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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170

四年前,在少林的支撑下,柳画自创门派画剑庄,规模与实力日甚一日,并且在这两年和重火宫数次交锋,争夺吞并门派与买卖。

柳画重回江湖的时候引起不少人的猜疑。她和夏轻眉的过去也没有被人们忘记。但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外加释炎这个强力的避谣后盾,很快她恢复了正常生活。

她擅长一切三从四德女子擅长的东西,门派争斗方面却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几次在大场合与重雪芝碰面,雪芝几乎都不大留意她,在与各派掌门人的交流中她也经常Сhā不上话,这让她很懊恼,决意要与重火宫以及雪芝分出个高下。

去岁腊月,柳画曾经来找过雪芝。

那个时候雪芝几乎已经完全隐退江湖,而且数年未见,所以在看到柳画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岁月催人老,不长不短的五年过去,柳画的外表依然秀丽温柔,却显然已不是当年那个水­嫩­­嫩­的小姑娘。

柳画说话一向语速很慢,她在雪芝几次耐心几乎磨尽的情况下,慢吞吞地诉说了一个让雪芝崩溃的故事。在她离开过后,雪芝不记得任何事,只记得她说的两段话。

第一段是:“如果上官透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那由我来告诉你。毕竟你再也没有机会从他口中听说这件事——我和他早就有了孩子。我曾经要上官透休了你,上官说会考虑。不过我想嘛,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他大概提都不会跟你提到这件事。但我比你要幸运很多。我在怀孕的期间就听说了公子打算杀了上官透的消息,立刻当机立断亲手了结了肚子里的婴儿。不然,这孩子也该跟你的适儿一样大了吧。”

在上官透变成废人的冲击下,雪芝几乎忘记了上官透之前说要休她的事。她一心认为这是他为了让自己远离危险编出的借口。

总而言之,在她觉得快要失去他的时候,他的一切都是好的。

在听说这件事以后,她已经下定决心回去问清楚这件事。因为他身体的缘故,她不能再抛弃他。可是,她甚至还没想好怎么去对上官透说,柳画由告诉了她第二件事:

“与你寸步不离和如琴瑟的那个人,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是谁。因为,上官透早死了。”

苏州下起了毛毛细雨。再过几日便是兵器谱大会,城内人声喧嚣,城门车马如龙。然而雨水缓慢而虚弱,像是连倾注的力气也丢失了。

水道城门处,雪芝、穆远还有重适在船上静坐,排队等着出城。岸上的抱怨声,谈笑声,仿佛离她有几十里远。

其实最开始,她是拒绝相信柳画说的任何一句话的。但静下心来想,她不是没有发现上官透的异样。她认为与他的那种生疏感和同房的不契合都是他残废的缘故。

尽管如此,她依然拒绝相信——直到她鼓起勇气,与那个废人谈了话。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上官透?”——她这样问他。

那个废人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着些水花。她在他久久的沉默中感到越来越深的恐惧。直到最后,她受不了了,站起来,发狂地摇晃着他的肩,问他是不是上官透。

他沉默着。一直沉默。

这一回轮到雪芝去找柳画了。

柳画告诉雪芝,那个废人是自己的安排。在释炎大功修成并且接到公子命令的情况下,上官透不可能有活下来的希望。然而,为了让方丧幼子的雪宫主不至于太绝望,她把很久以前就是活死人的“上官透”留在了光明藏河河畔。

后来她问了柳画很多问题。例如上官透的尸体在哪,他们为何要杀上官透,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公子是什么人。

但是柳画只是一直笑,笑靥如花,同时残忍狂妄。

之后,雪芝连续几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封锁在一个小房间里。在整个重火宫的人都以为她有轻生念头的时候,她突然振作起来了,并且宣告复出江湖的消息。

人活着,就一定有想要的东西。

是的,她想要杀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丰城。

一个是释炎。

另一个,是“公子”。

虽然,她在明他在暗,她随时可能死在他的暗箭之下。虽然,她甚至连公子是谁都不知道。

前方是漫漫悠长的河道,身后是名城苏州的繁华胜地。珠帘声在微风细雨中碰撞,清脆而空灵。雪芝打着油纸伞坐在船头。

“我觉得苏州很好玩啊,穆叔叔,为何我们不多留几日?”

“因为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兵器谱大会打坏人了。”穆远低沉的声音在船篷中轻轻响起,“如果你喜欢,等兵器谱大会过后,穆叔叔就带你去如何?”

“嗯!”

两岸的画梁红窗已消失在视野。满目柳枝烟树,青草香荷。雪芝觉得有些累了,轻倚在船舱旁闭眼休息。

睡意越来越明显,意识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

“芝儿。”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肩。

“我很困,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她扭扭肩。

“芝儿,别在这睡,会患风寒的。”

这个声音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非常年轻动听却不浮躁的男子的声音,每次响起都会让她心跳不已的声音。

隔了很久,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谁的说话声。

她立刻坐起来。

可是,周围没有人。细雨依然在无声飘落,她的面颊和睫毛上都是融融的雨粒,四周灰蒙蒙的,两岸模糊的灯光与行船擦身而过。她失望地靠回去,却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

“芝儿。”

这一回她反应很快,立刻站起来四下观望。但是依然没有人。她站起来,掀开珠帘看船篷内。

穆远和重适不知去了何处。

她再转过身,看到了站在船头的上官透。

他依旧一袭白衣,外面披着长长的狐裘,连襟白绒帽低低半掩着青丝,几缕及腰的长发在风中飘舞,玉树临风,潇洒翩翩,一如他十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雪芝捂着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尖叫出声。

朦胧的春景中,他对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加快脚步,直奔过去,却站在他的面前不敢轻举妄动。她生怕这是梦,她要有所举动梦就醒了。

然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搂入怀中。

闻到熟悉的味道时,雪芝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回抱着他,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不可能是梦,梦不可能这样真实。

“我想你,我真的想你了。”雪芝大哭出声,“透哥哥,我想你了。”

然后,她被自己的哭声惊醒了。

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她也依旧满脸泪痕。只是她依然坐着,而船头没有任何人。

她懵懵懂懂地环顾四周,然后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一切都已中断,唯独眼泪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不停流下。

还是那艘船,还是那条河,还是这片天下。思念也一如既往,潮水一般吞没她的世界。

只是,他依然不在。

从来不曾有这样真实的梦。真实到梦断人醒,她都觉得他才来看过自己。

春雨过后,空气潮湿。雨后的夜空繁星闪烁,更加高远,耀眼,美丽。船只在河中轻微摇摆,河面一片深蓝,岸边的红­色­小圆灯笼在上面投落团团光晕,又被行船溅起的水花荡漾开。

空气寒冷,身体像是从薄冰中穿过。雪芝抱着双腿,坐在船头。

“雪芝。”穆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嗯。”

“进来吧,外面冷。”

“嗯。待会儿就来。”

自从知道他的死讯,她便拼命让自己忙碌起来,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拼命练武,这样她就不会太难过。所以,外人根本看不出她有怎样的变化。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自己去想上官透。

对他的感情一直变化很大。从最开始的仰慕,到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动心,到爱恨交加,到单单纯纯的爱慕,到现在……她第一次如此深刻感觉到,原来只是单纯的思念,也可以如此疼痛。

这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和弥补机会的失去。永恒的失去。上官透这三个字,已经变成回忆和过去。

一阵沉默之后,穆远走上前来,坐在她的身边。

“可能你不知道,莲宫主去世之前曾经交代过我一些事。”穆远声音低低的,像是害怕舱内的孩子听见,“如果你生活困难,让我来照顾你。”

雪芝缩紧脖子,轻声道:“你一直都很照顾我。”

“他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雪芝怔了怔,又道:“你已经娶了我。”

穆远又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雪芝才麻木地说道:“你是想说我们没有圆房么?”

“不是。”穆远立即回答,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可能在你看来,我一直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或者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莲宫主叫我那么做。”

“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

“可是雪芝,你的人生还很漫长。往事固然可贵,但接下来你不能总是在回忆和惋惜中度过。”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也想忘记他。他已经走了,我不管那是什么理由,他丢下我了。现在我再难过,他也看不到。我真的不要再想起这个人。可是,你觉得我能够做到么?”

她转过头,眼眶和鼻尖都红红肿肿的:“我能做到么?”

四周静悄悄地,只剩下水声。

穆远望着她许久,突然搂住她:

“你不用忘记他,也不应该忘记。但是,我不希望你再难过下去。”他半睁着眼,双瞳在漆黑透亮,在长长的睫毛下泛着点点水光,“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穆远哥,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虽然你不嫁给我,我也会帮你报仇——”发现怀中的雪芝身体僵硬,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柔声道,“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成亲,我就会努力成为一个好丈夫。那些上官透答应你却没做到的事,我会努力替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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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脑中一片混乱,只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桃花飘舞的下午。上官透说自己梦到了她爹爹,还说了一堆哄她开心的话。

虽然知道甜言蜜语是上官透的拿手好戏,也知道这个男人说的话十句里最多只能相信一句。可是雪芝还是非常违心地听进去,并且相信了。

当时,他也是这样温柔地抱着她,抚摸她的长发,说:“你爹爹在梦中说我平凡,当时我可不高兴了,就说莲宫主,虽然我配不上你女儿,但这可是你在拖我照顾她一辈子,也不能太亏待我。不如这样,这辈子她嫁给我,到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会一直守着她,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负,或者孤孤单单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那一日的阳光太温暖,还是飞舞的桃花太艳丽,她记忆中的上官透笑颜淡雅又温柔,美好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上官透是个十足十的大骗子。

不要说下辈子如何,他连这一生的承诺都没有做到。

他从她的生命中,永远地消失了。

盈盈水光中,船只平稳地游走,渐行渐远。

兵器谱大会很快到来。

碧草如裙裳,白云如衣带。少室山灰黄的树木染上了绿意,白花雪一般落满了树梢。九莲山顶拂来一阵阵春风,送上了石坊内早春花枝的清香。说到最适合比武的季节,还是春季。

释炎大师站在擂台中心主持大会的开场。这些年他变化很大,其武学造诣登峰造极,且越发有历代方丈的仙风道骨,所以备受人们推崇和敬仰。

然而,这一届参加兵器谱大会的人士格外多,不是因为释炎,不是因为站在释炎西侧豪侠尚义的华山掌门,不是因为白衣胜雪弟子中英俊挺拔的林轩凤,也不是因为从不缺席大会的慈忍师太或者丹元道长等。

而是因为一直静静坐在一角,仿佛被孤立,又像被簇拥的一个门派——抑或是这个门派的主人,那名坐在人群中间,黑发红衣的妩媚女子。

除却身后四名二十出头的新四大护法,她是那一群人中最年轻,也是最出众的。她身边的人总是很奇怪:

例如站在她身侧坚决不肯坐下的大护法,也就是她的丈夫穆远,分明是她最亲密的人,态度严谨表情严肃,完全不亚于她身后的四名护法。

例如那三名长老,他们恭恭敬敬的样子,仿佛就是她管教的嫡传弟子。而这三名长老中坐着一名将近不惑之年的美丽女子,她的外貌与他们是如此格格不入,表情却与他们如出一辙。

这名女子便是上一代护法中的海棠。她已于前一日被提升为长老,成为历代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位。

奇怪归奇怪,这个人们一度认为是没落贵族的武学世家,却又一次成为了各大门派的梦魇。“重火宫”三字,活跃而且强势地霸占了兵器谱的双鳌头。

重火宫再次崛起理由的传言有很多种。但是每一种都与他们的宫主脱不开关系。而这一日会场爆满,和重雪芝亲临大会也脱不开关系。

重雪芝今年二十六岁。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是年轻而又生涩的年纪。但是她仅仅只是坐在那儿,气场就出来了。

人群中有些老江湖忍不住跟兄弟感慨:“这死丫头,跟她爹当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目中无人,看了真让人讨厌。”结果他兄弟还没来得及回话,此人已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看看我的女儿,那是我女儿。”林宇凰无视地上猛翻白眼的人,一边擦着自己分明在笑的眼睛,一边感慨。

“这几年她真的受苦了。不过,雪芝会来参加兵器谱大会,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地想露面才是。”跟林宇凰同行的解语说道,“她大概是想替上官透报仇吧。”

“那是肯定的。”

“她想杀释炎?”

“不会。释炎总要死,不过应该不是死在我闺女手上。”

这时,重火宫的座席上,温孤长老终于按捺不住火气,用力一拍桌:“不杀释炎?为何不杀释炎?他盗窃了我们的武学秘笈,祸害武林,处处与重火宫作对,还令上官公子成了废人,如果这狗贼不该死,其他人也都该被赦免了!如果说以往杀不了也就算了,现在宫主和大护法联手,未必打不过他!拆穿他的假面具的最佳时刻,你们却——”

“长老。”穆远打断了他,“宫主这么做,自有她的安排。”

“我不能理解宫主的安排。我们已经忍了太多年。”

“释炎不是那种不会争强好胜的人,他也不是不能每一届比武都拿第一。只是,他为了那个人,也为了不暴露自己修炼《莲神九式》的事实,一直在忍。”雪芝淡淡道,“而且,杀了释炎,就无法杀掉那个我真正想杀的人。”

“宫主想杀什么人?”温孤依然意气用事,而他身边的两位长老一直沉默。

“那个能让他如此忍辱负重的人。”

“那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雪芝用手指撑住下颚,若有所思地看着擂台,以及台上已经开始比武的两个人,“但我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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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尉迟长老迅速抬头,看着雪芝。但是很快,他的视线和宇文长老对上。他有些不甘心地合上嘴。

“这人,我也不会立刻让他死。”雪芝轻轻摆弄着一绺发梢,嘴角上扬,“人活着,不是还有很多时候比死了更痛苦么?”说罢,她又拍拍烟荷的肩:“丫头,待会儿你就上去吧,今天赢漂亮些,别老跟以往一样,打得丢三落四。”

烟荷用力点头:“是,宫主!”

雪芝顺着发梢一直往上摸,一直到纠缠着发根的几缕小辫子:“小涉,后天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她笑容艳丽却又带着一丝少女的纯真。

先是兵器榜的比武。兵器谱大会持续四日,兵器和武笈分别持续两日。一流的门派很少第一日就上场,然而重火宫在第三场比武就派上了烟荷,让许多人都摸不清头脑。

然而,当烟荷连续几场都在反复使用《麒麟一剑》时,不少人都看出了重雪芝的野心——大会规定,一个人无论在一场比武中使用多少种兵器,获胜后一定会选取他使用频率最高的那一把上榜。穆远已经连续三年拿下混月剑榜首,他一个人也是无法拿下两个排名的。

而对重雪芝来说,榜上只有混月剑是不够的。

第一日下来,重火宫的麒麟剑首次入榜便进入了前十名,水纹剑、火焰剑、星轺剑进入前二十。但到最后一场,慈忍师太坐不住出场,将麒麟剑击到第十一名。

到第二日,高手角逐。人们翘首以盼重火宫宫主的出场。

雪芝一直漫不经心地看着比武,每次重火宫被击败,群众们的目光总是会不约而同转向她的位置,可是雪芝神­色­悠然,一丝要出场的架势都没有。于是剩下的只是排名不断往后挤,和群众的一次次失望。

一如既往,这一年第一个挑战丰城的人依然是满非月。

也一如既往,满非月败阵下来,玄天鸿灵观被华山狠狠甩在后面。

雪芝对满非月的评价一直不高。但是对满非月一次次的挑战,她却充满了感激——这个身高不及自己胸口的毒­妇­,一直在想着替她最心疼的弟子报仇。只是力所能及。

近日丰城老来得子,意气风发得很。看着他在擂台上故作谦虚地拱手,笑得无比张扬,雪芝几乎就要冲上台去和他对抗。

可是她要忍。重火宫的人也知道她为何要忍。他们都知道,她的目标不仅仅是杀了丰城。她要杀了丰城,然后继续夺取双榜桂冠。

只是,如何在兵器谱大会上不留痕迹杀掉丰城,依然是个谜。

丰城从擂台上下来后,雪芝转眼看向了他。可能是留意到周围人的眼神,丰城回头,和雪芝四目相接。

然后,雪芝对他露出一个媚气十足的微笑。这样倾国倾城女子的笑容,是所有男人都无法抵挡的。只是丰城在看见她的笑容后,受宠若惊之余,眼中竟渐渐透露出一丝恐慌之­色­。

谁都知道,千年狐妖的笑是美艳的,同时也是致命的。

在新任四大护法被击败,除却混月剑以外的四大剑法排名落后以后,海棠,砗磲,以及封剑多年的宇文温孤长老居然出场了。很快,重火宫的星轺剑、麒麟剑、火焰剑和水纹剑又迅速冲入了前十名。

接下来,穆远手持混月剑上了擂台。直到最后一场结束,他都一直没有下来过。

兵器榜角逐告终,南墙前一年的大红榜被揭下,墨迹未­干­的新榜贴上去:

第一名,重火宫,混月剑(穆远)。

第二名,少林寺,双截棍(释炎)。

第三名,武当山,太极剑(谭绎)。

第四名,灵剑山庄,虚极剑(林轩凤)。

第五名,重火宫,星轺剑(海棠)。

……

从头至尾,重雪芝都没上场。不少人失望而归,不少人大呼上当,却有更多的人在津津乐道谈论重火宫宫主的美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说,重雪芝说不定只是重火宫的摆设,真正的宫主是穆远。

雪芝对这些事不关心。

马上就是武笈榜的角逐,她有些激动,甚至,有些紧张。

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她挽着穆远的手正准备离去,却看到逆人潮而来的林奉紫。

奉紫没有变,依然弱柳扶风,身姿轻盈,只是在看到雪芝和穆远挽着的手时,目光变得格外沉重:“姐姐,我爹爹说你会来参加大会,一定是有想要除掉的人。”

雪芝微笑:“这与你无关。”

“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但是就像上次我告诉你的那样,你变了很多。”奉紫垂着头,并不敢直视雪芝,“你知道么,所有人都说你是大魔头,将来一定会引起腥风血雨。”

“妹妹,现在说未免为时过早,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收手吧。我不想看着你堕落下去。”

“明天还有事要做,我们先走了。”

奉紫上前一步,拦住雪芝:“你究竟打算怎样?你要杀的人,很可能都是好人!无论他们因为怎样的差错得罪了你雪宫主,也是有家庭,也有亲人的,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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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感到怒气上升,雪芝依然只是微笑道:“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不想多说。”

“你……只是因为对上官透厌倦,就开始唯恐天下不乱了么?”

一听到这三个字,温热的液体就直直地往眼眶涌。雪芝攥紧穆远的袖子,努力保持镇定:“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你管。”

“我曾经因为你们的感情流泪过无数次,可是你最后还是背叛他了——”

“再说一次,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和我没有关系?”奉紫表情变得痛苦之极,她抬头看着穆远,又看看雪芝,“这么多年,我一直……我一直……你又知道些什么?”

像是发现自己是多余的,奉紫尴尬地站在原地发呆。然后转身跑掉。

直到奉紫走远了,雪芝才如梦初醒一般看着穆远,一脸惊慌:“难道……难道奉紫现在还是对你……”

“不是的。你想多了。”穆远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你也知道,她一直大小姐脾气。”

次日,武笈比武大会正式开始。若说兵器榜上的排名代表的是一个门派在江湖上的实力,那么武笈榜上的排名则代表这个门派在历史上的地位。相较于竞争激烈的兵器榜比武,武笈榜比武显得稳重且危机四伏。

作为一个新生门派,画剑庄在兵器榜上拿下二十多名的成绩,已是非常卓越。然而柳画没有收手,前几场比武频频出场,而且一直盯着重火宫的位置看。

释炎显然比柳画沉着。他看上去十分安好,毫无异样。

一整日下来,雪芝依然没有出手。甚至重火宫出场的人都不多。

直到最后一日,所有人几乎都要放弃目睹­精­彩戏份的想法时,重火宫突然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四大护法轮流上场,与少林、峨嵋、武当、华山、灵剑、蜀山等大门派混战连胜八场,终于过了午时,压轴的掌门都纷纷出场。重火宫也换了海棠上场。

要上榜,请海棠——这是重火宫新一代弟子们的口头禅。海棠的实力不亚于各大门派掌门人。她顺利击败了蜀山掌门、华山副掌门之后,丰城足下一点,跳到擂台上。

丰城一向不看重兵器榜,他更在意的是华山在武林中的地位,所以一般会努力争取武笈榜上的排名,之前都是在保留实力。

这些年他的武功突飞猛进,海棠不是对手。外加海棠奉命使用《金风化日手》,招式的局限让两人刚交手不出十招,她就明显处于弱势。烟荷握紧双拳道:“这下不好,大护法,过一会儿可能要你来救急了。”

“不急。”雪芝摇摇手,“先看。”

但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华山派《泰古长剑》和重火宫《金风化日手》,前者获胜。

“承让。”丰城的剑锋不偏不倚指着海棠的下颚,海棠依然像是没有血­性­一样礼貌地笑笑,然后下擂台。

正午的阳光变得有些刺目,台下不少人汗水直流,也有人离开会场。

也就是这么眨眼的刹那,那如大山一般高耸在少林寺大院内的擂台上,一道红影闪过。

在许多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雪芝握紧手中的金柄长刀,冲着丰城微微一笑:“丰掌门请赐教。”

“华山派丰城对重火宫重雪芝。”释炎在台下高声道。

最后那三个字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春日艳阳下,火红的长裙,绸缎一般的黑发迎风飘舞。女子姣好的身段在薄而柔软的红丝中若隐若现。

铜锣敲了一下,两下。

丰城怎么都不会料到,这一日会和她对上。原本按照惯例,对手是女子时,他会让对方三招。可是当第三声铜锣响起的瞬间,他像是不受控制一般,非常小心地后退一步,然后奋力出击。

相反,雪芝成为了让招的那个人。她连连后退,左躲右闪,刀身一如秋水,刀尖却在回挡的时刻剧烈颤抖。

她的笑意和从容让丰城不安。

丰城起先只是打得有些匆忙,但直到她一次轻盈绕过他身后时,拉近他说的话才让他明白自己的恐惧原来不是多余——

“不想简单地杀了你。可是,我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化身为修罗,向他索命来了。

咚、咚、咚!三声沉闷巨大的声响,丰城的长剑一次次刺向雪芝,锐利的剑锋犹如铁钉一般,深深扎入擂台的木柱上。毫无剑法可言,他早已自乱阵脚。

相反,雪芝的《三昧炎凰刀》却舞得出神入化。刺、砍、收,回斩,利索到位,让台下的人们一饱眼福。虽说如此,没有一招击中要害,像是一只正在和小老鼠玩耍的猫。

是人都看出来了擂台上的气氛不对,但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宫主打算下毒?”朱砂看了看琉璃,“可是她和丰城交过手,以后如果查起来,人家一定会怀疑她。”

“宫主做事欠考虑,我已经习惯了。”琉璃无奈道,“就算她现在在台上斩了丰城的脑袋,我也不会吃惊——呃,下雨了?”

他摸摸自己的头,有液体落在自己的头上。他看见了朱砂等人惊愕的表情,又他看看手心——粘稠的鲜血顺着手心滑落。

再次回头。

擂台上,雪芝持刀的手高高举过头顶。红­色­宽大的衣袖顺下滑落至肩,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她头顶的刀银光闪闪,未沾上一点鲜血。

可是,她对面无头人颈处的鲜血却像火花一样,四处飞溅,雨点一般纷纷落下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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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手一滑,就……”雪芝故作惊讶地收刀,后退一步,“丰掌门的头呢,谁看到丰掌门的头了?快快装回去。”

不过多时,人群开始涌动,中间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丰城的头颅像皮球一样被人们抛来抛去。他的遗容依然惊恐。

擂台上,丰城的尸体轰然倒下。

这一日,很多人都知道雪芝会杀人。包括柳画,释炎,林宇凰,林轩凤,奉紫还有重火宫的部分弟子。

但是,没人知道丰城的死亡方式竟是这样。

“不——!!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重雪芝!她这个人尽可夫的小贱货,她这个恶贯满盈的女魔头——”人群中传来白曼曼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雪芝站在高高的擂台上,看见白曼曼一身华衣跪在地上吼叫,金钗和珠玉却狼狈地落了满地。白曼曼身边的­奶­娘还抱着丰城刚满月的儿子。

“阿弥陀佛。”释炎站出来,闭眼道,“雪宫主,近日你在少林残杀丰掌门,应自知后果……”

“重,重雪芝——你疯了?”慈忍师太语无伦次道。

林轩凤道:“雪芝,无论你和丰掌门有何过节,你也不应该——造孽啊。”

雪芝背对着重火宫的人,击掌三次。海棠端着一个盒子走上来。

“诸位理应知道,丰城登上掌门之位是因为他的兄长丰业暴毙。而这个害死丰业,强娶逼死嫂子、挑断侄子手脚筋并且在其成年后将之残忍杀害的,也是丰城。”雪芝将盒子放在擂台中央,“这些都是重火宫找到的罪证。这些年丰城在底下与邪教勾结出卖华山的事做了也不少,他甚至还偷学邪功,在华山的地下通道中还存有大笔金银珠宝,妄图东窗事发便携妾私逃。如果各位武林豪杰对我今日所作所为仍有所不满,那请随时来重火宫讨伐,重雪芝亲候大驾。”

实际上,丰城做过怎样的坏事,这天下这武林究竟会变成什么样,重雪芝一点都不在乎。只要她愿意,在释炎默许的情况下,也可以让丰城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她之所以要去调查这些事,不过是想让丰城身败名裂,更凄凉一点而已。

仲春四月,繁红­嫩­绿。

飘舞的花香早已将血腥味覆去。各大门派已经派人着手调查丰城的背景,兵器谱大会继续进行,圆满落幕。

大黄武笈榜上沾满了鲜血。很快又被少林弟子揭下去,换上新的。第一名依旧是重火宫的沧海雪莲剑,后面紧跟穆远的名字。

白曼曼跟着­奶­妈走到雪芝面前,无视旁人的目光,用虚脱的声音说道:

“我不管你杀丰城是为了什么。我不管他做过什么,做错什么,他是我的丈夫,他才从丧子之痛走出来,我们才有了孩子,你就让我丢了相公,让孩子丢了父亲。重雪芝,你今天如果不杀了我和我儿子,以后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向你索命。任何代价。”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

雪芝撑着下巴,嘴角微扬:“敬候佳音。”

那孩子在看到这个眉目如画的宫主以后,睁大双眼呆了很久,居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如此可爱,如此纯真,好像刚才身首分家的只是一颗树,或者一个玩具。

在这个会场上,除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没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再看看四下沉默散开的人们,还有那一双双有些惶恐的,偷偷瞄来的目光,雪芝突然想起来穆远曾说过的一句话。然后,轻轻笑了:

“穆远哥,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真的做到了。”

“什么事?”

雪芝摇摇头,提起红­色­的裙边,起身离开座席。

兵器谱的大红大黄榜上,字体没有变,墨迹犹新,血迹也不见踪影。崭新就像是过年时贴出的喜庆窗花。

她依然记得穆远说过的话。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还不认识上官透,甚至还不认识小涉。夏轻眉还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年,原双双还是一个有些挑剔的中年美­妇­。而她,只是一个有些愤世嫉俗的,却又对自己的门派充满憧憬的小姑娘。那时的自己那么讨厌奉紫,却又忍不住一次次看她,偷偷地羡慕过她。

那时候,有那么多的事,她都不知道。在她的眼中,天下是广阔新奇的,充满了阳光。

那时候,上官透出现在英雄大会上,翩翩白衣,潇洒的身影,深深刻印在她少女的记忆中。

那时候,在英雄大会上,重火宫吃了很多亏。但是穆远的一句话让她振作起来:

给我十年,我还你一个当年的重火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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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目标已经完成。

然而,不能立刻杀释炎。

杀了释炎,公子就很难对付了。

虽然完全不清楚公子的底细,但是雪芝深知要与此人对抗,并不只是完成任务或者目标那样简单。这个人手中掌握着无数人的­性­命,释炎,上官透,柳画,丰城……还有很多未知的人物,他们的人生几乎任他摆布。

所以,和公子对抗等于拼命,甚至送命。

一直以来,公子身份都是个谜。雪芝知道的只有两点:一是他暂时没有除掉自己的打算。最起码,这么多年过去,完全没有这方面迹象。二是公子通过释炎­操­纵少林华山。因为碍于少林地位和作风,释炎做事比较谨慎,基本比较出格的事都会交给柳画去做。

虽然公子的武功很可能比雪芝认识的任何人都高,而且一点线索都没有。但,只要有人知道一个人的行踪,那么这个人就不算失踪。只要是两个人知道的事,就不算是秘密。

释炎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一切的人。

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等待英雄大会。

《莲神九式》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

修炼这一武功的人,在阳光下和体热时能够将能力发挥到极致。但是与此同时,也会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内力。

英雄大会,释炎必然会参加。虽说英雄大会不限制武功招式的路数,但是他也不会傻到用《莲神九式》击败对手。他还会努力隐藏自己修炼过《莲神九式》的事实。

以释炎的功力,不是做不到的。

不过,任何人在长期的搏斗下,都会忍不住使用自己最擅长的招式。而十月正是秋阳高照的时节,只要那一天气候够好,让释炎暴露真实内功势在必得。

只要释炎暴露了内功,全武林必讨伐之。那时候公子是谁,也就不难知道了。

只是,要与他深厚的内力长时间搏斗,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很难做到不两败俱伤。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双方刻意延长比武时间。可释炎不是傻子,不可能给人白抹了油嘴。除非有致命的威胁或者诱惑。

在雪芝看来,释炎就是个变态,是没有想要的东西的——除了,一个自己的儿子。

说直接点,便是他想要和一个男人,生下一个孩子,而他是母亲。

她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

兵器谱大会结束后,雪芝和众人一起下山,准备上马车回重火宫。但是,就在雪芝一脚踏入车门时,突然看到山脚的光明藏河旁走来两个人。

她原本只是不经意瞥了那两人一眼,却禁不住再次回头——其中一个一身青衣,头戴黑­色­斗笠,另一个身批大氅,垂落的绒毛帽檐将半张脸都盖住,只露出挺拔的鼻尖和尖尖的下巴。

对于戴斗笠的人,人总是会下意识多瞧几眼。可是雪芝看他们的原因却不是斗笠。

而是这样的情景。

这样的春­色­,这样的暮­色­,山脚刚好又有四处飘落的樱瓣。就像刚下过一场红白相间的大雪,樱树上尽是细细碎碎的花瓣花朵。而光明藏河水流明媚而湍急,吞没了所有人的脚步声。

竟不由自主记起曾经和仲涛坐在苏州岸旁,一脸闲逸的上官透。仲涛从来闲不住,这是和他最不搭调的地方。仲涛多动症一般在他周围绕着,等着裘红袖的晚餐,上官透却摇着扇子,劝他静下来坐坐,赏赏景喝喝酒。仲涛说肚子都饿了还赏景,一个太阳有什么好看的。

上官透只是笑笑,说道:“狼牙兄,其实闲来忘却江湖事,买个扁舟,半斟佳酿,游遍江北,又回江南,何尝不欢快自在?”

当时雪芝一脸神往地坐在上官透身边,双手拖着下巴看他:“游遍江北,又回江南?”

“正是。”上官透将扇子一合,“青山绿水白云间,中流一壶逍遥游。”

也不知道怎么会回想起那一幕。雪芝回过神来,又扶着车门打算上去。

与此同时,那青衣人走上前来:“雪宫主请留步。”

雪芝回头看向他:“阁下是?”

那青衣人揭开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而­干­净的脸。他看了看雪芝,又看看她身边的朱砂和海棠,笑得有些腼腆:“我们少爷已经留意宫主很久了,特地叫小的将这个送给宫主。”

说罢,将一枝樱花递给雪芝。

雪芝接过樱花枝,有些诧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将花枝送回去:“我已为人ℚi。”

青衣人并未接下:“少爷知道,这也是他不亲自送花的缘故。少爷只是一个赏花人,对美丽的花朵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希望雪宫主不要介意。”

雪芝握着花枝转了几圈,喃喃道:“你们少爷叫什么名字?”

“长安虞楚之。”

虞楚之个子很高,肩也很宽。只是打扮很奇怪。分明已是四月,他却披着狐毛镶边的豹皮大氅。做工­精­美却不张扬,帽檐上的珍珠快赶上荔枝大小,一看便知道他披着几千两在身上。

176

“他穿那么多衣服,是什么意思?”雪芝问道。

“少爷体质特殊,素来畏寒。”

“他为何要送我樱花?”

青衣人不确定地回头看一眼虞楚之,见虞楚之点头之后才转过来道:“梅花谢后樱花绽,浅浅匀红。试手天工。最美丽的花理应赠给最美丽的女子。”

又是千篇一律的赞美。雪芝面露疲­色­。

“而且少爷说,每次宫主看到樱树时,总是会有一些失神和伤感。既然与樱花有不解之缘,就应该拥有它。”

…………

七年前,那个花红如云的下午。

在阳光下,他依旧白衣黑发青腰带,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他仰望她,他抱起她,他呼唤她的名字。

他对她说,以后每天我都给你摘一枝樱花放在花瓶里,摘一百年。

她说,一百年后我们都死了。

他说,那等你转世以后,一定要嫁给那个天天在你窗台上Сhā花枝的人。

…………

雪芝望着樱枝。枝­干­嶙峋如峰,花瓣温润如玉,清香四溢。这是她这些年来收到过最便宜的礼物,却意外地触动了她的心弦。

“替我谢谢虞公子,他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抬头看向河岸边,虞楚之颇文雅地朝她轻轻一拱手。

她只能看见他的下颚。他的皮肤雪白,雪白如同他手指上的汉白玉戒。一般男子很少生出这样的肤­色­,即便有这样白皙,也不会像虞楚之那样,白得半点瑕疵也无。

雪芝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虞楚之那双白而修长、骨节劲瘦的手。看过之后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真是幼稚又多余。

“大护法呢?”雪芝转身,问朱砂。

“大护法和海棠还在山上,说过一会儿下来。”

“嗯。”说罢,雪芝又下意识瞥了一下岸边。那青衣人还在,虞楚之却不见踪迹。

而观望四周,只有一望无际的河和马路。并无拐角、船只或者灌木丛。

与此同时,少林寺外,穆远倚墙而立,正在静静等待。

寺院内。

人来人往,习武声、钟声、吆喝声、木鱼声此起彼伏。而方丈室内,释炎正背对正门闭目打坐,海棠站在他的身后。

“谁派你来的?”释炎不紧不慢道。

“是大……”海棠想了想,穆远在门口嘱咐过不可暴露其行踪,又道,“是宫主。”

“替我转告雪宫主,老衲身为出家人,不与女子做交易。”

“这笔交易释炎大师一定会做。方丈不如先听了再作决定。”

“请说。”

“方丈只需要在英雄大会上让重火宫两百招,我们就可以替方丈完成一件最想要实现的事。”

“两百招?施主请回吧。”

“方丈并非无欲无求。我们宫主可是很清楚您最想要什么。真的不考虑?”

释炎犹疑片刻,额头上渗出薄薄的汗液,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滑。他知道重雪芝知道自己的愿望,也曾数次后悔自己说出这个愿望。但一想到可能实现,他开始心跳加速了。

释炎沉默片刻道:“是什么人?”

问这句话的时候,释炎居然显得有一丝拘谨。海棠从未看过他变态的模样,在听到这样的问题之后,居然还是有一种翻江倒海的反胃感。不过她还是很镇定,对身穿金­色­袈裟的老和尚微微一笑:“会在英雄大会上和你动手的人。”

不过少林寺的和尚成千上百。没有一点脑子的,不可能当上方丈。

“雪宫主想要利用老衲查出公子的真实身份吧。替老衲转告她,用一点高明的方法吧。”

海棠微微叹息:“唉,我原本以为释炎大师是不畏惧任何人任何事的,更以为释炎大师当真是天下第一,连让重火宫两百招都不敢。”

释炎冷笑:“激将法对老衲无用。”

“我这不是在激方丈,不过感叹一下时无英雄,竖子成名。”海棠又叹了一口气,拱手道,“这就告辞。”

刚走两步,一道黄|­色­的身影便闪到海棠前面,身法快到她无法看清,甚至吓了她一跳——如果此时他想要杀她,小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老衲只让两百招。”

“成交。”

回到重火宫的时候已是晚上,雪芝将窗台上­干­枯的樱枝扔到窗外——这么多年来,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变。不论她有多忙,都一定不会忘记在春天换樱枝。

但是第二天,她在自己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株樱花。她觉得奇怪,但第二天晚上继续扔掉花枝,第三天还是有一枝新的樱花静立在花瓶中。她出去嘱咐过所有人不要换窗台上的花,但是没有人承认。然后,第四天,第五天依旧如此。

到第六天,雪芝通宵未眠。她躺在床上不出声。但是到天完全亮了,都没任何动静。等她终于忍不住起床以后,发现花还是换好了,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第七天她实在坚持不住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来换樱花枝的人竟然是上官透,可是他换好了花就离开了。就在她正准备起身赶上他的时候,她又醒了。

而且这一次醒得很早。她已经做过无数次这种亦真亦幻的梦境。在惆怅和失望中坐起来,她却听到窗外有簌簌的衣料摩擦声。她立刻下床,却看到停在窗前气喘吁吁的穆远。

“穆远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177

穆远看看樱花枝,又看看雪芝:“没事。”说罢跃下窗台。

一个时辰以后,穆远照例端来药汤给雪芝,还非常反常地开始亲手喂她喝。雪芝喝下几口药还有些咳嗽,穆远拍拍她的背,欲言又止。

雪芝笑道:“其实你是想告诉我,换樱花的人是你,对么?”

她的皮肤在晨光中几乎是散发着柔光的,纯粹的雪白和深黑的发形成强烈的对比。穆远看着她失了血­色­的­唇­,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话。

雪芝的眼却弯了起来:“谢谢。”

突然感到没来由的心酸。她捉住穆远的衣领,在他还一脸疑惑的瞬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也是同一瞬间,穆远手中的药汤打翻在地。

在这之前她对他的感情生活没有丝毫了解。但是在这次接吻之后,她心中一直在暗笑。因为,在她亲了他很久以后,他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直到她用舌尖轻轻卷着他的­唇­,他才有些生涩地张开嘴,有些害羞地与她缠绵。

“穆远哥,这是第一次么?”之后她这么问他。

穆远还是一如以往的沉默。不过,沉默中带着些尴尬。

他的武功那么高,脑子这么好用,理智得像个怪胎,却连接吻都不会。多年来,雪芝第一次因为脑子里的奇怪想法笑出声来——名扬天下的穆远,居然未经人事。

这和当年那个因为太下流而把她吓哭的昭君姐姐完全不一样。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所以,即便她和穆远在一起,也不算是将他当代替品。

或许,真的该忘记上官透了……

距离三年一届的英雄大会也就剩下几个月的时间,雪芝一直在祈祷这期间不会再发生什么事。然而,在这杀机暗涌的江湖中,即便是一个时辰,都很可能会有成千上百条冤魂向­阴­间报道。

几乎每一日都有新门派建立,也有不少门派衰亡乃至从世上销声匿迹。

几乎每一刻都有无名小卒初出茅庐,或者又有身手了得的年轻人一夜间驰声走誉,成为大侠或者大盗。同时,也有不少武林英豪退出江湖,被人们淡忘,甚至彻底遗忘。

兵器谱大会结束后一个月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名人,七樱夫人。

想要成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人。想要验证一个人是否成名,只需要知道想杀他的人有多少。而这两点又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七樱夫人成名的速度快得有些惊人。这也就意味着她杀了很多人。而且,想杀她的人也不计其数。

江湖上有不少没有门派的名流侠客,例如花遗剑,结识上官透以前的仲涛和仇见忧。但是像七樱夫人这样,拥有一个庞大的门派体系和队伍却不建立门派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七樱夫人出没江湖确实杀了不少人,但她杀人非常­干­净利落。不该多杀的人她不会杀,能一剑解决的人不会用两剑。如果一件事必须要一千两银子才能完成,她不会吝啬一个铜板。但也不会多浪费一个铜板——如此行事风格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但是真正能做到这样不受情感左右的人,百年不遇。

她的追随者不可胜算,但长期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六人,也可以说是她的随从,加上她总共七人,出入任何场合都会戴上面具。只不过那六人戴的人是白­色­面具,七樱夫人本人戴的是黑­色­面具。七个人面具上都有红­色­的樱花花瓣。这也就是她名字的来头。

实际上,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七樱夫人身边的六个随从合称血樱六子。这六个人都是男­性­,且身形差异巨大,有两个特别高大强壮,有一个特别矮,有一个特别瘦。另外两个都是标准的身材。

有人说,血樱六子并不是都会武功的,因为会出手的只有三人。不过有更多的可能­性­是另外三人根本没机会出手。

因为,这三人其中任何一人杀人,都没有机会用第二招。

至于七樱夫人本人的武功,从来没有人见过。就算见过,也只可能是死人。

早对于江湖上这些新鲜事,雪芝多年前便已不关心。七樱夫人的事早传到雪芝的耳中,她却是在惹上重火宫以后才引起重视。

178

七月。

长安。

炎炎夏日,天空是一片白­色­,长安城内车马骈阗,空中飘散着一层层尘埃。而烈日高悬在尘埃上空,光芒像是一道道金­色­的火箭,火焰直­射­到地面,几乎将皇城烧成个大窟窿。光芒又化作一道道利剑,直挺挺地刺入人们□在空气中的皮肤。每个人都成了油炸猢狲,心浮气躁。

这一日,朱砂带着几个重火宫的弟子来长安接平湖春园的一批货。因为临时马车坏了,便将碰头地点从白虎门改到了东市的长安春饭馆。

长安春饭馆一如既往,门前人来人往,门内宾客如云。只是这一日,挤在门外的却有不少老客人。

一炷香前,长安首富司徒雪天的小儿子司徒贤就被店小二推出来,坐在地上翻滚了很久,才被大哥司徒言给捉走,临走前还丢下一句:“等我爹把你们这个破馆子买下来,看你们再跟我放肆,哼!”

掌柜的一边跟司徒言赔礼道歉,一边解释这一日是真没法子,里面坐的是个人物,实在惹不起。司徒言再三询问是谁,掌柜的都只得拱手叹道言多必失,许老板说了,改日一定亲自上门赔不是。

当然,司徒雪天不是没有办法买下长安春饭馆。只不过就算这会儿把这一块的楼都买下来,他也只有站在门外的份。

这一天被赶出去的贵客不少。掌柜的心痛得要命,许老板却笑得合不拢嘴——他正在自个儿的房间里清点那一大箱元宝,用一口闪亮的金牙对着元宝咬来咬去。

然而,在朱砂进去的前一刻,才有一个尸体从二楼被抛出来,被飞驰而过的马蹄踩得稀巴烂。

掌柜的摸摸脖子,缩到一边叹息:“华山不是才死了个掌门么,怎么这么快又派人来送死了。”

“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么。我看陆掌门这火熄得也太快了。”

“我想也就只有重火宫能上三楼了吧。”掌柜的抬头看向骄阳下的红窗。

这时,朱砂带着那批弟子径直走入长安春饭馆。

小二连忙上前来挡住朱砂:“客官,今儿个我们店满人,不接待客人。客官请另寻……”

话未说完,掌柜的已经一算盘打在小二头上:“胡叫什么!”又对着朱砂谄媚地鞠躬:“原来是朱砂女侠,我们这实在没空,改日一定登门——”

朱砂眼睛长在了掌柜的脑袋上,直接进去。

小二急了,立刻捉住朱砂的衣角:“别啊,进去肯定会死的。你看那些,那些,还有那些……”

朱砂回头,看着小二扯着衣角的手,一语不发。小二吓得赶紧收了手,支支吾吾:“这么漂亮的姑娘,给人打死了多可惜。”话音刚落,已被朱砂一巴掌拍飞。

朱砂一行人刚进饭馆,掌柜的就来劲了,向四处大喊道:“重火宫的人上去了!”

人们密密实实地围过来。

说饭馆满人,实际上大厅里除了一些小厮,一个客人也无。二楼楼梯口有两个樱花面具男子,虎背熊腰的,少说比朱砂高了两个头。其中一人坐在楼梯旁,另一个长胡子的笔直地站着。

坐在楼梯旁的男子的四肢有寻常人的两倍大,他手中正捧着十来个银锭子和几个小铜板,并将那几个银锭子一个个放入口袋。但一个不小心,一个铜板掉进了墙角缝。他伸手去掏,但掏不到——其实缝隙不小,是他的手太大。但他却一点向旁边的男子求助的意思都无,一拳打穿墙壁,把里面的铜板捡起来,擦擦塞到口袋里。

朱砂看了他们一眼,直接在一楼坐下。

“我们主子在上面,请离开。”站着那人道。

朱砂道:“我们在一楼吃饭,与你们何­干­。”

“我们主子包了。”

朱砂根本不给予理睬:“小二,上菜。”

话音刚落,一把小钢刀从她脑后飞来。她头一歪,躲过了暗器,然后迅速后空翻。同一时间,四把钢刀啪啪啪啪刺穿了她对面的墙壁。

重火宫的弟子冲上去了。朱砂也拔刀准备迎战。她和站着那名胡子大汉交手不出十招,那几名弟子已经倒在地上。最后一个冲上去的耳朵被那大手大汉活生生拧了下来。

朱砂错愕地看着这两人。

虽然她今日带在身边的不是一流高手,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气愤,一边怒吼道:“你们可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动手?”

没人回答她。

“你们出去!”她对着那几个还在犹疑的重伤弟子吼道,“立刻出去!”

接下来要对付两个人。从他们的装束她看出来了,这两人就是最近活跃于武林的血樱六子中最壮的两个。那么在三楼用膳的,一定就是七樱夫人。

在武艺上,她并没有十成的自信。但是力道一直是她的强项,很多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和琉璃、林宇凰扳手劲还要让他们几寸。重雪芝根本就是一下被她摆平。

只有上官透那种从小和她一样暴力的纨绔子弟才能赢她,还赢得不轻松。

可是,对这两个人来说,她的力气简直就是可以被忽略的因素。

179

在被狠狠撞倒在地,口角流血的情况下,她仍不甘心。足下轻轻一点,飞到二楼的栏杆,再纵身跳到三楼。谁知那两个大汉的轻功也不弱,很快追上来了。

就在被胡子大汉捉住手臂,几乎被拉扯下去的时候。她一脚踹中那人的要害,一头砸进三楼包的门。

然而,里面的情景却让她傻了眼。

薰香四溢。

房内站了八个男人,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薄薄的纱衣,有着饱满匀称的身材。她躺在一个宽敞的虎皮椅上,让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半露的Ru房和雪白的脚。无论是哪里,都白得就像蒸­鸡­蛋的蛋白。

这样一个女人,甚至连朱砂看了都觉得□。不知道这一帮男人看着她是怎样的感觉。可是,她却戴了遮住眼部和半边鼻梁的黑­色­面具,面具上同样有一片红­色­的樱瓣。面具下方,一张鲜红欲滴的丰­唇­半张着,­性­感撩人。

她身后站着四个男子,两前两后,均戴着白­色­的樱花面具。前面两个其中一个身材很瘦,正在替她扇风,另一个很矮,手中拿着算盘和账本,似乎正在等待和她说话。

而后面两个人看上去完全不一样。无论是身高和身材,还是暴露在空气中的下颌,都是是完美男子外观的范例——尤其是右边偏高的那一个。光是看看他宽阔的肩,高挺的鼻尖,还有黑亮及腰的长发,朱砂这个已婚­妇­女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只是他有两点非常古怪:一是这样的天气,他竟披着狐裘大氅;一是他的皮肤太白。而且在穿着这么厚的衣服的情况下,他居然面不改­色­,一滴汗都没有流。

很显然,这便是七樱夫人和血樱六子。

血樱六子都挺拔而­精­神,同时有些冷酷。倒是躺在躺椅上的七樱夫人,看上去温柔可人,甚至笑容可掬。仿佛下令杀掉外面人的人不是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外面两个大汉追进来,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七樱夫人拾起盘中的樱桃,丢到口中,细嚼慢咽吞下去,吐了核,轻描淡写道:“看什么?杀了呀。”

“慢。”那个容貌最出众的血樱子说道,“夫人,这个人是重火宫的前任护法。”

“重火宫的?”七樱夫人透过面具,眯着眼看了她一下,挥挥手,“带走。”

朱砂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而是她懵住了。一直到那两个大汉把她扔出长安春饭馆,她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不能理解那个房间另外四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四个人她都知道是谁,而且见过两个。

但是她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以及拥有何等力量,才会把这四个人聚集到一块儿。

第一个是身带剧毒且百毒不侵的毒公子,天涯。据说他天生体质特殊带毒,任何和他有皮肤上接触的生物都会在短时间内死亡,无论是人是动物,还是身带剧毒的蝎子或者蛇。

第二个是传说中的轻功第一人,灵剑山庄十一代弟子钱玉锦,和林轩凤是同一辈的。原本是武林中很活跃的人物,但是在前任庄主去世后便渐渐淡出江湖,云游四海去了。

第三个个子矮,四肢小,脑袋大,可以说大到有些变态。额头比鼻梁还高,眼睛的位置非常偏下,看上去就像南极老人星。但是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年龄不大,甚至很年轻。

长成这样的人非常罕见,而长成这样又穿了一件垂地红大褂,胸戴八卦镜的,就只有一个人——神算破阵巩大头。据说这天下没有他解不开的数字猜谜,也没有他破不开的迷阵。

第四个瘦得就像竹竿,勾着背,肤­色­白得恐怖——和那个白皮肤的血樱子不一样,他的白是很严重的灰白,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僵尸。他的表情都是僵化的。原本朱砂还不是很确定他的身份,但看到只剩下半截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她便确定了,这人是盗墓王屠飞燕。

据说以前屠飞燕只是瘦和驼背而已,表情并没有这么像死人。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刚开始盗墓的时候,他挖过一个千年古墓,那时候他的手指被卡住了,原本以为只是棺木夹住,却在提起手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手指被一个头骨咬着。因为过度害怕惊吓,他用力将手抽出,硬生生把手指拉断了才发现,咬住他的只是一个青铜骷髅。从那以后他彻底失去面部表情。外加经常出入坟地不见天日,皮肤颜­色­也越来越暗淡,接近死灰。

这四个人都很不容易找,尤其是天涯和屠飞燕,一个住毒窟里,一个住坟地里,也不知道这七樱夫人是怎么把他们揪出来的。

这时,那个手大脚大的血樱子出来了。他一出现,就像平空一座泰山落下,吓跑了所有人,也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他向朱砂说了一些话后就回去了。

180

接了货以后,朱砂带着几个伤残弟子回到重火宫。

嘉莲殿。

“就那个刚出道的七樱夫人,都可以把大名鼎鼎的朱砂伤成这样?”重雪芝在大殿尽头踱步数回,又道,“你确定你没有遇错人?”

“宫主,我敢以我的人头保证,就算那个七樱夫人是刚出道的,那两个彪形大汉也不会是新手。他们杀人的方法残忍到极点,没有人刚杀人能做到这样无情的。”

“有的人生来就冷血,这不足以为奇。”

“可是,他们的武功都很高啊。”

“这个倒无所谓。再过一段时间就是英雄大会,不可以再惹出事端。你好好养伤,最近多休息少走动。”

“可是宫主,他们杀了我们的人,现在整个长安都知道重火宫的弟子败给了那个七樱夫人,如果我们不去出一口气,以后人家会传得越来越难听的。”

“他们如果出现在英雄大会上,我们有的是机会。如果英雄大会都不出席,那他们也没什么竞争力可言。”

“可是……”

“不要可是了。”

“宫主,他们说轻薄你的话啊。”

“什么?”

“那个很贪财的血樱子跟我说,他们六个人里有一个打定主意要把你弄到手。而且是在今年年底前。”

“是么。”

“他还说叫你打扮漂亮洗­干­净了,等那个血樱子的临幸……”

雪芝冷笑:“胆子不小。”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他说的是我看中那一个,那宫主如果没有大护法,还真可以考虑一下。”

“下次再看到,直接杀了。”

朱砂嗯了一声以后,似乎已经陶醉在那个血樱子的美貌中:“那个真的是很帅……就站那里都很出众啊……不过,真不理解他大夏天的穿个裘皮大氅是什么意思。”

雪芝忽然看向她:“那个人是不是皮肤很白,个子很高?还戴了玉扳指?”

“宫主怎么知道?”

“没事。你先休息吧。”

朱砂说的人十有八九是虞楚之。

江湖上总是新人辈出,美男子自然不例外。可是,能让雪芝印象如此深刻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她没有见过虞楚之的脸,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但那种浑然天成的优雅和高贵,和涵养礼数下的清冷,不是寻常人能够通过努力做到的。

虽说如此,那个七樱夫人,她不曾放在眼里。

直到英雄大会。

转眼便是秋季。奉天。

高楼大雁一声低鸣,万里高空,明净无云。白昼的时间明显减短,阳光也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将大地万物都渡成了金­色­,连带街边树上的小叶。落叶飘零,一片片浮在清明如镜的沈水上。

原本是有些伤感的季节,但奉天城内热闹非凡。英雄大会期间,来的人不止正派邪门,枭雄­奸­雄,大侠大盗,连带全天下的­奸­商黑贩都欢聚一堂,赌场,酒馆,武器铠甲大出血,黑市,一流二流三流的药店,二手大会入场券……都在一夜之间如化作野火,燃烧了整座城。

重火宫依然占着奉天客栈的上房。而对于每一届大会层出不穷的新人,以及崭露头角的新人们在客栈闹事又被请出去,不服气又被城外层出不穷的新玩意迷得头晕目眩的事件,雪芝这一帮人早已习惯。

她原本以为,七樱夫人也会带着她的六个孩子在这里出演一场闹剧。但是她错了——七樱夫人早已订好了上房,并且比她提前到了客栈。连脸都没有露。而因住房紧缺,血樱六子被拒在门外。他们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嚣张,直接离去。

看样子,这七樱夫人并不是一个暴发户。她深谙武林的规则,而且做事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高调。

直到晚上她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多虑了——七樱夫人早就在奉天买好房子,她去任何地方都像是征服领地的皇帝一般,会在当地买房Сhā旗,甚至还会留下部队驻扎。

但这些都不是雪芝该多想的。

回到房间以后,雪芝又在枕边看到了一枝樱花。她拿着花枝走到了隔壁穆远的房门前敲了敲。待他开了门,她晃了晃手中的花枝:“谢谢你。不过这个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穆远的瞳孔微微紧缩。他并没有接话。

“我都开始怀疑你是点石成金的神仙了。”

“还不休息么?”

“很快了。天还没有完全凉下来,我看琉璃和长老他们挤一间多人房肯定会有些闷。如果明天的事办成了,你把你的房间让给他们住。”

“嗯。”

“然后,你睡我的房间。”

“那你睡哪里?”

“还是这里。”

“这……恐怕不妥。”穆远的一脸为难,“我毕竟是男的,人家会说你的闲话。”

雪芝娇笑出声:“我不相信你是真这么傻。”

说罢她轻轻摸了一下穆远的脸颊,见他有些羞涩地别过头看向别处,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这样做,是否只是单纯地想要穆远把事办好。

她已没有时间想别的事。

英雄大会第一日,便是她计划已久的那一日。

时间已到,她要快刀斩乱麻,一拳击碎黄鹤。

181

英雄大会上,同时出现了两个醒目的女人。

一个是重雪芝。一个是七樱夫人。

若说重雪芝是那种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女子,那么七樱夫人就是让人一看了就会想入非非的女人。

天渐冷。她披着薄薄的豹皮披肩,可是胸前那一块雪白饱满的肌肤,还是□­祼­地暴露在空气中。大会开始前到开始后很长一段时间,男人们的眼睛都长在那一块肌肤上去了。

而她没有一丝不习惯,似乎还很享受。

参加大会的很多姑娘都在心中把她骂了一百遍­骚­货,这种厌恶已经满溢到了眼神。

此时,七樱夫人被血樱六子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和在长安春饭馆一样,两个壮汉站最前端,一瘦一矮的两个,还有身材出众的两个站在她的身后。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一样,却又非常相似:他们都穿着单薄的浅­色­衣服,戴着刻有红樱花瓣的半边白­色­面具。他们都站得挺拔。

唯独虞楚之,他还是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季节,披着不适合的白裘大氅。最不适合的是,他抱着双臂,戴着汉白玉扳指的手居然还拿着一把黑­色­的折扇。外加上他暴露在空气中皮肤还真的白得就像雪一样,使得他超出了这帮人的圈子,成为整个会场最引人注目的男子。

烟荷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那个血樱子有病,这么冷的天穿毛皮大氅不说,还拿着折扇。既然这么热,就不要穿这么厚啊。他是嫌自己不够引人注目么?”

结果话音刚落,那虞楚之还真的打开扇子摇了摇——虽然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热。

朱砂终于按捺不住笑出声来:“烟荷,你也在看他?我看他好久了。”

云辉道:“我也是!”

笙箫道:“我也是。”

瑶空道:“我也是……”

琉璃道:“我看整个场子的男人都在看那夫人,女人都在看那血樱子吧。”

三个男护法面面相觑,想反驳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连平时相当于木头人的砗磲都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人。”

琉璃道:“你自己已经够古怪了。”

“都安静。别看那个人了。”雪芝回头道,“琉璃,待会儿你就准备出场吧。”

“一定要我去么?你难道不觉得让那个老和尚对着我意­淫­是一件很恶心的事么?”琉璃面部表情开始扭曲,“宫主,你最好三思。这事关我和朱砂的终生幸福。”

“又不是叫你真的去做。只是这么说比较方便拖延时间。”

“可是我光想一想,就觉得自己不行了。”

“朱砂。”

朱砂横眼瞪着琉璃:“你自己看着办。要听宫主的,还是回去等着我收拾?”

琉璃看了她许久,终于露出了决绝的表情。

有时候人们常说感到有炽热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并不是假话。英雄大会会场上成千上万人,雪芝却感觉到虞楚之的目光一直锁在自己的身上。只是感觉并不炽热。

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给人感觉就是外温内冷,她觉得浑身冰凉。

一个早上,重火宫和七樱夫人都没派出一个人。

好容易捱到了中午,太阳高照。在华山现任掌门陆守范初露锋芒,与少林老和尚释平交手之后,琉璃才上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并没有立刻挑战释炎,而是挑战了正准备下去休息的陆守范,接下来,连战三次以后他才开始做他真正要做的事——当然,之前挑战的三个人,他都有十成把握会赢。

释炎接受挑战上场,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琉璃突然有了一阵难以言喻的龌龊感。这种感觉和雪芝上官透在少林寺方丈室看到练成《莲神九式》的释炎是类似的——恐惧,同时又有一些恶心。

而释炎看着琉璃的眼神,在惊讶后,竟有一种诡异的温柔。不明白的人看去顶多是怪异,而在雪芝看来,这样的眼神无异于少女怀春。

重火宫不少人都对琉璃露出了同情的表情。雪芝决定,琉璃回去以后,一定会重赏他。

琉璃的武功不及海棠。但是在重火宫,他绝对是一等的高手。只不过以他的实力,挑战如今的释炎两百个回合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如果释炎不隐藏他的实力,在场大部分的掌门都会在三招内被他击败——当然,雪芝和穆远例外。

释炎和琉璃做出了备战的动作。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三十个回合之前,两人的比武一直很保守传统。释炎一直使用菩提刀法,琉璃则使用混月剑法。

三十个回合到八十余回合之间,招式便开始混乱并且变幻多端。

八十多回合的时候,太阳高悬于会场正上空。

烈日炎炎下,琉璃的剑法依然稳定。释炎开始使用他最拿手也是最容易控制的燃木刀法,但已经明显有些急躁。然而,这些细微的变化在寻常人眼中完全是正常的。或者说,根本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182

雪芝却非常清楚。

作为重火宫上一辈四大护法之一,为尊重别派掌门,琉璃从来不参与掌门之间决斗。人们都不明白,为何他这一日却如此自信,且锋芒毕露。于是便有人去询问少林寺的弟子。和尚们也发现了释炎的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说阿弥陀佛。

七樱夫人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人撑起竹伞遮阳的同时,还吃起了水果。

虞楚之放肆的视线终于从雪芝身上挪开,转移到了比武的两人身上。

到一百招的时候,释炎的身法已经明显开始转变。他知道雪芝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样坚持下去会是怎样的结果。可是,他很自信的同时,还觉得有些不舍。

他看着琉璃。

这个常年身着青衣的重火宫护法,竟真有一双琉璃盏星点的眼。

雪芝一手紧握着红木椅扶手,双目盯着这两人。她同样知道释炎的挣扎。这个年过七旬的老和尚正在压抑着欲望,努力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们都在赌。

刀剑交错的声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却比平时的一个时辰还要漫长。

到一百二十招的时候,释炎只防守不进攻。旁人更感到奇怪。

雪芝心想这样不妙,释炎很可能会认输。

可是这个时候,琉璃嘴巴动了一下,似乎对释炎说了什么。接下来,释炎的眼中突然露出一种有些愤怒同时又有些期待的神情。然后,朱砂的嘴角抽了一下。

一百三十招。释炎的攻击突然变得强势起来。他依然在用燃木刀法,可是招式中透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妖娆——修炼过《莲神九式》之后,再正气的武功,都会变得邪气。

他终于忍不住了。或者说,藏不住了。

雪芝捧着茶杯。盖与杯间碰撞出轻微的声响。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生死存亡就在这一瞬。

可也是这一瞬间,一阵强劲的风从人群后方呼啸而上。强势,却集中而让人难以察觉的掌风。

雪芝迅速站起来。

不好。

情况非常不妙。

——无论它是向着谁的,计划都会失败。

但,掌风太快。她再无时间去阻止。

释炎和琉璃被掌风击开,弹到擂台的东西两侧。

就在大家都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把细长的黑柄宝剑横空劈落,重重Сhā入了擂台中央。

也是眨眼的瞬间,又一阵掌风冲上来,直击中宝剑。左右快速振动几十下,宝剑后面的释炎仿佛受到重击,狠狠后退几步,最后摔倒在地。

“公子,就在刚才不是已经决定不杀方丈大师了么,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擂台东侧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七樱夫人——没错,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她身后的虞楚之。

可是,这句话仿佛像是对空气说的。没有人回答。

雪芝倏然站起。

虞楚之叫的人是公子。如果此公子乃彼公子,那事情就变得有些骇人了:“公子”在英雄大会会场。而且,他还想杀了释炎。

倘若真是这样,那只有两种可能­性­:一,雪芝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子的监视中。二,重火宫内出了内鬼。

雪芝找不到答案。

她只是感到有一丝害怕和气愤。害怕不能表现出来,气愤却不知是为谁。如果虞楚之说的是实话,那她还应该感谢他没有让公子杀了释炎。

最初的计划到底是毁了。

也是这个时候,虞楚之出现在擂台上——之所以称之为“出现”,是因为没有人看清他的身法。

残破的落叶从擂台后方的树枝上落下,纠缠着,旋转着落在擂台中央。

虞楚之站在擂台中央,依然披着他的狐裘大氅。

“久闻琉璃护法身手了得,不亚于几位长老甚至‘倾城巾帼’海棠。还望赐教。”

琉璃疑惑道:“你是?”

“血樱六子虞楚之。”

他戴着面具,也因为是面具的遮挡,那下半脸的微笑与自信更加明显。

习武之人,尤其是男子,很少有虞楚之那样的长发。他的头发不仅长,而且黑——也或许是因为皮肤太过白皙的缘故,他的发与面具、衣裳、肤­色­对比是强烈的。

沉沉秋风,寂寂黄草。那样的长发,和白毛大氅在秋风中翻飞。

很显然,擂台中央的黑柄宝剑是他的。可他依然抱着胳膊,戴着玉扳指的手握着黑扇,挺拔地站着,浑然一副出尘之姿。

虽然掩面,但是看肩宽和骨骼,还有举止动作,这人绝对不会是十来岁的少年。他刚才当下疾速掌风的一剑,也绝对不会是“高手”二字就能简单概括的。

七樱夫人身边绝无庸才。他又是从未出手过的血樱六子之一。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所以琉璃的警惕心比和释炎决斗之前还要重。不光是他,重火宫和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在变得敏感而且集中。

可是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和紧张是多余的。

比武的铜锣敲响后,回音还在万里高空中荡漾,便听见响亮的收扇声。虞楚之冲着琉璃一拱手,微微笑道:“承让。”

琉璃人已倒在擂台下。

183

能一招摆平的人,不会使用第二招——七樱夫人做事的风格是这样。可是没人知道,这第一招何时出手何时收手都没个底。对手已经倒下。

虞楚之的大氅还是好好地披在肩上,甚至一个褶皱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连释炎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在大家都开始低声讨论的时候,慈忍师太纵身跃上擂台,抽出长剑道:“贫尼来与虞公子一较高下。”

虞楚之依然风度翩翩,飘然若仙:“请。”

在意料外又是意料中,铜锣敲响之后,慈忍师太和琉璃的结果一样。

接下来又上去了少林释平,武当书云,蜀山狐轩……结果依然一样。

这么多场比武过后,大家才肯勉强说服自己:这不是巧合。人们都在纷纷议论,抗议虞楚之在使用妖术。

沉默的人偏偏是那些和他交手过的人。

他们知道自己是被打败的,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也知道虞楚之确实是出了手的。但是,没人看清他用的是哪派招式,修的是哪家心法。更别谈武功路数。

七樱夫人黑­色­的面具下,是一张­性­感饱满的­唇­。那张­唇­此时正对着虞楚之弯成极为好看的形状。虞楚之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回头对着七樱夫人微笑。

回头的刹那,是轮到虞楚之惊讶了。

莺背­色­的擂台。兔黄|­色­的落叶。火红­色­的裙裳。

重雪芝站在他的正对面,握着长剑,长剑指地:

“虞公子请赐教。”

虞楚之没有立刻回答。片刻惊讶之后,他露出了玩味的笑意,然后脱下肩上沉重的裘皮大衣,将它抛落在擂台下方。

和许多人猜测的他身材有缺陷截然相反,他有一个完美的身体。里面是纯粹的雪白衣衫。在呼啸的秋风中,刚失去了大氅的覆盖,长发,衣带和衣角如同狂舞的羽翼,飞扬起来。

非常奇怪的是,那件大氅落在擂台下居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雪芝却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铜锣敲响。

虞楚之对着黑柄长剑的方向用力一握,剑竟脱离擂台,飞到他的手中。

雪芝没有动。脑中突然闪过很多年前的一幕。

有一次裘红袖又从江湖上听来一些小道消息,对上官透说:“‘风度翩翩,蛇蝎心肠。仪表堂堂,赛胜女郎。’一品透,你知道这是说谁么?”

上官透道:“肯定不是说我。所以我不关心。”

“我觉得你最大的本领就是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仲涛在一旁嗤之以鼻:“这年头,男人跟女人比美,女人跟男人比强。”

“武功,名利,自由,容貌,钱财……这些凡人毕生追求的东西你都有了,你活着不腻么?或者说,你不觉得自己会短命么?”

上官透摇摇扇子,回头看向裘红袖:“你觉得这些东西就够么?”

“你还不知足?”

“远远不够。”说罢,上官透摇着扇子,仰头大笑起来。

剑气,落叶。

翻卷的落叶,枯黄的落叶,片片分明的落叶。在金阳的光芒下,融化成了一团。又在剑气的挥舞下破碎,化作一只只蝴蝶,一瓣瓣樱花,翩翩起舞,团团旋转。

剑和扇。

白衣黑扇。

一把锋利而修长的黑柄剑。一柄黑­色­纸扇。扇柄是青羽坠子,在飘舞的落叶中,青羽划破空气,划出令人应接不暇的美丽弧线。

虞楚之的手中永远只有一柄武器。但是,攻击对方的武器却永远都有两柄。

剑扇交错。

他持剑攻击的时候,抛出的折扇便会在空中打开,旋转着,回旋镖一般又回到他的手上。当他换了折扇,剑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套住一般,在空中自由地舞动。

飘舞的落叶,飞舞的剑扇中,他雪白的衣带就像是仙人的衣摆,在浮云和秋风中翻飞。

在场的任何人,任何一个,都绝对没有见过这样轻灵飘逸的身手。而所有的动作,都连贯到接近完美无瑕,每一招攻击出去都像是致命一击,却又在下一招出手时巧妙地连接上。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留意决斗的结果,之前的激斗在他的出场后便化作浮云轻烟,弹指一瞬挥散而去。

人们也几乎忘记了和他决斗的人是重雪芝。

女人的美貌可以是环肥燕瘦的。男人的强大却是独一无二的。判断两个人孰强孰弱,很简单,一场决斗结果便出来了。

所以,没有男人愿意当败者。尤其是败给女人。

可是,虞楚之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惬意随­性­,就像只是在陪一个小孩子在木剑和竹马的游戏。

184

这么多年,雪芝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超凡脱俗的,聪明出众的,天资卓越的,天香国­色­的……她都见过。外加她父亲的绝代风华早已让她对人的貌美产生了抵抗力,任何人都无法单凭外貌吸引她。

虞楚之却一直霸道地占据她的注意力——其实不止是她,任何人都在看他。许多男人甚至放弃去看风情万种的七樱夫人,而将目光转投在他身上。

可是,他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潇洒,或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他的言行举止优雅而谦逊,却有一丝难以隐藏的狂妄,冷漠。如同冻结了千年的寒冰。

终于,他玩够了。轻松地击败了雪芝。

雪芝用眼角看了看他抵在自己喉间的折扇,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用的是什么武功?”

出口以后才发现,这句话问得实在太外行,甚至有些掉价。但显然无论她说什么,虞楚之都不会给她正确答案。

“剑法名字很重要么?雪宫主必然没有听说过。”

“我没听过,却觉得十分眼熟。”

“是么。”在听到主持人宣布胜负的时候,虞楚之收回折扇,摇了摇,身形一闪,又出现在七樱夫人身后。

其实,重火宫的人都觉得他的剑法十分眼熟。只是看出来他武功路数的人,只有两个。

重雪芝和穆远。

他们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重莲的秘笈。

——虞楚之使用的剑法,竟和穆远修炼的《沧海雪莲剑》,还有雪芝修炼的《三昧炎凰刀》是同一种套路。

雪芝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一种修炼方法是重莲开辟的新派武学,除了她和穆远,没有人知道。而且,重莲的秘笈是阳­性­内力修­阴­­性­招式,­阴­­性­内力修阳­性­招式,需要两个人同时修炼并配合才有极强的杀伤力。

可是,雪芝感受不到虞楚之的真气。或者说,他的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他使用招式的时候,便是­阴­阳内力交错着。

武学的最高境界,便是同时拥有­阴­阳内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攻击力和身法。

合二为一,并不是等同于两个人的实力。而是大大超越了两个人的实力。如果这个人又恰好是个有深厚武学功底的奇才,那便极有可能成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下第一。

但这也只是理想的状态。同时拥有两脉内力的人,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武功尽失。或是死人。

“莲翼”却是突破这一理想状态的秘笈。但也有人说了,这两本秘笈是给神仙或鬼怪修炼的,凡人的体质去练,想都不要想。

所以,虞楚之有双重内力的设想可以排除。

不管如何调理自己的内息,虞楚之对他的剑法熟练程度已经超过了雪芝。也就是说,他比雪芝更早修炼。雪芝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有人谱写出一套同样套路的剑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秘笈外泄。

究竟是几时发生的事?

事情越来越乱了。

雪芝败阵之后,短时间内便再无人上台挑战。台上的虞楚之似乎也不急着下去,而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等待。

穆远忽然握住剑柄,上前走了一步。

“穆远哥,别去。”雪芝站了起来。

护法和长老们的眼神都变得焦急起来。可是,穆远却听了雪芝的话,退回原处站好。

他理解雪芝的意思。虽然他一去,很可能就能弄明白虞楚之的武功路数。但他一去,虞楚之摸清的,便是重火宫的底细。

虞楚之不是他们的敌人。即便是敌人,也犯不着去当其他门派的磨刀石。

最后,虞楚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英雄大会的第一。

英雄大会第一,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便是天下第一。可惜人人都想当天下第一,大会的竞争也是一届比一届激烈。近几十年来,拿下英雄大会第一最多的人是花遗剑和释炎。重莲参加英雄大会的次数很少,但只要他一出手,就一定是第一。所以,在这一届大会之前,真正坐上这个位置而赢得没有悬念的人,只有重莲一个。

而这一次的虞楚之,不仅赢得没有悬念,他横扫群雄的盛况用不动声­色­来形容,绝不为过。

已经有很多江湖老前辈说,如果这小子下次再参加英雄大会,赌坊也可以关门了——没有人会赌其他人赢。

自此,七樱夫人名声大震。

很快,她便公布了虞楚之与重雪芝比武时招式的名字:黑帝七樱剑。

这一大家唯一能看清的招式,其实是他一直在大会上使用的招式。只是跟雪芝比武的时候,他刻意放慢了动作。

招式如其名,分七剑:戒日剑,大昊剑,炎汉剑,水帝剑,元帝剑,六宗剑,九皇剑。

很多人都以为,血樱六子加上七樱夫人总共七人,每个人会黑帝七樱剑的其中一剑。还有传言说,炎汉剑是七樱剑中的绝招,由七樱夫人修炼。所以七樱夫人的武功还在虞楚之之上。

但实际上,除了虞楚之,血樱六子中没有一个人会黑帝七樱剑。包括七樱夫人。

当然,知道一个事实的人并不多。整个武林不会超过十个。

雪芝已是其中一个。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努力去掩饰,也藏不住一个秘密——虞楚之,才是真正的“七樱夫人”。

也是这一日过后,这个戴着面具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成为了不少少­妇­少女们思春爱慕的对象。

只是有一个细节,很多人都不曾留意到:虞楚之下擂台以后,向一个女子走去。那个女子既不是重雪芝,也不是七樱夫人。

185

父亲赐予的美丽容貌像是一件礼物,雪芝每一次出入大场合,都会有接踵而至的追求者出现。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性­。

曾经有一位灵剑山庄的女弟子说过:“我是女人,但是只要重雪芝出现,我都会忍不住一直看她。我也曾经告诉过不少男人,你们见过那些女人加起来都没有重雪芝一个漂亮。但给我她那张脸,我却是万万不要的。只有坚强的人才有资格拥有那样的容貌,而我,我周围的女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没有那么坚强。”

甚至连重火宫里的人都说,莲宫主美丽的代价是短暂的寿命,雪宫主美丽的代价,便是失去自己最爱的人。

也是由于上官透的缘故,雪芝拒绝再对任何人敞开胸怀。包括穆远。

她害怕再失去。

英雄大会结束后的一日,追求者一如既往的多。雪芝一如既往地不见客。那些男人都愚蠢地认为,雪芝会抛头露面,是因为对穆远不满。

倒是虞楚之,说要对她展开攻势,却在大会后不见踪影。

奉天客栈。

雪芝倚在窗旁,面前一个茶盏,里面是浓稠到发黑的龙井。窗外,薄雨轻点沈水,泊舟轻荡,水面轻鸟过。她饮着茶,看着对岸的灯火和热闹的街市,已经两个时辰了。

茶苦,却不知其味。

她一直眺望着极远的地方,却不曾留意到楼台正下方有个白衣人一直在眺望着她。

她蹙眉。她强逼自己喝下一杯浓茶。她撑着下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对岸楼阁中独奏的琵琶女。她那美丽多年不曾改变,却平添忧伤的双眼。她又饮下一杯浓茶。

一杯又一杯的浓茶。茶香如秋梦。

有人敲门。

“请进。”

然后,有人推门进来。雪芝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她猜到了他会来,却没猜到他会一语不发直接走来——就在她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穆远已经环绕过她的颈项,将她紧紧搂住。

“如果我再不抓住你,你是否就会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你是说今天来的洛阳古董商左阳?”

“我是说虞楚之。”穆远单刀直入道。

雪芝很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穆远远比她更了解自己。她从来不会花心思去怀念过去,甚至一直在努力避免回想那些让她伤感的东西。可是,在看到虞楚之之后,她努力让自己去想上官透。像是在强迫自己。

难道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容易对击败自己的男子心生神往?

虞楚之什么都没有做。

“我能容忍你心中有上官透。毕竟你和他的羁绊太多。”穆远的发一丝丝落下,擦在雪芝的耳边,“但是我不能容忍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在我之后出现的人。”

她摇摇头,轻声道:“我不会。没有人能取代穆远哥。”

“雪芝,我已经等了太久。”

“我知道。”

“我……已经不能再等了。”穆远的声音变得有一些喑哑,“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嗯,我明白。”

她的话音刚落,耳垂便突然被穆远含住。穆远顺势关上了窗门,吹熄了蜡烛。

禁欲两年的身体原已十分敏感,雪芝更没料到穆远沉默的­性­格竟可以表现得如此主动与热情。她握住他早已游入自己衣襟的手,微微后仰,倚在他的怀中。

他们一直坐在窗边。

那个白衣人却一直站在岸边。直到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最后难见一个人影。直到对面的灯盏渐渐熄了,最后只剩河边莹莹的纸灯笼,还有沈水上形影相怜的光晕。

直到这个时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

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夜深了,天冷了。虞楚之反而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薄衫,站在岸边一动不动,更像是不敢动弹。任呼啸的秋风吹乱他的长发,衣摆。

雪白的面具上,樱花瓣绽放出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几个月前,那个女人曾问他,现在你最想要什么?

他平淡却坚定地说,杀了穆远。

而此时此刻,他没了方向。

他忽然坐在地上,靠着河岸边的石柱,大笑起来。笑声苍凉孤单,雪芝没有听到。

穆远已沉沉入睡。雪芝蜷缩在他的怀中,口中是流落的,咸咸的泪。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

“透哥哥……”她哽咽着闭上眼。

如果你还活着,那有多好。

芝儿想你……很想很想。

奉天客栈外是一条长长的街道,寂寞而深邃。寂寞得像是一座荒凉之城。深邃得如同故人的眼。

186

五日后,太虚峰。

穆远在一个墓碑前跪了一个早上。确切说,他已经在这里跪两两夜,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是傻子,也很少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但是这一回,他要跪到自己清醒为止。

如果做不到,那他会对不起地下躺着的人。

秋风萧索。浮云在山峰间漂游。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远儿,为何还要记挂着上一辈的恩怨?当初你娘亲的死真的是个意外……”

“我知道你是无辜的。”穆远不曾回头,“你的眼睛,甚至是我娘刺瞎的。是她对不起你。”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林宇凰。他的轻功一直都不是强项,为寻穆远上这个山峰,已经让他气喘吁吁:

“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够清醒一些。”

“我就是不够清醒。”说出这句话以后,穆远又开始后悔了——他最近一直在后悔和自责中度过。他不是那种会抱怨或者说废话的人。

他真的不够清醒。

这已是第三天,退食,滴水未沾。他的武功再好,内力再高,也开始觉得头晕虚弱。

但只要一闭上眼,脑中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双水灵湿润的眼。他的颈项似乎依然被那双白而秀美的手搂着。他听见她在耳边煽情地呻吟,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从来不知道,与她亲热会是样的。在得到她的夜晚过后,他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他试图找一些事来做,以分散注意力,得到的结果往往是看她不见了,又开始心烦意乱。

他开始得寸进尺了。想要看牢她,想要囚禁她,不让任何男人看她,不允许她再想任何男人。想把她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与她缠绵悱恻。

无血­肉­无感情神一般的穆远,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平凡的男人。

雪芝却已开始忙别的事。

在穆远请假离开之后,雪芝带领着长老护法们回到重火宫,花了很多时间才哄好了长时间没见娘怒气冲天的重适,打点了一下内务,便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之前英雄大会的计划被虞楚打断,短期内便再无和释炎在人多的地方交手的机会。而且,很显然公子已经留意到了自己的行踪,原想让释炎暴露他的身份却被虞楚之打断,这样一来,算是扯平了。

似乎是由于招式没有让满两百的缘故,释炎也没有要他们履行诺言。

接下来,只有从柳画身上下手。派人跟踪她,可以说完全是无头苍蝇瞎乱撞,但雪芝还是没有放过这一机会。

柳画这些年一直住在画剑庄。她的生活可以说是很无聊很单调:早上起来梳妆打扮;处理帮派内务;练剑;下午如果有事则外出,无事则是做针线女红;黄昏时分偶尔会下厨做饭;晚饭过后沐浴,接下来睡觉。

看这状况,似乎是没有什么好研究的。除了她那个诡异的沐浴时间。雪芝非常不理解,一个天天沐浴的人,居然可以做到一洗便是一个半时辰,还不带休息的。期间也没有丫鬟伺候。

所以,五日过后,雪芝就开始寻找新的办法。柳画那边只是让人跟着,有异样再向自己汇报。

十日以后,跟踪柳画的弟子又带回来了和以往几乎一样的答案。只是睡觉之前的活动加了一个画画。

雪芝问:“画画用了多少时间。”

“一个多时辰。”

“那她是不是过子时才就寝?”

“不是,她睡很早。”

“时间怎么够?”

弟子想了想道:“最近她沐浴很快,两盏茶的时间便会出来。”

这个沐浴时间不对劲。

十五日以后,穆远回来,并带消息说七樱夫人最近接了一个大活儿,死伤不少人。

那弟子又回来道:“柳画最近晚上不画画了,沐浴又超过一个半时辰。”

原以为是巧合。但经过两个月的观察,雪芝发现了柳画的沐浴规律:平时柳画沐浴时间都会超过一个半时辰,而七樱夫人在江湖中活动多的时候,她沐浴的时间就特别短,基本上两盏茶的时间便可以出来。

难道,七樱夫人和柳画,甚至“公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是说,七樱夫人就是“公子”?

雪芝被自己这一个猜想吓着了。

但是她急于知道答案。

几日后,雪芝得知消息,那追求过自己的古董商左阳即将在腊月给女儿开满月宴,并且邀请了许多达官贵族、知名门派以及武林高手。当然,重火宫也在邀请名单中。

雪芝从来不参加这种宴席。况且一想起左阳老婆还大着肚子,他就来勾搭自己,她更感到不屑。只是为了支走穆远,她竟让他专门跑到洛阳去拿邀请函。

穆远对她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但也没多问。很快便出发了。

接下来,雪芝去了画剑庄。

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4)

作者:天籁纸鸢

夜,画剑庄。

在庄外的角落静候了两天,雪芝大致观察出这个门派确实如探子所说,防守不算森严。最起码,跟重火宫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她换上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庄内。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她找到了柳画的浴室。窗上挂着纱帘,纱帘上透着点火光。浴室前长长的回廊上站着几个丫鬟,但没有人进去服侍柳画。

雪芝跳到房顶,借着月光,用剑锋刮开一片瓦,往里面看去——浴室内雾气腾腾,她几乎无法看清楚里面的情景。但是她能看到,木桶里装满了花瓣和水,却没有人。

再掀开几个瓦片,确定里面没人。

看这水的热度,柳画应该才进去没多久。既然她人不在,肯定会在一个半时辰之后才会回到这个房间。而这期间,不论她去了何处,这个浴室里一定有密道。

柳画一点也不可怕。雪芝可以用一根指头将她击倒。

但是,柳画后面那个人才是她所担心的。她一面希望柳画的去处会对她调查公子的事有所帮助,一面又很害怕自己孤身一人会和公子正面交锋。

经过再三思考之后,她还是决定留在屋顶观察一阵子。这个浴室很普通,有一个靠墙的巨大木桶,木桶一侧是个高台,台上有通水的竹管和一个空篮。竹管正在滴答滴答滴水,旁边的地面上摆着木勺、木瓢、木盆等。墙上挂了一个小木勺。墙角有一堆新鲜皂角。浴室东西两面墙上各有一扇窗,南墙上是通往长廊的门,北墙上是一幅巨大的仕女竹画,墙后是高山。所以基本可排除有通往庄外密道的可能­性­。

只可能是地窖或者山洞。

雪芝耐心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来了动静。

浴室内,北墙上的竹画突然往上卷起来。露出来的是一面石壁。石壁由两块巨型方石拼凑而成。而这个时候,像是后面有人在推巨石一样,那两块巨石原地旋转了半圈——原来那是两座石门。

柳画披散着长发,从里面走出来,又将石门关上。

然后她在几乎已经­干­透的头发上泼了点水,吹熄油灯,离开浴室。

她走了一会儿,丫头们还在门口看守着,似乎是打算在这站一个通宵。但是对雪芝来说,这些看守人形同虚设。她轻轻一翻身,便从窗口钻进了浴室。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黑布罩上门两侧的窗口,擦亮火折子,卷起竹画,开始研究那个秘门。不过多时,她非常悲哀地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想以推拉的方式来打开那道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那两道石门都是旋转式的,又无法从缝隙处推开,只能推大门左右两侧以让它往里面凸起。而且这两道门中似乎连有机关,或是太重。总之,无法单方面地推一边的门。

雪芝的手根本不够长。就算勉强触到大门两侧,也没有足够的力道将大门打开。就算有这样大的力气,估计门缝还没有她的脸颊宽,便会直接撞上她的鼻子。

总而言之,这门没有钥匙,只能从后面的密道推开。

为了得知开门方法,雪芝又等了一日。

次日,柳画进浴室便开始脱衣服。这时,木桶还是空的,木桶旁边的竹篮里有一些玫瑰花瓣。但是,就在她脱衣服的时候,气人的事发生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类似于烟雾弹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转眼间整个浴室都是雾,什么都看不到。

布料摩擦声后是木头碰撞的声音,再来便是汩汩的流水声。等雪芝能看清楚以后,里面的情况又跟前日一模一样:灯火明明晃晃,木桶里的水已经放满了,花瓣也撒在水面,而里面没有人。

奇怪的是,她没有听到竹画卷起的的声音。甚至连石门打开的声音都没有。

一个半时辰不到,柳画又从北墙石门后回到浴室。

与前一日不同,这一日她进入木桶沐浴之后才出去。

柳画离开浴室以后,雪芝又照着前一日的方法罩住了窗口,点着火折子在里面摸索。

柳画应该不是从那道门进去的。

可是,雪芝将屋内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抬起来看了,没有发现任何秘道。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那个木桶。她立刻过去搬木桶。未料木桶里装满了水,太重,搬不动。如果这会儿将水倒出去,肯定又会惊动外面的人。

她用力推动那个木桶,大概移了几寸。下面没有洞。

雪芝很失望,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墙上的仕女竹画上——几乎每一块竹片都翻开看了,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到后来,她甚至连那些皂角都拿起来研究。

结果一样。

组后,雪芝已经百般无计到乱摸房内的所有东西。反正以她的身手,外面的人死都不会发现她,如果她查不出个所以然,柳画发现自己的浴室被人侵犯,也无所谓。

一边想着,一边随手摆动挂在墙上的小木勺。

同一时间,她很清晰地听到流水声。

——确切说,是水滴落地的声音。

虽然细微,但她听到了。

雪芝再摇摇墙上的木勺,便没了声音。可是水滴声依然不停。

声音是从沐浴的木桶的方向传出来的。雪芝凑到木桶旁去看,顿时大喜——木桶的底部竟裂开了个缝,水一直往下流。下面黑黢黢的不知道是通向什么地方。

她又回到墙壁旁,眯着眼靠近一些,发现小木勺挂在一个小铁钩上。她直接取下木勺,用手拧动铁钩。水声大了些。她立刻往反方向拧去。流水声没了。但是又有流水声响起——热水从通水的竹管中流到了木桶中。到水位碰到竹管的时候,又自动停止。

这下算是明白了。

真正的通道是这个木桶。

雪芝开了一点水,等它慢慢流光。但是她不理解,为何刚才推木桶,下面什么都没有。

许久之后,木桶中的水流­干­了。雪芝伸手过去摸了摸——原来木桶底部有两个铁钩,在打开机关的时候,会自动把地面活动的石板拉开。

不知道柳画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居然会设计这样­精­密的机关——底下明明是可以活动的木盘,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越这么想,雪芝便越有一些激动和害怕。她拧动铁钩,将底部的木盘完全打开后,跳了进去。

里面竟是一个隧道,很滑很陡峭,连楼梯都没有。根本无法沿路返回。看样子出口果然是在其他地方。

一片黑暗中,空气温度急骤下降,再加上她刚才倒下的水弄得里面一片潮湿,她冷到浑身发抖。而真正的极寒,是在隧管道底部。她沿路往前爬了几步,出了隧道,身上的水竟已是半结冰状态。

她怎么都想不到,这下面竟是一个冰窖。

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她刚滑到冰窖中的一瞬,身后便传来了巨响,回头一看,一道庞大的铜门落下,封住隧道出口。

雪芝心底一凉。这下不往前走都不行了。

窄窄的寒冰隧道泛着蓝­色­的光。一个支架上挂了一件毛皮大衣,雪芝取下大衣裹在身上往前走,看到隧道两旁竟然躺着几个人。她走上前去看,发现这几个人都死了,而且在这冰窖里封藏着,光凭外观来看,根本看不出死了多久。

但她能认出两个是少林的,三个是华山的,还有一个是最近消失的重火宫弟子。

她知道,这几个人武功都不弱。可以说很强。

雪芝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但也只能强忍着害怕走下去。可是还没走到寒冰隧道底部,她便已经冻得无法挪动脚步,仿佛整个人都成了冰块。

她一直以为能发现什么大秘密。神器惊天动地的计划书藏宝阁,或者绝世剑谱——就像曾经在华山秘道中发现的那样。

可是,这个冰窖不大,走到底也只有几间房。除了一间房里有几个冰雕,其他的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真的就只是空空的房。

那个房间里的冰雕也很简单:一棵树,一个女子,还有四面墙壁上雕刻的雪花。但是这些雕像似乎也有很长历史,是什么树,女子的面容,都已经无法辨认。

而且,雪芝的好奇心和惧意都被极寒驱走。她只想早点找到出口,离开这里。她靠在一面墙上,使劲揉搓自己的手,吐了一口气。

可她还没来得及站直身体,便听到冰壁裂开的声音。

她大惊,连忙站直身体——这一靠万一把整个冰窖的支柱靠破了,她大概会变成冰洞女尸。

但已经来不及,身后的冰壁哗啦啦碎裂,纷纷往地上砸去。

雪芝捂住头,闭眼惊叫。

就像是下冰雹一般,她左躲右闪无用,还是被冰块砸中。但是也就只是这样而已。很快整个冰窖又恢复了极寒的宁静。雪芝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发现原来这个冰壁后面还有个房间,但是她开始没看到。

这个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冰雕躺椅。

一个人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一袭白衣,衣料的丝料薄薄的,正轻飘飘地垂在倚边。他一手放在腰间,食指上是一枚温润洁白的汉玉戒指。他的脸上依然戴着白­色­的樱花面具,头发长长地垂在冰椅上。

竟是虞楚之。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他很少一个人。

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5

作者:天籁纸鸢

雪芝顿时哑然,同时还大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虞楚之,如果是公子,那可能完蛋了。但转瞬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为何虞楚之会在这?这可是柳画的地盘。

难道,虞楚之就是......雪芝觉得更冷了。

“雪宫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了。”虞楚之淡淡地说着。只是睁开眼,并没有坐起来。

“这似乎是我应该问虞公子的问题。”

“我住在这里,为何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住这里?”雪芝环顾四周,不可置信道,“这个冰窖?”

“嗯。”

“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成就了我的身手,以及《黑帝七樱剑》。”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很多年。”

“平时都不出去的吗?”

“今年才出去的。”

雪芝顿时醍醐灌顶。虞楚之皮肤这么白,原来是由于常年住在冰窖不见天日的缘故。还有他不离身的大氅扔出去的时候发出沉重的响声,大概是冰块或冰水袋一类的东西发出的——他穿大氅不是因为怕冷,而是怕热。

但在这种地方,体质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他那强到不正常的身手,大概也和这个有关了。但是,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很多年,光是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常年住在冰窖,­性­格不会变得很古怪吗?”

“我很古怪吗?”

“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不过为了练武忍耐这么大的痛苦,是很不容易了。”

“不是为了练武。”虞楚之眯着眼睛,“是为了杀人。”

“那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尚未。”

“什么人这么厉害?”

“一个总有一天会惨死的人。”

“说了等于白说。”雪芝叹气,看着他又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要问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回答,就不要说好了。”

“你想问我和公子的关系。”

“是。”

“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柳画从来不说。”

“你不是他?”

“如果我是他,我们还能在这里面对面平和地聊天吗?”

雪芝沉默片刻,又道:“那柳画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哦。”

“怎么,有一点不舒服?”虞楚之的笑声十分清脆,“毕竟我是对雪宫主表示过爱慕的,不是吗?”

“你想太多了。”

“但愿如此。”

不知为何,虞楚之时常挂在脸上的那一抹坏坏的笑,让她觉得很讨厌。压抑了很多年的脾气好像也在这一会儿蹿上来了:“虞公子确实武功盖世,但是这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我可什么都没说。况且我也知道雪宫主是已婚之人——哦,应该是穆夫人,失礼。”

讨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雪芝回想起与穆远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竟被他说得如同见不得光。

“怎么,不喜欢这个称呼?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上官夫人?”

雪芝倏然抬头:“不要说了!”

“怎么反应这么大?”虞楚之缓缓坐起来,­阴­阳怪气地笑着,“难道说,你对上官透还有意思?”

雪芝不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一些上官透的事。”

“什么事?”

“第一,他是一个死人。”看到雪芝露出怒容,虞楚之忍不住笑道,“第二,他生前曾经和别人做过一笔交易。第三,这交易的对象,是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什么人?什么意思?”雪芝明显急了。

“这可是天大的秘密,让你知道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虞楚之站起来,走近雪芝,“不如,我们也做一笔交易?”

“你说。”

“我怕你付不起。”

“直说,我不缺钱。”

“你。”他个子比雪芝高了一个头。这会儿和她站得很近,面具后的瞳孔在寒冰下被映成幽幽的蓝­色­。

“什么?”

虞楚之脸上挂着深深的笑意。他垂下头,长发擦着雪芝的耳侧。他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我要你。”

“要我怎样?”雪芝完全不愿意往自己理解的那一层想,不屈不挠问到底。

“和我上床。”

“不可能。”雪芝断然道,“你很失礼,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雪宫主,现在你出不去,又打不过我,如果我强要了你,岂非得不偿失?还是答应的好。”他在她耳边用极为诱人的声音说道,“你知道吗,有人说武功越高,那个功夫也就越好。我不是很相信这一点。但是我能很负责地告诉你,只要你试一试就会知道,我在床上的表现,绝对不亚于英雄大会那一日。”

“多谢。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雪芝说得很平淡,但心中很乱。她知道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冷淡。她要忍住,不动怒。

“你不是已经让穆远睡过了吗,再多一个我,也没有关系?”

“我不想听了。告辞。”若是别人,雪芝早已大开杀戒。可是她打不过他,她只好憋着气,转身走了。

“穆远如何?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

雪芝涨红了脸,终于忍不住恼怒了:“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比较,你怎么会知道。”

“无须比较。从我和穆远成亲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跟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他都是最好的。”

“那上官透呢?”

“你可以住嘴了。”

“你说,那上官透呢?”

他话音刚落,雪芝便抽出武器,一剑刺过去。也是意料之中,虞楚之一下捉住她的右手。

“上官透已经死了。”雪芝抬头望着他,浑身发抖,“你如果尚存一丝人­性­,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这个人的名字。”

虞楚之怔怔地看着她。她眼中分明有泪光,但她忍住,咬紧了牙关,她不愿意掉泪。

“他已经抛弃我了。”她扬起头,眨了眨眼,深呼一口气,“所以,在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我也决定抛弃他。”

“......你不爱他了吗?”

“不爱了,早就不爱了。”

“我看你和穆远说话的时候也冷冰冰的,基本不会笑。跟他在一起,你真的开心吗?”

“至少,他不会让我伤心。”雪芝红了眼眶,“更不会让我哭。”

虞楚之目光平淡,没有说话。

雪芝道:“请问,可以让我出去吗?”

虞楚之往旁边让了一下,后面有一条寒冰隧道。雪芝朝他微微一拱手,道谢过后,朝那个隧道走去。她都已经走远了,才听到他在身后轻轻地说:

“还好,上官透已经死了。”

她原本就不打算和虞楚之打交道,七樱夫人和重火宫原本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在听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竟感到莫名的心痛。

虞楚之后面是一个楼梯,上了楼梯便是一个石洞,推开门往前走一段便是浴室。到浴室的时候,木桶中的水竟还没装满。雪芝推开窗户,悄悄溜出去。

此时,冰窖。

“刚才有人来过?”

“没有,我出去了一会儿。”虞楚之依然在闭目养神。

“好吧,出去的时候记得加衣服,不然温差太大对身体不好。”柳画站在虞楚之的冰房门前,眼睛微微眯起,“活人是永远敌不过死人的。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个道理。”

“嗯。”

”无论如何,我永远不会束缚你。所以你要更加谨慎地考虑清楚要做什么。”

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6

作者:天籁纸鸢

雪芝很迷茫,因为去了柳画那里以后,她又失去了调查公子身份的线索。这下只有等待下一回释炎出手的机会。这会儿天气越来越冷,《莲神九式》的特征也越来越淡,以释炎的内力完全可以压制住。要天时地利人和,起码要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

刚回到重火宫,雪芝便听说虞楚之和柳画早已订亲的消息。他将在腊月公布婚期。不过目前还只是计划,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本只是和重火宫完全无关的消息,但对雪芝,对知道雪芝报仇计划的人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柳画和公子是怎样的关系,他们是统一战线上。如果她再和虞楚之成亲,那对付公子,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这个婚绝对不能结。最起码,要尽可能延后。

穆远已经拿到邀请函。据说左夫人知道雪芝要来,气得都不肯管孩子了,还是左阳花了天价买下一整块翡翠雕的牡丹花送给她,才把她哄回来。

原本雪芝是不打算去的,但穆远还说在洛阳城看到了七樱夫人。七樱夫人也将参加左阳女儿的满月宴,还说有另一门喜事要公布。

虞楚之和柳画即将公布婚期,大概就是指这事。

据说在洛阳,有人看到了和虞楚之身形相仿的血樱子未戴面具时的模样。当时那个血樱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人自斩右手,喝下绝音散,七樱夫人才放他生路。

这血樱六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这么怕见光,难道长得像吊死鬼?

其实对于虞楚之面具下的脸,雪芝也是好奇的。但如果是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也太离奇了。七个高手一起隐姓埋名,而江湖上居然无人留意?

雪芝和海棠、朱砂、四大护法一起讨论如何拖延虞楚之和柳画的婚期——并不想穆远知道太多关于为上官透复仇的计划,所以没有叫上她。雪芝第一个否决了朱砂的美人计,在经过一系列复杂探讨之后,居然才用了烟荷的意见。

很显然烟荷是大智若愚的高人。

柳画到洛阳的一日,雪芝让海棠把她打晕,然后绑架了扔在点了迷烟的柴房里。朱砂提议直接把她了结了,但雪芝想了想说,她死了说不定会引蛇出洞,还是留着。

接下来,雪芝亲自去长安,请名铁匠韦一昴打了一把好刀,又亲自送到洛阳花满楼,以孝敬那个被她忽略了许多年的­奶­­奶­赫连惊红。赫连惊红勉强收下她的礼物,知道自己这孙女儿绝对跟自己的儿子是一类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于是叫她开门见山。

然后,雪芝如愿以偿以优惠价聘请到了花满楼的大花魁赫连飘飘。

赫连飘飘是赫连惊红十二年前收的养女。理由不是别的,正是她那张­精­致的脸。只是把自己的养女弄成妓汝这样的事,也就赫连惊红能­干­得出来。

十二年后的赫连惊红果然没有失望,赫连飘飘成了花满楼的金子大招牌。其人气不亚于当年的双成步疏——据说当年的金科状元和榜眼因为她大打出手,还有一个侍郎公子因为她投河自尽。要她安排出档期出楼接客,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赫连惊红让她这么做。

京城里流传过这么一个说法:对赫连飘飘没有感觉的只有女人和太监,如果你是男人又对她没感觉,那你就是太监。

非常强人所难,但也非常贴切。

虞楚之虽然比正常男人冷漠,但是起码还是男人。

接下来,雪芝带着四大护法还有重适,直接出席左阳女儿的满月宴。而那个被当了宝的赫连飘飘,则是直接抬上轿赶往左府侧门。

左阳的面子很大,黑白两道都有他的朋友,雪芝在宴会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大堂也布置得很是喜庆奢华:入门一把巨大的貂尾扇,地面铺着大红­色­的波斯毛毯,只要是靠着墙的地方,一定会有昂贵的商彝周鼎。左右两边各一排红漆倒角楠木桌,桌面上摆着白玉花瓶,还有无数佳肴珍馐,­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开胃菜便是银碗装的血燕窝。

宴席正中央摆着左四爷不知从什么途径弄到手的前朝纯金雕龙,龙的眼珠是两颗桂圆大小的夜明珠,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闪着奇异的芒彩。

左阳身形高达,身披云豹重裘,站在门口犹如一口大钟。他老婆身段苗条,是个标准的美人儿。她身穿宝蓝织锦裙,披着白狐肷披肩,往来宾客人手送一红包,均是沉甸甸的金钱梅花锦囊。她身后的­奶­妈抱着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奶­娃娃,几乎每路过一个女子,都会忍不住上去逗一逗她。

重火宫人到的时候,没有女儿的雪芝自然忍不住多看了那孩子两眼,还冲她笑了笑。那一直睁大眼看着来往宾客的­奶­娃娃居然对着她笑了——雪芝似乎从来都很有孩子缘。

显然­奶­娃娃她娘就不是那么喜欢雪芝了。左夫人防备地后退了一些,做出护住孩子的动作。这动作倒是让左阳很尴尬,连忙赔笑,招呼雪芝进去。

对于很多女人这样的行为,雪芝早已习惯,或者说是麻木。她­干­笑一下便进去了。然后她很清楚地听到后面夫妻的对话:

”她到底是我们的客人,有什么不满你就不能忍忍吗?”

“没有办法,昨天我梦到她变成了一个尖嘴狐狸,要来吃我的女儿!”

“你......这么小家子气斤斤计较,怎么上得了台面?”

“你说我上不了台面?她上得了台面啊,­骚­气冲天恨不得所有男人都看她。你愿意娶一个狐狸­精­回家?那你休了我,娶她啊。狐狸­精­是来者不拒的吧!你看她那来路不明的孩子,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左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怕雪芝听不到。

雪芝憋着气。她不愿意惹出更多的事端,径直往里面走去,可是,老天不帮她,她儿子也很不给她面子。

“谁说我来路不明?我是上官透的儿子,我爹可比你这蛤蟆相公英俊多了,有钱多了,武功高多了。我爹是国师公子,你当家的是什么?乡下种菜的卖几个又旧又破的罐子便自称儒商?蛤蟆想追我娘,当然追不到啊。自个儿当家的管不住,责任都推到我娘身上了?大娘,嫉妒心也太强了吧。”上官透重适用那尚未变声的童音大声说着,声音比左夫人还大。

这下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

“适儿。”雪芝的脸一下变­色­,拉住重适就往里面拖,“你瞎说什么,跟我走。”

左夫人脸­色­发绿,一手握着锦囊,一手指着重适发抖道:“你,你,要说丑事,还有哪个门派比重火宫出得更多?你那死鬼老爹生前不知搞大了多少女人的肚子,现在又抛弃你们呣子不知去哪里逍遥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被左阳一手捂住。

“你!”重适推开雪芝,尖声道,“你说我娘是狐狸­精­是吧,那你就是蛤蟆­精­!还有你这个长相古怪的女儿,跟你长得一样,蛤蟆脸!”说罢,竟伸手在那­奶­娃娃脸上狠狠拧了一下。

­奶­娃娃尚未脸立刻就红了。场面僵冷了片刻后,她失声大哭起来。

这下彻底尴尬了。雪芝确定,自己儿子是要来惹祸的。但倘若不是她有事要办,听到这样的话,一定早就大开杀戒了。

“你这个无法无天的死小鬼,居然动我女儿!”左夫人提高音量,居然哭出来,“雪宫主,你不要因为自个儿死了个儿子就眼红别人家生了孩子呀。”

重适脾气和少年时的雪芝很像,一被人说中要害火气就上来了。他居然也开始大哭,还扯着左夫人的白狐肷拳打脚踢。

雪芝听到这句话,之前强压的怒气也像瞬间消失了。她再看看左阳的女儿,那张脸是那样纯净可爱,霎那间便想起多年前死在释炎手上的显儿。如今适儿茁壮成长着,显儿却早已失去了他原本不该失去的小生命。

所以,无论适儿做错什么,雪芝都不会去责备他。她要对适儿加倍的号,所有亏欠显儿的,她都会偿还给适儿。

因为太过伤痛,雪芝已经忘记如何还击。雪芝只是拉着重适,不让他继续添乱。大概是看到了雪芝脸上明显受伤的表情,左夫人也有些于心不忍,想开口解释一两句,却又被乱咬人小狗一般的重适逼疯。左阳拉着她,整个场面一团混乱。宾客们也纷纷开始劝架。

这时候,一个女子软绵绵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热闹?”

很多人都是认得这个声音的。人们也自然让开一条道。

七樱夫人身穿金钱蟒长裙,裙摆飘飘,佩环华贵,手里提着一个玛瑙鼻烟壶。她个子并不高,但是被六个男子众星拱月地包围着,确是格外打眼和妩媚。

很显然,周围的人都买七樱夫人的账,她在重适的眼中却是透明的。七樱夫人没有说话,她身后的虞楚之却走上前来,摸了摸重适小小的的脑袋。

奇怪的事发生了。

任别人怎么拉扯他都没有反应,虞楚之这样一摸,他竟转过投来,用哭红的眼睛看着他。

重火宫很多弟子都说,只有神仙才能让哭泣的重适安静下来。

重适平时很依恋重雪芝,可一旦他哭起来,她也别想成为那个神仙。任她如何哄,逗,骗,摇晃,捂嘴,甚至把他关禁,用细竹条抽他的ρi股,他都不会闭上那个仿佛装了长笛的嘴。

很显然,虞楚之也不是神仙。重适在回头看了他一会儿以后,又转过头去拉扯左夫人的衣服和­奶­娃娃的脚,持续哭闹着。

这个时候,虞楚之突然挡在重适和左夫人中间,然后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这下重适更不乐意了,嗓门更大。

“适儿,昨天我遇到一个世外高人。”虞楚之轻轻说道,“他给了我一个难题,那个难题我怎么都解不开。”

重适依然在哭着,不过在他说的过程中,哭声渐渐小了。

“我给了他无数种答案,他都说是错的。于是我叫他告诉我正确答案,他却说,你去问天下第一聪明的人吧,他会给你答案。然后我翻来覆去地想,谁会是这个天下第一聪明的人呢?”

重适已经在­干­打雷不下雨了。他看着虞楚之,眼中露出期盼的神情。

“我遇到很多人都不够聪明,知道刚才看到你,我就跟身边的叔叔们说呀,这个孩子就是第一聪明的认了。你说是不是?”

重适却回避了他的问题:“那个高人问了你什么问题呀?”

虞楚之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重适吃惊道:“啊,这个你都不知道呀?”

“怎么,你知道吗?”

“这个我小的时候就会了,太简单了呀。”听到那个“小的时候”,周围一帮人都忍不住笑了。

“可是叔叔就不知道呀。”虞楚之看看左右,小声道,“说不定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答案你得偷偷告诉我。”

“没有问题。”

重适凑过去,却被虞楚之挡住:“别在这说,我们进去说。”

“好!”

然后重适顺其自然地被虞楚之领进去。

这一幕实在惊讶了不少人。当然也连带重雪芝。旁人是惊讶万年冰山居然会这样温柔地对待孩子,雪芝却是惊讶虞楚之竟然让重适不哭了。

“左四爷喜添一子,祝先生花后果,儿孙满堂啊。”他们刚进去,七樱夫人便上前击掌。两名随从便搬了一个玉石盆景过来——那竟是一大片碧玉雕琢的竹林,盆景左右两侧还有一副小对联:

绿竹生新笋,红梅发­嫩­枝。

在周围的人都发出赞叹之声时,雪芝突然觉得她的声音很耳熟。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

带着这种疑问,雪芝带着几个护法进了大厅。虞楚之和重适一大一小已经彻底忽略旁人了。在看到雪芝进来以后,虞楚之便起身将重适牵到雪芝面前。

“我要跟虞叔叔坐一起。”重适猴上了虞楚之。

“适儿乖,别瞎闹,跟娘过来。”雪芝有些尴尬地拽走重适。

虞楚之却道:“要不我们做一块儿好了。适儿很讨人喜欢。”

后面那句话让雪芝彻底无言。虞楚之绝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说“小魔头”讨人喜欢的人。

雪芝没有拒绝。整个宴席上,她都得想方设法拖住虞楚之,让他不要公布和柳画的婚事。只要不公布,就没人参加婚宴,他们的婚期自然就是延后。只要不成亲,那就有很多种可能­性­拆散他们——虽然听上去有些残酷,但只是­精­通烹饪的二十八岁的柳画,绝对斗不过擅长七种乐器、会临摹三十三个名家字帖和水墨画、能歌善舞、又从小被栽培成男人克星的十九岁洛阳第一美人赫连飘飘。

就算不能让虞楚之彻底变心,也可以让他暂时沉沦美­色­,无心Сhā手公子的破事儿。

当然,赫连飘飘非常愿意去完成这样一个任务。

没有女人会放弃证明自己魅力的机会。也没有女人会放弃接近虞楚之的机会。

酒宴开始后没多久,虞楚之便坐回了七樱夫人的桌。虽和雪芝相邻,但不能陪着重适。重适很快感到疲惫,跟着孩子群去后院玩了。

雪芝站起来击掌道:

“恭喜左四爷玉杯投怀,在此赠上小小贺礼,还望笑纳。”

话音刚落,赫连飘飘身着一身紫衣,低垂着水眸,款款步入大厅。

月上重火 手打后续7

作者:天籁纸鸢

赫连飘飘是天价。虽然在场的不少人是洛阳的商人,也都买得起或者买过她,但是没有人一个人付得起天天看她的费用。而在场的男人,连带整个洛阳的男人,没有一个人不想天天看到她。

为重雪芝美貌倾倒的男人不少,但是很少有人敢去打她的主意。尤其是在看到左阳都被她无情拒绝以后,又一批打算冲锋陷阵的男人急流勇退了。相对于重雪芝,可以买到并且没那么强势的赫连飘飘,似乎更加诱人。只是能买到又买不起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受。

其实,雪芝很讨厌这种把女人献给男人当礼物的活儿。她觉得不够尊重同胞。而且,当一个女人指使教唆另一个女人去勾引男人的时候,一下就会觉得自己老了。

可男人就是吃这套。

雪芝知道这个花魁很敬业。这可是腊月间,前几日洛阳一带才飘过小雪,赫连飘飘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紫纱衣。这些宾客无法理解,雪芝却深深理解。刚去后院时,她可是亲眼目睹赫连飘飘要紧牙关脱下毛皮大衣时的一脸决绝,和奋力拉下肚兜露出|­乳­沟的勇气。

四溢的酒香中,玉鸣丝竹,朱袖如云。飞扬的裙角,旋转地紫纱,玉葱一般的手指,小小的瓜子脸,勾魂的媚眼......赫连飘飘的身体竟可以比她的轻衣还要柔软飘逸。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销魂而媚骨。

在场的,只要是雄­性­动物都看得直了眼。由此可以断定,门口挂的那只金丝雀,一定也是雄鸟。

当然,血樱六子虽然戴着面具,但没有一个人的脑袋不是随着赫连飘飘而转动。当然也包括虞楚之,他不仅欣赏美人的舞蹈,还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

雪芝一直在细心留意他的反应。

一曲终了,他甚至还跟着众人一起鼓掌——看来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把柳画忘了。

然后,按照计划,赫连飘飘端着酒,走着猫步,来到虞楚之身边坐下。也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他们俩身上。

“小女子赫连飘飘,见过虞公子。”赫连飘飘举杯,声音柔得雪芝听了都快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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