

他没有说话。

我赶快溜。

这下惨了,惹了不好惹的人。这世界上最不好惹的,就是感情丰富的人,这种人分三类:一,女人。二,重莲。三,林轩凤。

白翎大爷看上去又是一个很容易“痴情”的人。上苍保佑,他千万别跟我玩真格的啊,他把我当兔儿爷都比跟我动感情好。

前面的已经让我吃不消,再来一个我这老命也别想保了。

一盏茶过后抵达自己的房间。

房内黑暗,我走到窗边,摸索着寻找火折子。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闪过一道黑影。

火折子是摸到了,但我站着没动。

时间凝固一般,万物静止。

我捏住火折子,慢慢寻找它的端,另一只手摸到油灯。我把油灯抬起来。

一把剑冲破纸窗,刺向我。

我往后一闪,油灯的尖锐部分扎入握剑人的手背。惨叫一声。竟是女人。我刚想反击,窗口翻倒,一大群女子蹿进来。

原来殷赐说的是这个。

女子们将我团团包围。

“不要杀,先折磨一下他。”

“把脸划花。”

“不,切了他。”

我道:“妓汝身上死,宦官也风流。你们­鸡­­奸­我吧。”

鸦雀无声。

这些个人里居然还夹了个杜炎,我大叹白翎的崇拜者群真是强大。

“杀了这个­淫­贼!”

“大尊主是怎么看上他的!龌龊!”

这些女人真的是妓汝么?这种等级的黄段子都不得?

语毕,长剑簌簌刺来。我轻而易举闪躲。殷行川料事能力还不及白公子,妄称仙人。我正想红裳观都是一些草包料的时候,老大来了。

月下一身紫红衣裳,鸢尾花瓣一般艳丽惊人。

簌簌簌簌几剑,我连忙用台灯接招,勉强能应付。

但周围的女人又围上。

已经相当勉强。红裳手一挥,几支闪闪的飞镖击来。

我闪开,再当当挡了两剑。

几支红缨针飞来。

再闪。但人太多,已经快反应不过来。

根本没时间去拿天鬼神刃。凰羽刀又不在手上。

一把黑砂飞来。

我闪开,左眼眼睛中了黑砂。我捂住眼睛,但她又一剑,我连揉眼的时间也没有。单闭着眼睛,眼球发烫,泪水直往外涌。

这房间又无法施展轻功,我连连后退,直到无路可退。人太多,总会给逼死。

原来殷赐是个神人。

可惜我连自己为什么会给人杀都不知道。但死前,起码要看看这红裳的庐山真面目。

于是,抵死一搏,扔出灯盏,直击她的帽檐。

转眼,又一把砂铺天盖地而来。

不过这次比较毒,我闻到了鹤顶红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我这辈子见过最快最狠的剑出现了——与重莲不相上下。

我甚至还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打的,红裳就已经被剑指住脖子。

她的耳侧已经被鲜血浸染,想必是被灯盏击伤。同时,她的脸还露了出来。

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脸。

不是丑,是恐怖。

像被烧过,又像被划过。整个脸,已经看不出是人的脸。

“让那个狗女人带着她的狗人妖一起去死。”她那皱皱巴巴的眼皮眯成一条缝,“所有和狗人妖通­奸­的人,统统去死。”

站在我面前的人,居然是白翎。

“他自然会死。不过,你和步疏的私人恩怨,自己去解决。”

“自己解决?自己解决!?我自己能解决那个狗女人吗?她只要和艳酒在一起,我就伤不了她!现在她倒好了,重新回去找狗人妖!”她指着自己的脸,失声尖叫,“你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

五三

白翎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步疏就算杀了你,那还是你们的私人恩怨。要找她报仇,没人会阻止你,但不要动用天山的人马。你要动也可以,先拿钱出来。”

“行。我给她们银子,一人五百两,够了?”

“杀条狗都不够。”

“你认为该给多少?”

“五万都羞于见人。”

“白翎,这人是重莲的姘头,杀他还要这么多钱?”

这下有意思了。我的身份什么时候被看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又如何?”

“你不是这么孝敬宫主么?他想杀的人,你还不杀?”

“你给我足够的银子,宫主我也杀。”

红裳的脸扭曲:“你……你这话,如果我让他听到,别说银子,你死后连粪土都拿不到。”

“他早知道。”

“笑话。他要知道还会用你?”

“他正是知道,才这么放心。只有贫穷的人才不敢用钱换忠心。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人才最好用,不是么。”

“我不管你和艳酒如何,我要杀了这个人。”

红裳上前一步,我始料不及,再无时间顾及眼睛,冲到枕下抽出天鬼神刃。但刚准备迎战,便听到她惨叫一声。

她捂着眼睛,浑身不住痉挛。

她周围的女人统统围上去。

白翎拍拍手掌,一堆红­色­的粉末从手中落下:

“滚吧。”

红裳那帮人陆陆续续离开。

我看看身旁的人,有点无言以对。平时看这人轻软素雅惯了,几乎忘了他是白翎。

白翎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拨了拨我的眼皮。我疼得倒抽一口气,刚想说他两句,他却轻轻说:

“不痛不痛,擦擦药就好了。”

月光朦朦胧胧,将他肩上的发,指尖细腻的皮肤照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盛世繁华中,难见的月光。

故乡是一座小小的村落。村外青山如笑,寒如雾。破旧的材房中,流水碧华斜斜照落,偶有马蹄声,几乎碎了房内房外,霜般的月光。

当时跟着村里的赵师傅学制竹剑,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劈了,血流成河。我甩着手,见血珠子满天乱飞,还兴奋地给林轩凤说,看,血花!林轩凤差点被我气休克,抓住的手就开始看伤口。我特不安分,跟个猴子似的跳上跳下,无聊地捏他。终于这种兴奋在他撒上行血药时彻底停滞。我痛得浑身打哆嗦,连脸上的皮肤都在跟着抽筋。

他当时对我说了一句话。时隔多年,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是很清楚了。但是大概也是不痛不痛之类的哄小孩的话。

只是小小轩凤的声音温柔得不得了,脆得不得了。说的时候脸上带着笑。那个笑容真是可爱极了。可爱得就好像,好像村外的轻云,轻云间的花。

白翎的声音一点也不清脆,还略显沙哑。让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当年那个少年。那个骑在师傅马上,徘徊醉里青山,巧折花枝的风情少年。

但是,总是会想起春末夏初。

暖暖的阳光,潺潺的河流。青涩的歌谣回荡在山间,仿佛来自天边远方。

我拿着枝丫,他握着玉笛,一前一后,踢着小石路往前走。看飞鸟觅路,树影错落,繁花重重叠叠擦身而过。回头看他的时候,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总会零零碎碎洒在他的身上。

一直一直这么走下去。走着,永远没有尽头。

眼前的人声音尽管温柔,却少了年轻人的激|情。他轻轻拍着我的脸,在我眼睛上撒药:

“忍忍,马上就好了。”

药物刚一落入眼睛,我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他的眼睛。隔着纱,不很清楚,可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我的牙齿几乎被我咬碎。

“真的很勇敢。很多人擦这个药的时候都会哭的。”他低声说,“慢慢把眼睛睁开,让药进去。”

估计我的眼睛红得很可怕,或者布满血丝,他有些看不下去。可依然在专心致志地按揉我的眼角。

可能是真的很疼。只是刚睁开眼,与他对望,泪水就直直往下落。

“现在可以闭眼睛了。”

我闭上眼睛。眼睛火辣辣的,泪水不受控制往外涌。

“还好她没用九蛊砂,不然我这眼睛废了。”我摸索着坐在椅子上,疼得呲牙咧嘴,“不过瞎了也无所谓。就算瞎了,林二少也是风流倜傥天下无双的独眼郎。”

白翎轻轻笑了笑:

“这时候还不忘臭美。”

“不过,那个红裳的脸还真吓人,谁下的手呀?”

“步疏。”

“真是她?为什么?”

“现在步疏当真是倾国倾城,但当红裳还是名满天下的美女时,她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

“名满天下的美女?”我闭着眼笑,估计很诡异,“难道是般思思?”

“没错。”

“啊?”我差点跳起来,“红裳是般思思?她不是死了吗?”

“那是她自己放出来的谣言——变成这个样子,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活着。”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这落差和我想象得也太大了。当初听说般思思的故事时,我还对这个美女分外神往。

眼睛忽然又刺痛,我皱眉:

“因为什么?男人?”

“一个女人要毁另一个女人的容,只是因为男人么。你也太不了解女人。”

“哼哼,从小我家乡的女孩子没有不喜欢我的,不过我嫌她们平庸。看不上。”

事实是,乱葬村里的女人少之又少。而且,都是阿姨级别的。

阿姨都喜欢我。

白翎忽然笑了,笑得我一身冷汗。笑过后,他又缓缓道:

“步疏毁掉红裳的美貌,就是因为红裳的美貌。”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有个比重莲还要惊艳的人出现,他是否会杀掉那个人?反正他有女人的心理么。

“是否还有一个原因,重莲?”

“你认为步疏爱重莲?不是的。她其实什么人也不爱,她只爱她自己。所有比她美丽的女人,都会被她毁容,或者毁容后杀掉——不过,现在比她美丽的女人,很难找了。所有男人向她求亲,她从来都只拒绝。她喜欢艳酒,只是因为艳酒不把她的美貌当回事。她以为这才是真爱。并且自从认识艳酒以后,她便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艳酒更美丽。”

“那重莲呢?”

“因为他是她的敌人。”

“敌人还爱?”

“她说,只有她的敌人还有不爱她的人,才配得上她。”

五四

这步疏真是疯子。一想到她和重莲站一块的模样,变态加变态,真是绝配。

一想起重莲那个在我面前温柔体贴洗衣烧饭的小媳­妇­变成个大男人,让步疏为他洗衣烧饭还不时赏她香吻一个,我火气就跟不要钱似的升起来。晃晃脑袋,我道:

“对了,整个天山的人都要听从艳酒的话么?”

“不用。”

“他不是神宫宫主么?”

“他从来不管别人的事,底下的三观五门二十六楼只要定期交银子孝敬他老人家,就可以自由行动,并且一致消灭重莲。当然,天山有些规定,不能违反。”

“但你说了,他是花钱雇你的。”

“没错。所有观主门主里,只有我是倒收钱的。”

我自然不会傻到去问理由。给他钱,在他即将和别人睡的晚上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又加上鬼母那些不可能是空|­茓­来风的消息……艳酒喜欢他,已经是明摆着的事实。

看来,白翎去自己去抓那个药,一定是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我上次在长安看到你抓药……艳酒在那方面也太狠了些。”

白翎低垂着头,隔了片刻猛然抬头:

“胡说什么?”

原来真是这样,艳酒不仅人神秘,连在床上也如此高深莫测。可我记得,鬼母说他­性­能力不好。

难道说,他还喜欢用工具?

造孽的大尊主,容我再问一个:

“艳酒真的丑?”

白翎看了看我,想了想,半晌才迟疑道:“没有谣传的那么难看。”

如此这般。

“对了,今天的事,你不要生气。”白翎道。

“我生什么气?”

“在浴堂。”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算了。”

我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别小气,说来听听啊。”

谁知,他敏感得要命,还往后缩了一下。我那手臂落了个空,倒上不下的尴尬万分。白翎站起来,道:

“我会去交代,让她们不要再动你。记得来少室山。”

白翎走了。结果第二天就发生了大事。

杜炎飞奔过来跟我说,鬼母找我去见她。原因不用问,她知道我是林宇凰。我又问他为什么,他说不知道。只是鬼母叫我去。

我立刻开始收拾包裹准备金蝉脱壳,刚一埋出门,就看鬼母站我面前。

“你是重莲的人?”

“不是。”

“真的不是?”

看她这口吻,不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要是,就凭我这三脚猫的武功,怎么在这里混?”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重莲的人?”

“不是。”

“如果是如何?”

我嘿嘿一笑:“任­干­娘处置。”

“若你不是他身边的人,那这是什么?”她举起一封信。信还未拆开,我的背上已经凉得彻底。

那是我寄给重莲的通报信。

看来宇文长老已经没事。送一口气的同时,又假装不明所以地打开信封。

信纸还没取出来,就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我捂着脸。不过多时,半边脸就开始发烫。真看不出来鬼母一个残疾竟然如此大力,连续掴了我好几个耳刮子。而一向以牙还牙的我居然无法还手。

不是说她的武功怎么强,也不是说我身法不够快。我既然通知重莲,那她派去杀宇文长老的人肯定安心当神仙去了。我这种心肠子比较硬坏点子比较多的人,还是会有愧疚的时候。一想到她对我这么信任,良心就拔凉拔凉的。反正我皮子硬,恢复能力强,只要她不要我小命,打一顿也没什么。

“你说,你是什么人?”

我两边脸都打肿了,有点浮躁,压着脸颊看她,翻了个白眼。

她直接把我踹到地上,用棍子戳。

“大妈,你用棍子戳戳没什么,别用刀戳啊,出了人命你别后悔啊。”

“老娘这辈子杀人无数,还从来不曾后悔!”

我­干­脆不回答她,给她打得滚来滚去。终于受不了,直接站起来往外面冲。结果刚到门口,鬼母冲过来,硬把我拖到地上,拖回去。

我这会儿自尊心真的受挫了。我怎么说也是一成年男人,居然会给一个半老徐娘从地上拖着走?

她那是什么臂力?

会武功的人打起人来绝对不留情。鬼母离开的时候,我浑身淤青,血也流了不少,浑身骨架都碎了一般,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黑了,鬼母又来,我还在那里不动。中途有几个莫明其妙的人来看我,都以为我是受到了­精­神上的创伤。实际我是给打得挪都挪不动,外加腹部上的旧刀伤,一挪就跟挺尸似的。

“我不杀你,你走吧。”

鬼母站在房门前,疲惫地靠在门栏上。

“大妈……你看我这样能走么?”我原想吼得有气势一点,但一看到地上的血跟长江黄河似的四通八达,我就晕眩。于是,说话也软了些:

“重莲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虽然把我赶出来,但人不能忘恩负义,这回恩报了,我良心也安好。我对花满楼的工作虽然不怎么喜欢,可是­干­娘人这么好,我怎么也舍不得走。以后,我一定不会再把天山的事情说出去,好吧?”

还好她还不知道我是林宇凰,不然我不死也得死。

“如果换作别人,我已经把他做成|人彘丢到蝎子堆了。”她蹲下来,假腿非常不灵便地瘫着,“还是说,你想和‘别人’一样?”

“我明天走。”

约莫三更的时候,我房间发生了灵异事件。

有人偷偷来替我盖被子,一边盖还一边吸鼻子。我用眼缝瞅着看出是个蒙面人。不过那人眼睛大而亮,眼角微微挑起,还有头发在晚上看都乌亮乌亮的,实在不难认。

大妈做事也欠考虑,也不想想她把我揍成这样,还叫我滚蛋,我能睡着么?

盖好被子后,她的眼泪也唰唰落了满地。想她还是很不容易,这年龄的女人哪个不是为了丈夫儿子活,她两个都丢了。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干­儿子,还出卖她。有时候我还真他­奶­­奶­的不是人。

重莲那个死妖­精­,红颜祸水。我和他都没关系了,他还挥舞着白骨爪继续害我。

次日清晨我带着我的大笔银票离开了。但实在走不动,在一家小饭馆里吃早点。我找小二点包子,小二说你这嘴里不是含着两个么。我差点闹出人命事件。

休息了没多久,听了点消息。重莲对步疏宠爱得不行,麻烦终于找上步疏。

步疏现在是整个武林和天山的靶子。

不过我猜她可能还会高兴。毕竟敌人越多,值得她爱的人就越多。她也不用为了自己的绝世美貌而感到­精­神空虚。

然后我又知道我会这么红的原因。隔壁桌有两个人在打赌,说花满楼的重莲绝对是极品,你去找他看看。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接过一个比较莫明其妙的客。他一进门想飞扑而上,被我踹飞并威胁。他忽然冒出一句:“老子中张暴虫他们的计了!”然后逃之夭夭。

之后,经常会来一些类似的莫名客人。每次似乎都是慕名而来,又绝不失望而走。没过多久我就出名了。花满楼名倌——重莲。

“重莲,鬼母观的人都在找重莲!花满楼的重莲逃跑了!”

这消息一传出,我猛然抬头。

“听说鬼母找他的时候脸都白了,口齿不清,好像是他出卖了天山的重要机密,你们快点去找他,悬赏一万两啊!”

难道大妈后悔了?现在想杀人灭口?

所幸人家都是在找美男重莲,不是变形脸林宇凰。我继续坐在位置上啃包子,看全城人都冲出城门外。

等这一波人都出去了,我才超着小道溜出洛阳,朝少室山的方向赶去。

五五

少林寺与重火宫相对,于登封少溪河北岸坐落,寺院宏大。

禅宗祖廷,天下第一名刹。说的正是少林。

少室山角有数条秘道,道旁碑石如林。山脚有一家驿站,一间马厩,两家饭馆,一个客栈。

还有十来日便到与白翎见面的日子。我在客栈住下,拿着大笔银子在这里也不知道怎么花。有计划在见过白翎之后便去打探天山的消息,到驿站去写了一封信给缺右眼,约他十五日后在长安见面。回来的时候,客栈里多了不少人。

那些人统一穿着白衣,系有黑­色­腰带。

我连连退了几步,跑到后院,跳到房檐,倒挂金钩,往底下看。

“春唤。”

“有。”

“红翠。”

“有。”

“锦凤。”

“有。”

“欺羽。”

“有。”

“乌鸦。”

“有。”

全是鸟名?

风雀观?

楼下有两个马夫在谈话。我眨眨眼,侧耳倾听:

“风雀百灵,再生九冥。我看,是疯子百灵,再生阎冥。”其中一个一边给马匹倒饲料,一边低声道,“你看到没,百灵刚才叫他们拖了一堆麻袋出去。”

“看到了,麻袋里装的什么?”

“死人。都是他亲手杀的。”

“这些人做了什么,给他杀了?”

“都是重火宫的。”

我微微一愣,更加注意。

“看不出来啊,百灵长了一张公子哥的脸,谈吐举止也够体面,怎么出手这么狠?”

“我呸,我老婆今儿一看到他,立刻就给他那双桃花眼勾了去。我给她说那是个杀人魔,她还觉得他更加有魅力。明儿就把她休了去。”

“行了吧你,你什么时候对你老婆凶过?”

“你真是没看到百灵杀人的模样,太恐怖了,简直不像个人。我看到不少人杀人,从来没哪个像他那样的。简直就像人人都是他的杀父仇人。人家气都断了,他还要在别人身上划几个口子。”

“有人说他是艳丑养的表子,看来是真的。”

“哈哈哈哈,是啊,平时给人欺负多了,这会儿来这里卖­骚­。”

我吞唾沫,却看到那两人瞬间倒地。

我简直不敢相信,有人来我居然没有察觉。

可更令人诧异的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确切说,是他手中的剑。

那是一把长细而轻巧的剑。百炼钢的剑锋,黄金制的柄。柄上迎风摇摆的,是白如初雪的羽绒。

血珠顺着剑锋滴落。

那人弯下身子,用死人的衣服擦拭剑身。

剑回鞘。他回头走了。

之前他的身子被马棚挡住,现在一转身,绾在一边的乌发丝丝缕缕,飞舞翻转。他穿着风雀观的衣服。但因为是背面,我看不到他腿上的刺绣。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

揉揉眼的瞬间,他已经消失不见。

凤翎剑应该在重火宫,这一把或许是赝品。

但这背影,这种走路姿势……太像了。真的太像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一定是想得太多,产生幻觉。

再回神的时候,客栈里的鸟类们都走了。

七日后,我在客栈二楼窗户旁往外看,白翎带着一帮风雀观的人前来投宿。看这架式,似乎愣是准备轰轰烈烈闹一下少室山才走。

我对下面大声唤道:

“白翎大尊主!”

其他人都抬头看我。白翎还是蒙着那个面纱,停了停,没抬头。站在原地不动。

我跳下窗户,落在他面前。

“大尊主居然提前来了。”

“你不满意么。”

“我当然满意,我还荣幸得很哪。不过,大尊主如果有事,就别在这里住了。把解药给我就好。”

“怎的,嫌我麻烦?”

“风雀百灵是个大忙人,谁都知道,我就不多解释什么了。”

“我要不给你,你也不能拿我怎样。”

白翎真是个偏激狂。说话永远是那个“我就如何如何看你如何如何”的调调。问题你偏偏又有事要求他,实在让人好不耐烦。

于是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锁,放到白翎手中:

“这是我大老远跑到东海买的东西,本来准备以后拜师学艺送给师傅做礼物。现在送给大尊主,以表谢意。”末了,又补充一句,“很贵哦,要一千两。”

白翎握住小锁,仔细看了看。小锁镀了一层金,上刻有两只小鸟,特别­精­致。

“一千两买这个?是挺贵了,不过你确定要送我么。”

我拍拍他的肩:“虽然贵,不过我也不缺这一千两的。”

“林宇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件事?”

“什么?”

“这锁是洛阳产的。三十两一个。”

我木了。

“你怎么知道?”

他把小锁翻过来,下面刻了四个小小的字:

洛阳制造。

“哦,那我上当了。”我拍拍脑袋,“肯定是洛阳商人运送到东海的。可惜。”

白翎轻笑:“我再给你说一件事。”

“嗯?”

背上毛毛的。

“这鸳鸯锁又名情锁,是洛阳男子专门送给爱妻的定情信物。意为鸳鸯相锁,不离不弃。”

“大尊主,我突然想起,我昨天在少室山外遇到山贼,被抢了个光,现特别缺钱。”

我刚想把锁抢回来,白翎已经把它塞到衣服里:

“你刚说什么?”

我终于暗下内力,逼出几颗汗来:“我……”

“怎么了?”白翎忽然上前一步,“怎么脸­色­这么白?哪里不舒服?”

“我……那个蛊好像对我身体有害。大尊主,我浑身都很痛。”

“不可能。鬼母告诉我,这个蛊是无害的。你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不知道。好难受。”

“你等等。等等啊。”他连忙扶住我的肩,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匆匆忙忙抖出几颗药丸,“服了以后,五日内蛊基本就可以解了。不过我不知道你身上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疼吗?”

“我,我可能快死了。”我抓住他的衣襟,吃力地说,“告诉我,风雀观有没有,一个叫做,林轩凤的人……”

“没有。”他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种问题?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不疼了。吃了药就不疼了。”我站直身子,拍拍衣服,朝他拱拱手,笑得分外灿烂,“多谢白翎大尊主赏赐。就此告辞。”

白翎愣住。

“林宇凰,你——”

白翎这小子肯定看上我了。看上我的人大部分都是变态,哪天不小心被他以爱我就要杀了我的理由灭掉,那才划不来。对这种人,走为上策。

于是我跑了。

回到客栈飞速收拾东西,收到缺右眼的飞鸽传书。当下动身赶往长安,去会见缺老弟。

长安离少室山不远,天刚一黑,我就在长安客栈住下。有钱人的日子就是好,客栈房间随便你挑。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节约点好。选了个中档次的房住下,下楼要了点酒菜,但发现门外格外喧哗。

华灯初上,帝里春光。

门外人来人往,风淡暖烟。

一群红衣男子起着骏马,加鞭赶入京师,冲破寂静,大声吆喝道:

“中原武林第一婚事!”

“中原武林第一婚事!”

“武霸天下!双成步疏!”

“平湖春园主办中原武林第一婚事!”

“四个月后,平湖春园,欢迎大家都来参加!”

“中原武林第一婚事!重莲步疏!”

五六

平湖春园在济南东方,临海,与东瀛相对。江水古柳,扬丝依依,美不胜收。选在那里成亲,确实是风情月夜,无限逍遥。

只是,如何也无法联想到,新郎是重莲。

尽管和他相处了很久,但一直觉得他是误落凡尘的嫡仙,或是炼狱重生的修罗。喜事花堂,同牢之礼,似乎怎么都联系不到他的身上。

新郎是重莲。新娘是步疏。

天底下最骄傲,最可能孤独终老,也是最令人神往的两个人,居然快成了夫妻。

说起来都觉得好笑,又有些可悲。

重火宫的事我鲜少Сhā手,但最起码知道他此次成亲必有目的,也清楚他对步疏即便有感情,也不会多深。林二少我跑小江湖多年,知道这男女情爱有一个不成文的定理:凡人和凡人,丑男和丑女都可以成为一对儿。但变态和变态,一定成不了。

他要放出消息,不仅仅是为了重火宫里的事吧。多少有气我的因素在里面。不过重莲一旦陷入情网就跟个呆子似的。武功我比不过他,但对于他某些幼稚的行为,二少我一双法眼,瞬间把他看穿。

他要玩就让他玩。我继续忙我的事。

先去找司徒小雪天,再等缺右眼。

只是一路上听到很多消息,有点呕血。

“步疏自命不凡,清高得要命。果然看到重莲还是倒下了。”

“步疏这么恶心的女人,重莲也要娶?”

“重莲不男不女的,配双成步疏,是否有些癞蛤蟆吃天鹅­肉­了?哈哈,我敢打赌,两个月以后,步疏保证会休了他——他没有老弟啊,怎么好娶女人?”

“其实他们挺配的。”

“话说,重莲还真没什么良心啊。林宇凰一死,这才几个月就换新的了。”

“林宇凰死了?”

“重莲果然是女人,水­性­杨花呀。”

“我原来听说,步疏太漂亮,所以不相信真爱。她认为爱上她的男人都是冲着她的美貌去的。所以,只有不爱她的人才值得她爱。看来都是狗屁啊,这女人一遇到爱情,就跟傻子似的嫁过去了,也不看看人家是不是在利用她。”

“步疏的眼力也真他妈妈的够奇怪,这天下男人占了一半,她先是找了个最丑的,现在又找个不是男人的。不过这下好了,步疏是艳丑的心肝。重火宫和天山一打起来,有好戏看。”

我特想去把这些人的祖坟都挖了。特想出去吼一下:人家成亲关你们什么事?重莲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仙人!你们这些狗男狗女,能同时武功第一容貌第一还能生孩子么?

提到孩子,开始同情步疏。

雪芝讨厌一切和自己父亲有接触的女人。连我和血凤凰搭讪她都气成这样,如果是重莲,她不劈掌灭了步疏?

对了,血凤凰?

血凤凰的消息几乎是从天山复出就断了,莫非她是天山人?

我知道的天山的女人,只有步疏,般思思,鬼母。

鬼母行走不便,排除。般思思脸是烂的,而且烂到无法易容,排除。

血凤凰是步疏?

假设是步疏。我在福寿客栈的暗室里看到三个人。一个蓝衣男子,一个红衣男子,一个白衣女子。若说白衣女子是步疏,那另外两个人是什么人?

抵达紫棠山庄,司徒雪天又特热情地跑出来接我:

“醋罐子是不是要打翻了?”

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他莫名对你好的时候,一定是打算奚落你。

“打翻什么,他们俩是互相利用,到最后肯定有一个人要倒下,倒的人又肯定是步疏,我有什么好吃醋的。该替重莲高兴才对,捡到个好骗的女人来完成灭天山大业。”

“宇凰哥,重男轻女就不对了。谁说步疏那么好对付了?况且,给她撑腰的人,正是最难对付的那个。”

“重莲一定赢过他们。”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一是不清楚艳酒的背景,二是……步疏真的太漂亮了。

“他们是在暗里较劲没错,不过对手容易惺惺相惜,尤其是对步疏这种欠虐的女人来说。我可以这么说,只要重莲还有一点男人的特征,就绝对受不住她的诱惑。”

“没关系,美人和美人,一定成不了。看看我和重莲,我和林轩凤,唉。造孽呀,下次找个平凡人吧。”

“宇凰哥,你肚子饿么,我们去吃东西。”

长安春饭馆。

­色­字头上一把刀,万恶­淫­为首。一有桃­色­消息,气氛之活跃,群情之兴奋,岂是言语所能描绘。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一看表情就知道他们的侧重点是婚礼,还是两派之斗。

忽然有个大汉狠狠拍桌道:

“行了行了!不管是重莲利用艳酒,还是艳酒利用步疏,还是步疏利用这两人,重莲这臭小子运气都够叼了。银子让他拿,武霸让他当,还有步疏让他­操­!不管结果如何,人尤其是男人能活到他这个地步基本就没有什么好追求的了!”大汉稍微顿了顿,“对不对呀,小黄鸟?”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冲过来,把我拖到他那桌旁边:

“都给我起来!”

南客庐的人齐刷刷站起来,兵器酒瓶的声音乒乒乓乓。

“这是我老弟,姓林,都知道了?”

“林大哥好!!”

我拱手­干­笑:“好说好说。”

这堆人里可是有花白头发的老头子,把我叫得真老。

缺右眼拉我坐下,那些人也跟着坐下。

“你们听好,以后林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以后他要遇到什么困难,你们要不帮,我把你们脖子都一个个都掐断了。”

“是,帮主!”

我擦把汗,朝雪天挥挥手。他走来,我给缺右眼说那是我朋友。缺右眼把我从头到脚看一边:

“你的朋友怎么都是些小白脸,莫非物以类聚?”

“缺大爷,你是小白脸么?”

“是曲大爷!”缺右眼重重拍我的肩,一杯酒塞到我的手中,“不过我喜欢你这话,喝!”

我和他­干­了一碗酒,擦擦嘴巴,擦擦衣领。缺右眼又招待雪天坐下。雪天在我耳边悄悄说:

“看不出来你会喝酒。”

“会喝酒的人一定要是大肚子大胡子么?”

“不,我以为能喝酒的人,往往­性­格比较豪迈或者沉稳。”他顿了顿,笑道,“莲宫主的酒量应该不错。”

“他?”我哈哈笑起来,伸出一根小指头。

“不会吧?”

“我骗你也是这个。开始我也以为他能喝,后来发现一杯就可以灌倒他。他从来不喝酒,我再逼也没用。但他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喝过酒,之后发酒疯,愣要跳到莲池中去摘星星,还是我去把他抓回来的。”

其实以前问过重莲这个问题。我说你可是重火宫的宫主,酒剑相伴又是何其潇洒的事。花遗剑武功不及你,但人家喝酒起来还真是大侠作风。哪像你,平时无比帅气,一到喝酒就跟姑娘似的扭捏。

他只是笑,不作回答。

女人是水做的,往往酒量比男人好。重莲要真去练练,绝对比寻常男人厉害。

现在大概明白了些。经历风雨越多的人,越容易对酒上瘾。

男儿有泪不轻弹。酒能够将泪水化作满腹烈火,让人浑噩,让人沉醉。总是说浅尝辄止,实际还是会醉。想要不醉,只有不喝。

但真正能不沾酒的人,少之又少。重莲便是其中一个。

他并不是粗糙且缺乏感情的人,但他理智得令人无法相信。

他不喝酒,或许只是想要让自己永远清醒。

总觉得一旦他醉了,便会垮掉。

那次重莲说要摘星星,我拦腰抱住他,他还在不断挣扎,说一些莫明其妙的话。先是说,爹,九犬一獒。孩儿是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对不对,对不对?

一连问了几十次对不对,他忽然说,凰儿,为了你,我连天上的星星都愿摘。然后又重复了几百次,我要帮你摘星星。

我使劲甩甩头,站起来倒酒:“别讲他的事了。来来,缺大哥,我敬你!”

五七

我万万没料到的是,重莲不会喝酒也就罢了,缺右眼居然也是个水的。两三坛子下去,他就开始左摇右摆,满口胡言: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恶心的事,就是被人丢到粪坑里三个时辰。起来的时候,老子觉得像重新投胎一样。”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丢人的事,就是释炎那老秃驴把我赶下少室山的时候,那么多弟子,他把我的袈裟扒了,还生生把我头上的戒疤刮去……”

他的手下看着他,无言以对。

还好夜深了,客栈里人也不剩几个。

我和司徒雪天对看一眼,

“这辈子老子觉得最内疚最亏心的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唯一的右眼往下翻,“就是强Jian了般思思。”

我没反应过来。

“当初喜欢她,她却喜欢重莲那小子。有人说她自杀是因为我,我真的良心不安。”

“什么?”

“所以,我再喜欢楼颦珂,楼颦珂再喜欢林轩凤,我也不去计较了。林轩凤死了不说,就是没死,我也争不过他——这念头女人都喜欢小白脸。但是,我还是喜欢她。”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他左右看看,大着舌头,“我什么也没说。”

“林大哥,帮主一喝醉就爱乱说话,您别在意。我们这就送您回去。”

“不必,我们自己回去即可。明天早上我再来。”

司徒雪天道:“早上怕我陪不了你,花大哥早上冒虚汗,我招呼人伺候他。”

“那中午再来。”

翌日清晨,我的背上其痛难当。刚随着司徒雪天去探望花遗剑,就听说曲悠延拜访。雪天请他进来,他大步流星跨入房槛:

“宇凰,你不是要去天山么。”

“没错,一会就出发。不过,我对天山的人很没把握,还是先打探了再去。”

“那是没问题,不过你在这里守个死人做什么?”缺右眼靠近床,忽然抽气道,“这是花遗剑。”

“从英雄大会他被白翎击倒,便一直昏迷到现在。”

“老子就不信白翎有这么强悍。看看。”他走到床旁,给花遗剑把脉。

“缺大哥还会医术?”

“嘘,别吵。”

我和雪天对看一眼,不禁摇头。

“什么破玩意,不就是神雀落日掌么?白翎自创的武功,伤人无形,但凡中招,必定昏迷不醒。”

“你怎么知道?”

缺右眼把他衣服拉起,腹部有一道蝴蝶形的红印:

“有个姓白的小孩给我说的,他还告诉了我解法。”

姓白又是小孩?白琼隐少说有十八。不过必定是他没错。

我怎么请他帮忙,他都见死不救。缺右眼从来不做救人的勾当,他却告诉他。这不明摆着闹着人玩么。

我道:

“你可以解?”

“不都说了天山人怕少林武功么。修习过易筋经义外加太祖长拳,反向使用点|­茓­秘法,取个名儿就叫妙手金刚。不过,使用这招需要一个东西。”

“什么?”

“蛊。”

“这个很容易,苗子开的药店有卖。”

“不,这个蛊一定要是天山山顶的蛊。天山地理位置特殊,生出来的成虫比普通的蛊要小,寿命长,还是红­色­。要把这个蛊磨成粉运入他的体内,同时进行反向解|­茓­,保准儿没问题。我们去一趟天山,肯定能弄来。倒是小黄鸟啊,你怎么一直按你的背?”

“估计是有蛊会从我背里钻出来了,不过一定不是活的,也不是天山的。”

缺右眼紧皱眉头,起来拍拍我的背:“我看看。”

有东西掉在地上,疼痛慢慢消失。

我不由自主睁大眼睛。

缺右眼把它捡起来,是一条­干­瘪的红­色­小虫。

“小黄鸟,你会变戏法不成?”他惊喜道,“我叫你找你就找到了?”

“我晚上回来。”

扔下这句话,我就跑了。

我跃上房顶,朝长安城外奔去。

分明是春季,凉风却刮得人骨子生疼。眼望城内的十里红楼化作红点,无底绿江沿河流淌,树林间鸟叫虫鸣,深翠生烟。

我从来没有用这么短的时间跑完这么长的距离。

在凤凰竹林外站定的时候,我已经累到无法站直身体。腿似不是自己的,我扶着竹子,用袖子擦汗,一边往里面蹒跚走去。

蛊一解,暂时忘记的东西也记起来了。

人说话的声音我记不是很清楚,但语气不会变。那个暗室中,红衣人说了一句话:

“下一次少室山的事,轩凤也去吧。”

新生的竹子拔地而起,郁郁葱葱,寒烟清幽。

小木屋早已变成一堆焦炭。

我飞扑过去,跪在地上,沿着房基的竹子根,使劲挖坑。

无疑红衣人是艳酒。

那个蓝衣人,多半是殷赐。

泥土污浊了手指,指甲被泥中的石头折断。我的汗水一滴滴落入土中。

我拔出一根烧焦的竹棍。

竹节是断的,以绳子衔接。

也就是说,那个门的方向不是巧合。这里翻修过。这片土地十分坚硬,如果想将根基拔出,一定会损坏地皮,在短期内必然看得出来。所以砍断上面的部分,再接上新的。

如果林轩凤还活着,那一定是他。

林轩凤没有死。

林轩凤还活着。

“轩凤哥。”我飞速站起来,手因为激动而极度颤抖,“轩……轩凤哥。”

“很高兴你发现了这个秘密,凰儿变聪明了。”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不过,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他。”

“一定是他!”我竟连惊讶的过程也省了,直接回头道,“我,我才和他说过话!他还活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

三春竹叶,骏马青丝。

大梦方醒,重莲独乘一骑,身影在竹林中隐隐约约。

“步疏的话,艳酒不可能不听。而我的话,步疏不可能不听。”

“你说什么?”

重莲淡淡笑道:“你说呢。”

“我会去找他。”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微提缰绳,掉头走掉。

“慢着。”

马蹄声停下。

清风摇摆着翡翠般的叶片。

我思考了很久,跑过去,抓住重莲的腿,摇了摇:“莲,我只是想再见见他。就只见一面。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也可以,我只想确定他活着。”

重莲看着远处,长发垂落在腰际。从下往上看,他的下颚骨格外分明。

“我知道你和步疏在一起是为了气我,乖乖下来,让我抱抱就好了。”我连哄带骗地拉他,“我保证见过他以后就回到你身边,天天待在重火宫照顾两个小丫头,哪都不去。”

“就值这么多?”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啊,只是想确定他活着就好。见一面就好。”

“雪芝,奉紫……就只值和他的一次见面?”

我一愣,忙道:“你别这样,你看你在外面找女人我都没有介意,你怎么好……”

“他和薛红在一起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

“没有没有啊,你怎么老曲解我的意思——”

“我算什么?”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说,我算什么?”

“我回头再找你。”我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朝回去的路上赶去。

“林宇凰。”他在后面轻轻唤道。

我回头。

因着春雨后的湿润,竹林中烟波茫茫。

重莲眼睛是深深的紫­色­。他仿佛还跟多年前一样。还是那个站在竹林中,偷偷观望着别人的少年。

他看着我。

他忽然笑了。

他轻提马缰,恍然又变回了多年前笑傲武林,意气风发的重火宫少宫主。

“林公子,保重。”

五八

回到紫棠山庄时,竟才黄昏,我冲进房,原想收拾收拾自己的包裹,但一直心绪不宁。

重莲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放弃我?

不可能。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放弃的。

我拍拍脑袋,先去找司徒雪天。但路过花遗剑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

“花遗剑,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大侠,只认你是小黄鸟的兄弟,让着你,你当真我就怕你了?”

没有花遗剑的回答。只是武器碰撞声依然激烈地响着。

我破门而入。

缺右眼拿着大铁轮,当当挡着花遗剑的攻击。见我来了,立刻大声道:

“小黄鸟,快过来,你这哥们发疯了!”

“我要出去。”刀光剑影中,花遗剑的声音低沉得有些诡异。

“花大哥,你是要去天山对么。恰好我们也要去,一起吧。”

果然花遗剑停了进攻,绀阿剑光一闪,转瞬入鞘:

“林轩凤还活着。”

“我知道。”

“白翎就是林轩凤。”

“真的是白翎?”

“是。英雄大会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

“好,没问题,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天山。”

次日离开的时候,似乎花遗剑都无任何反悔的痕迹。我现在开始猜测这位大侠是位真大侠。不动脑筋都能在江湖上混这么久,那武功绝对是铁打的。

他是去天山找白翎。却不问问白翎是否在天山。

这个问题我已经私下和雪天讨论过。他说,白翎每完成一个任务都会赶回天山报道。我的意见是在天山等他,毕竟我的目的不只是见见白翎这么简单。不过让花遗剑知道,他肯定会直接去找他。

另外,林轩凤的遗书也有问题。

无疑小木屋是重修过的,可是既然重修,重莲怎么会发现不了里面的遗书?

而且,重修的事蛋老弟也不告诉我。

最奇怪的是,花遗剑既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林轩凤,这说明他的脸没出问题。那他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如果是艳酒的原因,我打着旗号说自己是为白翎而去天山,死路一条。

但从我身上中的蛊可以看出,艳酒并没有要我命的想法。难道是他和林轩凤有什么协议?

还有,蛊是天山的。殷赐或许也在天山。

天山在金门岛的正北方。洛阳距离天山有一个月的脚程。我们三个人走,约莫七日。与司徒雪天道别后,我们朝着西北方向赶路。

每个门派的外部都有迷阵。一路上和花遗剑以及缺右眼商量着,如何才能破解天山的阵法。可对于天山的阵法,流传在江湖上的起码有十五种。我们每一种都参考过,都有漏洞。

我们抵达天山山脚时是夜间。

从下往上看,山间有错落不一的玉楼金殿,朱檐碧瓦。楼间星彩花灯繁多如画,如同九华乱坠,浮翠流丹。

细细数下,在最下方的楼有二十八栋,中间有五个大楼台,再上面便被云雾遮掩,看不清了。

正中央,一个石门,一条石阶直劈而上,仿佛通往琼楼仙界。

“现在怎么办?”缺右眼道。

“走上去呀。”

“怎么走?”

“这么大条路你看不到么。”

“当真从这里走?”

“这里是最不可能出现机关的地方。如果来人就杀,他们也别招人了。”

花遗剑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没错。走了走了。”

顺着石阶往上走,风夏月凉。与一座座楼台擦肩而过,果然毫无危险。

二十八楼都经过了,看到五个大门。五个大门后面有五栋楼,却只有一个是亮着的。不一会儿,连最后一个也熄灭了。

我们正犹豫要不要继续上去,一大群人从楼间冲出,飞速赶下山。

带头的人是姬康。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居然没任何行动,继续带人往下跑。

缺右眼道:“莫非机关在上面?他们都不动手,这机关有这么灵么?”

我摆摆手:“看来天山真的是这样,所有分支互不­干­涉,只管自己的任务。”

“呸呸,照你这样说,有权的人除了艳酒,便是林轩凤那个死不透的了?”

“缺老弟,你想死么。”

我话刚说完,花遗剑的剑便铿的一声响,出鞘。

“走走走,反正都是死,给你俩小子杀了,不如给天山的杀了,起码有面子。”

我继续往上走。

几乎是穿过云雾,我们才看到三座大观。

此时,三观中依然只有左边的一座是亮着的。

再上去难保会出事,我们走到那座大观的门前面。牌匾红漆黑字,清楚写着:

红裳。

我拍拍缺右眼:“你俩可以去,我不行。”

“我懂,你个重莲。”

缺右眼带着一脸迷茫的花遗剑进去。

我找到一个石凳坐下,凳子还没坐热,那俩人就出来了。

“怎么?”

花遗剑道:“她们叫我们直接上去。”

“六门的老大有三个在,其他都是小丫头。都在甩骰子赌博,押注美少年二十个,丝绸二十箱,金钗两百支,玩得可开心了,都没时间鸟我们。”

多么神奇的一个地方。

再上去便是神殿了,那岂不是要和艳酒直接对上?

然而我猜错了。

上面不是神殿,而是一座城。

一座大得不像生根在山顶的城。

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水声柔舻,烟影清风。

星辉月映,冉冉波光,万家灯火。城中是终年化不开的烟雾。

城中央,一座宫殿悬浮坐落在空中,缓缓旋转,俯瞰着大地万物。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正犹豫不决,一个姑娘自烟云中走下,停在我们面前:

“请问,三位来天山,是见宫主的么?”

对付这种场合,花遗剑最厉害。我推推他的胳膊。果然他握剑拱手,浩然正气:

“正是。”

“请跟我来。”

我们跟随着前行一段,终于发现,原来这烟雾中是有桥的。长而华美,直通向神殿天狐。

一路往上走,仿佛走向月宫。再低头看看脚下的繁城,天街繁华,烟水茫茫。

我们走入月夜下的天狐宫。

放眼望去,殿旁女子手提琉璃灯盏,恰似海神明珠。

黑暗中,灯火映亮了殿内的珊瑚镜,芙蓉帐,及女子们罗裙子的下摆,淡墨的花枝,水晶风荷。

珠帘垂落在台阶上,一道孔雀屏风。

屏风后的人影不很清晰,只见他穿着红衣,身裹雍容白裘,绒毛翻卷着滚落,在台阶下露出一个尾端。

他身边站着个女子。

她不过素颜而立,乌发间一支金步摇,髻双垂柳烟一缕,手拈团扇,雪白一身,再无它物。

只是至美素璞,物莫能饰。她就这么往那儿站着,已出群翘楚。

而此时的翘楚,绝对是壁花一朵。

他坐着,她就只敢站着。

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娴静温柔的模样。

“欢迎远道而来的三位客人。”那红衣人的声音动听,婉转迷人。

不过多时,屏风缓缓展开。

以前看重莲的时候,觉得世界实在太不公平。凭什么他长这么帅个子这么高武功这么好这么有钱还男女通吃,男人该有的优点都给他占去了,我们这些人该怎么活。

但现在看了艳酒,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世界不公平。

他身上的衣服却是真丝全手工的。无论是剪裁,还是刺绣,都考究得要命。

他身边围绕的女人,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群。在这最美丽的女人群里最美丽的一个,又对他最是死心塌地。

寻常男人要敢多看步疏一眼,怕下一刻就会丢了眼睛。

此时,她在他面前半露酥胸,媚态十足。

他一脸习以为常的轻视。

而他长成这个模样,真真不会亏待了江湖传扬的盛名。

五九

满殿仙界般的云雾。

灵光荡漾,银红交错。

玉制三足鼎雪烟四溢,冉冉迷离,丝丝浮游,却不及胭脂香粉味浓。

天狐宫八百姻娇。

锦屏上,一只金孔雀曲颈袅娜,嫣然开屏。它身边站着的侍女们罗裙绮带,姬扇在手。

九尾身姿是绝妙的线条。

红衣雪扇,长发黑瞳。

流言向来以讹传讹,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如绰号所述。

至少他不会丑。

烟影神殿,至高处。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无论再丑,都不会丑。

经过如此华美的点缀,都无法掩饰事实的存在。

步疏往他身边这么一站,简直是香酥鸭子和屎壳郎。

他坐在一个镶金绣玉的椅子上。上面搭着厚厚的狐裘绒毛,落在他绣了九尾火狐的裤腿上。

同样的,再是华美的椅子,也无法掩饰一个事实:

这是把轮椅。

难怪鬼母会告诉我,艳酒­性­能力不行,一眼便看得出来。

原来,艳酒不仅仅是个丑人,还是个残人。

这样的人真正是该成为传奇的。这么好的身材衣服,配了这么双腿。这么美的女子香酒,配了张这样的脸。他在笑,连笑容都看去猥琐。这样猥琐的表情,竟然配上了这样的身份地位。

他不成为传奇,谁能?

“三位为何如此吃惊?有事请讲。”

原来吃惊的人不止我一个。花遗剑和缺右眼也都呆滞了。

我上前一步,笑笑:“是艳酒宫主么?”

“没错。”艳酒雪扇一展,摇了摇,风流得一塌糊涂。倘若遮住他的脸,这动作估计要迷倒千百女子。

“这样,我们三人想入天山,不知宫主是否赏脸?”

“林公子聪颖过人出了名,没想到我们话才说两句,公子的就开始给我下圈套。”

一阵­阴­寒。人家分明是说我只会使小点子成不了大器,就给他吹成了这个样子。

我笑:

“小的不大明白宫主的话。”

“我待在这小破楼久了,也琢磨不透。这样吧,你们说说理由。”

我指指花遗剑:“这位是花遗剑,宫主应该听过。他的爱妻花玉蝶死于重莲手下,无奈重莲­阴­险狡诈,邪功惊人,到现在他都没有办法报仇。”

“嗯。”

“这位是曲悠延,外号缺右眼。他和我是铁哥们,特地来助我一臂之力的。”

“嗯。”

“至于我,宫主应该也知道。”

“这我却是不知道的。”

“重莲不是要娶这位姑娘么。”我用下巴指指步疏,“不过我恨重莲不恨她。”

“林公子,你是个男人。”

我咧嘴一笑:“我是男宠,不是男人。”

“我觉得你跟重莲,他还像个男宠。”

“那是宫主的错觉。”

“不管如何,你们三个都是武林名士,愿意在天山待,我自然乐意。不过,林公子,你方才说了,是要入天山。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公子是要‘入’天山,还是‘加入’天山?”

艳酒从容自得,我却给他弄得进退两难。

“不管三位的真正目的或是理由如何,都可以留下来。”他笑得分外惬意豁达,“现在告诉我,你们想入哪个观,哪个门,或者哪个楼?”还未等我说话,他扇柄一合,指向缺右眼,“鬼母。”

又指向花遗剑:“风雀。”

再指向我:“风雀。”

小孩子的一举一动,在你眼里是否特别幼稚可笑?你一眼就可以把他们看穿。但你不会去和他们计较,正是因为他们对你而言,毫无威胁。

而艳酒是这样一个人。他看你,如同看孩童。

他现在这种行为,仿佛纵容着你,让你做你想做的事,当你自己以为已经得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过一直在他的手掌心翻筋斗。

“不不。”我上前一步,“我想留在天狐宫。”

“天狐宫从不让外人进入。”

我指指步疏:“这位姑娘再隔三个多月就会变成外人,宫主不也让她住了?”

步疏回天山,我已经听说过。但我不知道她居然还能和艳酒相处这么好,似乎要嫁人的人不是她。

“好吧,那你留下来。闺女,把他们送下去。”

步疏毕恭毕敬地下去。

花遗剑和缺右眼与我交换了个眼­色­,跟她离开。

数名女子提着灯盏,火焰百般颠颤,光点随高随下,一座座,一排排,与他们擦肩而过。

他们刚一出门,我就听到门外缺右眼的大笑声:

“他妈的,老子一直认为自己长得不好看,没想到比我丑的还大有人在,啊哈哈哈。”

我担心地看看艳酒。

艳酒完全没有反应,仿佛缺右眼说的不是他。

但是,一切都顺利得太可怕。到了这一步,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

会不会明日清晨,咱们仨都死了?

“林公子,既来之,则安之。我不会轻易伤人。”他还是一脸从容的微笑,“我脑子不大好使,所以活这么多年,还不曾瞧不起一个三岁孩童。”

“我只是觉得进来得太顺利,有些不习惯。”

他爽朗笑了两声:“那是别人不了解而已,不少人来过天山,可是没人敢上来。他们总以为这里有很多可怕的阵法机关,却如何也发现不了痕迹,于是胡乱揣摩。日子久了,传得也就越发离奇。实际天山上没有机关。一个也没有。”

“原来如此。”

艳酒的­性­情简直与我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似乎真如鬼母所说,没有仇恨悲伤,看什么都分外开明。

既然如此,他为何要杀重莲?

不过这问题不敢问。若问了,要不是得到一个“为了好玩”的答案,要么就是被他毙掉。

“看你也累了,先下去和你朋友会会面,然后再来这里,我让人带你去你的房间。”

他这明摆着就是在说“去和你朋友商量好对策再来”。

我道:

“不了,有事明天说,今天先休息。宫主不休息么?”

“我在等人。”

“哦。那劳烦宫主请人带我去。”

“等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美丽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前。

那人踏着月光,掠过烟云,缓缓走来,单腿跪在地上:

“宫主。”

他甚至没看我一眼,我的心已经开始乱跳。

“你过来。”

白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艳酒拍拍自己的腿。

白翎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的腿上。然后艳酒摘掉他长年挂脑袋上的斗笠,背对着我,一头秀发落下。他腰间的凤翎剑闪闪发光。

他垂首吻艳酒。

这会儿我连吃醋的力气都没有,只感到­鸡­皮疙瘩集体做仰卧起座。

林轩凤这个猪做的脑袋,对着那样一张脸,怎么吻得下去?

谁知吻一吻的,他居然有些兴奋,一手捧住艳酒的脸,一手便开始脱衣服。衣服滑到胸口的时候,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

“越恨就越爱,不是么。”艳酒笑道,“不过今天有贵客,你也消停停,和林公子打个招呼吧。”

白翎突然不动了。

六十

艳酒这个老妖怪果真对他动了心思,这么没城府的事都做得出来。

白翎的反应格外冷静。他只是背对着我,又将斗笠戴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拱手道:

“林公子。”

我笑得如浴春风:

“见过大尊主。我大哥花遗剑今天入了风雀观门下,以后就一直跟着你混了。”

“既然是花大侠,某人愧不敢当。”

“大尊主盖世无双,何必自谦。”

“承蒙夸奖,林公子才是武艺超群。”

恭维来恭维去,我一直留心他的说话语气和习惯用词,便觉得越发相似。倘若不是顶上坐了个老妖怪,我估计得化作豺狼恶虎。

林轩凤不希望我知道他还活着,十有八九是因为他跟艳酒那点破事。

艳酒这人,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他难道就没照过镜子么,长成这个模样,还请林轩凤步疏这等美人伺候他。我活了二十来年,第一次知道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若我是他,先一头扎下天山,来世投胎投成个正常人再指望想一想这些个美人。

只是又开始觉得奇怪。这段时间只顾着兴奋去了,都忘记花遗剑对我说过,林轩凤的骨灰洒在了凤凰竹林。

这下不好,该怀疑的人还得加上花遗剑。

倘若他真知道这么多,那他当时在凤凰竹林的演技也未免太好了些。不过,若傻愣愣地跑去问他,必然打草惊蛇,还是先按兵不动。

事后,艳酒让人带我去天狐宫后院,暂住秋满间。

我这不像入天山,倒像是天山某一贵客。就怕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艳酒提着我的名号去威胁重莲,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次日,因为白翎回来,所以花遗剑要去风雀观听什么规定拿什么衣服。而鬼母不在,艳酒又不肯见人。于是我跟着缺右眼准备去逛烟影城。

站在轻烟寥寥的殿门前,几乎可以极目城全景。

一个丫鬟出来,指着脚下的一座座建筑向我们介绍: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神宫正门朝北,西北角是婚所,鹤琴寺,往南一点,是烟影城最大的鸾凤镖局,正中央是金谷广场,东北方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楼都是住房。”

我指向东北处:“你是说那里?”

“对,中间最大的道路分东西两部分,东大街极东处是剃头挑子的小铺子和杂货店,东门可以下山,通往敦煌,西大街有仓库、当铺还有珠宝店,西门通往九天寒碧谷。西市有校场、酒馆、药铺、驿站、病坊。东市有珍兽馆、兵器行、商会、卦铺、饰品店、衣店、银铺……其他小店你们自己看。”

“九天寒碧谷是什么意思?”

丫鬟想了想道:“就是一个普通的谷。”

缺右眼道:“有赌坊没?”

“这……没有。”

缺右眼道:“有妓院没?”

“也没有。”

“连个表子都没有?”

“酒馆里,兴许有些……”

于是,缺右眼去了西市,我去了东市。

在饰品店里逛了一圈,买了一块彩凤玉佩,花了三百两,­肉­痛。当初要赚这些钱,只需要威胁几句再踹一脚,现在用可得省着点。刚进入衣店,就听到大美女的声音:

“我是要成亲,用这个来给我成亲?”

“大,大小姐,我们这里最好的就这个了唉。”

然后我听到布匹乱飞的声音,步疏带着一帮人走出来,愣是眼睛往远处长,看不到我。她一边快步走路,一边道:“算了,还是找我家官人帮忙。丹霞,给我准备车马,我就去长安。”

里面的大叔大妈蹲下去捡衣服,哆哆嗦嗦的好不可怜。我冲进去帮他们捡,问:“请问刚才步疏在选什么呀?”

“这位小公子,难道你不知道她要嫁重莲?”

“知道,但人家不都说天山的雪蚕是最好的么,她不在这里买还能在哪买?”

“是啊,这一小块缎子拿到长安去卖,可以卖到五千两啊。我看是她,把价钱压到了五百,她觉得太便宜,配不起她。”

“五千?”我大抽一口气,“你这缎子在这里价格是多少?”

“一千。”

“那好,你卖一万两的给我。”

“小公子,你这是在浪费钱啊。一万两,成亲都够了。”

“我就是拿来成亲的。”

把周围的几个店都逛了个遍,虽然东西都比市价便宜,但确实贵得人冒汗。想想重莲可能这回火气真的大了,居然还真打算和步疏成亲。既然如此,我又去了一趟饰品店,­精­挑细选,买了一根五百两的红玉莲金簪。

出店,正想着去西大街逛逛,却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店门前走过。我的小心肝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跟着那人走了一段,发现路上有很多人看他,但没一个人和他说话。

他用剑柄挑开兵器铺的布帘子,撩起衣服下摆跨入门槛。

我站在门口,偷偷拨开布帘,看他正抱腿坐在铁匠身旁的椅子上。

铁匠一边敲打凤翎剑,一边道:

“我说大尊主,这韦一昴的打的剑再好,给你这么用,也该用坏了。这是把好剑没错,但也只是好剑而已。这天底下有多少秘藏宝剑,罕见之至,凭您的实力,夺它一两把还不容易?”

白翎道:

“不必多话。”

铁匠摇摇头,继续费力地修剑。

我往后退了几步,在大街上大喊:“缺老弟啊,你到哪去了?我买了个玉佩送给大尊主,你好歹带我去见见他。”

片刻过后,跳入店铺,还故意给帘子上的绳索缠了头发。解了半晌,才进去。

白翎已经站起来,凤翎剑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尊主?”我眨眨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白翎踌躇着,“我随便走走的。”

“花大哥呢?”

“他在风雀观。”

“哦。那我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我有个东西要送你。”

“什么?”

我拿出鸾鸟玉佩,在他面前晃晃。

白翎接过来,握在手心摩娑了许久,低声说:

“你怎么总送我这些东西?”

“不明白。”我看他,琢磨了许久,“难道说……这又是代表那种意思的?”

白翎迟疑着,点点头。

“没关系,你知道没那个意思就好。”我拍拍他的肩,看他欲言又止,又笑嘻嘻地说,“还是说,你希望我有?”

“没有……我……”

“总是我送给你也不好吧。”我瞥到他腰间的小锁,“你也得回送我点东西才对。”

“你要什么?”

“要看你的脸。”

“不行。”他断然道,“……除了这个。”

“那这样,你过来。”

我拉着他走出店铺,转角进入一个小巷。巷外喧哗,巷里空寂。

空气有些潮湿,从这往上看,看不到神宫。

我解下自己的腰带。白翎立刻敏感地后退几步:“你要做什么?”

我拽他回来,用腰带蒙住眼睛,在后脑勺上系了个疙瘩。白翎是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但蒙住眼睛以后,他的呼吸便清晰可见。

“我也不想看你,因为我只喜欢你给我的感觉。”我眼前一片漆黑,“你让我想起一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但他已经去世了。我一直在想他,可他连在我的睡梦中都不愿出现一次。”

白翎没有说话。

我缓缓摘去他的斗笠,他亦同样没有反抗。

“我对不起他,所以他不愿意见我。可是还是会想,尤其是我拉着他的手在小村子里横冲直闯的样子,他看着我的表情很担心,却也很开心。”

我摸到他的脸,沿着双颊摸下来,按住他的­唇­。

我微笑:

“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可是他不给我机会了。”

我吻他的时候,有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手上。

六一

成亲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林轩凤哭这种事,那是经常看到。其实都不是很稀奇的事,可是现在想起以前,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

有一次,村里搬来一个凶巴巴的大叔和一个漂亮女儿。他女儿跟我差不多大,刚来第一天就瞧中了凤葛格。刚好那段时间我和凤葛格的事刚被几个师傅发现,红钉叔叔的意思是赶快让林轩凤娶她,好­棒­打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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