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我们重逢!」
叩!酒杯发出响亮的声响。
「话说,你好像说过可以到拉姆特拉啊?」
虽然罗伦斯劈头就提及工作的事,仍未沾上半口啤酒的诺儿拉却当场露出严肃表情看向罗伦
斯。赫萝一边看著两人,一边小口小口地啜饮啤酒。
「是、是的,我可以去。」
「一边带著羊只也行吗?」
「只要数量不要太多。」
诺儿拉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出口,想必是因为她实际走过好几次延伸到拉姆特拉的草原与森林吧。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罗伦斯看向赫萝,以视线询问她诺儿拉所言是否属实,赫萝轻轻点点头,做出只有罗伦斯察觉得到的回应。
诺儿拉似乎没有说谎。
为了不让诺儿拉察觉,罗伦斯深呼吸一次。这类的话题如果说得拐弯抹角,只会让对方更难以下定决心,於是罗伦斯直接切入话题核心:「有件工作想拜托你帮忙,酬劳是二十卢米欧尼。当然了,这酬劳不会是开出那种不值钱的证书,而是以现金支付。」
诺儿拉露出一副仿佛听到外国语言似的表情,微微倾著头。事实上,传入诺儿拉耳中的话语,想必也像从遥远国度捎来的信件股,花了很长时间才传到她的脑里吧。
对有些人来说,二十卢米欧尼就是这么让人吃惊的金额。
[不过,这工作伴随着危险。而这是成功完成任务的酬劳,如果失败,就没有酬劳。]在告诉对方离奇的事情时,只要用手指抵著桌面画圆圈或打叉,就能够有效让对方知道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听。
诺儿拉的视线随著罗伦斯的手指动作移动,她似乎总算明白这是现实。
然而,诺儿拉似乎还是感觉不到真实感。
「工作内容是带领羊只移动,还有尽可能让羊只平安回来。这工作不需要具备牧羊工作以外的能力。」
诺儿拉总算开始动起脑筋,她似乎发现了罗伦斯所说的工作内容和酬劳相差悬殊,正准备开口询问。这时罗伦斯为了让她没机会开口,故意说了句「但是」来接续他的话题:「但是,这工作本身会带来很大的危险,就跟利益一样大。」
先告知会有巨大的利益,再告知会有危险。如果两者都会带来巨大的震惊,最先告知的一方能够让对方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
「尽管如此,酬劳可是二十卢米欧尼。就算公会加盟费再贵,也顶多是一卢米欧尼。你可以租房子住,短时间内不用愁吃穿,也可以好好工作。有这么多钱应该可以轻松买到工匠资格吧?
这么一来,你就是诺儿拉服饰店的女师傅了。」
没多久后,诺儿拉露出像是感到困惑,又像是快哭出来的表情。庞大的利益让她越来越有真
实感,这么一来,她当然会想知道这个工作伴随了怎样的危险。
诺儿拉已经一口咬住钓饵了,接下来才是决胜负的关键。如果搞错了说话内容的顺序,她一定会像个贝类一样,紧闭保护的外壳。
「啊,对了。你是打算加盟留宾海根的制衣工匠公会吗?」
已做好心理准备,并等著聆听工作危险的诺儿拉顿了一下,那模样像是期待落了空的感觉。
不过,她的思绪是确实放在令人眼花目眩的酬劳,以及还没被告知的危险上。她似乎没有多余的能力去思考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所以应该能够听到老实的回答。
「不、不是,我打算去其他城镇·」
「是这样啊。这里是个大城市,应该会比其他城镇好吧?要在没有熟人的地方生活,我想也会挺辛苦的。」
尽管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他地方上了,诺儿拉似乎还有余力思考到这些事情不能随意说出来。
诺儿拉显得很为难地垂下头,保持沉默。
不过,罗伦斯是懂得从别人的脸色猜出其内心想法的商人,光是知道这个反应就足够了。
牧羊女的内心清楚可见。
[其实,你应该希望尽量不要和这里的教会扯上关系吧。]这是在套话。
虽然因为套话套得太明显,赫萝甚至忍不住瞥了罗伦斯一眼,但是效果绝佳。
「没、没那样……的事……」
「你越是认真工作,越是拚死拚活守护他们交付给你的重要羊只,他们就越是怀疑你施用了异教魔法·没错吧?」
诺儿拉之所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那是因为她的心声被道中。
「而且,他们为了剥去你的虚假外表,让你露出真面目来,就叫你去其他牧羊人绝对不会前往的地方。理由是其他地方是别的牧羊人的地盘,对吧?」
诺儿拉听到的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罗伦斯。想必她早有一点点这样的感觉了吧?就算其他牧羊人的地盘再大,只要不惜辛劳走远一点,一定还有很多安全的地方可去。
「只要你一天没有被狼或佣兵袭击,祭司们势必会一直逼迫你去危险的地区吧,而且会每天怀疑你是不是异教的人。」
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的拳头是为了捏碎疼痛的良心。
罗伦斯将诺儿拉放在小小心中的疑心点了火。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反悔了。不管罗伦斯的猜测是对是错,那都不重要了。
商人和军刀一样,如果太直挺就失去用处了。
「我也曾经遇过类似的遭遇,我就明说吧。」
罗伦斯保持看向诺儿拉的视线,然后用不会让四周的人听见的声量说:「这里的教会比猪还差劲。」
批评教会是重罪。诺儿拉惊讶地环视四周,在她心中熊熊燃烧著的疑心之火差点就被浇熄了。罗伦斯的双手肘抵著桌面采出身子。
赫萝会帮忙留意对话是否会被周围听见,并且适时加以提醒。
「所以,我们想出了个计画。这计画是稍微刁难一下教会,等我们赚到钱之后,再到其他城镇去。」
疑心之火化为愤怒之火熊熊燃烧,等到这把火完全燃烧后,将会留下名为确信的燃烧气体。
能够将反抗教会权力的行为正当化的种子,应该在诺儿拉心中萌芽了。
罗伦斯缓缓道出应该告知的事情。
[这计画是走私黄金。」
虽然诺儿拉稍微瞪大了眼睛,但是她立即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她的反应说出惊讶的程度,不过是被稍微强劲的风吹过一样。
诺儿拉似乎也开始动脑思考,她终於开口说:[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很好的问题,看来诺儿拉优秀的不止有牧羊能力而已。
「如你所知,这里对於走私黄金的取缔严格到恐怖的程度。从通往这里的道路都设有关卡,而且还实施双重检查就能看出这点。就算藏在袖子里,或是和行李混在一起,也会立刻被他们发现。如果想要带进大量黄金,那更容易被识破。」
诺儿拉像个专心听布道的正教徒一样点点头,罗伦斯明确地告诉她说:「我们计画把黄金藏在羊只的肚子里,在不被发现之下,偷偷把大量黄金带进城里。]诺儿拉瞪大了眼睛,一副仿佛就快说出「不会吧」的表情。不久后,罗伦斯的话似乎就像水分渗入坚硬的土块般,慢慢渗入诺儿菠的脑里。
不仅限於羊,一天到晚吃草的动物经常会吞下石块。在草里面混入颗粒状的黄金让羊只吞下,就跟吞下石块没两样。不过,在经过关卡时,羊只有可能因反刍而吐出黄金·所以,拥有了得的牧羊工夫,却没拥有大量羊只,平时只是带领少数羊只在人烟稀少之地出没的诺儿拉,才会被选上。从波罗逊来到这里时,通过第一层关卡的检查处相当朴素。如果有很多人利用那条道路,检查处势必会更严格,规模会更大。
诺儿拉缓缓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一可是,只要是受到这个城市政策影响的城镇,当地的黄金价格都高得惊人。这么一来,最适合进口黄金的地方就只有异教徒之城拉姆特拉了。另外,如果从拉姆特拉选择安全的道路行
走,会遇上很多人。而且,那里从以前就一直是其他牧羊人的地盘。我们会选择你,正是这个原因。你在几乎没有人经过的地方走动也不会被怀疑,而且那里还是通往拉姆特拉最近的地方。」
罗伦斯停了下来,他稍微清清喉咙后,注视著诺儿拉说:「还有,这里的教会把你害得这么惨,这个计画同时也是你报复教会的绝佳机会。因为教会最大的资金来源除了捐赠金之外,就是进出口黄金。但万一被发现,就得接受严厉的刑罚。为了安全起见,完成工作后必须离开这里。另外,若有必要,或许还得拜托你解剖羊只,」
应该没什么牧羊人没解剖过羊只,也没什么牧羊人会觉得解剖羊只很轻松。不过,这是判断诺儿拉的决心有多强的好方法。
「只是,酬劳有二十卢米欧尼。」
虽然罗伦斯觉得这么说太狡猾,但是他越是觉得自己狡猾,就表示越有效。
过了不久后,隔著桌子与罗伦斯面对面而坐,那个忍受著寒冷、炎热、怀疑目光以及残酷对待,默默牧羊的牧羊女衡量了利益、危险与工作内容后,似乎做出了结论。
她的眼神不再迷蒙,表情变得平静。
诺儿拉小小的嘴巴说出了强而有力的话语:「请务必让我参加。」
就在这个瞬间,罗伦斯让一个人拿性命下了赌注。
然而,罗伦斯毫不犹豫地向诺儿拉伸出手,因为他知道伸出的手也将握住自己的未来。
「拜托你了。」
「……我才要麻烦你。」
就在这个瞬间,承诺变得有力,诺儿拉与赫萝也握了手,三人就这样成了命运共同体。这三人不是将来一同欢笑,就是一同哭泣·「那么,我们来讨论细节吧。」
在这之后,罗伦斯向诺儿拉询问了领出羊只的时间、羊只数量,还有拉姆特拉的周边地形以及可让羊只吞下的黄金数量。因为下一步,罗伦斯必须立刻把这些情报带到雷玛里欧商行,与他们事前讨论。
中午时间转眼就过了,当结束生意踏上归途的商人与工匠们开始出现在街上时,罗伦斯总算与诺儿菇讨论完细节。诺儿拉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沾半口啤酒。
这一切都是在诺儿拉头脑清醒之下,所做出的决定。
如果不这么想,罗伦斯看著深深鞠躬,并向提出巨大利益的自己频频道谢后才离开的诺儿莅,会忍不住想要追上去,说服她再重新考虑一次。
罗伦斯一口喝尽杯中退了冰的啤酒。这口啤酒比平时来得苦涩,难喝极了。
「汝啊,开心一点呗。难得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
赫萝像是看不下去似地一边苦笑,一边说道。
然而,罗伦斯无法抛开一切真正感到开心,因为罗伦斯让诺儿拉选择了赌命之路·「不管有再迷人的利益,也不可能有值得拿性命作赌注的赌局。」
「恩,是呗。」
「而且,那一直强调利益的说法,就跟诈欺没两样。虽然商人之间都认为会签订对自己不利的合约,是那人自己愚蠢。可是,对方是何种人物啊?她只是个牧羊女耶!」
虽然语调没有变得粗暴,但是罗伦斯正陷在后悔的漩涡之中。
如果放弃身为商人东山再起的可能性,也舍弃一路建立起来的一切人际关系,只想著存活下去,那只需要得到赫萝的协助就够了。
然而,对罗伦斯来说,这几乎等於要他去死。
因此,他把赫萝的提议视为天赐良机,一心想要实现这提议,所以他欺骗了诺儿拉。
尽管罗伦斯心里明白,但他还是无法不感到后悔。
「呐,汝啊。」
赫萝不停摇晃酒杯好一会儿后,她一边看著杯中的啤酒,一边说道。
罗伦斯看向赫箩,赫箩则是保持视线落在啤酒上。
[汝有听过羊被咬住喉咙,发出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惨叫吗?]赫箩的话语来的突然,罗伦斯听了,倒抽了一口气。这时赫箩总算看向罗伦斯。
「没有尖牙,没有利爪,也没有快脚逃跑的羊,被拥有尖牙、利爪以及快脚的狼像一阵疾风、如射出的箭矢般迅速咬住喉咙。汝怎么看待此事?」
赫萝就像闲话家常一样说道。事实上,她确实是在闲话家常。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不,这是无时无地都在发生的事。
为了生存,用尽所有方法猎取食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羊的惨叫很难形容。即便如此,空腹感却经常让咱感到不满。如果说耳朵只能够选择一种声音来听,那一定会选择容易听明白的声音,是呗?」
这道理罗伦斯明白。
为了生存,所以不得不牺牲些什么,只有圣人能够把这件事当成罪过而绝食至死。
只是,这样的行为并非就一定是对的。
罗伦斯之所以会拿出这个话题来争议,那是因为他想从别人口中听到一句话。
「汝没有那么坏·」
看见赫萝露出一副「真是拿你没辄」的笑脸,罗伦斯觉得在心头上蒙了一层黑影的芥蒂一洗而去。
这句话正是罗伦斯想听到的话语。
「哼。真是的,这么爱撒娇·」
听到完全被道出心声的话语,罗伦斯的表情变得苦涩。然而,赫萝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啤酒,站起身子说:「不过,不管是人类还是狼,都没办法独自过活·偶尔还是会想依赖对方,是呗?」
柔中带刚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罗伦斯对赫萝的笑容点点头,站起身子来。
「不过,汝还真是小看不得呐。」
赫萝应该是指罗伦斯顺利煽动了诺儿拉。不过,如果这点事情都办不到,怎么能够当个商人存活下来呢?
「那当然。你最好小心点,别也被我煽动了。」
「呵呵呵,咱拭目以待。」
赫萝像是真的很期待似地露出笑容,罗伦斯心想会被煽动的人八成还是自己吧。虽然罗伦斯没有说出口,但是他一迈开步伐,赫萝便紧跟在他身边走著,并发出窃笑声,罗伦斯的心声果然还是被赫萝听见了。
[不过,只能努力做出能够让大家都笑出来的结果了。」
[这个想法很适当,可是……]赫箩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于是罗论斯看向她。于是发现赫箩恶作剧地笑着。
「就咱跟汝两人暗自窃喜不是更好吗?」
这提议很吸引人,但还是大家一起笑比较好。
「汝真是烂好人一个。」
「不行吗?」
「怎么可能。」
然后,两人轻轻笑笑并往街上走去。
虽然前面的路并不一定明亮,但至少看得清楚在自己身边的人。
走私一定会成功。
虽然没有任何凭据,但罗伦斯就是这么认为。
「我是雷玛里欧商行的马汀·里贝特。」
「我是罗伦斯,这是我的伙伴赫萝。」
「啊,我、我是诺儿拉·艾伦。」
教会城市留宾海根设有好几处进出城市的出人口,三人来到东北方的出入口前广场,再次互
道姓名。、市场开放的钟声响起前的清晨空气非常清新,广场上虽然满地都是道尽昨夜喧闹盛况的垃圾,却也显得美丽。
不过,在场的人当中,应该只有赫萝有闲情逸致欣赏街景吧。
其他人的表情无不因为紧张而显得僵硬。
走私黄金是非常重的罪行,万一被逮到,依走私的金额多寡,甚至得接受五马分尸的酷刑。
照理说,走私黄金必须经过多次事前讨论,以做好万全的准备。然而很遗憾,这次的状况无法如此从容。
等著压垮雷玛里欧商行,好榨取商行的债权者人数众多。因为即使是濒临破产的商行,仍然拥有土地、房屋,或未收债权等能够换成现金的资产。
而且,这些债权者不可能等到付款日才前来讨债,所以雷玛里欧商行也被迫於必须早一刻走私黄金,好变卖成现金·因为这个缘故,诺儿拉结束早晨的礼拜,并从教会带出羊只后,便直接前来与罗伦斯会合。
诺儿拉似乎没料到除了罗伦斯之外,还有其他人会参与走私,当她听到雷玛里欧商行的名字时,显得偶些惊讶。不过,她并没有特别提出质问,应该是觉悟到自己只要善尽本分就好。
[那么,我们出发吧,生意就像放在厨房里的活鱼。]意思是马上就会发臭,罗伦斯听到被雷玛里欧商行的主人,汗斯,雷玛里欧托付了走私黄金重任的里贝特这么说,也没有理由反对,於是表示赞同·当然了,诺儿拉与赫萝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罗伦斯一行人来到出入口,睡眼惺忪打著哈欠的卫兵们虽然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也顺利地离开了留宾海根。
罗伦斯身上穿著平时的商人服,里贝特穿著像是要去狩猎的高档旅行服,正如城里的商人打扮。赫萝再度变身成修女的装扮,而诺儿拉则是跟平常一样的装扮。
不过,罗伦斯与里贝特都没有驾驶马车。里贝特坐在他牵来的马儿的马背上,罗伦斯则是让赫萝坐在马背上,自己拉著缰绳走路。没坐马车的原因除了预料得到路况不好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骑马的速度肯定比马车快上许多。
·在带领著七只羊和牧羊犬艾尼克的诺儿拉带头之下,一行人朝著东北方的城镇拉姆特拉一路向前进。
就如罗伦斯两人从波罗逊前来的时候一样,这条道路人烟稀少,就算整整走了一天,也不见任何旅人。
一路上大夥没有什么交谈,只听得见诺儿拉摇晃的钟声以及羊叫。
如果论起算是交谈的对话,那么在天色才刚开始变暗,诺儿拉便停下脚步著手准备野营时,里贝特对她的抱怨算是第一次。里贝特有一双细长眼睛,以及一头梳理整齐的金黄|色头发。他的模样看来像是受命负责重要洽谈、充满干劲的年轻商行干都。他主张诺儿拉应该在更前进一些的地方野营时的说话态度,也显得神经质。
不过,当罗伦斯向没有旅行常识的里贝特说明了牧羊人的工作状况,以及夜晚行走的危险性后,里贝特意外地坦率接受说明。里贝特虽然显得神经质,但似乎不是顽固的人。
罗伦斯认为里贝特不仅不顽固,平常的他或许会给人更温厚老实的感觉。罗伦斯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里贝特趁罗伦斯为他说明时,用极其认真的口气说:「抱歉。因为我太紧张了,所以变得很急躁。」
..《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