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玲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玲子,不管你现在遇到什么事,你都别冲动,等着我来。”闻屿希望他的话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梅玲摇摇欲坠的感情堤坝上,而他的心则飘游在空荡荡、黑糊糊的山谷之中。
挂了电话,闻屿习惯性地在沙发上小坐了片刻,窗外的河面上有船只开过,河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拍打到小楼的外墙上,他似乎感觉到房子、地板、周围的一切连同他自己的意识也随之摇晃不迭。
闻屿走上梅玲家的百来平米的晒谷地时,太阳正大模大样地悬在天空当中,他的影子似一片乌云顽固地缠绕在脚下,使得每走一步都有种踩空的错觉。梅玲家的黄狗照例对着闻屿叫了一两声,认出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它很快识趣地让到一边。梅玲婆婆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看见闻屿惊喜而紧张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手掌在裤腿上擦了又擦才紧紧地拽住闻屿不肯松手。
梅玲家三口正在吃午饭,婆婆好客地给闻屿添了一双碗筷,又到厨房去做菜,闻屿拦不住,便由她去了。屋里剩下梅玲、潘家伟和闻屿三个人,女人低着头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扒着饭粒子,两个男人无声地面对面坐着,气氛变得异常敏感而沉闷。
“我想有必要和你谈谈。”闻屿先打破了沉默。
“谈什么?”潘家伟厌弃地说。
“谈谈梅玲。”
“她是我老婆,你不配!”
闻屿涩涩地停顿了一下:“她是一个有权利去爱和被爱的女人!”
“这种酸溜溜的狗屁话我听不懂!”
“你听不懂我可以说得更明白些,我爱梅玲,我要娶她!”闻屿文雅却坚定地说。
“你放屁!”潘家伟侧着脸骂道。
“你了解女人吗?懂得爱惜女人吗?冲你这股野蛮劲儿,你就不配拥有梅玲!”闻屿的态度也变得激烈起来。
潘家伟将手里的碗啪一下打在地上,碎瓷片四下飞溅,婆婆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正撞上这一幕,惊慌失措地愣在那儿。
梅玲嘤嘤地哭泣起来,Сhā话道:“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
梅玲不出声倒也罢了,这哭哭啼啼的一劝,倒激起了潘家伟的怒气,似乎又发觉了一样可以发泄的东西,或者让对手难堪的方式,撩起手臂,毫不留情地打了梅玲一巴掌。
闻屿的情绪被眼前心爱女人的痛苦折磨得彻底地失控了,他拽起潘家伟的衣领,狠狠地替梅玲还了他一拳,鼻血立即缓缓不断地渗出来。
屋里是一团扭曲的支离破碎的乱麻,梅玲突然生硬地将闻屿拉到户外热浪滚滚的水泥地上:“你走吧,老天爷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说着,一颗泪珠从红红的眼睛里滴下来。
闻屿几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混乱场景里回过神来,左手背嗞嗞地冒着痛,他有些混沌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错的。”梅玲说,“所以……老天爷让我有了潘家的骨肉,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巧是这个时候?天意啊……”
“这和天意没有关系,只是一个巧合。”闻屿握着她的肩膀说。
“不是,这是老天爷教我该怎么做。闻大哥,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的心底怎么都舍不掉你,可潘家对我也不坏,我一下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老天爷帮我决定了,我该听他老人家的。”梅玲隐忍地哭着,终于道出了她左右为难的心境。
“你真的决定了?”闻屿听着梅玲的心和自己的心一起被撕裂的声音,眼睛痛得模糊了。
《红衣》第三章(10)
僵持了一会儿,梅玲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鼻腔里发出“嗯”的声音。
闻屿能感觉到这个轻飘飘的音符是梅玲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来的,就像那日她手里的大锤子砸在石臼里的声响。他转身走进屋里,对潘家伟说:“老天爷对你不薄,你好好对梅玲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玲望着闻屿决然离去的背影,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似的散了架,她曾经也是这样目送闻屿在那条高低起伏的山路上远去。那时候,她觉得人真像一只鸟啊,在飞行的旅途中撞见匆匆的过客,而后天各一方,杳无音讯,她没想到会与这个“过客”有什么奇迹发生。如今,又一次在同一个地方遥望渐渐消失的熟悉身影,梅玲的眼泪像山脚唱着歌儿的小溪一样,伴随着心爱的人走完最后一段崎岖不平的小路,那恍惚的影子消融在视线里,却成了刻在她心底的一尊雕塑。
闻屿一直没有回头,不愿让梅玲看到他眼睛里亮闪闪的东西,炽热的阳光烤着他碎片似的身体,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稀薄和空洞,一点点被蒸发在这片曲折而幽深的山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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