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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暗狱

盘膝入定的云爷第一次睁开了双眼,淡淡问:“我听你中气十足,伤势似乎已痊愈了?”

骆文佳冷冷道:“多谢云爷的丹药,我这身子总算没落下残疾。”

“既然如此,你我从此两不相欠。”云爷重新闭上双眼,依旧淡淡道,“明天你也该去矿场了,老夫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骆文佳拱手一拜:“多谢云爷这一个多月的照顾,在下今后一定加倍报答。”

“大言不惭!”云爷虽然闭着眼,但脸上依旧露出一丝嘲笑,“到了这里,你以为自己还有多少‘今后’?”

第一次随着众苦役下井,骆文佳终于明白“吃阳间饭,­干­­阴­间活”是什么意思了。只见黑黢黢的矿洞狭窄潮湿,深不见底。众苦役在三两盏风灯的映照下,像狗一样佝偻着身子,从低矮的矿洞鱼贯而入,钻入数十丈深的山腹,然后从山腹中将泥土与矿石挖掘下来,用背篓一点点拖出矿洞,然后再由负责搬运的苦役肩挑背扛,将泥土与矿石送到山下进行筛选。洞口有专门负责记录的差役,每个苦役犯都有必须完成的采矿量,若不能完成就不能吃饭。骆文佳此刻才知道,每天那难以下咽的食物,必须用汗水甚至­性­命去挣,难怪有几个瘦弱的苦役犯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想必他们已被繁重的劳役和饥饿彻底淘汰。

矿洞深处暗无天日,通风不畅,空气异常浑浊,片刻工夫就令人胸闷难忍。几盏风灯那昏黄的微光,使劳作的苦役们面目模糊,人鬼难分。像眼前这样的采矿点还有好几处,疤瘌头就是这一处的工头,负责分派工具和人手。

第一次拿起铁锹和背篓,骆文佳学着旁人的样子开始­干­起来。一锹下去,隐约有微芒在土石中闪烁,骆文佳好奇地抓起一把泥土,借着昏黄的火光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忙把手中的泥土伸到身旁一个苦役面前,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

“沙金而已,”那苦役犯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豌豆大的都时常见到,没什么稀奇。”

“这、这是一处金矿?”骆文佳十分惊讶。

“当然是金矿,你以为是什么?”那苦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漠然道,“在这里金子不值钱,窝头才能填饱肚子。”

骆文佳呆呆地愣在当场,回想路上见到的情形,他渐渐明白过来。难怪矿场外有大军镇守,戒备森严,对外却称这儿是一处铜矿,那是为防止盗匪觊觎;难怪在这儿­干­活的全是苦役犯,凡是送到这儿的囚犯再没有人活着离开,这显然是为了保密。骆文佳心中渐渐发冷,突然意识到,要想从这儿活着逃出去,恐怕远远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快­干­活!愣着­干­什么!”疤瘌头向骆文佳扬起了鞭子,不过鞭子最终并没有落到骆文佳身上,却打在了跟骆文佳说话的苦役身上。大概他还没弄明白骆文佳跟云爷的关系,所以还不敢对他随意打骂,只得杀­鸡­吓猴。

骆文佳赶紧抡开铁锹,将岩石和泥土劈将下来,装入自己的背篓。第一次­干­这等重活,他明显比旁人慢了许多,别人已拖着背篓来回两三趟,他才刚装满第一篓。在朦胧幽暗的矿洞中,隐约可见苦役们拖着沉重的背篓,狗一样向矿洞外匍匐爬去。骆文佳学着他们的样子,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干­得没多久,苦役们渐渐疲惫,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劳作的号子,只听一人领头,众人齐声应和。嘶哑、悲怆的号子,顿时在矿洞中不住回荡:

吃的是阳间饭啊!嗨呀!

­干­的是­阴­间活啊!嗨呀!

做了什么孽啊?嗨呀!

要受这个罪啊!嗨呀!

走进鬼门关啊!嗨呀!

早死早投生啊!嗨呀!

下辈子不做人啊……

“别吵!别吵!”疤瘌头的鞭子不住落在众犯身上,边抽边骂道,“你们他妈疯了,想震塌洞子将大伙儿全埋在地底下?”

众犯对疤瘌头的警告浑不在意,继续着他们的号子。疤瘌头打住这个,那边又响起,不由得东奔西跑,手忙脚乱。

不知劳作了多久,突听矿洞外传来一阵铜锣声。“开饭了!”众苦役发一声喊,纷纷丢下工具,争先恐后地爬出矿洞,在洞外排队领饭。几名负责记录的差役,根据每人完成的采矿量分发窝头咸菜。众囚犯大多领到一两个窝头,也有少数领到四五个。骆文佳因差得太多,一个也没有领到。

骆文佳失望地在矿洞边坐下来,舔着­干­裂的嘴­唇­,忌妒地望着苦役们三三两两散坐在四周,津津有味地享受着汗水换来的美食。就在这时,身旁有人突然拍了拍骆文佳的肩头:“努!借给你,记得还我!”

骆文佳回头一看,认得是同一工棚的苦役犯,他的手中递过来一个窝头,黑糊糊毫不起眼,但此刻在骆文佳眼中,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可爱。骆文佳感觉眼眶有些湿润,默默接过窝头,他不由得低低说了声:“多谢!”

“没事!”那满脸尘土的汉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一看你就是没­干­过重活的新手。­干­这活儿是要靠长力,最忌过快过猛,要是两三趟就累得快趴下,你永远也别想挣到窝头。还有,”他突然压低声音,“多装碎石少装泥,那样会轻一点。”

骆文佳感激地点点头,他记得这汉子当初也曾殴打过自己,不过此刻骆文佳却发觉,其实他也有善良的一面。默默咀嚼着冷硬的窝头,骆文佳环目四顾,只见众人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边享受着难得的闲暇,边开着粗鄙的玩笑。他们的脸上闪烁着淳朴的笑容,就像任何平常人一样。骆文佳渐渐意识到,他们像自己一样,并不都是天生的罪犯,他们也都有善良的一面。

“­干­活了!”随着一名差役的吆喝,众人三三两两重新钻进矿洞。骆文佳照着那汉子教授的办法,终于在黄昏时分,挣到了自己的第一个窝头。

转眼一个月过去,骆文佳渐渐适应了繁重的劳役,虽然还是常常吃不饱,不过比起刚开始的时候,他至少已能勉强养活自己了。

所有苦役犯都要靠劳动挣窝头,只有云爷是个例外,他整天就躺在工棚内养伤,却比任何人吃得都好。一个月下来,他的伤似乎已大有好转,偶尔也见他到工棚外转转,在山坡上晒晒太阳。苦役们对他十分恭敬,狱卒对他的态度却十分微妙,既不­干­涉他的行动,也从不答理他。他在狱卒眼中,似乎根本就不存在。骆文佳对拜他为师已不抱任何希望,他只是留心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寻思着逃出去的办法。

矿洞偶尔会塌顶,将劳作的囚犯埋在地下,运气好还能刨开泥石钻出来,运气不好就只有长埋地底。许多苦役不明不白就失去了踪影,没有人过问,也没有人关心。骆文佳第一次见到这情形时十分恐惧,但遭遇过两三次后,他也就坦然了,不再对同伴的失踪感到震惊。不过这也坚定了他逃出去的决心。

两个月后,骆文佳开始了他谋划已久的计划,每次分到窝头的时候,他都有意识地藏起一个半个。现在他已经学会了不少偷­奸­耍滑的伎俩,比如用绳子把背篓拦腰收紧,尽量使它变得小一些,每次都在背篓下垫几块轻而薄的石头,使它的底部尽量少装些东西……靠着这些自己琢磨出来的办法,他每次已能挣到两三个窝头,偷偷藏起一个半个,对他已经不是多大问题。然后借着到僻静处大解的时候,将窝头用破布包起来藏到乱石堆中。十多天下来,他已积攒下二十多个窝头。

在一个星月俱无的夜晚,骆文佳终于开始实施他的逃亡计划。工棚的大门十分简陋破旧,虽然夜里上了锁,但骆文佳十多天前就趁着苦役们熟睡的时候,将门轴用石块割到将断未断的境地。现在只需轻轻拗断门轴,就能将门卸下来。工棚外的空地上有一口水井,而墙根有狱卒们丢弃的酒壶,如果再加上二十多个窝头,以及在劳作时藏下的几粒沙金,骆文佳想不出还有什么不逃的理由。

入夜不久,劳作一天的苦役们很快就发出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骆文佳蹑手蹑脚爬起来,悄悄爬到门边,听着巡夜的狱卒脚步声远去后。他扭断门轴,将门轻轻卸了下来。夜晚的微风灌进工棚,令人­精­神一振。骆文佳侧身出得大门,将门依旧靠在门框上。如果不动它,没人会发现它已经被打开。

捡起散落在墙根的两个酒壶,骆文佳疾奔到水井边,摇上一桶水灌满酒壶。他知道时间对他十分宝贵,天亮前同牢的苦役就会发现他失踪,很快狱卒们就会纵马追来。

带上藏匿的粮食,骆文佳避开巡夜的狱卒,飞快地奔向远处的篱笆墙。用早已准备好的锋利石头,在篱笆墙上割出一个小洞。骆文佳心情激动地钻出牢笼,向隐约可见的地平线尽头跑去。

戈壁大漠的太阳总是升起得很早,当第一缕阳光刺破天幕的时候,骆文佳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少里。身后已看不到矿区的建筑,前方更是茫茫一片黄褐­色­的戈壁,除了零星的低矮灌木,见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太阳渐渐移到头顶,炽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仅半天时间,一壶水就已告罄,而前方直到地平线尽头,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骆文佳渐渐有些沮丧,仅凭一壶水,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更要命的是,他已听到后方随风传来的隐隐狗吠,那是寻迹而来的猎狗,正带着狱卒追踪而来。

黄昏时分,­精­疲力竭的骆文佳最终还是被猎狗追上,被狱卒们拖在马后带了回去。他们将他这个逃犯扔进了一间孤零零的牢房,然后锁上牢门扬长而去。牢房矗立在山坡上,门外布满蜘蛛网,似乎许久没有使用了。从碗口大的铁窗口可以看到山下杂乱的工棚,甚至可以听到苦役们开饭的锣声。牢房后半部是个天然的岩洞,陷入山腹,不知深有几许。

骆文佳到此境地,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既然逃不逃都是死,他不后悔用­性­命去赌一把,他只是有些懊恼自己的计划太过草率,没有考虑到荒漠的辽阔和追踪的猎狗,以至于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顺着岩洞往里摸索,骆文佳并不奢望能发现出口或别的什么好东西。走出没几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骆文佳低头一看,顿时浑身一颤,差点软倒在地。只见脚下是一具完整的骷髅,狰狞的面容令人心生恐惧。骆文佳大着胆子往里细看,就见山洞深处隐隐约约还有无数具扭曲的骷髅,即便在朦胧幽暗的山洞中,依旧白得有些刺眼!

“开门!开门!快放我出去!”骆文佳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拼命撞击牢门。可惜牢门是­精­铁铸就,即便他用尽全力,牢门也依旧纹丝不动。

没有人理会骆文佳的呼唤,从窗口望出去,只见狱卒们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苦役们最多抬眼看看这个方向,然后又继续他们的活计。骆文佳颓然坐倒在地,他终于猜到,这牢房是关押逃犯的死牢,一旦被关进这里,最终结果就是变成岩洞深处那些骷髅中的一具。司狱官没有立即处决自己这个逃犯,除了是要自己受到比死亡还要痛苦的折磨,同时也是要借自己绝望的呼号,震慑其余的苦役犯,让他们不敢再起逃跑之心。难怪工棚周围的看守并不严密,却没有苦役冒险逃跑,想必已经有不少逃犯被关进这里,在恐惧和绝望中慢慢死去,留下了无数具白骨。

正如骆文佳猜想的那样,一连三天,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呼叫,更没有人送水送饭。骆文佳在这三天中,找遍了岩洞的每一个角落,终于肯定没有人可能从这儿逃出去。在饥饿和­干­渴的双重折磨下,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等待死亡慢慢降临的滋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令他恨不得碰壁自尽。但一想到自己所受的冤屈,他心中又有不甘,再痛苦的折磨他都强迫自己忍受下去。

直到第三天的深夜,牢门外终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像猫一样轻柔。跟着就听门锁响动,一个瘦削的人影悄然开门进来。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骆文佳听到牢门开关的“咔咔”声,挣扎着想站起来,这一用力反而使他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那人来到骆文佳身边,轻轻托起他的头,然后将手中的水壶凑到骆文佳嘴边。甘甜的清水流入口中的同时,骆文佳也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虽然他依旧表情淡漠,眼光冰凉,但此刻他在骆文佳眼中,却比任何人都要亲切。就算体内已严重失水,骆文佳依旧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喉咙里也发出了一种­干­涩的呜咽。

那人默默喂骆文佳喝完水后,留下水壶和几个窝头转身要走,刚恢复了一点体力的骆文佳忙翻身跪倒,失声哭拜:“师父……”

那人叹了口气,淡淡道:“不是老夫不愿教你武功,只是你根本不是习武的体质,又错过了发育阶段的习武启蒙。现在就算你再怎么刻苦修炼,武功也绝难入流,更别想与那些以武传家的世家子弟一较长短。老夫念在你过去的恩情上,最后再救你一次。你在这里暂时委屈几日,我会想法让司狱官饶你这一回。”

骆文佳对老者的许诺并没有半点惊喜,脸上反而现出一种莫名的绝望,眼望虚空木然半晌,他突然仰天哭道:“我不能习武复仇,就算苟活下来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与其如此,还不如早一点解脱!”说完一低头,奋力撞向一旁的石壁,只可惜浑身软弱无力,这一撞并没有死成,只是撞破头皮,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他不顾顺着脸颊流下的血珠,继续奋力再撞,边撞边大骂自己:“骆文佳啊骆文佳!你枉为男儿,竟连求死之力也没有,你活在世上还有何用?”

老者对骆文佳的举动并没有阻止,只木然望着他,直到他颓然无力坐倒,老者才冷冷道:“你连一个人真正的力量都还没意识到,有什么资格做老夫的弟子?先想想你仇家真正强大之处吧!没明白这点,还奢谈什么报仇?”说着老者转身便走,边走边淡淡道,“老夫过两天再来,如果你能想明白这点,或许还有救。”

老者的话如一道闪电,倏然划破混沌朦胧的天幕。骆文佳只感到眼前一亮,似看到了天幕下那世界的真实。只可惜闪电的光芒太过短暂,让人无法完全看清天幕下的世界。骆文佳呆呆地望着老者开门离去后,渐渐陷入了沉思。

老者留下的窝头和清水足够数日之需,骆文佳暂时不再受饥渴折磨,他便在这死牢中,开始苦苦思索自己为何被南宫放肆意玩弄于股掌,整个骆家庄甚至包括大名鼎鼎的“铁掌震江南”丁剑锋,在南宫世家面前都是如此羸弱渺小,简直不堪一击。

第三天夜里,老者再次来到死牢中。骆文佳不等他问便抢着道:“云爷,我想明白了!南宫世家之所以能在扬州为所欲为,是因为它的势力和财富。凭着这两种东西,它可以上交官府,下雇杀手,甚至根本无须自己出面,就能将我这样的无根小民置于死地。”

“它的势力从何而来?”云爷淡淡问。

“南宫世家在扬州盘踞百年,祖上便积下了莫大的家业,到现在它的实力更见庞大,扬州城一半的产业都跟它有关。”骆文佳道,“如今就算是地方官府,也要让他七分。”

云爷微微摇头:“你还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世上没有生来就有的基业,也没有凭空产生的势力。它们如潮水般起起伏伏,就像是星月运转、四季更迭的世界。世界的变化是由大自然决定,而势力的聚散更多是由人来决定。你不要眼光狭窄,只看到眼前的南宫世家。想想几千年来朝代的更迭,王朝的兴衰,是什么在主宰着其中的变化?”

骆文佳慢慢垂下头,渐渐陷入了沉思。半晌后他终于抬起头:“是人!是少数风云人物巧借各种时势,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惊人的奇迹。无论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莫不如是。”

“他们中有谁是因武功高强而得天下?”云爷又问。

“没有。”骆文佳立刻摇头道。

“想必你也熟读各种经史,”云爷淡淡问,“不知你从前人的丰功伟业中,得到了什么样的启发?”

骆文佳心中一动,突然就想起了当初在《千门秘典》上看到的那句话。默然半晌,他不由得缓缓点头,肃然道:“人,既无虎狼之爪牙,也无狮象之力量,却能擒狼缚虎,驯狮猎象,无他,唯智慧耳。不错!人是因智慧而强大,不是因为家势或武功。”

云爷终于淡然一笑,微微颔首道:“你能明白这一点,总算没有被书本彻底毁掉。如果你能想清楚智慧的真正作用,老夫说不定可以考虑收你为弟子。三天之后老夫再来,但愿你不会让老夫失望。”说完云爷放下手中的水壶和几个窝头,依旧锁上牢门,独自飘然而去。

骆文佳盘膝坐下来,又陷入了苦苦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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