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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鬼谷子的局 > 第三章琅琊台论剑,张仪的无间道

第三章琅琊台论剑,张仪的无间道

上大夫吕棕信步走下琅琊台。仆从远远看见,赶忙驾车过来,候于道旁。吕棕跨下最后一阶,正欲走向自己的轺车,一旁有人叫道:“吕大人留步!”

吕棕扭头一看,见是荆生,不无惊喜:“荆先生!”

荆生走前两步,揖道:“草民荆生见过吕大人!”

吕棕亦回一揖,呵呵笑道:“好多年没有见你,听人说,你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了!”

荆生笑道:“托吕大人的福,生意还好。”

吕棕直入主题:“荆先生是百忙之人,无事不登门哟。说吧,先生不远千里来此荒蛮之地,所为何事?”

“吕大人开门见山,草民也就不绕弯了。与草民同来的另有二人,甚想见大人一面,望大人赏脸!”

“哦?”吕棕怔道,“何人欲见在下?”

荆生近前一步,悄声道:“一个是我家姑娘,另一个是我家姑爷。”

“好好好,”吕棕呵呵笑道,“燕子姑娘登门,在下请还请不到呢!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荆生指着旁边一辆车子:“吕大人,请!”

吕棕朝自己的车夫扬手道:“你先回吧,告诉夫人,就说本公有事,晚些时回去。”

吕棕与荆生驰至附近一家客栈,进入一个十分雅致的越式院落。

听到脚步声响,张仪、香女迎出。荆生指着二人,介绍道:“吕大人,这位是姑爷,张子,这位是燕姑娘。”

张仪、香女同时揖道:“张仪(公孙燕)见过吕大人!”

吕棕回一揖:“吕棕见过姑爷、姑娘!”

荆生伸手礼让:“吕大人,请!”

吕棕点点头,与张仪、香女一道走入厅中,分宾主坐了。

吕棕望着香女:“燕子姑娘,令尊可好?”

香女笑道:“家父还好,谢吕大人挂念。”从几案下取出一只锦盒,“临行之际,家父特别叮咛晚辈,要晚辈将这个呈送大人。”两手呈上,“请大人笑纳。”

吕棕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现出一双|­乳­玉环佩,质地纯美,工艺­精­良。吕棕是识货之人,旋即合上锦盒,揖道:“如此贵重之物,在下何能承受?”

香女回揖道:“此为家父心意,吕大人不必客气。”转望荆生,荆生走到一侧,搬过一只礼箱,摆在吕棕面前。香女手指礼箱,微微笑道:“也请吕大人高抬贵手,打开此箱。”

吕棕打开箱子,见是满满一箱黄金。

香女瞄一眼张仪,张仪会意,拱手道:“吕大人,此为黄金一百,是在下与夫人的共同心意,礼薄情重,也望大人不弃!”

“这……”吕棕迟疑一下,“既是姑爷、姑娘大礼,吕棕就不客气了!”缓缓合上箱盖,“听闻姑爷是中原名士,此番光临偏僻,可有驱用吕棕之处?”

张仪抱拳道:“吕大人真是爽快!不瞒大人,在下在中原时,听闻大王天赋异相,甚想一睹为快,还望大人成全!”

“天赋异相?”吕棕略感诧异,“敢问姑爷,大王有何异相?”

“听中原士子说,大王身高两丈,臂长如猿,大耳垂肩,双目如铃,声若惊雷,面若赤铜,力拔杨柳,剑遏飞云——”

张仪未及说完,吕棕已是笑得说不出话来,香女、荆生似也没有料到张仪会出此语,竟是一怔,面面相觑。

吕棕笑过一阵,指着张仪道:“这这这……这样的传闻,姑爷竟也信了?”

“哦?”张仪故作一怔,“难道传闻有不实之处?”

吕棕笑着摇头:“不瞒姑爷,在下跟从大王多年,未曾见过大王是这般模样。”

张仪急问:“敢问大人,大王是何模样?”

吕棕笑道:“不瞒姑爷,大王就跟你我一样,音容笑貌,俱是寻常,何来姑爷所说的那般异相?”

张仪不可置信地望着吕棕:“这……不可能吧?”

吕棕不无肯定地再次摇头,又是一番大笑。

张仪思虑有顷,抬头道:“吕大人,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下听到这些传闻,本也不信,与那帮士子争执,他们反笑在下孤陋寡闻。在下赌气,不辞劳苦跋涉千里,为的就是一睹大王风采,望吕大人成全。”

“这……”吕棕挠挠头皮,“若是为此引见大王,遭众人耻笑不说,在下也必因此而受大王责骂。”

“嗯,”张仪点头道,“大人说的也是。若是不提此事,大人能否引见?”

吕棕垂头沉思有顷,摇头道:“不瞒姑爷,眼下大军征伐在即,大王日理万机,哪有闲心召见姑爷?”

“这……”张仪起身,在厅中连转几圈,回至几前坐下,“在下­性­直,务真,此番专为拜见大王而来,若是不见大王一面,回至中原,那班士子再问此事,叫在下如何回答?”略顿一顿,朝吕棕又是一揖,“吕大人,在下既然来了,万不可空手而回。此事于大王是小事一桩,于在下却是关系重大,还望大人成全。”

吕棕见张仪这般执著,又瞄一眼那只礼箱,迟疑有顷,拱手道:“姑爷真要想见大王,在下倒有一计。”

张仪大喜:“大人请讲!”

“姑爷知剑否?”

张仪点点头:“略知一二。”

“大王嗜剑如命,姑爷若是与大王谈剑,大王或可准允。”

“如此甚好!”张仪喜道,“你就对大王说,中原第一剑士张仪求见。”

“第一剑士?”吕棕大惊,转向香女、荆生,见二人也是不无惊愕地怔在那儿,遂抱拳道,“姑爷,这——”

张仪微微一笑,抱拳还礼道:“吕大人,难道您信不过在下?”

“好吧,”吕棕点头道,“姑爷定要这么说,在下遵命就是。”

吕棕拱手作别。

张仪努下嘴,荆生搬上箱子,与张仪、香女一道送吕棕出来,将箱子搬上轺车,扶吕棕上车。吕棕回身,再次拱手别过,辚辚而去。

看到轺车走远,香女急转身来,花容失­色­,对张仪道:“夫君,你如何敢在无疆面前自称中原第一剑士?”

张仪笑道:“不这样说,他怎肯见我?”

“夫君,”香女急得泪水流出,“可你这么说,是不想活命了!”

张仪哈哈大笑数声,伸出舌头,指着它道:“放心吧,香女,只要越王不割这个,在下就会毫发无损。”

香女大怔。

翌日午后,吕棕急赶过来,喜滋滋道:“姑爷,事儿办妥了。大王听闻姑爷是中原第一剑士,迫不及待地叫在下赶来召请呢!”

香女脸­色­煞白,上前急扯张仪衣角。

张仪却不睬她,朝吕棕拱手道:“谢大人了!”袍角一提,率先走出门去,踏上吕棕的轺车,转头对香女,“你哪儿也不要去,只在此处候着,待我见过大王,观他是何异相,就赶回来。”

香女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圆睁两眼,望着马车辚辚远去。有顷,香女忽然意识到什么,四顾不见荆生,急叫:“荆叔——”

琅琊台上布满越兵,枪刀林立,气氛森严,彩旗飘飘。

吕棕与张仪踏上一级又一级石阶,一步步地走向台顶,向东拐入击剑厅,远远望见越王无疆端坐于主位,国师伦奇、上将军贲成、副将阮应龙侍坐,数十名剑士分为几排,席坐于击剑厅的另一端。无疆身着剑服,早已摆出与中原高手一决高下的架势。上将军贲成、舟师主帅阮应龙也是身穿剑服,面­色­持重,如临大敌。唯有国师伦奇依旧是一身素袍,表情释然。

吕棕与张仪走至厅外。吕棕示意,张仪止步。

吕棕进厅,跪地叩道:“启奏大王,中原剑士张仪求见!”

无疆抬手:“宣张仪觐见!”

张仪走入击剑厅,至厅中间站下,拱手道:“中原剑士张仪见过大王!”

跪在地下的吕棕急了,扯一下张仪袍角,小声道:“张子,快拜大王!”

张仪却似没有听见,依旧昂首挺立于厅。

贲成、阮应龙见张仪无礼,正欲喝叫,无疆却是微微一笑,拱手还过一揖:“越国剑士无疆见过张子!”手指旁边客席,“张子请坐。”

张仪拱手谢过,徐徐走至越王身边客位,席地坐下,双目微闭,现出在猴望尖打坐时修来的本领,气沉丹田,静若卧兔,势若山顶悬石。

无疆见他现出这般功夫,内中陡然一震,眯起眼睛,将他上下左右又是一番打量,知是遇到劲敌,拱手赞道:“好气度!”略顿一顿,“张子光临越地,可有教我之处?”

张仪拱手还礼:“听闻大王好剑,张仪慕名而来。”

听到剑字,无疆喜道:“无疆有缘得会中原第一剑士,实乃此生大幸!敢问张子,用剑之时,以何制胜?”

张仪双­唇­微动:“不动则已,动则十步无生。不行则已,行则千里无阻。”

众人闻言大骇,皆将目光转向剑厅,估算距离。剑厅虽大,方圆不过二十步。如果张仪站在中央,前后左右无非十步。若是十步无生,这个厅中竟是无一处可躲。

无疆也是一震,拱手道:“果真如此,张子之剑当是天下无双了!”略略一顿,“敢问张子,动与不动,可有玄妙?”

“并无玄妙,后发先至而已。”

越人剑术,无不强调先发制人,此人用剑,却是后发而先至,所有剑士尽皆傻了。即使贲成、阮应龙这样的一流高手,也是面面相觑。试想,倘若剑术真的练至这般境界,谁敢在此人面前率先出剑?

张仪睁开眼睛,环视众人一眼,见他们面现惧­色­,微微一笑,转对无疆道:“张仪听闻大王剑术高深,甚想与大王切磋。”

无疆面­色­微变,观张子衣着,并无剑服,观他身上,亦无佩剑,眉头一动,拱手说道:“张子千里赶赴越地,一路劳顿,请回馆驿暂歇三日。待三日过后,张子可穿好剑服,再来此处,无疆定向张子讨教。”

张仪回揖一礼:“一言为定!”一个转身,虎虎生风,大步离厅。

张仪走下台阶,远远望见香女、荆生正于百步之外引颈观望。

张仪急步上前,香女早已飞步过来,一头扑入他的怀中,泣道:“夫君——”

荆生望一眼附近的越兵,急道:“姑爷,姑娘,此地不可久留,回客栈再说!”

三人上车,赶至客栈,张仪将面见无疆的经过概要讲述一遍,指着自己的士子衣冠笑对荆生道:“荆兄,在下方才本欲比试,越王却以在下未穿剑服为由,将比剑时辰推至三日之后。在下在想,既然越王嫌弃这套衣冠,就请荆兄为在下赶置一套像样的剑服。”

香女惊道:“夫君,你……还要比剑?”

“呵呵呵,”张仪点头笑道,“既已答应人家,不比如何能行?”

荆生迟疑一下,转向张仪道:“姑爷,请听荆生一言。”

“请讲。”

“无疆剑术甚­精­,据荆生所知,吴越之地能与他匹敌的唯有一人,就是贲成。他之所以敬服贲成,拜他为上将军,皆因于此。主公早欲刺杀无疆,也因此人剑术高超,身边更有贲成、阮应龙及众多一流剑士,是以迟迟未动。”

张仪似有所悟:“在下明白了,所谓公孙剑法,原是为此来着。”

“是的,”荆生点头道,“公孙剑法俱是死招,无论何等高手,只要求生,就不是对手。越王无疆今日之所以未与姑爷当场比剑,就是因他有求生之心。”

“这话是了。”张仪连连点头,“只要是人,只要不被逼入死地,任谁都有求生之心。”转对香女,“如此看来,咱家的公孙剑法甚好,你我这就抓紧时间,速速习练,届时比武,兴许在下还能胜他一招半式。”

香女泣道:“夫君,你……莫说是练三日,纵使习练三年,也不是无疆对手。”

张仪又是一笑:“好了,好了,既然练也无用,就不练了。”走到里屋,取出一把琴来,“来来来,你不是一路嚷着要学琴么,趁还有三日,在下教你习琴。”

香女两眼大睁,怔在那儿。

只此几日,她与张仪之间竟然完全逆转,张仪的每一个举止,任她多么聪敏,也是看不明白。

在张仪缓步下台之后,整个击剑厅里异常宁静,没有谁再出言。所有剑士,包括伦奇、贲成、阮应龙、吕棕等,皆将目光投向无疆。

无疆沉思有顷,转对众剑士:“诸位剑士,你们回去认真习练,三日之后,随寡人与他一决高下!”

众剑士应喏而退。

无疆转向几位重臣:“方才这个张子,诸位爱卿可有品评?”

阮应龙跨前一步:“回禀大王,末将以为,此人言语托大,剑术未必了得。末将不才,定在十招之内取此人脑袋!”

无疆白他一眼,将目光转向贲成:“贲爱卿,你观此人如何?”

贲成应道:“观此人气­色­,想是有些手段。观此人指掌举止,又不似习剑之人。微臣以为,此人要么是个绝顶高手,要么就是不通剑道。”

无疆深以为然,转对众人:“今日就此为止,诸位去吧,寡人这要沐浴斋戒了。”

在场诸人谁都知道,只有遇到大敌,无疆才会沐浴斋戒,因而皆是一怔,互望一眼,拜辞而去。

快要走到台下时,伦奇叫住阮应龙:“阮将军留步!”

阮应龙顿住步子,转望伦奇:“国师有何吩咐?”

“我大军扬帆待发,此人却登门比剑,用心颇为可疑!”

阮应龙略略一想,摇头道:“想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剑士,还能有何用心?”

“将军请看,”伦奇分析道,“我伐齐在即,此人早不来,晚不来,恰在此时求见大王,必有机谋。还有,这几日来,老朽感觉此地伏有杀气,使人打探,果然发现有不明剑客出没于此,行迹甚是可疑!”

阮应龙一怔:“国师是说——”

伦奇点头:“老朽怀疑此人是齐人­奸­细,特来阻我大军进程的。”

阮应龙倒吸一口凉气,抬头望向伦奇:“若是如此,末将宰了他去!”

伦奇摇头道:“大王是个剑痴,既已约定三日后与他比剑,不见此人,大王如何肯依?再说,此人既然敢来,必有手段。万一不慎,将军岂不遭他暗算?”

“国师有何妙策?”

伦奇捋须有顷,对阮应龙耳语几句,阮应龙点头道:“嗯,如此甚好。任他剑术如何了得,也必挡不住万弩齐­射­!”

“唉,”伦奇摇头叹道,“这也是不得已之计,你须小心行事,万不可伤及大王,也莫使大王知道。若是此人真的是中原第一剑,大王不敌,即可将他乱箭­射­死。若是此人只是逞强的脓包,自有大王处置。”

“下官遵命!”

接后连续三日,张仪未曾有一日摸剑,只在院中有说有笑地教导香女习琴。

无疆得报,更是诧异,越发认定张仪是剑道高手,既惊且喜。第四日晨起,无疆早早起床,准备已毕,使吕棕驾驭八驷王辇前往客栈,迎接张仪。

王辇到时,张仪正在厅中试穿剑服。剑服是荆生重金聘人­精­工赶制的,通体素白,用料考究,张仪穿在身上,果是英武逼人。

张仪对镜自视一阵,转对香女:“香女,你来看看,这套服饰合身不?”

见吕棕也在,香女欲说无言,欲哭不敢,眼中噙泪,又不敢显示,只好略略点头,别过脸去。

张仪转对荆生,笑道:“荆兄,在下此去与大王切磋剑道,你陪夫人只在院中候在下回来。记住,哪儿也不许去!”

荆生点头:“小人谨听姑爷吩咐。”

张仪转对吕棕拱手道:“吕大人,请吧!”

吕棕略怔一下,提醒他道:“姑爷,您的剑呢?”

“剑?”张仪两手一摊,反问他道,“要剑何用?”

吕棕惊道:“您这不是去与大王比剑吗?”

“比剑就一定带剑吗?”张仪微微一笑,又是一声反问,打头朝外走去。

吕棕不无狐疑地跟在身后,正欲上车,荆生追上一步,将吕棕拉到一边,小声道:“吕大人,姑爷此去,万一有何不测,还望大人周旋。”

“荆先生,”吕棕苦笑一声,摇头道,“这事儿让姑爷闹大了,在下力微,实难周旋啊。”

“那……”荆生急了,“若有危情,大人能否告知在下?”

吕棕略想一下,点头道:“这样吧,你在台下,寻个隐蔽处候着。”转身喝叫启程。

在数百卫士的前簇后拥下,王辇辚辚而去。

张仪与吕棕再登琅琊台,远远看到越王身着蓝­色­剑服端坐于席。越王身边,一边坐着伦奇,一边坐着贲成。身后数步处,昂然挺立四名剑士,穿的也是清一­色­的天蓝紧身剑服。击剑厅下首,依旧端坐数十名剑士,剑服五颜六­色­。

剑厅外面,阮应龙亲领五十名弓弩手悄悄靠拢过来,各自寻出隐藏之处,张弩搭矢,目视剑厅。吕棕眼尖,远远瞥到,心头陡然一沉,不由自主地打个寒战。若是真的万弩齐发,任张仪是何等高手,也将无处逃遁。

张仪却是茫然无知,或视而不见,顾自缓步入厅,拱手揖道:“中原剑士张仪见过大王!”

看到张仪气沉神定,英武逼人,与三日之前判若两人,越王脱口赞道:“好一个剑士!”

张仪再次拱手:“谢大王褒奖!”

越王轻轻击掌,只听嗖嗖几声,几道光影闪过,身后四名剑士已如利箭般飘落厅中,在张仪四周五步之外站定,各自手持剑柄,目光如电。

见张仪依旧面不改­色­,兀自不动,越王点点头,指着几位剑士对张仪道:“张子,这几位剑士是寡人的侍卫,虽说不才,在越国也算顶级剑手,听闻张子是中原第一剑,皆想领教,还望张子不吝赐教,点到为止!”

“张仪领旨!”张仪拱拱手,身体未动,言语却对四位剑士,“诸位剑士是一个一个上呢,还是四人齐上?”

四人皆是一震,目视越王。

越王略略一想:“悉听张子!”

张仪笑道:“大王既有此旨,就一齐上吧!”言讫,在厅中并膝坐下,眼睛微闭,瞧也不瞧四名剑士。

见此情景,四位剑士心下俱是一震,当下摆出架势,抽出宝剑,如临大敌。

说好比剑,竟然闭目端坐于中,赤手空拳,以一对四,且四人俱是一等高手,无疆纵使会尽天下剑客,何曾见过此等剑士?

愣怔有顷,无疆终是忍不住好奇之心,伸手拦道:“慢!”

四位剑士各自后退一步,作势站定,握剑之手俱出一层冷汗。

无疆目光­射­向张仪:“张子既来比剑,为何不见出剑?”

张仪朗声应道:“张仪无剑!”

无疆大奇:“既是剑士,为何无剑?”

“张仪来越地比剑,自然不需带剑!”

“这……”无疆越加不解,“张子身上无剑,如何比剑?”

张仪拱手道:“在中原之时,张仪听闻吴越之人善铸宝剑,大王更是藏剑无数,因而不曾带剑,只想借大王好剑一用。”

无疆一怔,旋即爆出一声长笑:“张子此言,我道有何玄妙,不想却是借剑一用!”大声叫道,“司剑吏何在?”

司剑吏应声而出,在越王前面叩道:“微臣叩见大王!”

“为张子取剑!”

司剑吏应喏而去,不一会儿,手捧一只剑盒走出。众人仅看盒子,就知是一柄好剑。

无疆目视张仪:“张子请看,此剑可中意否?”

张仪拿眼角稍稍一扫,迅即摇头:“此为庶人之剑。”

无疆一怔:“何为庶人之剑?”

“回禀大王,”张仪禀道,“就是怒目张牙者所佩之剑,可用于开肠破肚,刎颈割喉,张仪不屑用之。”

“哦?”无疆大怔,目视伦奇、贲成,二人亦是愣怔。

无疆略一思忖,转对司剑吏道:“为张子换好剑!”

司剑吏抱剑退去,又过好一阵儿,抱出一只红木剑盒,打开层层锦缎,露出一柄宝剑,缓缓退去。

众剑士一看,知是一柄极品宝剑,无不引颈观望。贲成看那剑盒,知是越王勾践赐给功臣文种的宝剑。后来文种即饮此剑自杀,越王因而名之曰“文种剑”,珍藏至今。无疆让司剑吏拿出此剑,一是相当看重这个中原剑士,二也不乏炫耀之意。

无疆微闭双目,斜视张仪一眼,目露得意之­色­:“请问张子,此剑可中意否?”

张仪微微睁眼,将宝剑从剑盒中取出,眯眼细看一会儿,并未拔剑出鞘,而是将之复归剑盒,嘴角现出一丝笑意:“此为卿大夫之剑。”

无疆愕然,眼睛睁大:“何为卿大夫之剑?”

张仪微闭双眼:“回禀大王,就是锦衣玉食者所佩之剑,可用于炫耀抚弄,博取功名利禄,张仪何能用之?”

张仪此言无疑是意有所指,身为卿大夫的伦奇、贲成各现怒容,吕棕更是尴尬,又急又气又无奈,轻敲几案警示张仪。

看到如此宝剑竟遭张仪轻蔑,周围剑士俱是震怒,齐齐将目光投向无疆。

无疆陡然爆出一声长笑,笑毕喝道:“再换剑来!”

司剑吏眼望无疆,用力比划一下,无疆点头。过有一刻,司剑吏指挥两个力士抬出一只­精­致的檀木大箱,司剑吏当殿开锁,从中取出一盒,对盒连拜几拜,将之放到无疆几案上。无疆闭眼默祷几句,亲手打开剑盒,取出宝剑,细细看过,双手递予司剑吏。

除去张仪,厅中目光无不聚集在宝剑上。

吕棕知道,无疆抬出此剑,必是动了杀心。斜眼望向张仪,见他仍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心头一颤,额上汗出,悄悄起身,从旁门转出剑厅,飞步奔下台去。

远远看到吕棕脸­色­煞白,急奔下来,荆生情知不妙,迎上一步:“吕大人?”

吕棕跺脚道:“张子他——唉,我命休矣!”

香女樱­唇­大张,芳容失­色­,愣怔半晌,方才问道:“吕大人,夫君他……究竟怎么了?”

吕棕将台上情势略略讲过,又将阮应龙在厅外埋伏弓弩手的事一并说了,末了急道:“公孙姑娘,荆先生,眼下尚有时间,你们若是速离此地,或可逃得一命!”

不及听完,香女已是蹲在地上,呜呜咽咽,泪满香腮。

荆生稍稍稳住情绪,转对吕棕:“吕大人,眼下可有补救之计?”

“唉,”吕棕长叹一声,连连摇头,“纵使神仙,怕也帮不上了!在下感念公孙先生大情,本想帮点小忙,不想却是引火烧身,惹下这场灭顶之灾!”

“吕大人且请回去,”荆生略一思忖,眉头冷凝,缓缓说道,“就荆某所知,姑爷当是天下少有的奇才,如此行事,必有道理。再说,万一有所差错,好汉做事好汉当,荆某即使粉身碎骨,也不会连累大人。”

“唉,”吕棕又叹一声,摇头道,“连累不连累,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不过,眼下情势,也只有这样了。你们若不肯走,可在此处守候,在下这就上去看看。”

吕棕作别,匆匆上台。

见吕棕走远,荆生急扯香女拐入一个偏僻处,打声唿哨,旋即赶来五名剑士。荆生神­色­严肃地扫视众人一眼:“今日事急,姑爷生死悬于一线,诸位各领部众,听我暗号,按事先安排,以迅雷之势登台,先解决弓弩手,再控制越王,救出姑爷!”

五位壮士点点头,俱自散去。

击剑厅里空气凝滞,所有人都似屏了呼吸,目光寸步不离那柄宝剑。

有顷,贲成的目光转向张仪。贲成知道,无疆抬出此剑,等于是亮了家底,说明他已忍无可忍,动下杀气。贲成斜眼转向伦奇,见伦奇的眼睛瞄向室外。贲成偷眼望去,暗吃一惊,因为数十名弓弩手正伏于暗处,数十支箭矢无不瞄向端坐于剑厅正中的张仪。贲成暗自佩服伦奇,同时也为张仪捏出一把冷汗。不知怎的,他开始佩服起这个剑士来。

司剑吏双手捧剑,膝行至张仪身边,将剑轻轻置于张仪膝前,而后缓缓退去。自始至终,司剑吏未出一声。

无疆二目闭合,将脸微微转向大海方向,耳朵竖起,似在倾听远处传来的隐隐涛声。

张仪不敢怠慢,抬手正正衣襟,调理好呼吸,紧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陡然间二目圆睁,轻轻抽剑出鞘。

剑一出鞘,张仪就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急急稳住心神,伸出手指,微微弹之,宝剑铮然有声。张仪细审剑柄,眼角瞥到“纯钧”二字,心头一震,面上仍旧声­色­未动。

无疆将头缓缓转过来,眼睛微微开启两道细缝,两道寒光如利矢般­射­向张仪,声音压低,杀气隐现:“请问张子,此剑如何?”

张仪脸上既无惧­色­,也不见惊喜,依旧静如处子,如方才一样将宝剑Сhā回鞘中,赞叹道:“回禀大王,此为高士之剑!”

无疆面­色­陡变,眼睛圆睁,声音似从牙缝里迸出:“何为高士之剑?”

张仪微微闭眼,气沉丹田,声若洪钟:“回禀大王,就是德才兼修者所佩之剑,可健身怡­性­,益寿延年,亦非张仪所用!”

如此宝剑竟也不堪此人使用,在场人众均被激怒了。贲成一眼瞥去,见伦奇二目紧盯越王,知情势紧急,眼珠儿一转,不待越王发怒,先自震几喝道:“大胆狂徒,你连越王剑也识不出,竟敢在此故作高深,妄称第一剑士!”

一道亮光顿从张仪心头划过。

张仪知道,贲成说出此言,是在帮他,是在告诉他这就是传闻天下的越王剑,而剑上刻有纯钧二字,说明越王剑就是纯钧,顿时心中有数,微微一笑,朝贲成拱手道:“回贲将军的话,此剑名唤纯钧,本为吴王夫差珍藏,后为越王勾践所得,因而也称越王剑,在下此言实否?”

所有剑士皆是一惊。

天下剑士无不知纯钧,也无不知越王剑,却鲜有人知晓此二剑本是一剑。听闻张仪道出此事,众剑士,即使无疆的四名侍卫,也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皆将目光­射­向越王。

无疆亦吃一惊,抬眼望向张仪,知此人确非寻常剑士。细心回味张仪的品评,无疆竟也觉得还算妥帖,至少没有亵渎之词。思索有顷,无疆上浮的肝火稍稍平稳一些,示意司剑吏。司剑吏膝行上前,将张仪面前的纯钧抱走。

看到越王剑被司剑吏装入箱中,使人抬走,无疆这才扭过头来,对张仪微微一笑:“如此看来,寡人这儿已无张子可用之剑了。请问张子该用何剑,也让寡人开开眼界。”

张仪拱手道:“回禀大王,人有人品,剑有剑品。张仪所用之剑,自非凡品!”

此言无疑是在宣称越王宝剑也是凡品,无疆笑容敛起,面上愠­色­再起:“那就说说你的非凡之品吧!”

张仪侃侃说道:“天下十大名剑,钝钧排名第三,大王可知排名第二、第一的又是何剑?”

无疆嘿出一声,冷冷说道:“这点常识寡人五岁即知,排名第一的名唤轩辕,排名第二的名唤湛泸!”

张仪微微一笑:“大王可曾见过二剑?”

无疆愣怔有顷,突然像是换了个人,身子趋前,两眼眨也不眨地凝视张仪:“听张子之言,难道见过?”

张仪又是一笑:“不瞒大王,张仪自幼喜剑,之所以历尽艰辛,深入云梦山求拜鬼谷先生,为的就是求此二剑!”

张仪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无疆更是目瞪口呆。

贲成似是最先反应过来,急急问道:“请问张子,听闻魏国上将军庞涓曾拜鬼谷子为师,你可认识此人?”

“回贲将军的话,”张仪微微点头,“此人是在下师弟,与在下同窗三年,跟随先生学了点皮毛功夫。”

无疆突然起身,缓缓走到张仪跟前,拉过张仪的双手审看半晌,不无诚意地问道:“敢问张子,这两手可曾抚过二剑?”

张仪笑道:“回禀大王,张仪在谷中跟从先生六年,可谓是日日抚摸,时时习练,不敢有片刻懈怠!”

无疆握紧张仪之手,转对众人,朗声说道:“今日比剑,到此为止,你们可以退去了!”

所有剑士尽皆退出。伦奇走到外面,示意阮应龙撤去弓弩手。

无疆亲手扶起张仪:“张子请起,随寡人剑室说话!”

“大王请!”

恰在此时,吕棕刚刚踏完数百级台阶,正欲拐向击剑厅,见众剑士纷纷走出剑厅,正自错愕,又见贲成也走出来,一脸释然,赶忙前进一步,拦住他道:“怎么回事?”

贲成将台上之事约略讲述一遍,不无叹服地赞叹一句:“此人当真了得!”

吕棕打探明白,拔腿奔下台去,远远望见从树丛后面闪出的荆生,不无兴奋地叫道:“了不得,了不得,你家姑爷,真正了不得!”

见他高兴的样子,荆生知道已无大碍,长出一口气:“姑爷呢?”

“被大王请入剑厅了!”吕棕连喘几口气,“不瞒荆先生,吕棕随大王十年有余,至今尚未进过大王的剑厅呢!”

香女闻声赶来,喜极而泣。

越王无疆的剑厅位于琅琊台最东侧,极其隐秘。

张仪与无疆随司剑吏七弯八拐,走下数十级台阶,方才来到一处石巷。张仪一看,是一个死巷,并无门户。正自惊异,司剑吏转动一只枢纽,一声闷响过后,现出一扇石门,门后是一走廊。张仪几人又走一程,司剑吏再次按动枢纽,面前再现一个石门。

无疆指着石门,抱拳道:“剑厅到了,张子请!”

张仪走进石门,看到一个巨大的厅堂。厅堂三丈见方,全部由巨石构造,靠东侧是两层窗子,各高半尺、宽三尺,全部由­精­铜构成,既可透光,又可观海,纵使孩子也爬不进来。

厅堂四周的石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宝剑。司剑吏引领无疆、张仪观看一周,向张仪逐个介绍宝剑的名称和来历。

转有一圈,无疆长叹一声:“不瞒张子,寡人收藏天下名剑二百六十有五柄,今日看来,皆是凡品。好在天下十大名剑,寡人独得其四,也算有所宽慰!”

“乖乖,”张仪心中一惊,忖道,“天下十大名剑,此人独占其四,当真了得!”面上却作漫不经心状,微微一笑,淡淡问道:“敢问大王都是何剑?”

无疆应道:“纯钧张子已见过了,另外三剑,是­干­将、莫邪和泰阿。”

张仪心中又是一惊,口中却是扑哧一笑:“中原盛传三剑失传,不想却在大王这里!”

听张仪说出此言,无疆甚是自豪:“不瞒张子,­干­将、莫邪为先祖所传,泰阿却是寡人历时三载,亲自访得!”

“哦!”张仪扫视剑厅一圈,怔道,“好像它们不在此厅。”

“张子所言甚是。”无疆点头,“四剑之中,寡人只将先王佩剑带在身边,以此励志,另外三剑,皆藏于会稽山深处,秘不示人。不瞒张子,纵使伦爱卿、贲爱卿,也不知此事。今见张子是绝世高手,寡人这才言及它们!”

张仪揖道:“谢大王厚爱!”

无疆还礼道:“寡人聊备薄酒,欲与张子同席欢饮,还望张子赏光。”

“能与大王共席而饮,张仪不胜荣幸。”

二人走出剑厅,来到膳厅,早有仆从摆满一席,皆是越地珍馐,海中奇鲜。无疆与张仪并肩而坐,斟满一爵,端起来道:“寡人敬张子一爵。”

“谢大王隆恩!”张仪接过,端起一爵递给无疆,“张仪亦敬大王一爵!”

二人举爵,相视一笑,各自饮下。

无疆又斟一爵,双手呈给张仪:“请张子再饮一爵。”

张仪沉思有顷,一饮而下,放下酒爵,望向无疆。

无疆笑道:“张子果是痛快!好,寡人亦饮一爵,聊陪张子!”

无疆自斟一爵,饮下,将空爵摆在张仪的空爵旁边,再次斟满,二人对饮。饮毕,无疆放下酒爵,拱手揖道:“张子,无疆一向爽直,不喜绕弯。今已酒过三爵,无疆有一不当之求,还望张子成全!”

听到无疆不说寡人,改口无疆,张仪已知端底,抱拳揖道:“成全不敢,张仪谨听大王吩咐!”

“听闻张子言及轩辕、湛泸二剑,无疆心甚慕之。轩辕剑当是令师鬼谷先生的镇宅之物,无疆不敢妄念。无疆愿以­干­将、莫邪、泰阿三剑,换取湛泸一剑!”言讫,无疆转坐为跪,连拜三拜,“无疆恳请张子言于令师,转达无疆求剑痴情!”

张仪一怔,亦跪下对拜三拜:“这这这……大王真是一代剑痴啊!”

无疆起身:“爱剑而已!张子请坐!”

二人重新落座,又饮几爵,无疆眼巴巴地望着张仪:“无疆所求,还望张子转达!”

张仪摇头。

“张子,”无疆眼珠儿一转,“你可转呈鬼谷先生,就说无疆额外奉送剑厅里所藏的所有宝剑!”

张仪再次摇头。

无疆急了,扔掉手中酒爵,再次跪下,对张仪又是三拜:“无疆豁出去了,先王这把纯钧,也送予他,可否?”

张仪长叹一声,再次转坐为跪,对拜几拜,又一次摇头。

无疆脸上挂不住了,眉头拧起,声音冷颤:“请问张子,你家先生要什么才肯交换?”

“大王有所不知,”张仪望着无疆,依旧平心静气,“莫说是大王所藏之剑,纵使大王将天下宝剑全部拿来,只怕也难换来湛泸。”

无疆大惊:“这——”

张仪微微一笑:“大王莫惊,且听张仪一言。”

无疆急道:“张子请讲!”

张仪略顿一顿,沉声问道:“大王欲得湛泸,可知湛泸?”

无疆一怔,摇头:“请张子教我!”

“欲知湛泸,须通剑道。大王如此爱剑,剑术了得,敢问大王可知剑道?”

“剑道?”无疆又是一怔,“请张子教我!”

“天有天道,剑有剑道。天下之剑,何止千万?就剑道而论,却是只有三剑。”

无疆大惊:“张子是说,天下只有三剑?”

“是的!”张仪心沉气定,“第一剑名叫圣剑,第二剑名叫贤剑,第三剑,名叫俗剑!”

无疆大惑不解:“何为圣剑?”

张仪以手指天:“圣剑就是天下第一剑,又名天剑,也称天道之剑,以道为背,以德为锋,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上可断天光,下可绝地维。此剑为轩辕帝得之,人称轩辕剑,传至尧、舜、禹,历时三帝,不翼而逝。”

无疆沉思有顷,若有所悟,微微点头道:“嗯,无疆明白了。请问张子,何为贤剑?”

张仪以手指地:“贤剑就是天下第二剑,又叫地剑,也叫天子之剑,以万民为背,以贤臣为锋,上应天道,下顺地理,中和民意。此剑为周武王得之,世称湛泸剑,传递十二世,至幽王时不翼而飞。”

无疆恍然大悟,急急说道:“无疆明白了!张子是说,轩辕、湛泸均是无形之剑。有形之剑,皆是俗剑。”

“大王圣明!”张仪拱手贺道,“俗剑又叫人剑,以­精­钢为锋,以合金为背,以冷森为气,上可斩头颅,下可剁双足,中可破腑脏。”

无疆连连点头:“是是是,张子所言极是。”

张仪接道:“天道有常,剑道亦然。自三代以来,圣剑失,方出贤剑。贤剑失,方出俗剑。圣剑唯有道者得之,贤剑唯有德者得之,至于俗剑,凡有力者,皆可得。”

无疆不无叹服,拱手道:“听张子之言,无疆茅塞顿开。无疆所藏,皆是俗剑。若要得到湛泸,无疆唯有德行天下,威服四海。”

张仪起身叩拜:“大王若有此志,张仪也就不虚此行了。”

听闻此言,无疆雄心Ъo起,将张仪拉起,不无感慨:“不瞒张子,威服天下,正是无疆所欲!张子想必也看到了,无疆征调舟、陆三军二十一万,本为称霸中原。今日看来,此志小了,无疆当效法武王,掌握湛泸,一统天下!”

“好!”张仪拱手道,“大王欲得湛泸,张仪愿效微劳!”

无疆揖道:“有张子在侧,无疆大业可成矣!”

“说起此事,”张仪转入正题,“张仪敢问大王,大军结集于此,可为征伐齐地?”

“正是!”无疆不无自豪,“无疆欲分舟、陆两路伐齐,张子意下如何?”

张仪沉思良久,重重摇头:“避虚而击实,舍本而求末,张仪窃以为不可。”

“哦?”无疆惊道,“张子教我!”

“如果不出草民所料,”张仪目视无疆,振振有辞,“大王必以三路攻齐,一路佯攻长城,一路绕至长城背后,截断田忌退路,更有舟师由海路避实捣虚,直入临淄。草民臆猜,敢问大王是否?”

无疆目瞪口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抱拳问道:“如此绝密,张子何以知之?”

张仪微微一笑,亦拱手道:“在仪这里,天下没有绝密。”

无疆叹服:“是是是,无疆忘了,张子是鬼谷先生高徒。”

“高徒不敢称。”张仪应道,“仪窃以为,大王之策,不足以破齐。”

“请张子详解。”

“大王请看,”张仪挪动盘碟,随手摆出形势图,“此为长城,易守难攻,齐人更有强弓火弩守候。此为鲁境,大王第二路奇兵必由此Сhā入,但据仪所知,齐人早有防备,齐公已经密晤鲁公,两国合力,在此布下巨形口袋,专候大王兵马。至于大王舟师,齐人早在沿海各地布下警戒,尤其是临淄一线,更是森严壁垒。舟师擅水战,不习陆战,齐人不下水,只在陆上等候,大王水师之优势即告不存。”

张仪的分析入情入理,无疆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讲不出话。

“这且不说,”张仪不依不饶,继续陈辞,“大王伐齐,另有三不利。”

“是何三不利?”无疆急问。

“大王伐齐,出师无名,而齐人保家卫国,是为义战,此其一也;齐地富饶,兵­精­粮足,又在家门口作战,后顾无忧,而大王粟米却要不远千里以舟船运送,更有楚人在后,时刻担心其乘虚而入,此其二也;大王兵士多自江南水乡而来,习水战,不习陆战,久居北方,必不服水土,战力自失,此其三也。”

无疆长吸一气,良久无语。

“大王,”张仪接道,“有此三弊,仪是以认为,大王伐齐为不智之举。”

“唉,”无疆长叹一声,“是伦奇误我!以张子之见,无疆该当如何?”

“欲得湛泸,大王可掉头伐楚。”

无疆眼睛大睁:“伐楚?”

“是的!”张仪加强语气,“楚地广袤,楚民众多,大王只要得楚,即得天下大半。楚、越之民何止千万,大王挥手之间,即可征调大军百万。大王若以百万雄师北伐中原,中原还不望风披靡?”

“这……”无疆不无忧虑,“张子所言虽有道理,但楚地广袤,楚民众多,无疆伐楚,实无胜算呐!”

张仪爆出一笑:“大王何以如此惧楚呢?”

无疆多少有些尴尬:“不是惧他,是事发陡然,无疆愚钝,一时未想明白,还望张子指点。”

“在仪看来,”张仪笑道,“不是越人惧楚,而是楚惧越人。”

“哦?”无疆大是惊异,“此话何解?”

“大王记得吴王阖闾吗?阖闾仅以吴国之力,数万之众,一举击败楚国数十万大军,取其郢都,掘其陵墓。吴军如此了得,却为越人所破,越人岂不胜过吴人?大王今有吴越之众,更有雄师二十一万,远非昔日阖闾所比,楚人何能不惧?”

经张仪这么一比较,无疆不得不服,点头道:“嗯,张子所言,句句真实。请问张子,如果伐楚,无疆可有几成胜算?”

“不是几成,而是完胜!”

“完胜?”无疆似是不信,目视张仪,“请张子详解!”

“大王请听!”张仪双眉飞扬,“两国相争,得天时、地利、人和者胜。楚有景、昭、屈、斗、黄、项等八大世族,长期内争,如一盘散沙。反观越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如一只拳头。以拳头对散沙,大王首夺人和。楚地多水乡,越人习水战。楚地多平原,越人多山地。楚人若是攻越,山地易守难攻;越人若是伐楚,平原易攻难守。两相比照,大王次占地利。时下楚国重兵尽在西北,东北与中原对垒,楚军­精­锐正与魏、宋死战。据仪所知,魏将庞涓已夺陉山十数城池,斩首楚将景合以下将士六万,逼攻项城;昭阳已从宋国撤军,与魏短兵相接;依昭阳之才,远非庞涓对手。若是不出张仪所料,此战昭阳必败。楚、魏交兵,昭阳兵败,楚国元气必丧,大王可得天时。大王尽占天时、地利、人和,却浑然不觉,仍在此处避虚捣实,坐失良机,张仪窃为大王惜之!”

无疆沉思良久,拍案而起:“张子之言如雷贯耳,寡人再无疑虑,改道伐楚!”转对厅外,“来人!”

侍臣叩道:“臣在!”

“召国师、贲将军、阮将军、吕大夫即刻上殿议事!”

“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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