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德成毕竟是个老粗,一听提到“调虎离山”,他可乐了,忍不住一阵大笑,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精彩!真精彩!”他把大腿猛力一拍,“宋老二真他妈的想绝了!”
“那些条子可上了当吧?”方天仇心知警方受了他们的愚弄,也就落得投其所好。
“可不是!”庄德成眉飞色舞地说:“我们一出老大的公馆,那些条子就跟上了,好!老子干脆跟他泡上了,加足了油门,把车子开得像飞一样,从花园道过山顶道,一个急转弯,直冲干德道,警车一路鬼哭神嚎,快到妙商台才把我们赶上。”
“他们搜查了那两只皮箱?”方天仇问。
“那还用说,他们就是冲着那两只皮箱来的,”庄德成愈说愈得意了:“车一停,他们就跳出来七八个人,手里都端着家伙,也不问我们什么,两三个条子持枪监视着我和黄老五,其余的就去车后搬箱子,哈哈……等他们把皮箱一打开,可全都傻了眼,里面全是一箱旧书报!”
方天仇不禁笑了笑,庄德成继续说:“精彩的还在后头哩。谁知道我把驾驶执照递给他们,准备给他们登记,不料他们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掉转头就往回赶……”
“精彩!”方天仇鼓了两下掌,表示对他们的演出十分欣赏。
庄德成一口气说完经过,觉得异常痛快,顺手在茶几上取过酒瓶,注入高脚杯里,刚递到嘴边忽然朝方天仇望了一眼,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刚走,我就到了林老大公馆。”方天仇说。
“见着老大了?”庄德成又摆出了不表欢迎的态度,径自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天仇只点点头,然后问:“‘借花献佛’是今夜行动?”
“嗯!”庄德成冷冷地说:“你是老大的红人,会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现在计划稍有变动,”方天仇说:“你知道林老大通知俞振飞他们没有?”
“我们事完以后,曾经用电话向老大报告,老大并没有说要改变计划……”庄德成的口气,表示对天仇的话有些怀疑。
“改变计划是我去九龙城以后才决定的,”方天仇说:“庄兄,林老大现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庄德成冷冷地回答。
方天仇心里暗急,却又无可奈何,沉思一下,忽然想起了白茜,可能庄德成知道她在那里讨生活。
“庄兄可知道有个叫白茜的女人?”
“白茜?没听说过,”庄德成以挪揄的口吻说:“她是干什么的?”
“可能是欢乐场中讨生活的。”
“我可以替你问问。”
庄德成按下了对讲机,吩附说:“叫小程到经理室来!”
关上对讲机,庄德成忽然郑重其事地警告说:“姓方的,我劝你在老大面前,最好少露点锋芒,你过去跟罗老三,俞老么他们的过节,迟早也总要……”
“多谢庄兄关照,”方天仇哂然一笑:“兄弟这次来香港,旨在破坏金色响尾蛇的阴谋,并不想在这里打天下,事情一完我就走路。至于过去跟罗、俞二位的一点小误会,他们如果仍然放在心上,兄弟没有二话可说,只希望等这个风浪平息之后,再作个了断……”
正说到这里,叫小程的仆人领班已进来。
“经理找我?”他问。
“嗯,”庄德成摆出一副经理的派头,用手向方天仇一指说:“这位先生要打听一个叫白茜的女人,你知道吗?”
“白茜?”小程想了想,说:“叫这个字的像有好几个,在丽池当舞女的,我知道有个叫白茜的上海妞儿,还有……哦,对了,云咸东街的‘黑美人’,也有个吧女叫白茜……”
“对了,就是她!”方天仇情不自禁地叫起来,因为小朱约他去的是“黑夫人”,白茜自然极可能在那里讨生活。
于是,他立刻向庄德成告辞,离开了银星夜总会,乘街车赶往“黑美人”酒吧。
八、试探
小朱听说金胜保捞了一大票,而他身为“黑骑士”的老二,居然一点都不知情,心里确实不是滋味,认为金老大是撇开了他,存心独吞那笔巨款。
一路上愈想愈气,率领了浩浩荡荡的机车队,回到香港就直驶“黑美人”酒吧,因为这里是他们聚会的大本营,没事成天都在这里穷泡。
谁知金胜保不在,一问那位妖冶性感的女经理,才知道金老大今天一整天根本就没来过。
这一来小朱的疑心就更深了,气也愈大了,当即留下其余的人在酒吧,独自骑着机车去找金胜保。
连扑了几个空,依然无法找到,小朱几乎气得发狂,骑机车在街上横冲直撞,似乎是在藉此发泄。
终于,他在西营盘发现金胜保的那辆“哈雷”重型机车,而在一艘花艇上找到了他。
金胜保此刻已烂醉如泥,正躺在那半祼的碱水妹(以小船为香巢出卖肉体的娼妓)怀里。
小朱用力把他摇醒,他才醉眼惺松地望望小朱,吃吃地笑了起来。
小朱见他这般得意忘形,更是怒愤交加,恶狠狠地说:“老大,你好痛快!”
“痛快?哈哈……”金胜保无力地把头一偏,朝那女人隔着薄衫,呼之欲出的|乳头上咬了一口,痛得那女人怪叫起来,他却问:“你,你也痛快吗?哈哈……”
“老大,你不要借酒装疯。”小朱一把执住了他的手臂,大声喝斥:“你太不够意思了!”
“不够意思?”金胜保嘿嘿一笑,打个酒噎:“够意思!居然你们把我的钱统通拿光,你,你们还要什么……”两只眼已经喷出火来,像是要吃了小朱才甘心。
小朱大吃一惊,知道大有蹊跷,急问:“老大,你说什么?”
“说你们太没有人性!不够意思!听懂了吧?”
“哈哈!……”
金胜保狂笑起来,说他是笑,其实比哭还难听。他笑过一阵,突然鼾声大作,原来竟已经睡着了。
小朱心知不妙,立即吩附那女人:“靠岸!”
花艇靠了码头,小朱把烂醉如泥的金胜保扛在肩上,上岸找了家小旅馆,开个房间,让金胜保睡上床,然后叫茶房卖来冰块,用毛巾包着替他冰头。
经过大半个钟头的折腾,金胜保总算酒意清醒过来,眼一睁,就连声大叫:“钱!钱!我的钱!”
小朱用力把他按住,振声说:“老大,你静静!”
到这时候,金胜保才认出面前的是小朱,不禁悲怆地叫道:“老二,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小朱急问:“不是说你今天捞了大票,难道……”
金胜保的神经好像被针刺了一下,猛然坐起身子,把拳头朝床上重重一捣,勃然大怒说:“谁告诉你我捞了一票?”
“老大,”小朱平日惧他三分,这时居然横了心,把脸一沉:“咱们自己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似乎没有隐瞒的必要吧?”
“刁那妈的,你小子听说一百万眼红了是吗?”金胜保气得跳下了床,手指直指到小朱的鼻子上:“告诉你,那是为了我两个姐姐失踪,九龙城郑老二交给我的保证金,三天之内,她们如果没出事,这些钱要如数归还给郑老二的,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这我倒不清楚……”小朱知道上当,这才疑信参半地说。
“你不清楚?听见钱响你比谁都清楚!”金胜保把所有的气都向他发泄了:“现在让我再告诉你,那一百万人家是当面点交给我的,我亲自写了字据,把钱包着带回香港,一路上没离过手,可是回来一打开纸包,里面全变了废纸!”
“老大,你遇上‘金光党’了?”小朱大吃一惊。
金胜保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说:“金光党只有乘人不备做手脚,我的钱一直没离过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你骑车子的时候,钱放在那里,”小朱比较细心,他想到金老大骑车的时候,绝不可能仍然把钱拿在手里。
金胜保果然被他一语提醒,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忽然若有所悟地大叫起来:“对了,我骑车时,钱是放在车后的皮包里,让我想想……在汽车轮渡上,我们四辆车子停在一并排,我在最右边……我的旁边停着一辆奶油色‘凯地拉卡’,司机我没留意,后面坐了个漂亮女人……只有她距离我的车最近……难道……”
“你觉得那女人可疑?”小朱问。
“嗯,只有这臭表子可能!”金胜保仿佛抓住了线索。
“记得那女人的样子?”小朱完全是侦探的口吻。
“如果再遇上她,”金胜保肯定地说:“我一定能认得出她!”
“好!那么现在只好设法找出那个女人来。”小朱献出主意。
金胜保明知道这个希望极其渺茫,但事已如此,除此一途,还有什么办法?于是点了点头。
小朱忽然记起了约定方天仇在‘黑美人’见面,于是向金胜保说:“老大,你认识一个叫牛约翰的?”
“牛约翰,”金胜保一怔:“是条子?”
小朱听他这一反问,心知事有蹊跷,当时也不说明,装着若无其事地说:“我们走吧,他在‘黑美人’等着我们呢。”
金胜保也没多问,他们付了房钱,就各自骑了机车,风驰电掣地直趋“黑美人”酒吧。
方天仇来到“黑美人”酒吧,发现除了少数几个洋水手,和极少数的酒客外,在座的其余差不多全是黑骑士打扮的飞仔,但唯独小朱不在。
他选了个靠近酒吧台的卡座,刚刚坐下,那位妖冶性感的女经理,便已过来向他兜售Se情了。
“这位先生好像不常光顾我们这里吧?”她展开了对付寂寞男人的攻势。
“这还是大姑娘进花轿头第一遭。”方天仇诙谐地说。
“以后希望你常来,”她笑得前仰后合,足以将她放浪形骸的本性表露无遗,并且继又献媚地说:“我们这里的小姐最热情,让我替你介绍一位……”
没等她说完,方天仇已经说:“我要白茜。”
“白茜?”她似乎很意外,又很为难地说:“先生,你认识她?为什么一定要她呢?难道我替你介绍一位比她更年轻,更漂亮……”
方天仇摇了摇头,坚决地说:“我只要白茜!”
“她……”女经理的眼光忽向各处一瞟,大概是在看小朱在不在。
方天仇也知道女经理的顾忌,于是笑着说:“没关系,小朱跟我是朋友。”
女经理这才笑着站起来说:“好,我马上叫白小姐来。”
昏暗的灯光,疯狂的音乐,男女的打情骂俏,洋水手的醉态,形形色色……
女人、Se情、醇酒、缭绕的烟雾——这就是酒吧的特色!
方天仇选的卡座,角度正好可以把整个酒吧一览无遗,而且是面对着进来的两扇活页门,进出酒吧的人都可以看见。
此刻他已觉出,那些飞仔都是含有敌意的眼光在虎视着他,仿佛随时都有发生冲突的可能。
但他对于目前的处境,却是处之泰然,使人觉得他的镇静,具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倏而,白茜穿着一身袒胸露背的银灰洋装,款款地走到他的面前。
当他发现召她坐台子的竟是方天仇,几乎很意外地大吃一惊。
“是你?……”白茜掩不住内心的惊诧。
“白小姐,你好。”方天仇微笑着向她招呼,仿佛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感到可虑。
“牛先生,”白茜在他身旁坐下,惶然地向那些飞仔瞥了一眼,低声说:“你怎么可以到这里来……”
“小朱跟我的好在这里见面,”方天仇轻描淡写地说:“我怎么能不来?”
“你……”
白茜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有个飞仔踱了过来,神气十足地一站,两个大拇指挂在黑皮茄克的袋口边,嘴上刁着半截烟,头一歪,满脸邪气地冲着方天仇说:“喂,照子放亮点,白小姐是咱们老二的相好,你别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
“哈哈……”方天仇豪放地笑起来,“我这叫斧头配大刀——有一点!”
“好小子,有种!”那飞仔不屑地大拇指向门外一指:“咱们到外边去摆上!”
他这里摆出了要打架的神气,女经理一看情形不对,连忙赶了过来,把他往边上一拉,轻声说:“别乱来,他跟小朱认识。”
这句话果然有效,那飞仔虽然心有未甘,但听说方天仇认识小朱,也只好忍了口气,狠狠地朝方天仇瞪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才悻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白茜一颗紧张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可是她仍然觉得方天仇不该找到这里来。
“牛先生,我看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她忧心忡忡地说:“回头小朱来了……”
“小朱约我来的,”方天仇说:“我既然已经来了,要是没见到他就走,岂不被他笑我胆小了?”
“你这人也真是的,”白茜叹了口气,“就算你胆子大,是英雄,可是跟他们闹翻得着吗?”
“我不是来闹事的。”方天仇说:“那么你……”
“我主要的是来找你!”
“找我?为什么?”
“有件事想请白小姐帮忙,如果白小姐答应……”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茜已爽快地表示。
“你不必提条件,只要我能帮忙的,我一定答应。”
“好!我先谢谢白小姐了。”方天仇欣然说:“事成之后,我一定……”
“如果你要谢我什么,”白茜认真地说:“那我只好不答应了,不过,牛先生是否能把要我帮忙的是什么事,先告诉我一声?”
方天仇觉得这里的环境,实在不宜谈话,他说:“这件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那么这样吧。”白茜想了想说:“这里两点钟才打烊,我可以提前回去,你到我住的地方来好了。”
“小朱不会……”
“我有办法应付……”
正说到这里,两扇活页门“叭”地一声被撞开了,金胜保和小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这一刹那,整个的酒吧鸦雀无声。
几个洋水手似乎也受了这突然静肃的气氛感染,停止了向怀里的女郎打情骂俏,而以诧然的眼光,投在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年轻人身上。
小朱的眼光向各处一扫,发现了目标,用臂时轻轻碰了金胜保一下,嘴朝卡座里的方天仇一呶,说:“就是他!”
金胜保向白茜身旁的方天仇一看,却并不认识,于是大刺刺地朝他走了过去。
小朱跟在后面,快到方天仇面前急忙抢前两步,振声说:“姓牛的,咱们老大来了!”
方天仇神态十分泰然,向金胜保一伸手。
“金老大,久仰了。”
金胜保却不屑跟他握手,冷冷地问:“你就是牛约翰?”
方天仇尴尬只好把准备握手的姿势,改成了让坐位似的那么一摆,哂然笑着说:“请坐。”
“老兄不必装模作样了!”金胜保气势汹汹地说:“咱们最好是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兄弟眼拙得很,不知道老兄是那条路上的朋友?”
方天仇故意朝小朱看看,才说:“这位在这里,兄弟说话方便吗?”
金胜保厉声说:“咱们兄弟之间,绝没有秘密!”这话分明是说给小朱听的。
“姓牛的!”小朱咆哮起来:“当着老大的面,你得把事情说个明白,否则别怪我叫你难看!”
方天仇作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把肩一耸,依然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二位约兄弟在这里见面,请问是谈正事,还是要打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朱向前一步。
“如果是谈事,咱们就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不必横眉竖眼睛的摆这种架势,如果要打架嘛……”
“怎样?”小朱已经准备动手。
方天仇冷冷一笑,不屑地说:“兄弟没兴趣奉陪!”
小朱气得咬牙切齿地向他扑去,吓得白茜惊叫起来。
“小朱!”金胜保一把拦住了他。
方天仇全然无动于衷,连动也没动一下,只说声:“别吓坏了白小姐!”
小朱几乎又要冲过金胜保的阻拦,向他扑过去,但却又硬被金胜保拉扯住了。
“姓牛的,你究竟想干什么?”小朱沉声喝问。
“兄弟刚才已经说过了,”方天仇瞥了怒不可遏的小朱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今晚上是你老兄约兄弟来的,兄弟只是应邀而来,至于有什么贵干,兄弟正想请教你呢。”
他把事情全推在小朱身上,使金胜保大为诧然,不禁朝小朱看看,问道:“是你约他的?”
小朱急了,铁青着脸说:“姓牛的,在九龙城你跟我说的什么?现在当着老大的面,你再说一遍!”
“哦?”方天仇好像忽然记起来了似的说:“你是说那一百万块钱?”
“嗯!”小朱的眼又红了:“你不是要向老大分一半?”
“向我分一半?”金胜保一怔。
方天仇忽然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才说:“分与不分,那还得看金老大呢。”
“姓牛的!”金胜保勃然大怒说:“那一百万是郑二爷付的保证金,三天之内,如果我两个姐姐能回蓝天,就得如数归还,你凭的那一门子要向我分一半?”
“我不说了吗?”方天仇说:“分与不分,兄弟并不敢勉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金胜保已听出了对方的话,似乎弦外有音。
方天仇笑笑说:“事情很简单,三天之内,如果金老大的两位令姐,不能回到蓝天大戏院,请问郑二爷的一百万保证金怎么处置?”
“超过三天,保证金他就放弃。”金胜保回答。
“兄弟可以使她们在三天之内不回蓝天!”方天仇极有把握地表示。
“你?……”金胜保更感到十分意外。
方天仇以充满自信的口吻说:“同样的,兄弟也可以在三天之内,随时使她们回到蓝天去登台表演!”
金胜保突然向前一冲,怒不可遏地指着他说:“好小子!她们原来是让你给绑架了?”
“金老大,请别血口喷人!”方天仇郑重地说:“兄弟一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你要是冤枉兄弟是绑票的,那么我们的话就无法谈下去了。”
“那么你说,”金胜保怒仍未消,厉声喝问:“你既不是绑去了她们,又怎能决定她们能不能回蓝天?”
“兄弟只是碰巧发现了她们的下落……”
没等方天仇说完,金胜保已急不待地追问:“她们在那里?你带我去!”
“金老大准备去救她们?”方天仇故意问。
“难道‘黑骑士’没有这个力量?”金胜保自负地说:“只要知道下落,我就……”
方天仇打断了他的话,不以为然地说:“我相信金老大有足够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救出她们,可是兄弟认为,金老大如果这么做,就是大大的不智了。”
“为什么?”金胜保不解地着着他。
“金老大愿意把到手的一百万保证金,如数归还给郑二爷?”
这句话果然提醒了金胜保,如果出动黑骑士的人力,要救他两个姐姐,并不是绝对办不到的。可是这样一来,诚如方天仇所说的,眼看已经到手的保证金,就得如数归还给郑二爷了。
以人之常情来说,金胜保为了两个姐姐的安全,纵然放弃这笔意外之财,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那一百万巨款偏在归途中不翼而飞,他就是要顾念手足之情,这必须归还的保证金又从何而来呢?
钱!谁不爱?当然金胜保也不能例外,否则他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两个姐姐,靠出卖色相去挣钱了!
因此,他感到踌躇起来。
方天仇尚不知道金胜保的巨款已失落,看他犹豫不决的神情,以为他是舍不得分一半给他,于是表示让步说:“金老大,兄弟不过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想借你老大一点光。大家都是在三尺地面上混的,讲的是上不上路,只要你金老大让兄弟弄几文花花,兄弟就当交个朋友,绝不会狮子大开口。”
金胜保仍然默不作声,小朱似乎了解他的为难,把他扯到一边去,找个空位子坐下,两个人密商起来。
等他们离开,白茜不禁诧异地问:“金胜保的两个姐姐失踪了?”
“嗯!”方天仇点了下头,不便将其中秘密说明。
那边的金胜保和小朱似乎在争执,谈话的声浪逐渐高扬起来。
“他妈的,老子绝不认栽!”金胜保怒气上升,握紧拳头,猛力朝桌上一捶。
说完,他猛一站起,朝方天仇这边走了过来。
“你有把握让她们在三天之内不回蓝天?”他问。
“要没有这点把握,兄弟也不敢来了。”方天仇充满信心地说:“只要金老大一句话,兄弟完全负责!”
“现在我不能决定,”金胜保有苦说不出,只好用缓兵之计:“是否能容我考虑?”
“不急,”方天仇说:“好在今天才第一天,还有两天的时间,我想足够你金老大考虑的了。”
“我们怎么联络?”金胜保想探听出他的住处。
“呃——”方天仇自然不会透露,笑笑说:“兄弟初来香港,尚没有个栖身之处,这么吧,兄弟明天晚上打电话到这里来,你看如何?”
“好!”金胜保同意说:“我如果不在,会留下话交代这里的人。”
“一言为定!”
方天仇站了起来,把领带略微一整说:“兄弟现在要告辞了,——再见,白小姐,谢谢你的招待,再见。”
他向白茜暗使了一个眼色,丢下一张千元大钞,径自从容不迫地向酒吧外走去。
飞仔们在金胜保的眼色阻止下,不敢贸然留难,只得怒目相送,恨得一个个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最气的莫过于小朱,他吃过方天仇的亏,眼睁睁地看人家大摇大摆地离去,他自然不甘心。就在他怒气冲冲准备追出去的时候,角落的卡座里,一个麻面秃头的中年绅士,推开身边的女郎站了起来,朝金胜保走过来。
小朱只瞟了他一眼,一使眼色,领了几个飞仔急急离去。
金胜保知道小朱是去追方天仇,正要阻止,那秃头麻脸的绅士已向他搭起讪来:“金老大,咱们喝一杯如何?”
“阁下是……”金胜保觉得这人很陌生。
“生意人,”那人打着哈欠:“兄弟初到贵宝地,有意结交像金老大这样的朋友,哈哈……”
金胜保虽然不认识这人,但觉得他并无恶意,同时他自己正心烦意乱,极需借酒浇愁,因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坐到酒吧台前的圆高凳上去。
那绅士跟了过去,女经理连忙亲自过来巴结。
“二位来点什么酒?”
“XO好吗?”绅士征求金胜保的意见。
金胜保又点下头,并向女经理加一句:“给我来双份的!”看样子他是真想再醉一次了。
不用女经理招呼,酒吧台里的女郎已很快地端过来两杯“XO”白兰地。
“对不起,”绅士很礼貌地向女经理说:“我要跟金老大说几句知心话。”
女经理嫣然一笑,跟那女郎一起知趣地走开了。
“来!金老大。”绅士向金胜保举起酒杯。
金胜保喝了一大口,朝他看看,忽然问:“阁下有何见教?”
“听说金老大有点困难?”绅士掏出镀金烟盒,向他递了过去。
金胜保从烟盒里取了支“加立克”牌香烟,“咔喳”烟盒上的打火机冒出了火舌,他凑近些点着了,猛吸两口,才把眼光逼视着对方问:“请说吧!”
“交朋友要从患难中相交,”绅士径自把香烟点着了,笑着说:“兄弟愿意助金老大一臂之力,不知道金老大接不接受兄弟这份心意?”
“你不妨有话直说,用不着吞吞吐吐,我这人是最讲义气的了,只要你老兄够朋友,兄弟敢拿颈上人头作保,绝不含糊!”金胜保听出了端倪,所以才这么爽朗。
“譬如说吧,”绅士一脸热心快肠的神气:“刚才兄弟好像听见金老大跟那位朋友,为了点钱的事在计较,一百万这数目虽然不小,不过兄弟还倒能帮个小忙。”
“你……”金胜保被这陌生的热诚,感动得惊诧万分,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绅士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笑,忽然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又取出一支名贵钢笔,在名片背后写下了“国际大饭店三零三号”一行字,然后说:“这是兄弟的住处,金老大如果有意思,随时请光临指教。”
说完,他放下名片,并且丢下两千元付帐,带着诡谲的笑容而去。
金胜保目送这位绅士离去,怔了怔,才把酒吧台上的名片拿起来看。
名片上没有头衔,赫然印着端正的两个字——洪堃。
九、天使
云咸东街虽在皇后大道的中段,位于最热闹的地区,但它是条横街,而“黑美人”又在一条死巷的尽头,这也许是生意人动的脑筋,把酒吧开设在这种闹中取静的地方,似乎有着招徕顾客的特殊吸引力与神秘感。
这里有个特点,仿佛是隔绝在闹区以外的一块小天地,走出这条巷子,就到了繁华的闹区。而来到“黑美人”的人,在潜意识上便会有一种安全脱尘之感。
黑骑士选中这里聚会,大概就是基于这个理由,同时,这批无法无天的飞仔,更爱这里的吧女,个个生得妖艳如花。而金胜保跟女经理又有点特别交情,所以这批飞仔,更把“黑美人”视为安乐窝了。
方天仇离开“黑美人”,才走出几步,尚未出巷子,就听见身后发出急促沓杂的脚步声,心知必是那些飞仔心有未甘,挟恨出来寻衅的。
在这个巷子里,如果真发生殴斗或凶杀,只要没有进出,倒还真不容易被街上的行人发觉。
这时候方天仇只要奔出巷口,到达云咸东街上,那些飞仔们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闹区行凶,但他却不愿意示弱,反而站住了。
回过头来,见是小朱一马当先,先后跟着四五个飞仔,朝他直奔过来。
“老弟,你还想留我喝一杯?”方天仇轻松地问。
小朱根本不接这喳儿,奔到方天仇近前,出其不意地就是一拳,猛朝方天仇的小腹上捣去!
方天仇的打斗经验丰富,反应尤其快,小朱的一拳虽猛,却被他闪身避开了,人没揍着,递出的手臂反而被方天仇捉住。
接着听他发出“嗯!”地一声闷哼,肋下面被方天仇毫不客气地击中一拳。
这时候,后面的四五个飞仔,一齐拥了上来,向方天仇采取围攻。
方天仇存心要给这般飞仔一点教训,因此手下毫不留情,一个体格高大的飞仔首当其冲,腹部挨了重重一拳,不由弯了腰,双手捧住腹部,发出惨痛的呻吟。
后面的两个飞仔,尚未来得及出手,方天仇已双手交合,猛力朝他们头部一磕,那两个飞仔双膝一屈,高大的身子就跪倒在地上。
小朱刚才肋下挨的一拳不轻,整个身子冲跌出去,要不是双手及时扶住墙壁,早已撞得头破血流了,等他反过身来,正好那两个飞仔负伤跪倒。
这一来他更是恼羞成怒,嘴里骂了声“龟孙子!”人已猛朝方天仇扑去。
平时这批飞仔仗着人多势众,在香港到处横行滋事,连一些地痞流氓都让他们三分。以致养成他们的夜郎自大,目空一切,似乎整个香港都应属黑骑士的天下。
今晚他们可遇着了狠角色,方天仇一出手,小朱和那三个飞仔已吃了大亏,其余的自然有些趑趄不前起来。
小朱反身再度扑袭,他们虽然胆怯,但却不敢袖手旁观,一声呼啸,全都奋不顾身地挥拳猛攻。
方天仇忽然发现,这些飞仔的右中指上,每人都戴着一枚同样的金属戒指,式样是一律的,仓促间看不真切,好像是个狞狰的怪面,露着两只尖锐的獠牙,闪闪发光。
他不由一惊,记起在菲律宾有个非法组织“恐怖党”,党羽的标志就是一枚铁戒指,正面凸出三个尖形的三角。据说三角上会淬有剧毒,斗殴时如果被他们一拳击中,尖角刺入人体血液之中,一经循环,就会毒发身死。
难道这些飞仔手上戴的,也是这种杀人利器?
方天仇既生顾忌,就有了戒心,尽力避免被对方击中,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一味展开猛攻。
他的神威一发,飞仔自然不是对手,小朱的声势非常夺人,可是连方天仇的汗毛都没碰到一根,下巴又挨了一记沉猛的左刁拳,踉踉跄跄地跌了开去。
接着,方天仇左右开弓,又轻而易举地打发了一个。
小朱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忽觉被人扶了一把,抬头一看,竟是那麻脸秃顶的绅士!
“老弟,省点力气吧!”麻脸绅士冲他一笑。
“少管闲事!”
小朱盛怒之下,根本不领他的情,猛力把被他扶着的手臂一甩,发狠地又要向方天仇扑去。
“站住!”
麻脸绅士大声一喝,突然掏出了手枪。
小朱当场一怔,在手枪的威胁之下,他毕竟不敢贸然造次,不禁呐呐地问:“你……你这算什么意思?”
麻脸绅士一冷一笑,不屑地说:“我看不惯以众欺寡的场面!”
他这句话可算阴损到家,眼前的情势,分明是方天仇以寡击众,而且占着绝对优势。他却替小朱套上个以众欺寡的帽子,直把小朱气得脸色铁青。
仅这一会儿工夫,方天仇又已击倒了三个飞仔,剩下的两个一看小朱被人以枪制住,更是不敢动了。
这一闹,惊动了“黑美人”里的人,金胜保抢先冲出酒吧,其余的飞仔也一齐跟了出来。
金胜保一看情势,不禁怔住了,他不知道小朱怎会跟麻脸绅士弄僵的,连忙赶过去,惊诧地问:“怎么回事?”
小朱见金胜保赶过来,顿时胆大气壮起来,忿声说:“他妈的,这家伙……”
“拍!”麻脸绅士顺手给他一记耳光,一面收起了枪,一面大声说:“老弟,嘴巴放干净点!”
小朱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怪不好受,一看麻脸绅士收了枪,他可又要发狠了。
但金胜保却不等他发作,即时喝止了他。
“老二,不得无礼!”
然后换了付嘴脸,向麻脸绅士恭敬地说:“这位老弟年纪太轻,有什么开罪洪老板的地方,请看在兄弟份上,不必跟他计较……兄弟想请洪老板进去喝一杯,洪老板可否赏脸?”
“改天吧,”麻脸绅士摇头拒绝说:“今天太晚了,我还有点事。”
“那……”金胜保看了方天仇一眼,欲言又止。
“名片上留有住址,”麻脸绅士说:“随时欢迎光临。”
“兄弟一定专程拜访。”金胜保心里有了决定。
“不敢当,金老大,恕我要告辞了。”麻脸绅士说。
“那……洪老板好走,兄弟不远送了。”
金胜保目送他离去,同时向小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酒吧去。
麻脸绅士挺胸迈步,当他走过方天仇身边,也没打个招呼,好像刚才根本不曾出手相助过这个人,径自直朝巷口走去。
方天仇倒有些过意不去,刚才如果不是这位绅士出面,说不定现在尚在大打出手呢。因此,他看那些飞仔不再留难,就向金胜保挥手打个招呼,急步追出巷子。
“老兄请留步!”方天仇叫了一声。
麻脸绅士果然止步不前,但连回头看都不看一眼。方天仇又紧赶两步,奔到绅士近前,表示感谢地说:“刚才多承相助,深令小弟感激,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麻脸绅士哈哈一笑,弦外之音地说:“自己人,这点小事用不着挂齿,我们后会有期,哈哈……”
笑声中,一辆豪华轿车开了过来,停在麻脸绅士的面前。麻脸绅士以迅速的姿势登上轿车,然后从窗门伸出半个头,笑着说:“再见!”
司机一松刹车,最新式豪华轿车,便风驰电掣而去。
方天仇怔住了,他不禁细嚼着麻脸绅士的话。
“自己人?”
难道他是林广泰的人!为什么自己从未见过他?
尤其那句“我们后会有期”,更使方天仇深觉含意叵测,不过以他方才的出手相助,显然应该是没有敌意的。
这时,他无暇细想推敲,因为“借花献佛”的行动,与他全盘计划影响太大。所以,他在街边的商店借个电话,又打到了林公馆,可是那林广泰仍未回来,以致令他心情大为不安。
他唤了部街车,便立刻又赶到银星夜总会。
这回他再进入银星,却未见到庄德成,是以便直趋经理室。
庄德成这时刚挂上电话,见方天仇又闯了进来,心里老大的不高兴,脸色十分难看,冲着他说:“你倒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来了?”
方天仇对这无礼的态度并不计较,当即把利害说明:“庄兄,现在必须麻烦你,赶快找林老大或者宋律师。我要知道他们通知了俞振飞没有,不然我们就要弄巧成拙,非但全盘计划要失败,林老大和九龙城的郑二爷,均将遭受到不可预计的打击!”
“你老兄早来一步就好了,”庄德成说:“刚才宋老二才打过电话来。”
方天仇急忙过去拿起话筒,准备拨个电话给宋公治,手指才伸向号码键,庄德成已说:“他不在事务所,刚才的电话是从外面打来的。”
方天仇沮丧的搁下话筒,后悔刚才若不跟那些飞仔动手,或许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迟来了一步了。
“他电话里说什么?”
“他问老大有没有在这里。”
“还有呢?”
“他说老大今晚情绪不大对劲,”庄德成说:“本来他们是在一起的,但老大喝了不少酒,突然不辞而去。”
方天仇惊诧地“啊”了一声,说:“你知道林老大可能去些什么地方吗?”
“这很难说,”庄德成说:“这几年来,老大很少交际,除了每个周末到这里跟我们聚会,轻易是不会出门的。”
“这到哪里去找他呢?……”方天仇显出焦灼的神情,烦乱地踱着。
“哦!我倒忘了一个地方!”庄德成忽然想了起来。
“那里?”方天仇急切地问。
“老大前妻生的一个女儿,”庄德成说:“从小就一直在学校住读,现在在香港大学堂念书,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听说老大几次要接她回家住,她就是一个劲儿不肯,老大也拿她莫奈何,只好时常去探望他,有时候也常带她出去玩玩,可是今晚是不是去看他女儿了,这就难说了。”
方天仇得着这个线索,自然不能放过,立即问:“她叫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庄德成皱起眉头,苦思了半天说:“好像叫林什么……什么……哎呀,瞧我这个记性,对了,叫,叫什么林……反正是个洋名字!”
方天仇听他说了半天,还是林什么,什么林,最后总算记起是洋名字,那不等于没说!
不料庄德成这老粗,居然粗中有细,笑着说:“哈哈,你只要去香港大学堂,一问林董事长的小姐,还怕不知道她的名字吗?”
“对!我几乎没想到!”
方天仇被他一语提醒,才觉得自己实在急糊涂了,连这么一个方便简单的办法都没想到。可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了。
庄德成很是得意,这时他也站了起来,说:
“刚才老二在电话里,要我也出动去找老大,那么我们现在就分头进行。如果找到了,就请你拨个电话到这里来,要是我不在,可以留话告诉这里的人。”
方天仇表示同意,他们立刻分头采取行动。
香港大学堂在薄扶般含道,是一所规模最大的高等学府,就读的学生几乎是全社会显要者的子女。
虽然它是个贵族化的学府,但生活规律和管教却十分严,每晚十点钟就寝,住读生一律不得在外活动,必须返回宿舍睡上床,然后有舍监逐房逐床地巡视。
现在已经九点五十分,差不多是就寝的时候了。
方天仇趋车来到香港大学堂,首先就遭到门房的拦驾,他毫不通融地说:“现在不会客!”
“我有要紧的事,帮帮忙。”方天仇把两张千元大钞塞了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门房果然被钱打动,立刻改变一付嘴脸,巴结地向他指点说:“教务处现在没人,你从足球场过去,那边一排红色砖房的右边。看见没有,那幢四层楼的大房子就是女生宿舍,舍监是个老Chu女,住在进门靠左边的一间,你自己去问问吧,不过可能会给你个钉子碰。”
方天仇谢了他一声,就照着他指点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此刻林广泰一定不在学堂,但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林广泰根本没有来过,一个就是来过又走了,甚而也许带着女儿出去玩了。
只要确知林广泰来过没有,他就不虚此行,所以他必须设法见到这位不知名的林小姐。
来到女生宿舍,尚差五分钟就是就寝的时候,女学生大都已经上了床,整个宿舍静悄悄的,只见那位戴着眼镜的女舍监,正在自己房里织着毛衣,而房门并没关上。
方大仇依照西洋习惯,在敞着的房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以使对方知道有人来到了。
女舍监以为是女学生有事来见他,所以连眼皮也不曾抬,仍然织着手里的毛衣。
“进来!”
“对不起……”
女舍监听出说话的是男人声音,猛一抬头,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个魁梧的年轻男士,不由吃了一惊,脱口惊呼起来:“哟!你是什么人?”
“对不起,打扰你了,”方天仇很有礼貌地说:“我要找一位林小姐,她家里有点急事,叫我来告诉她。”
女舍监看这年轻人风度翩翩,又是彬彬有礼,这才惊魂稍定地说:“现在已经是就寝的时间,不能会客,你明天白天再来吧!”
“实在是她家里发生了极严重的事,”方天仇在这里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好恳切地要求她:“请女士通融一次吧。”
女舍监对他的印象不恶,因而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说:“好吧,这次我特别通融,下不为例,你要找的是谁?”
方天仇当然不能说,要找的连人名字都不知道,灵机一动,尴尬地笑笑说:“真抱歉,我因为急急忙忙赶来,连林小姐的名字都忘了问清楚,只好麻烦女士查一查,她父亲是林记航运公司的董事长——林广泰。”
“林董事长的小姐?”女舍监把眼镜往上一推,想了想说:“是不是玛格丽特·林?”
“大概是吧?”方天仇也拿不准是与不是,不过听庄德成说:林广泰的女儿在学校里用的是洋名字,他也只有先见了这位玛格丽特·林再说:“那么请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通知她。”
女舍监上楼去后,方天仇便焦灼地在房里踱着。现在他已确定,林广泰的女儿并未出去玩,所能获得的答案,只是林广泰今晚来过没有了。
就算是来过,现在已经离去,又往何处寻找呢?
唯一的希望是,林广泰果然来看过他女儿,而刚离去不久,那么他很可能是直接回公馆了。
钟楼上的大钟忽然响起来,房里桌上的闹钟也同时大作,现在已是十点正,整个宿舍的灯,一盏盏暗灭了……
正在这时候,女舍监偕同一个烫着短发,披着粉红色睡袍的秀丽少女,来到了房里。
方天仇自从成年以后,接触的异性已不知有多少,妖冶的,性感的,美艳的……可是没有一个能与这少女的清秀脱俗相比。
她具有一种少女特有的矜持,更有那含蓄的沉静,和不是做作出来的大家闺秀的风度,受过良好教育的气质,尤其那弯弯的细眉下一对大眼睛,显示着她超人的智慧。
这简直是天使的化身!
方天仇几乎情不自禁地赞美起来,但他很快地收敛住心神,以免失态。
“请问你就是林董事长的小姐吗?”他很礼貌地问。
“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急切地问,显然女舍监已经把方天仇的来意告诉她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方天仇说:“林小姐,令尊今天来过没有?”
“没有呀,”她有些惊诧地说:“爹爹已经好些天没来过了,怎么,爹出事了?”
“没有,”方天仇只好婉转说:“董事长今晚多喝了点酒,一个人不知道上那里去了,大家不放心,所以各处派人找他。我们以为他可能来这里,既然没来,我还要到别处去找,林小姐,对不起惊扰了你,请休息去吧。”
“你贵姓?”
“敝姓方,林小姐,再见了。”
“谢谢你,方先生,再见。”
方天仇又谢了女舍监一番,才怅然自失地离去。
出了香港学堂大门,走了好一段路,竟然拦不到一辆空车,他边走边想:林广泰会不会去了九龙城?
这推测极有可能,因为郑二爷所受的刀伤,就是基于林广泰跟“金色响尾蛇”起了冲突,以道义的观点来说,林广泰应该去九龙城,向郑二爷慰问一番,以示关怀。
既然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方天仇便立刻在电话亭上,拨了电话到九龙城的郑公馆。
接电话的是小李。
“林老大没有来,”他接着又说:“方兄,你走了不久,露娜所住的旅馆,即发现几个可疑的人物活动,好像在动露娜的歪脑筋,不过那里我们已派人盯住,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机会下手,并且现在露娜已经到戏院去了。”
“蓝天那边怎样?”方天仇虽然担忧林广泰的行踪不明,但也关心露娜的安全。
“今晚很奇怪,”小李说:“蓝天的晚场卖了个满座!”
“哦?”方天仇郑重叮嘱说:“今晚我来不了,蓝天那边最好多注意些,露娜不能再出事!”
“方兄放心好了,”小李充满自信地表示:“马老三在那里坐镇,盛国才刚才赶去了……喂,等一等,尚东明要跟你讲话。”
“方兄吗?”对方传来尚东明的声音:“刚才蓝天的周经理来过电话,听说方兄已经查出金氏姊妹的下落了?”
“刚有点眉目……”方天仇答应着。
“周经理已经贴出海报了,”尚东明说:“海报上说金氏姊妹生病辍演,后天晚上可以登台?”
“海报是我的意思。”方天仇说。
“他说了,”尚东明说:“我已经把情形报告二爷,他说既然方兄有把握,那准错不了。如果方兄那边人手不够,尽可以通知一声。”
“这边应付得了,请替我向二爷致意。”
挂断电话,方天仇慎重思考之下,觉得此时已顾不得与罗、俞二人曾结私怨,决定赶到“林记航运公司”去一趟,直接通知罗俊杰暂缓执行今夜的行动,必要时不借以武力阻止。
正好一辆街车经过,他急忙冲出电话亭,当街招呼挥手停车。
车停住了,方天仇才发现里面已经载有客人,正感到失望,车里的人却从窗门伸出头来向他招呼:“方先生,你还在这里?”
方天仇听见是女人的声音,不禁一怔,待他走近一步,才看清车里的少女,竟是林广泰的女儿!
“林小姐?”他大大地出乎意料。
“上车吧!”她推开了车门。
方天仇上了车,诧异地问:“林小姐这么晚上哪里去?”
“我不放心爹地,”她说:“刚才方先生走后,我跟那个老怪物说了半天,她才许我请假回去一趟……方先生怎么还在这里?”
“我叫不到车,顺便打了个电话……”
司机忽回过头来,问:“小姐,现在开到哪里?”
“方先生,爹地现在会在家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恐怕不会……”方天仇回答。
“那么我们到哪去找他呢?”她本想直接回家的,现在却没了主意。
“如果林小姐愿意的话,我们不妨碰碰运气,”方天仇也表示毫无把握、并且征询地问:“令尊喜欢去哪些地方,林小姐可知道?”
她想了想,向司机吩咐说:“到‘先施’!”
然后她向方天仇说:“爹地常带我去‘先施’打保龄球,有时候他一个人自己也去玩的。”
“这是有益身心的。”方天仇答应一句。
“方先生也常玩?”她问。
“我只会一点,技术太差,”方天仇说:“林小姐一定玩得很好?”
“不,”她笑了笑说:“我才学会不久,还是爹地教我的呢。”
方天仇心里浮起一个问号,听她的口气,这对父女的感情应该是很亲切的,但庄德成却说这位小姐不愿回家跟父亲同住,这是什么原因呢?
他自然不便向一个才见面不到半小时的女孩子问这些,那是人家的家务事,绝不会轻易向外人透露的。
方天仇一向是很健谈的,无论跟什么身份的人在一起,都会谈笑风生,这时候不知是怎么回事,挖空了心思,再也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
一路上,他们彼此都保持着缄默。
车抵德辅道,他们在“先施”门口下了车,方天仇付过车资,便俨如一对情侣似的进入这个有名的游乐场。
“先施”和“大新”隔街相对,同样是香港的大百货公司,里面设有夜总会,游乐场,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是个理想的消遣去处。
他们乘电梯到四楼,直接就到新增加的保龄球馆,里面六条球道都有人在玩,观赏的人比玩的人多,可惜他们此刻是在找寻林广泰,不然真可以一献身手,在这里痛痛快快地玩一番。
方天仇的目光在向各处搜索,她则走过去向一位认识的计分小姐问了几句,从她失望的神情上,他已获得了答案。
“爹地好几天没来过了。”她回到方天仇身边说:“我们走吧!”
方天仇心里想:这几天林广泰在全力对付“金色响尾蛇”,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不可能忙中抽身,哪还有心情到这里来消磨时间?
走出“先施”,他才问:“令尊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去的?”
“夜总会。”她说。
于是,他们又到夜总会,把香港几家最大豪华夜总会几乎找遍,依然没有发现林广泰的影踪。
他究竟会上哪里去了呢?
方天仇他们在找,宋公治也在找,银星夜总会的庄德成,更派出了大批的手下喽罗在找。这几批人疲于奔命,几乎跑遍了香港每个角落,却找不到林广泰的踪迹,难道他故意匿藏起来了?
几乎每隔几分钟,麦当奴道的林公馆,银星夜总会经理室的电话铃就响起来,都是问林广泰的消息。
银星夜总会没有消息!
林公馆也说主人尚未回去!
时间已经是夜晚十一点正。
“现在我们上哪里去?”玛格丽特又一次问,当他们每在一处扑空之后,一出门便问上这么一句,现在已经记不清她问过多少次了。
“现在我们只有到银星夜总会了,”方天仇觉得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倒不如去银星夜总会坐镇,就是得不着林广泰的消息,至少可以等到宋公治的电话,问清是否已通知“借花献佛”暂缓行动,这是最重要的关键。
车抵银星夜总会,才一进门,方天仇就发现衣帽间的柜台旁,赫然放着两只大皮箱!
十、转折
这两只装金氏姊妹尸体的大皮箱,怎会弄到银星夜总会来的?奇哉!
方天仇不禁暗吃一惊,不知究竟出了什么漏子。他下意识地向四周一瞥,确定并没有人监视,这才轻轻扯了身旁的林小姐一下,几乎掩饰不住紧张的情绪说:“林不姐,这边来一下。”
她出来换的是一身淡蓝色衣裙,加上一件同色镶花边的小坎肩,配以长方型的手提包,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衣物需要寄存衣帽间的。
而方天仇也是除了身上穿的,连顶帽子也没戴,同样是没有东西寄存。所以她看他朝衣帽间走,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尤其他那紧张的神情,使她更是莫名其妙。
方天仇走到弧形的柜台前,即向那笑脸相迎的服务小姐问:“庄经理回来没有?”
服务小姐歉然地笑笑说:“我不清楚,请您到经理室问问吧。”
方天仇也明知道她是不清楚庄德成行动的,他不过是借机会跟她交谈,想探听那两只皮箱是怎么弄到这里来的罢了。
“请问……”
他的话才到嘴边,忽见身旁来了个客人,把一顶帽子递交给服务小姐,而眼睛却盯在那两只大皮箱上。
服务小姐接过帽子,立即撕下一个取件的号码牌,这人竟好像对那箱子看出了神,根本忘了接过去。
方天仇觉得这人很面熟,略一想,立刻记起他就是警署的帮办蔡约翰!
这个时候蔡帮办来到银星夜总会,而且对那两只箱子死盯着看,自然是令方天仇暗自吃惊的。如果这位跟黑社会有勾结的大帮办,是专为这两只皮箱而来,那么这里面可能就大有文章了。
方天仇没有机会再想,避免被蔡帮办起疑,只好偕同林小姐离开柜台。
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忽见从舞厅的扇形大门里,走出那不修边幅的廖逸之来。
廖逸之也看见了方天仇,却并不跟他们打招呼,视若无睹地直朝衣帽间柜台走去。
“幸会,幸会,我们的大帮办是什么风吹来的?”廖逸之勉强地招呼着蔡帮办。
“哦,大作家,好久没见了。”蔡帮办只好把眼光从两只皮箱收回,转过身来跟廖逸之寒喧。
方天仇一看这情形,他可不能离开现场了,但又不便停留,于是灵机一动,径自走到那面大镜子前,故意装出在整理领带,而从镜子里窥视着他们。
“大帮办今晚怎么有空?”廖逸之问。
“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哈哈……”蔡帮办笑得很不自然。
“蔡帮办在这里玩吧,兄弟要先走一步,失陪了。”廖逸之说着,又向服务小姐招呼一声:“马小姐,谢谢你,箱子我要拿走了。”
“哪里……”服务小姐报以微笑,对于庄经理的弟兄,她更表现出服务的热忱。
廖逸之一身排骨,弱不禁风,非常吃力地提起一只皮箱,已是满脸通红,要提第二只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蔡帮办立刻赶过去,趁机说:“我来!”
“哟,这可真不敢当……”廖逸之说。
蔡帮办笑笑,伸手一提,竟是异常沉重,顿时脸色微变,故意说:“好沉呀,大作家这里面装的什么宝贝?”
“兄弟时来运转,发了点小财,哈哈……”廖逸之风趣地笑着。
方天仇不禁暗惊,替他捏了一把汗。
“哦?”蔡帮办提着皮箱,掂一掂,像是在估计它的重量说:“难怪大作家满面春风,里面装的该不是金砖吧?”
“要真是金砖,”廖逸之笑着说:“那兄弟还得麻烦大帮办护送我回去呢,不然在路上遇上谋财害命的,兄弟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需要的话,我倒乐于效劳……”
蔡帮办才说到这里,忽然由外面进来两个穿西服的汉子,拦住了廖逸之。
“对不起,我们是警务处的。”其中一个掏出派司,表明了身份。
“噢,”廖逸之怔怔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蔡帮办也把派司一亮,从中说:“这位廖先生是我的朋友,二位有什么事?”
警务处的人员身份似乎较蔡帮办低些,他很礼貌地说:“国际大饭店有位旅客报案,说是有两只皮箱被窃,里面都是贵重的东西。刚才我们接到密报说两只箱子在银星夜总会发现,所以我们立刻赶来。”
“这恐怕是误会吧!”蔡帮办睨了廖逸之一眼,言不由衷地说:“廖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我可以保证,绝不会……”
“蔡帮办,”警探歉然地说:“我们是奉命而来,只好公事公办。”
“你们是要检查?”廖逸之老大地不高兴。
“实在对不起……”警探似乎因为廖逸之是蔡帮办的朋友,态度上倒很客气。
“好吧,你们是执行公务,我不能拒绝检查,”廖逸之理直气壮地说:“不过我得先请教一下,那位旅客被窃的皮箱,里面装的是些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个……”警探被问住了,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这时候已有不少客人围过来,方天仇和林小姐也挤在其中,只见廖逸之神色自若,看那便衣警探不知所答,不由笑了笑说:“好在我这箱子里,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二位要看就请看吧!”
两个警探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也就不再迟疑,当着四周许多围观的人,动手检查那两只皮箱起来。
围观的人不明究竟,只是在看热闹,但方天仇却是暗自紧张。尤其他偷看了蔡约翰一下,发觉这位大帮办的脸上阴晴不定,仿佛他并不是局外人,也不是碰巧遇上了这档子事,而是专程来办案的一分子。
但奇怪的是,廖逸之的神情却是很悠闲,他倒好像是个置身事外的人,真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镇静!
两个警探以熟稔的动作,一齐动手,很快地把两只未上锁的皮箱打开了。
就在这时候,蔡约翰的脸上一怔,情不自禁地发出轻轻的一声:“咦!”
原来这两只皮箱里,装的竟是满满一箱旧书报!
方天仇顿时哑然失笑,他忽然记起来了,金氏姊妹的尸体早已不在箱内。而他刚才竟因为猛一发现两只皮箱,一时忘记了这件事,徒使自己虚惊一场。
廖逸之可就得理不饶人了,他毫不放松地问:“请问两位警探先生,国际大饭店失窃的贵重物品,大概不会是这些旧书报吧?”
两个警探就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满脸通红直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情报可能有点错误……”
“这是难免的,好在大家不是外人,蔡大帮办跟我们都是朋友……”廖逸之故意朝蔡约翰看一眼,嘴上毫不留情地说:“不过,我劝二位警探先生,以后办案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不然根据不准确的情报行动,翻乱人家的箱子事小,万一误了重要的案子,那就划不来了。”
两个警探被损得面红耳赤,当着这许多围观的人,分明他们自己理短,要发狠也发不起来。只好自认倒霉,连忙把皮箱恢复原状,尴尬万分地说:“请多包涵,改天一定向廖先生郑重道歉……”
“那倒不必了……”
廖逸之的话还没说完,两个警探已匆匆离去。
等两个警探出了夜总会大门,廖逸之暗向方天仇一使眼色,忽然忿忿地朝刚走来的仆人领班说:“这成什么话,到这里来玩的客人,竟被当作小愉,我找你们经理说话!”
说完,他连两只皮箱也不顾了,怒气冲冲地就朝经理室走去。
其实廖逸之此举并不聪明,他与庄德成之间的关系,蔡约翰早就很清楚。不要说并没有什么太令他难堪的事,就是真发生什么大事,他们深为金兰之交,还当真会找磕头拜把子的弟兄斤斤计较?
所以蔡约翰看他这番做作,就知道廖逸之必是藉故去找庄德成去了。
这家伙可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故意赶上去劝说:“廖兄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其实也不怪庄经理,只怪这两个饭桶太鲁莽,明天我去警务处一趟,一定让他们向廖兄郑重道歉。”
方天仇本想跟到经理室去的,不想蔡约翰也跟去了,他自然不便即刻跟去。于是偕同玛格丽特走过他们身边,有意把话说给廖逸之听。
“林小姐,时间还早,我们进去玩一回儿吧。”
她不由一怔,心想:我现在心急如焚,你居然倒还有心情玩,真是雅兴不浅!
“我们……”
还没等她表示反对,方天仇已拥着她的肩后,不由分说地进了那扇型的舞厅大门。
廖逸之被蔡约翰缠住了,只好敷衍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刚才我心里实在有点气,今天我刚从林大哥那里讨了些旧书报来,满以为是发了笔小财,不想竟碰上这档子事,你说是不是倒霉!”
“听说林董事长最近很忙?”蔡约翰想探听他的口气。
“我们林大哥是忙人,那天也闲不了。”廖逸之回答得很妙。
蔡约翰不得不佩服,对方必竟是耍笔杆的,才思敏捷,知道要从他嘴里套话,那实在不容易,唯有见风使舵地笑笑说:“庄经理也好久没见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一着倒出乎意料,廖逸之心里暗暗叫苦,却又不能流于形色,更不便拒绝,只好无可奈何地由他跟着,相偕走向经理室去。
而玛格丽特被方天仇不由分说地带进舞厅,芳心大为不悦,不禁忿忿地说:“你这人怎么搞的?”
方天仇有苦说不出,只能陪着笑脸说:“既来之,则安之,这么好的音乐,这么好的情调,林小姐何不玩玩?”
“我可没有这种雅兴,”玛格丽特冷若冰霜地说:“也没这份心情!”
“小姐,”方天仇故作轻松地说:“人家常说:人生最值得珍惜的就是青春,像林小姐这样的年纪,正是人生的黄金时代……”
“你觉得像我这个年纪,应该及时行乐,是吗?”她不屑地说:“方先生,如果你是这个意思,那我可以不客气地告诉方先生,你对这句话的真义完全曲解了!”
“我受的教育有限,”方天仇自我解嘲地说:“不过我总觉得,求知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保持身心的平衡,那就是说,读书的时候,要把全付精神放在书本上,至于玩的时候,也不妨尽兴地玩。”
她朝他白了一眼,显示出反感的神情说:“你认为现在是我应该尽兴玩的时候?”
方天仇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因为他们能在一起,完全是为着寻找林广泰,到现在为止,尚未把林广泰找到,自然绝对不是玩的时候。
再说,以她一个董事长的千金小姐,那会贸然跟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出现在交际场所?
就在方天仇一时不知所答的时候,幸而那叫小程的仆人领班过来向他们招呼了。
“两位订座没有?”
方天仇摇摇头,遂问:“庄经理回来没有?”
小程在经理室见过方天仇,记得还向他打听过白茜,所以他误以为这位小姐就是白茜,因而笑笑说:“经理还没回来,这位就是您要找的白小姐?”
方天仇连忙示意,叫小程不要多嘴。
其实她已经听见了,而且看见小程向方天仇扮了个鬼脸,她却装着未闻未睹,故意把眼光移向舞池,看那些婆娑起舞的双双对对。
“林小姐,”方天仇生涩的笑着:“我们坐一会儿好吗?”
“你不是说,既来之,则安之?”她侧过脸来说:“现在我只好悉听尊便了!”
方天仇欣然向小程示意一下,吩咐说:“随便找个位子好了。”
小程因为方天仇认识他们经理,故极力表现出招待的热忱,可是他还不知道,这位被他误认为是吧女的玛格丽特,就是他们林大老板的千金,否则他真不知要怎样巴结才好呢!
领他们入座后,小程立刻以指头弹出“拍”地一声,不远处的仆人便应召而来,把挟在腋下的餐饮牌,恭敬地递在客人面前。
“林小姐喝点什么?”方天仇很有礼貌地问着。
“我什么都不要!”她给他碰了个钉子。
方天仇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向小程说:“好吧,我们就坐一会儿,庄经理如果回来,麻烦你立刻通知我。”
“是!”
小程应了一声,便与那仆人一同离开。
“林小姐,”方天仇等仆人走开,便打趣地说:“假如客人都像我们一样,这里早晚就得关门了。”
“他关不关门,管我什么事!”她冷冰冰地回答。
“可是我们总得替人家想想”方天仇说:“在香港混碗饭吃真不容易啊。”
“你好像跟这里的人很熟?”她忽然问。
“并不熟,”方天仇不解她问话的用意:“林小姐认为……”
“我认为方先生既然跟他们不熟,”她说:“那又何必为他们操心,关不关门也与你毫不相干呀!”
“可是跟林小姐却相干呢。”方天仇说。
“跟我相干?”她不禁诧然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方天仇也表示诧异地说:“难道林小姐不知道,这里的大老板就是令尊?……”
“这里是爹地开的?”她更觉惊讶了:“怎么爹地从来也没说起过,也从来没有带我来玩过?”
“这个……”
方天仇忽然觉出自己失言了,因为他想到,可能这位林小姐,根本不清楚她父亲的一切,仅仅知道林广泰是个航业界的巨子,而不知道他骨子里是黑社会上的大亨,当然像经营夜总会,以及其他许多非法勾当,绝不会让一个纯洁的少女获悉的。
于是,他立刻改口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是听人家说,好像银星夜总会有令尊一部分股份吧。”
这个谎撒得倒还圆滑,一点不露破绽地就把她骗过去了。
“方先生是跟爹地他做事的?”她居然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方天仇不由暗笑,自己好像是在接受审问了,不过她既然有问,他就必须有答。
“我刚从菲律宾来,令尊要我替他办一点小事情。”
“你还要回菲律宾?”她问。
“事情一办完,我就准备回去,”他望望对面的她,忽然说:“也许我会留在香港玩个短时期……”
她窘迫然地避开了他的眼光,缄默了。
这时候,忽见小程走过来,恭敬地说:“方先生,您的电话。”
方天仇一怔,再也猜不出此时会有谁打电话到这里来找他,当即向林小姐说:“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
她微微点下头,方天仇便跟着小程,走出舞厅。
“在那边。”小程指指衣帽间旁边,两个电话间左边的一间。
方天仇谢了一声,急急走进电话间,关上玻璃门,执起了搁在一旁的话筒。
“哪一位?”
“方兄吗?”对方传来廖逸之的声音:“你看见蔡帮办了吗?”
方天仇向玻璃门外张望,回答说:“没有,这家伙怎么了?”
“这家伙存心跟我们泡上了。”廖逸之说:“刚才在经理室跟我磨菇了半天,好容易才把他支走,现在大概到舞厅去了。我怕在舞厅撞上他,跟你说话不方便,所以想出这个办法……”
“廖兄,”方天仇已迫不及待地问:“下午我在九龙城跟你通电话,请你转告林老大的事,你说了没有?”
“哪能不说?”廖逸之说:“当时我就把方兄的话转告老大跟宋老二,可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方天仇急问。
话筒里传来廖逸之的话,他说:“宋老二定下这个妙计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改变,所以指示老三和老么他们,把车子驶出郊外,尽力避免被人发现行踪,也不必再联络,直到预定的时间才回市区展开行动,因此根本无法通知他们……”
“那就糟啦!”方天仇大为吃惊:“你的消息都发了?”
“消息都照发了。”廖逸之说:“蓝天启事也发出了,明天一早就可以见报。”
“现在能不能找到罗俊杰他们?”方天仇一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
“很难说。”廖逸之说:“现在大部分人手,都在分头找寻老大,码头跟‘朝发’的人,又让费老五带过海,赶到九龙城去了。”
“能不能调回来?”方天仇问。
“恐怕不行。”廖逸之说:“老五是奉了老大的命去的,老大不在,谁也指使不动他,并且现在时间也太紧迫,就是把过海的人调回来,也是无济于事。”
“行动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方天仇问。
“宋老二是叫他们十二点钟以后行动。”廖逸之补充说:“不过这两个家伙都是急性子,据我判断,十二点一过他们就会行动的。”
“那一区的警署没有决定?”方天仇问的很仔细。
“没有。”廖逸之说:“宋老二叫他们见机而行,并不限制是那一区……方兄是否想赶去阻止?”
“现在事态很紧急,我必需阻止这项行动。”方天仇郑重说:“廖兄可否调动这里的人,只要十个就够了。”
廖逸之苦笑一声,爱莫能助地说:“这里的人都归庄老四指挥,除了老大能直接命令,兄弟实在无能为力……”
“呃……”方天仇觉得这是他生平从未遇过的棘手事情,情势的急转直下,演变到这步田地,可说什么都挤在一起了,真令他有分身乏术之感。
沮然挂断电话,走出电话间,他的心情异常沉重,说不出的烦乱和焦灼。
林广泰到现在尚无消息,他会不会真出了事?
罗俊杰他们的行动时间将届,而他却无法阻止,如果阻止不了这项行动,那么他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白茜的约会不能误,而舞厅里尚坐着那位玛格丽特,也不能置她不顾而离去。
除了能施分身术,在同一时间里,他实在无法应付面临的迫切情况。
他心烦意乱地回到了舞厅。
一阵急骤的紧鼓,接着音乐台上走出一位穿着夜礼服的女郎,向来宾鞠了一躬,对着麦克风说:“各位来宾,谢谢你们的光临,现在是我们今晚最后的一场表演,特地编排了一个新颖而香艳的舞蹈‘疯狂的赌注’,请各位来宾静静地欣赏……丽华、芳芳两位小姐,请!”
乍听节目竟是“疯狂的赌注”,方天仇不觉一怔,因为这几个字在他思维里留着极深刻的印象……
这时候,又是一阵急骤的紧鼓,全场灯光一齐转暗,而两只强烈的聚光灯则射向音乐台两旁,垂着丝绒纬幔的出场门。
音乐随着鼓声的渐弱而起,两边的丝绒纬幔里,同时伸出一条光润白净的女人大腿……
方天仇不声不响地正襟危坐,而林小姐被表演所吸引,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竟未知觉他已归座。
这个节目确实别出心裁,观众只能看到两边的纬幔后伸出的玉腿,忽隐忽现,时伸时屈,都无法一睹两位女郎的庐山真面目。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奇怪,愈是这样难窥全貌,愈是逗得人心痒痒的,感觉有种期待的心理和神秘感。如果一出场就是两个赤祼祼,一丝不挂的女人,看的人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了。
可是,尽管这个节目一开始就吸引了全场,但方天仇却是全然心不在焉,他只是出神地在想着可能发生的后果。现在他已无法阻止罗俊杰他们的行动,而必须承受的,是此一行动所造成的不可预料的打击。
他好像已经忘了玛格丽特的存在,浑浑噩噩地沉思着……
蓦地,两边的纬幔掀开了,出现了两个披着裘皮,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她们随着音乐的节奏而舞,并且以手握拳,举在空中连摇,然后一掷而出,表示出掷骰子的姿态——她们所扮演的,显然是两个女赌徒!
她们由两边出场,边舞边掷,终于在舞池中央相遇。于是,她们以舞蹈和动作代替言语彼此似乎在挑战,而从她们的脸部表情上,可以看出双方的互不示弱。
一场疯狂的赌搏开始了,左边的女郎举手在空中连摇,然后一掷而出。脸上显出兴奋的光彩,表示她掷出的是个大点子。
右边的女郎接着掷出个小点子,她沮然地一叹,把裘皮脱下,抛在地上,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袭袒胸晚服。
第二个回合,又是右边的女郎败北,她除下了项链,接着又输去了手镯、耳环……
方天仇烦乱地点起支香烟,猛力吸着,心里忽然想到,如果罗俊杰他们的行动能及时阻止,现在表演的这两个女郎,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然而,那项行动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他沮然地轻轻叹一声,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向舞池,这时只见那左边的女郎满面春风,洋洋得意,显然她已大获全胜,而右边的女郎则垂头丧气,她又输了。
佩戴的珠宝首饰已输光,于是她脱下了夜礼服作为赌注,身上只剩下了黑色镂花的奶罩,和一条透明的薄纱衬裙,隐约可见里面的三角裤也是黑色的。
观众的情绪已渐入Gao潮,而这半祼的女赌徒仍然不愿罢手,她向观众把双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表示她今晚赌运太坏,输得如此之惨!
引得观众一笑,她又扭摆着纤细的腰身,双手由上而下地轻抚着衬裙,仿佛在要求对方接受这个作为赌注。
胜利的一方表示同意,她便首先掷出骰子。
败家大概觉得对方的点子太大,不容易赶上,因则神情十分紧张,她把手握拳在中空中摇了又摇,几次欲掷又止,好像不大敢贸然掷出。
音乐台上的音乐已停止,只有鼓声在配合她的动作,紧张的急鼓,扣住了全场观众的心弦。
突然——
右边的女郎用力一掷,鼓声也适时停止。
她又输了!
音乐再度奏起,她懊丧地脱下了身上的衬裙,仅有的“赌本”,就只剩下了奶罩和三角裤。
左边的女郎喜气洋洋,正要去收拾她的“辉煌战果”,右边的女郎即上前阻止,示意将以身上仅有的奶罩和三角裤,跟她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这是表演最热烈的Gao潮,全场观众都是停止了呼吸,眼巴巴地等待着最精彩的镜头出现。偏在这如醉如迷的关头,忽见一个小童,手持找人牌在到处走动。
这种找人牌是一般夜总会,为了节目在进行中,不便利用麦克风厂播,特别设计成一个“T”字型的长方木盒,盒的正面是|乳白色毛玻璃,里面用于电池配以灯泡,盒下面有根木棍支着,可以高高举起。
如果要找人,只需把客人的名字写在玻璃上,由小童举着各处走动,不必呼叫就可引起人的注意。
方天仇因为对表演心不在焉,所以第一个看到了,只见玻璃上写的是“蔡约翰先生电话”,顿时心里一笑。就在这时候,独自坐在一隅的蔡约翰也瞧见了,他立刻离座向舞厅外面走去。
这情形使方天仇大为起疑,毫不迟疑地就跟了出去,只见蔡约翰已站在衣帽间的柜台前接听电话。
外来找客人的电话,一般都是利用衣帽间柜台上的这一具,除非这条线不空,才会转到电话间去。刚才廖逸之用电话跟方天仇交谈则情形不同,因为廖逸之是用经理室的电话,他可以随意要接那里。为了避免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自然以电话间最妥当。
方天仇看他是接听衣帽间柜台上的电话,心里不由一动,便大大方方地也走过去,向那服务小姐笑笑,伸手到口袋里装作摸取件号码牌,实际想窃听蔡约翰的电话。
他全身乱摸一阵,也没摸出个名堂来,却见蔡约翰神色紧张地执着话筒说:“什么?……嗯……嗯……我知道了……好的,我立刻赶回来!”
蔡约翰挂断电话,取了帽子,立刻就形色张惶地急步走出银星夜总会。
方天仇看这情形,心知不妙,不由暗叫一声:“完了!”
抬头一看扇型大门上的电钟,才十一点五十分,难道罗俊杰他们竟提前行动了?
十一、亮相
舞池里的表演正进入Gao潮,那输得仅剩下奶罩和三角裤的女郎,忽然反败为胜,开始节节反攻了。
左边的女郎也交了霉运,把身上的珠宝、衣物,一件件地输掉,而且输得更惨,最后连三角裤和奶罩也输掉“事异则备变”的思想。把学者、言谈者、带剑者、患御者,仅仅只剩下了奶头上装饰的两朵纸花,和遮掩下体最神秘部分,一片小得不能再小的三角花布。
她已经不能再赌了,可是观众们却意犹未尽,幸灾乐祸地报以热烈掌声,使她欲罢不能,似乎非输个精光等。今存兵家著作有《孙子兵法》、《司马法》、《吴子》,才能满足观众的疯狂要求。
脱衣舞在香港虽然是被视为“艺术”的,但如果超过限度,则仍然称成亵渎的违警行为,所以她必须保留“一点”。结果是让对方也输掉奶罩和三角裤,故意做作一番泛心论又称“万物精神论”。万物有灵论的一种形式。认,双方再输掉奶头上的饰物,一场精彩的表演,终于在观众如雷的掌声中结束。
灯光复明,玛格丽特发现方天仇仍然没有归座,她便悻然离座走出舞厅,看见他竟站在外面发呆。
“一个电话接了这么久?”她完全是质问的口吻,好像在指责方天仇,不应该冷落了她。
“对不起。”方天仇连忙道歉说:“我们进去吧。”
“你已经错过一场最精彩的表演了!”她忽然正色说:“方先生,你带我上这里来,只是为着玩玩?”
“说老实话,我现在也没有这份心情了。”方天仇沮然苦笑着:“林小姐,我已经是一败涂地了!”
“什么意思?”她根本不了解他的心情。
“唉!”方天仇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反正是已经晚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方先生,请你不要跟我打哑迷。”她不悦地指责说:“如果你无法找到爹地,那么我要先走了!”
“你去那里?”方天仇急问。
“当然去找爹地!”
“我的天!”方天仇简直哭笑不得,他心里想:林广泰的手下几乎全出动了,尚且到现在还没有得着消息,而值此深夜,你一个女孩子能上哪里找到他?
他不禁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林小姐,说实在的,令尊今晚的行动很叫人担忧,在这几个小时里,至少有几十个人在各处找他。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半点消息……”
“爹地不会出意外吧?”父女的天性,使她听了这话大为忧急起来。
“大概不会……”方天仇毫无把握地说。
“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不负责!”她发起了小姐脾气,忿忿地说:“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什么大概不大概的!”
“小姐,”方天仇尴尬地笑笑说:“如果我只是想安慰你,那么我一定说:绝对不会!可是事实上令尊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纵然不一定真出了意外,至少是发生了特别的事故。所以我不敢肯定,绝不是说话不负责,这点请林小姐不要误会。”
“那么……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她心急如焚地问。
“等!”方天仇断然说:“现在只有在这里等消息,林小姐,我们到经理室去吧。”
她只是天真的少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此刻急也徒然无济于事。既然除了等消息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只好暂且依从方天仇的意见。
走到经理室门口,她忽然天真地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方天仇苦笑着摇摇头,未于置答,顺手推开了门,请她进入经理室。
才一进门,就见廖逸之刚把电话挂上。
“那里的电话?”方天仇急切地问。
廖逸之神情紧张地说:“警署来的,要庄老四亲自去一趟,恐怕是……”
他忽然发现方天仇一同进来的玛格丽特,不由把话止住了,而以怀疑的眼光望着她,显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方天仇不禁诧然地:“廖兄没见过董事长的小姐?”
“噢!”廖逸之连忙陪笑说:“原来是林小姐,失敬失敬。”
“这位是廖先生——大作家。”方天仇替他加上个头衔。
她微微点了下头,廖逸之受宠若惊地说:“哪里称得上作家,不过是骗点稿费,混饭吃……”
“廖先生太谦虚了。”她也寒喧了一句。
“廖兄,”方天仇暗向廖逸之使个眼色,说:“你看会不会是‘东西’送去了?”
“八成是的!”廖逸之忧心忡忡地说:“不过很奇怪,警署为什么要庄老四亲自去?这就很值得推敲……难道,罗俊杰他们失手出了岔子?”
方天仇一听就紧张了,这个判断极有可能,因为,如果罗俊杰顺利达成任务,警方无论如何也找不上林广泰的人。而这时候警署却要庄德成去一趟,很可能是罗、俞二人失手,在行动时被警方所执,那么事态就严重了。
正如刚才蔡帮办忽然接到电话,立刻就匆匆赶回警署,由这一点看来,廖逸之的判断更有可能性了!
“庄经理现在不在……”方天仇皱起了眉头,深深觉出事情的棘手。
廖逸之想了想,毅然说:“现在只有我去一趟!”
“要不要我……”方天仇也想同往。
“方兄不宜出面,”廖逸之顾虑周详地说:“目前我们只是朝最坏的一方面想,也许事情还不至于一败涂地。我先去看看苗头,不太棘手的话,我会随机应变,否则只好等老大回来商量了。”
“警方不会为难廖兄?”方天仇担心他可能被警署羁押起来。
廖逸之却坦然地说:“不可能,我只是代表庄老四,据我想,警署通知庄老四去一趟,多半还是看在老大的份上,有意放这个交情。大概先有电话给老大,老大不在,才通知这里的。”
方天仇也是这样想,警方很清楚罗、俞二人跟林广泰的关系,而罗俊杰和俞振飞又是林广泰的死党,纵然失手出了事,也绝不会供出林老大来。这个电话的用意,诚如廖逸之的判断,一定是在放交情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事情或许还有一点转机,就是运用林广泰的力量,使罗、俞二人不致身陷囹圄,背个杀人移尸的罪嫌。
可是,如此一来,郑二爷的一百万保证金牺牲不说,“黑骑士”老大金胜保怎会甘休?为了他的两个姐姐惨遭分尸,他很可能采取疯狂的报复行动!
一场轩然大波,仿佛已在眼前,它所造成的后果又将是如何,谁能预料呢?
廖逸之看出他的困扰,黯然说:“方兄,事已如此,我们只好逆来顺受了……这里不能离开人,方兄就陪林小姐在这里听候消息吧,我去了。”
“大作家”瘦癯的影子飘然离去后,经理室里只剩下了方天仇和玛格丽特,他们各怀心事,默默相对,彼此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玛格丽特对今晚所发生的事是茫然无知的,她看方天仇在不安地踱着,香烟一支接一支地猛吸,终于打破了沉寂,问他:“方先生,我能不能请教你一点事情?”
“什么?……”方天仇停止了踱步,站在她的面前。
“关于爹地的一切。”她说:“不瞒方先生说,我总觉得真正的爹地,和跟我知道的爹地不是同一个人,这种感觉是怎么会产生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可是事实上我对爹地的一切了解的太少了,方先生,你会认为我问得太幼稚吗?”
“林小姐是认为令尊有很多事瞒着你?”方天仇想把话题岔开,故意感慨地说:“其实,每个人都难免有些隐秘的事,譬如你我,像林小姐,我相信都会有些属于自己个人的隐私,是不太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我不是在探求爹地的隐私。”她凄然地说:“有时候我觉得爹地很孤单,很可怜,我只是想设法了解和帮助他……”
这一瞬间,方天仇忽然发现了这少女的善良,她内在的美似乎更超过了外在的美,使人对她的身世寄于无限的关切,而又觉得她像天上的星辰,高不可攀,远不可及,绝不是任何人随手可摘的。
“林小姐。”方天仇又接上了一支烟,他也以同样的口吻说:“恕我很冒昧,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当然,如果我这问题牵涉到个人的隐私,我并不想发掘它,林小姐尽可不必回答我。”
“方先生的问题,也许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从她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射出了智慧的光芒,显示着她超人的观察力。
“哦?”方天仇诧然说:“林小姐已经猜到我要问的是什么了?”
“假如我猜得不错。”她说:“方先生要问的,一定是我为什么不跟爹地住在一起,我猜的对吗?”
方天仇真不敢相信,他的问题还没有提出,已经被这少女一语道破,只好点点头说:“林小姐的聪明,实在令人佩服,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林小姐愿意说明吗?”
“其实不需要我说明。”她笑笑说:“我相信方先生可能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方先生是吗?”
方天仇一时讷讷地答不上话来,她却又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很愿意跟方先生谈谈爹地的事,今天我们刚刚认识,我知道
如果我想问一些爹地的事,方先生也同样不会告诉我的。”
方天仇同意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但她似乎仍然在心里存着许多疑问,尤其方天仇刚才跟廖逸之的对话和神态,都说明了今晚有着某种不寻常的事发生,并且与她父亲有着密切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事,致使方天仇他们那么紧张?
女人就是这点自私,她自己的秘密不愿让人知道,却又极力想知道别人的秘密。虽然她明知就是问方天仇,他也不会把真相告诉她的,可是她偏偏不死心。
于是,她暗地在动着脑筋,想用方法套出方天仇的话来。
她看方天仇又在焦灼地来回踱着,便装出漫不经心地说:“方先生,爹地除了经营航运公司,和投资这家夜总会,一定还经营着其他的事业吧?”
方天仇何等聪明,他听出她的口气是在套话,因而答应着说:“可能是吧……”
她对这样的答复自然不满意,不禁有些气恼地站了起来,嘴一嘟,悻然就往外走。
“林小姐,你上那里去?”方天仇连忙要阻拦。
“既然爹地是这里的股东。”她洋洋得意地说:“我自然可以享受免费招待!”
“你……”方天仇一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却露出个任性的巧笑,说:“方先生,你在这里忙吧,我要去玩玩。”
“可是……”
“爹地有了消息,请到舞厅来告诉我好了。”
她不等方天仇说完话,就轻描淡写地交代一句,径自走出了经理室。
方天仇正要跟出去劝阻,偏偏电话铃在这时候“滴铃铃”地响起来。
此刻任何一个电话都极重要,方天仇自然顾不得玛格丽特了,连忙返身走到办公桌旁,一把抓起了话筒。
“银星夜总会。”他报出了受话者的名称。
“请庄经理讲话!”对方是个沙哑的声音。
“庄经理不在,你是哪一位?”方天仇问。
“你是什么人?”对方喝问。
方天仇为了要知道这个电话的内情,只好忍住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敝姓方,庄经理特地留我在这里等电话的,阁下有何贵事,请告诉兄弟好了,回头我转告庄经理。”
话筒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狞笑,接着对方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姓方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不知道!”方天仇坦然地回答。事实上电话里如果不是太熟的人,是无法凭声音判别出对方是谁的。
“连老子的声音也听不出吗?”对方冷笑说:“嘿嘿,姓方的,难道你真是健忘,连脑袋上捱的几下都已经忘记了?”
方天仇这才猛然听出对方是谁,顿时勃然大怒,忿声怒斥说:“胡豹!原来是你这无耻的小人!”
“姓方的,你不用穷吼,叫破了嗓子也吓不倒人!”对方果然是胡豹,他狞声说:“今天你能够不死,可不是你的命大,更不是老子手下留情。你得弄清楚,别他妈的还在那里神气!”
“我并不领情!”方天仇发狠地说:“胡豹,你最好躲起来,永远不要被我遇上!”
“哈哈……”胡豹狂笑起来:“这笔帐你可以记上,随时向我结算,要本有本,要利有利,我胡豹最喜欢的就是石板上甩乌龟——硬碰硬!”
“好!”方天仇抑压住满腔的怒火,冷声说:“咱们的事暂且抛开,你找庄德成有什么事?”
“你姓方的能当家?”胡豹不屑地问。
“至少兄弟能够传话!”方天仇断然回答。
“那也成!”胡豹爽快地说:“我手头有点货色急需脱手,想找个主儿,如果庄老四有兴趣,咱们不妨谈谈。”
“飞刀帮也做生意了?”方天仇讥嘲地说:“是黑货吧!”
“黑货白货不必管它,”胡豹说:“反正这票货色是个热门,林老大也许更有兴趣,可是他是有身份的人,不会跟我胡豹这种小角色交易,所以我想跟庄老四谈谈也是一样。谈得成,我就脱手,不然我就得等着行情看涨,待价而沽了!”
“庄德成现在出去了。”方天仇说:“就是他在,也得先看看货色吧?”
“那倒不成问题。”胡豹又是一阵狞笑,然后说:“我胡豹虽然不善于做生意,倒也懂得做生意的规矩,看货开价,现在样品已经送到衣帽间的服务小姐那里。阁下如果想知道货色的品质,不妨先过一过目吧!”
“假如庄德成中意了,怎么联络?”方天仇问。
“我会再打电话来的,哈哈……”
一阵狂笑,对方把电话挂断了。
胡豹这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突然来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电话,他所谓的“货色”究竟是弄的什么玄虚呢?
这点委实令人费思,方天仇搁下电话,略一犹豫,立刻就出了经理室,直趋衣帽间。
“小姐,”他急急地问:“有人送东西来要交给庄经理吗?”
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回答说:“噢,有的,刚才有位先生送来一只盒子,要我待会儿交给庄经理。”
“麻烦你拿给我。”方天仇这才相信胡豹的话不假。
小姐却迟疑地说:“刚才那位先生说,是要亲自交给庄经理的……”
方天仇知道这位小姐不敢贸然作主,便笑着说:“庄经理刚才给我来电话,要我把东西先收下的。”
服务小姐这才点点头,弯下身去,从柜台里的柜子取出一个尺许长,三寸来高的扁方木盒。
“就是这个。”她笑盈盈地递了过来。
方天仇接过木盒,从它的外表上看,很像是个用来装雪茄的精致烟盒,只是没有商标纸,而用铁丝把它以“+”字形紧扎着。
盒里装的是什么“货色”?
这个谜并不难获得解答,方天仇把木盒捧到经理室,立刻找到一把开罐头的“起子”,用力弄断盒外紧扎的铁丝。
在揭开盒盖的前一刹那,他不免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谨慎地将盒盖揭开。
呈现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只惨白色的女人断手!
方天仇急将木盒盖上,下意识地一回头,仿佛怕这时候突然被人进来撞见似的,直到证实并没有任何人闯来,这才稍稍安心。
胡豹此举的目的,很显然是有着恐吓和示威的意味,但这受害的女人又是谁呢?
不用说,遭此无辜残害的女人,必然是与林广泰,或者方天仇这些敌对“金色响尾蛇”的人有关系的!
他不禁想到了露娜?白茜?
首先拨个电话到白茜的住处,她也刚回旅馆不久,听出是方天仇的声音,立刻就欣然地说:“小朱跟金胜保他们都走了,今晚大概不会来这里,你不是有事跟我谈,马上来好吗?”
方天仇知道白茜没出事,总算放心了,于是说:“现在我还有点事,可能来不了,我想跟你在电话里说也是一样,白小姐那边说话方便吗?”
“我这里没人……”白茜听说方天仇不能去,不免有些失望。
“白小姐,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方天仇说。
“我很愿意效劳,只要我能做到。”白茜极豪爽地表示:“牛先生,你请说吧!”
“我想白小姐一定能胜任的,”方天仇先奉承了一句,才郑重地说:“我只希望白小姐能够把金胜保、小朱他们这几天的行动,和所接触的是些什么人留意一下,随时告诉我可以吗?”
“这很容易……”白茜忽然说:“哦,对了,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在你离开‘黑美人’的时候,曾经有个麻脸的中年人,跟金胜保鬼鬼祟祟地谈了几句,还留了张名片给金胜保!”
白茜说的那人,方天仇也见过了,并且还承他出手解围,只是并不知道那麻脸绅士,竟是澳门黑社会中的第一号人物,红巾党的头子——洪堃!
因此他向白茜说:“白小姐说的那个人,我已经见到过了,白小姐知不知道他是谁?跟金胜保谈了些什么?”
“这个就不清楚了,”白茜说:“不过我看金胜保对他好像很尊敬。”
“好,谢谢白小姐告诉我这些。”方天仇感激地说:“这几天还得麻烦白小姐,随时留意他们的行动和接触的人,白小姐的这份情,我会永远记在心里的。”
“牛先生请别这么说,这是我愿意做的……”
在电话里看不到白茜说话的神情,可是凭着这凄婉的声音,方天仇可以想像得到,她是极力在抑压自己激动的情绪。——这女人显然对他已动了真情。
“那么谢谢你了,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方天仇正要再拨个电话到九龙城去,证实露娜安然无恙,他才能放心。偏偏号码键才按了两个字,玛格丽特像很急地闯了进来。
方天仇的手指不由停住在号码键上,诧异地望着她。
“我忘了手提包!”
她从茶几上取了手提包,看方天仇继续在按号码键,便走了过去,悻然地说:“你不陪我了?”
这时电话刚好接通,方天仇顾不得跟她讲话,便向话筒里说:“喂,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忽见玛格丽特对桌上的木盒引起了好奇,正在伸手去揭盒盖,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举动可使方天仇吃了一惊,急忙搁了电话,紧张万分地冲过去阻止,可是他慢了一步,盒盖已被她揭开。
“啊!……”
一声尖锐的惊叫,她竟当场吓昏了过去。
方天仇赶上一步,扶住了她的身体,一时乱了手脚,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好在这一声惊叫还没有惊动夜总会的人,方天仇连忙把她整个娇躯抱起,轻轻地平放在那只长沙发上。仔细一看,她已昏迷不醒,呈现“休克”状态了。
这可糟了,如果等他打电话召医生来,恐怕时间上已不允许,要是找人来帮忙,势必惊动夜总会的人,可能引起一阵骚动,反而显得大惊小怪。
现在只需要急救,使她能清醒过来,方天仇对于这方面的常识还不陌生,他立刻想到了人工呼吸!
救人要紧,方天仇已顾不得其他问题,侧身坐在沙发上,低下头去,施行起“口对口人工呼吸法”来。
他这时完全没有邪念,就像外科医师对女患者施行手术一样,只想到救人,根本不曾想到这个跟他两唇相接的,是个绮年玉貌的千金小姐。
经过约有两分钟以上时间,玛格丽特的呼吸才恢复,她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逐渐地清醒过来。
当她猛一睁开眼睛,惊觉一个男人正伏在她身上,而两片火灼的嘴唇尚未离开她的嘴唇,心里不禁又惊又怒,顿时羞忿交迸。
也不知道是那来的力量,她猛力双手一推,推开了身上的人,顺手就是狠狠的一记耳掴子!
“拍!”地一掌掴在方天仇的脸上,使他猛然一怔,一时竟未会意过来是怎么回事?
“林小姐……”
他的话还没出口,脸上又捱了狠狠一记耳光。
“原来你是个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伪君子!”玛格丽特不问青红皂白,连赏了方天仇两记耳光,似乎仍然盛怒难消,一骨碌站起来,怒斥说:“你敢欺侮我,看我告诉爹地,要你的好看!”
“林小姐……”方天仇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必需向她解释清楚:“请你容我解释!”
“我不听!”
此刻玛格丽特已是不可理喻,她只当在昏迷不醒时,吃了方天仇的亏,哪还容他解释,气得泪汪汪的,扭头就朝经理室外冲去。
“林小姐……”方天仇大急,他连忙追赶出去,一面大声叫着。
玛格丽特是羞愤不可名状,她低着头直往外奔,简直是以赛跑将抵终点的冲刺姿态,一口气冲出了夜总会大门。
“嗞!”地一声紧急刹车。
接着发出一声尖呼:“啊……”
方天仇追出大门,只见玛格丽特已被一辆轿车撞倒在地上。
轿车的司机见闯了祸,急忙下车察看,后座的一对外籍夫妇也下了车。
方天仇大惊失色,连忙奔过去,蹲下了身子,大喊:“林小姐,林小姐……”
“刚才这位小姐突然冲出来,”司机满头大汗,沮然说:“我已经紧急刹车,可是……”
方天仇根本无暇听他说什么,急于察看玛格丽特的伤势,见她并没有外伤,但眉头微蹙,嘴唇紧闭,而且又昏迷不醒了,显然撞得并不轻。
这时那位外籍绅士以英语说:“非常抱歉,我的司机驾驶不慎,致使这位小姐蒙受不幸,本人愿意负责一切,请问这位小姐的情况严重吗?”
“嗯!”方天仇心情异常沉痛,他以英语说:“现在必须送医院。”
外籍绅士立即说:“请用我的车吧。”
方天仇抱起了她,立刻上车,那外籍夫妇也陪同登车,吩咐司机驶往附近的医院而去。
等在门口的小童,飞快地奔进去报告,领了惊惶失措的小程赶到现场,早已不知那辆撞伤人的车子去向,连受伤的人也不见了。
十二、扑空
方天仇急急追赶林小姐,竟忘了那只装着一只手的木盒,搁在经理室的办公桌上无人理会。
当然,如果没有人揭开,谁也想不到木盒里是什么东西,而对它加以注意的。
在方天仇离去不久,最先回返银星夜总会的是庄德成,他亲自率领着十几个手下,分乘三辆汽车,几乎找遍了香港所有的夜总会、酒店、旅馆,以及娱乐场所,依然没有找到林广泰。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夜总会来。
刚进经理室坐下,还没喘过气来,小程就慌慌张张地闯入报告说:“经理……”
“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庄德成把疲于奔命的气,朝他身上发泄起来:“你他妈的不是不知道,老子忙活到现在,不能让我喘口气?”
“是,是,经理……”小程碰了个大钉子,仍然陪着笑脸,敢怒而不敢言,站着发起呆来。
“你还站着干吗?”庄德成怒问。
“是,经理,我这就出去……”
小程恭应着,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听庄德成一声雷鸣似的大喝:“回来!”
“是,经理有什么吩咐?”小程只好站住了,诚惶诚恐地请示着。
“我问你,”庄德成对于手下的人,最喜欢作威作福地摆派头,他把二郎腿一抬,燃起一支烟叼在嘴上,才说:“我出去以后,有谁来过没有?”
“有,有,有,”小程一连说了三个有,然后说:“经理出去以后,廖六爷来过,警署的蔡帮办也来过,还有那位打听白茜小姐的……”
没等他说完,庄德成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问:“蔡帮办来干什么?”
“好像没什么事,”小程说:“他跟廖六爷在经理室聊了一会儿,又到舞厅里去看表演,后来有电话来找他,他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呃——”庄德成听小程这么说,他才安了心。
“不过,廖六爷可遇上点不愉快的事。”小程忽然想起廖逸之被警探搜查皮箱的事,认为必须向经理报告。
“什么事?”庄德成诧然问。
小程便把刚才搜箱的经过说出来,说到两个警探被廖逸之捉弄的时候,他不禁眉飞色舞地笑起来。
“经理,廖六爷可真有一手,您没看见那个条子的尴尬德性,狼狈得就像……像丧家之犬!”
“呃——”庄德成并不觉得好笑,主要的是他现在笑不出来。猛吸了两口烟,才说:“那姓方的来干什么?”
“您是说那个打听白茜的?”小程说:“他十一点多钟带了个漂亮小妞儿来,直问经理回来没有,后来在舞厅看完表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正在里面忙活,门口的小鬼跑进来告诉我,说那小妞儿被汽车撞倒了,等我匆匆忙忙赶出去,车也不见,人也不见了!”
“好了,我知道了,”庄德成挥挥手:“没事你出去吧!”
“是!”小程躬身退了出去。
庄德成心烦意乱,忿忿地把烟蒂往地上猛力一掷,站起来骂了声:“刁那妈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骂的是谁,只是觉得这时候的心情太恶劣,极需要发泄,最好是找个出气桶来大骂一顿,心里才会痛快!
除了骂人之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喝酒,于是他在酒柜里取出“威士忌”,倒了满满的一杯,举起来就喝了一大口。
当他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刚把酒杯碰上嘴唇的时候,无意间一瞥,眼光接触到桌上的那只木盒子。
这只木盒不属于经理室里的,因此他觉得很刺眼,心里不禁起了疑。
刚一伸手,忽见门口出现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绅士,手里撑着一根精致的“司的克”,看他的气派,和脑满肠肥的样子,至少也是个董事长或总经理之流。但他此刻居然还戴着付宽边太阳眼镜,实在有点不伦不类,叫人看了怪不顺眼的。
“有事吗?”
庄德成当他是夜总会的客人,平时客人有什么事,都找仆人领班,如果解决不了的,才会亲自找到经理室来。所以这位绅士的突然到来,使庄德成以为又发生了麻烦。
“客人永远是对的!”这是生意人的一句座右铭,尤其香港这地方是卧虎藏龙,任何客人都可能有特殊的关系或身份,轻易是不能得罪的。所以身为经理的庄德成,对这位戴太阳眼镜的绅士不得不表示礼貌。
“请里边坐!”
“谢谢,”戴太阳眼镜的绅士微微一点头,迈步走了进来:“庄经理不嫌打扰吗?”
“哪里,”庄德成敷衍着,以他惯用的口吻说:“阁下有何赐教?”
“没有,”绅士并未坐下,他走近办公桌前,毫无表情地问:“听说有位姓方的朋友,刚才在这里?”
“姓方的?”庄德成怔了怔,觉得这人找方天仇居然找到他经理室来了,颇感意外地说:“阁下跟他是朋友?”
“朋友?”绅士忽然笑起来:“哈哈,不错,我们可以算得上朋友!”
庄德成听他的口气,似乎不怀善意,也笑了笑,干脆说:“对不起,姓方的不在这里!”
“走了?”绅士有些不相信的神气。
“刚离开。”庄德成很简短地回答。
“那我来迟一步了?”绅士显得极失望,可是他并不离去,眼睛却盯在桌上的木盒上。
“阁下还有别的事吗?”庄德成这句话虽然说的还算礼貌,但无异于是下逐客令了。
绅士充耳未闻,他对桌上的木盒默默注视片刻,忽然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庄经理对这票‘货色’不太感兴趣?”说时,还用他手里的“司的克”,指在木盒上轻轻敲着。
庄德成根本不知木盒里是什么,刚才他正要揭开盒盖,绅士恰好出现在门口,他就没来得及看里面的内容。现在听对方居然向他没头没脑地一问,不禁茫然说:“阁下的话我听不太懂!”
“姓方的没有告诉庄经理?”
“我刚回来,没碰上姓方的……”
“那么‘货色’也还没有过目?”
庄德成置之不答,事实上他也无法回答,只朝那绅士看了一眼,就把木盒移近面前。
绅士的脸上,露出诡谲的微笑,仿佛在等着欣赏对方吃惊的表情。
木盒揭开了!
当庄德成看清里面的断手时,他竟丝毫未露出吃惊的表情,而是突然把脸色往下一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脸色倏地一沉之际,他的手也极快地伸入怀里,准备掏出Сhā在腰间的短枪。
可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更快,他用“司的克”把庄德成的手一阻,冷冷地说:“庄经理,请勿冲动,你的动作不会比我更快,我只要轻轻一按这把头上的暗钮,一颗子弹就会射入你的心脏了!”
庄德成这才发觉,对方手里的“司的克”是支特制的武器,相形之下,他的动作再快也及不上绅士的指姆一按。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好把两手摊在桌上,忿忿地说:“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绅士胜利地笑起来,他说:“这票‘货色’不是兄弟的,充其量兄弟也只能算个掮客,庄经理如果对这样品还中意,兄弟很想促成这笔交易,说得不好听,也是想捞取几个佣金。”
“谁是货主?”庄德成故意跟他敷衍,心里在想:这时候只要有他自己的人闯进来,立刻就可以转变这个受制的局面了。
“庄经理这么聪明的人,谁是货主还用得着兄弟说吗?哈哈……”绅士又是一阵得意忘形的大笑。
“老实说吧,”庄德成被他笑得恼羞成怒,顿时把心一横,断然说:“兄弟对这票货不感兴趣!”
“林广泰会有兴趣的!”绅上有恃无恐地说。
“那么阁下为什么来找我?”庄德成沉声问。
“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绅士嘿嘿地笑着说:“庄经理是明白人,这是笔大买卖,总得有个把中间人,以示慎重。并且林广泰是个忙人,轻易难碰上,所以只好先跟庄经理接个头,以庄经理跟林广泰的关系,我想还能作得三分主吧?”
最后的这两句话,无异是把庄德成套上了,他毕竟是个老粗,当即毫不犹豫地说:“好吧,阁下开个价出来!”
“庄经理果然爽快!”绅士肃然地说:“价钱不高,只要林广泰让出在香港的地盘!”
“这是漫天开价!”庄德成冷笑说:“阁下怎知林老大会一定感兴趣,肯出这么高的代价?”
“当然,牛儿不吃草,不能强按头。”绅士充满自信地说:“我相信林广泰只要看了‘样品’就准会付高价把‘货色’全部买下。兄弟完全是想早点脱手,才不顾血本,薄利求现,如果照货主的意思,恐怕还不肯这么贱卖呢!”
“哦?”庄德成不屑地说:“听阁下的口气,货主的开价可能更高?”
“照货主的意思,”绅士咄咄逼人地说:“非但要林广泰让出香港的地盘,并且得归附在金色响尾蛇的旗下!”
“金色响尾蛇?……”庄德成暗吃一惊。
“主要的是货不在金色响尾蛇手上,所以我们还能有个商量,买卖不成|人情在,庄经理不妨出个价吧。”绅士居然真像做生意一样,满嘴的生意经起来。
庄德成哈哈一笑说:“阁下这样狮子大开口,恐怕很难成交!”
“这么吧,”绅士看对方的态度强硬,便自动表示让步说:“我们抛开虚头,实价实卖怎么样?”
“兄弟洗耳恭听!”庄德成一脸可买可不买的神情。
“这可是不二价的,”绅士郑重说:“只要林广泰保证不跟金色响尾蛇作对,庄经理认为如何?”
“很公道!”庄德成笑笑,然后把肩一耸,表示无可奈何地说:“可惜兄弟作不了主,阁下跟我费了半天口舌,等于是白说。”
“庄经理只要把话转到就成了,”绅士狞笑起来:“兄弟话说在前头,这票货是热门,林广泰有意思要,就是那个价钱,他有优先购买权。如果迟疑不决,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可不能怪兄弟不够交情……”
正说到这里,忽见穿西服的壮汉匆匆奔入,向那绅士一使眼色,紧张地说:“来人了!”
绅士点点头,手杖仍然指着庄德成,威胁说:“话到此为止,现在得麻烦庄经理送兄弟出门,略尽地主之谊吧!”
庄德成知道是来了自己人,可是在那支特制的手杖威胁下,他毫无反抗的机会,只好忿然站了起来,陪同他们出去。
才出经理室,就见费云领着一帮人,往经理室走来。
刚才来通知那绅士的壮汉,立即走在庄德成身旁,手Сhā在上衣口袋里,隆起一块,显然手里握着短枪。
“老四……”费云老远就挥手招呼。
绅士暗向庄德成做个眼色,那意思在警告他,如果他不想捱枪弹,就得让他们安然无事地离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在左右挟持之下,庄德成自然不敢贸然造次,他装出若无其事地招呼说:“老五,你们到里面等我一会儿,我送两位朋友,马上就回来。”
费云朝他们看看,也没起疑心,径自领着一帮人走进经理室去。
绅士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庄德成憋着一肚子气,陪他们走到大厅门口,发现尚有三个穿西服的汉子在守着,显然是那绅士带来的打手。
走出夜总会大门,立刻有一辆大型轿车驶来,停在他们面前,引擎却未熄火。
绅士和几个大汉涌进了车厢,然后那绅士从窗口向庄德成笑笑说:“有劳庄经理相送,咱们的事就这么说了,明天晚上来听庄经理回音,哈哈……”
狂笑声中,轿车风驰电掣而去。
“刁那妈的!”
庄德成狠狠地朝那去远的轿车怒骂一句,转身就急急走回经理室。
一脚才跨进门,他就破口大骂:“你们他妈的都是死人?”
“怎么啦?”费云诧异地说:“老四,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你们都瞎了眼?没看见刚才那两个鬼崽子!”庄德成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地大发雷霆。
这一来可犯了众怒,但别人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有费云大为不悦地说:“你自己说他们是你朋友,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庄德成怒火难遏,被费云这一反驳,更是火上加油,不由强词夺理地咆哮起来:“你他妈的没看见,他们手里都有家伙,我能不这么说?”
“好了,老四,人已经走了,你跟自己人发狠有个屁用!”费云哑然失笑说:“它们究竟来干什么的?”
庄德成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迸出一句:“他们是金色响尾蛇派来的!”
“金色响尾蛇”这几个字,真惧有惊人的威力,顿时在场的人脸色大变,个个噤若寒蝉地面面相觑。仿佛那剧毒无比的热带蛇,正环绕在侧,随时都可能被它咬上一口。
费云暗自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地说:“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找到这里来,老四,那戴太阳眼镜的家伙来干嘛?”
“谈生意!”庄德成余怒未消地回答。
“金色响尾蛇派人来谈生意?”费云大感意外。
“喏,”庄德成用手向桌上的木盒一指:“这是他们的样品!”
费云不解地望望庄德成,便走到办公桌前,随手揭开了盒盖。做梦也没想到,里面赫然是只女人的断手。
“这……”他意外地吃了一惊。
庄德成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大概是由于刚才憋足了一肚子气,藉此发泄一下。
笑过一阵,他才不屑地说:“他们居然异想天开,要老大让出在香港的地盘!”
“你怎么说?”费云惊魂甫定地问。
“我会理他这个喳儿?嘿嘿!”庄德成得意地说:“那家伙看我态度强硬,没辙了,自动杀价,只要求老大不再跟金色响尾蛇为敌。”
“你答应了?”费云觉得这条件还不算过份苛刻。
“我凭哪门子答应?”庄德成说:“我们的谈判还没结果,你们就回来了。”
费云想了想,忽然心念一动,遂问:“老四,他们既然以这只女人的手威胁老大,可见必定有原因,你可问清楚,这个被害的女人是谁?”
“这我倒没想到……”庄德成抓抓头,困惑地说:“老五,你想这女人会是谁呢?”
“当然跟老大一定有关系,”费云分析着说:“如果是与老大毫无相干的女人,老大根本可以相应不理。可是有一点很令人难解,他们怎敢肯定,老大会不惜代价地收买一个女人尸体?”
“我也奇怪,”庄德成亦有同感地说:“听那家伙的口气,好像老大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件,还有别人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呢。”
“这倒成了热门货!”费云冷笑着。
庄德成坐上他的“宝座”,把刚才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饮尽,皱起眉头说:“老大今晚真害人不浅,折腾了我们一晚上,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可别真他妈的出了事……”
“我们在九龙城,还不是差点出了事!”费云说:“我是老大叫我带人过海去的,怎么……你说老大出了事?”
“很难说,”庄德成不敢抱乐观地态度说:“老大晚上跟老二本是在一起的,大概是喝多了一点,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老二很担心,派出各方面的人手分头找寻,我也忙了一晚上,到现在还没有老大的消息。连老二也没个电话打来,真叫人干着急!”
“罗老三他们呢?”费云问。
“他们完事以后就会上这里来,”庄德成看看手表:“现在大概快来了……你去九龙城的情形怎么样?”
“今晚还真亏得老大细心,蓝天才没出漏子,”费云说:“老大听说蓝天今晚卖了个满座,就知道会有麻烦,怕郑二爷受伤在家,可能应付不了,才要我带人赶着去。我一到就觉出情形不对劲儿,你猜怎么着?”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庄德成顶了他一句。
费云尴尬地笑笑,接着说:“你再也想不到,蓝天的票房把票卖得一张不剩,我们还是找周经理才能进去,可是戏院里的观众却坐的不到三分之一!”
“观众买了票不看?”庄德成不解地问。
“所以我觉得奇怪,哪有花钱买票不看的傻瓜,”费云滔滔不绝地说:“等我仔细一看,嘿!在座的几乎全是三尺地面上混的熟面孔,独眼龙的人占多数,还有飞刀帮的,香港码头走私团的,新界的水陆两路黄牛,大概有一两百人。而我带去的跟郑二爷那边的入手,加起来不到五十,无形中在人数上成了悬殊的比率。因此我们只好决定随机应变,尽力避免跟他们的人发生冲突。”
费云喘了口气,又说:“说句泄气的话,当时我心里真有点紧张,等到幕开了,台上开始表演,全场都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故发生,观众也很正常地在看跳舞,我才比较放心。可是一等到露娜出场,全场的嘘声就大起,甚至连汽水瓶、水果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朝台上扔,而且异口同声地大叫着:‘贱女人滚下去!’‘我们要金妮!’‘我们要金娜!’‘谁花钱看这只姆狗!’戏院里乱成了一片,吓得露娜哭着奔进后台,台下前排的两人,竟冲上了舞台,我一看情形不对,立刻带着几个人赶上台阻止。正在要动手的时候,忽然有个麻脸秃头的人挺身而出,他从中排解说:‘人家靠出卖色相讨生活,已经够可怜的,各位看得过去就多捧场,如果她表演得实在太差劲,不用各位开汽水,周经理也会请她走路的。何苦花钱来享乐的,结果大家弄得鼻青脸肿地回去,那太不值得了,各位认为我的话对吗?’嘿!别看他就这么几句话,竟把那些冲上台的说得服服贴贴,连台下的人也报以热烈掌声,我看情势缓了下来,也就不愿惹事,领着人下台归座。”
“露娜又继续表演了?”庄德成不禁Сhā嘴问。
“当然没有,”费云说:“那个麻脸秃头的家伙到后台去了一会儿,周强就亲自上台宣布,当晚决定解聘露娜,全场又是一阵如雷的掌声,表示对周强的决定十分满意。一直到终场,再没有发生别的事,我们就直接回香港了。”
“这么看来,他们是存心要敲破露娜的饭碗?”庄德成忽然对露娜起了同情:“哼!明天我非高价把她请过来!”
“你不怕他们也来这里轰她?”费云问。
“谅他们不敢!”庄德成自负地说。
“可是刚才人家不是已经找上门来过了?”费云毫不保留地给他来了一句。
庄德成气得把拳头往桌上重重一击,恨得咬牙切齿地说:“他要有种就尽管再来!”
桌上的电话机猛受一震,恰巧在这时候铃声响了起来。
“你瞧,电话都让你给吓着了!”费云笑着向他挪揄。
“刁那妈的!”庄德成狠狠骂了一句,气呼呼地抓起话筒,大声说:“银星夜总会,我是庄经理!”
话筒里传来廖逸之的声音:“老四吗,你快来一趟,最好能找到老二一起来,我在西营盘区的警署。”
“出了什么事?”庄德成惊问。
“一言难尽,”廖逸之沮丧地说:“反正是灾情惨重,咱们栽到家了,你尽快来吧!”
庄德成还没听出是怎么回事,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
“谁出了事?”费云紧张地问。
庄德成茫然搁下电话,突然站起来说:“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赶快去警署!”
十三、设计
宋公治定下的锦囊妙计,确有匠心独到之处,他听说林公馆附近发现警车监视,立刻就想到是金色响尾蛇捣的鬼,于是当机立断,采取了以牙还牙的对策。
他的判断一点不错,对方果然料定林广泰收到那两只皮箱后,绝不可能把两具经过解体的女人尸体留在家里,必然要设法移出林公馆。
那么,只要这两只皮箱一出林公馆大门,接获密报的警探立刻就可以截车检查,搜出两具女人尸体,如此一来,林广泰就难免背上一个杀人移尸的罪嫌了!
这一着确实够狠、够辣、安排得周密机巧。如果不是俞振飞最后赶来,发觉林公馆附近的警车形迹可疑,而宋公治又识破对方的阴谋,可能林广泰在这上面,就得栽个大大的跟头呢。
第一步“调虎离山”,果然把监视的警车引开了。
第二步,由罗俊杰和俞振飞实施“借花献佛”的行动,他们把金氏姊妹的尸体,连同那封恐吓信,用两只大麻布袋装起,载在车上。等附近的警车去追截庄德成他们了,立即驶出林公馆,朝着相反的坚尼地道驶去。
等到警探发觉上了当,赶紧飞车驶回林公馆,罗俊杰他们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远了。
依照宋公治的计划,罗俊杰他们的车子,必需远离市区,尽力避免被人发现。直到午夜十二时以后,始能驶进市内展开行动,将两具尸体“借花献佛”送给警方。
罗俊杰能得林广泰特别看重,委他主持“林记航运公司”,便是他有冷静的头脑,遇事都能保持镇定。而且肚子里也有点货,不是单凭耍狠玩命的草包。
俞振飞干的私家侦探,虽然是挂羊头卖狗肉,但他毕竟吃的是这行饭,称不上精明干练,倒底一些鬼聪明还是有的。尤其遇到警方人员找麻烦,凭他那块招牌还可以打打交道。
宋公治所以选派他们两个搭档,负责这个“借花献佛”的行动,就是认为他们的合作,必可万无一失。
然而,金色响尾蛇方面,也同样在运用着高度的智力在跟林广泰勾心斗角,他们并不是对警方人员的办案能力估计太低,而是认为林广泰不是个简单人物,所以不敢奢望警方一定可以截获那两具尸体。
林公馆的一切动静,瞒过了警方,却不能瞒过对面一幢高楼露台上的人。那具高倍的望远镜,把林公馆内看得清清楚楚,从林广泰吩咐两个保镖的将两只皮箱提到花园查看……一直到宋公治的妙计展开行动,均未能逃出他的监视。
他的身旁,就置着一台“大哥大”行动电话,随时在报告林公馆内的一切。
二辆轿车先后驶出林公馆,他立即拨出了电话,目标是后开出的那辆车。他把罗俊杰他们的车型、颜色、以及车牌号码,一一都报告了对方。
罗俊杰与俞振飞驾着车子,一路上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心里感到很是轻松。
他们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尽量减低车速,由坚尼地道转入宝云道后,就折往回驶,往山顶道绕行,车速才逐渐加快。
“老三,我们去哪里?”俞振飞想到现在时间尚早,行动前的这段时候实在难消磨,问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希望罗俊杰出个主意。
罗俊杰明知他的用意,却故意地说:“当然遵照老二的指示,最好是找个人烟绝迹的深山旷野躲起来,等着天黑。”
“那……”俞振飞当真着急起来:“那怎么成,还有七八个小时,不把人都烦闷死了!”
“那你的意思怎么样呢?”罗俊杰说:“是不是找个地方消遣消遣?”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振飞连忙否认,然后苦笑着说:“我是觉得距离行动的时间实在太早,我们只要不被人发现,并不一定非到深山旷野躲起来,找个比较僻静些的地方还不是一样。”
“这样适当的地方,我一时倒真想不出,”罗俊杰把车速又减低了:“你不妨出个主意看看?”
俞振飞想了想,兴奋地叫起来:“对对,我们去浅水湾!”
“到老大的别墅去?”其实罗俊杰也考虑到这地方。
“那里又清静,又安全,”俞振飞头头是道地说:“并且我们又可以休息,总强过到深山旷野躲着捱时间吧?”
“可是我得事先警告你,”罗俊杰深知他的老毛病,所以郑重说:“去老大的别墅我不反对,但有一样,就是那小酒吧里陈列的酒,你不能动它!”
“人格担保!”俞振飞欣然把右手一举。
罗俊杰置之一笑,便向浅水湾驶去。
住在香港的人,绝大多数都在为一个栖身之处愁烦,但有钱的人非但拥有高楼大厦,花园洋房。更要在风景优美的地带弄个别墅,甚而置艘游艇,否则不足以显示出自己的身份和财富。
但林广泰当初购置这幢别墅,则纯是出于他续弦金玲玲的意思,自从她出逃以后,林广泰大概是为了怕触景生情,引起他的感伤,就一直没有再来过浅水湾。
罗俊杰和俞振飞来到别墅,似乎有着同样的感想,像这样豪华精致的别墅,却任它空着不用来享乐,真是暴殄天物呢!
别墅只有个又聋又驼背的老王看管,他带着个才十六岁的孙女,等于是在这里养老。不过老小两个人住在别墅里,除了太清闲之外,倒也生活得逍遥自在。几年来,这地方仿佛已经成了属于他们祖孙两个的小天地,从来没有受到任何人侵扰。
罗、俞二人的不速而至,颇使老王感到意外,不过他会见过罗俊杰,知道这位罗经理是主人的拜把兄弟,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他们载着两具尸体的车子,驶入车房,又在车房门外加了把大锁,才一同到客厅里去休息。
老王虽觉这两个人的突如其来,使他感到局促不安,仿佛他们不仅是滋扰了祖孙二人的宁静,更像是替他们带来了不可预期的灾祸。
但他不敢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只是它这个缺残的老实人,表面上的诚惶诚恐,唯恐招待不周,是无法掩饰他内心的不安的。尤其他那孙女,一直躲着不敢见人。
罗俊杰和俞振飞则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他们往高贵的沙发上一躺,两脚朝扶手上一跷,打开了电视机,吸着香烟,真是自得其乐!
如果真是到了深山旷野,眼巴巴地等着午夜的到来,时间确实不易打发。现在却不然,他们来到别墅里不知不觉地就消磨了整个下午,说说聊聊,天已经黑了。
浅水湾有的是高级饭店,罗俊杰吩咐老王去叫了两客西餐,俞振飞对那小酒吧里琳琅满目的各式洋酒垂涎欲滴,无奈有言在先,只好委曲了肚里乱爬的酒虫!
饭后,两个人一支香烟在手,打开了电视机,静静地欣赏着。
现在,时间是夜晚九点五十分——距离预定的行动时间,尚有两个多小时。
“老三,”俞振飞忽然心血来潮,想起一个问题:“不是说老王有个孙女,怎么没见?”
正当聚精会神欣赏电视上两部打斗影片的罗俊杰,听了这话不由一笑,打趣地说:“你问这个干嘛?是不是你想到那里去了!”
俞振飞连忘否认:“我只是奇怪,我们来了几个小时,怎么一直没看到那女孩子的人。”
“你想看看她还不简单,不过你可不能动歪脑筋,听说她才只有十六岁呢。”
罗俊杰强调了她的年龄之后,就当真叫起老王来。
“老王!”
连叫了几声,老王都未见答应。
罗俊杰不由诧异地说:“这老家伙上哪里去了?”
“你忘了,他是个聋子!”
俞振飞笑了笑,径自走向门口,大声叫着:“老王!老……”
就当他一面大声叫着老王,一脚才跨出客厅门口的一刹,那第二句还没叫完,猛见门旁黑暗处扑来一个人影。
他立时机警地向旁一闪,尚未及向客厅里的罗俊杰发出警告,头上已被一条木棍重重一击。
“啊……”他倒了下去。
罗俊杰全神在欣赏着电视节目,俞振飞遭了突袭,他还浑然不知不觉呢!
但那一声“啊……”,使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就在他猛一回头的时候,两个穿唐装的大汉已冲进来,手里的短枪直指着罗俊杰。
“不许动!”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使罗俊杰毫无反抗的机会,他只好力持镇定地说:“朋友,这算那门子买卖?”
“少废话,把手举起来!”
这命令发自罗俊杰身后,他回头一看,通花园的落地窗已推开,走进个西装笔挺,戴着付宽边太阳眼镜的绅士,他手里拿着“司的克”,身后还跟着个西服大汉。
“你们想干什么?”罗俊杰只好举起双手,色厉内荏地喝问。
“不干什么?”绅士皮笑肉不笑地向他走近:“听说三老板手头有点热门货,兄弟是馋猫闻见煮鱼香——让腥味引上了灶,哈哈……”
罗俊杰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的来意了,心里不由暗吃一惊。在眼前众寡悬殊的情势下,他如果想硬拼只有自讨苦吃,于是勉强一笑说:“阁下的鼻子倒真尖!”
绅士得意地狞笑着,咧嘴向那唐装大汉一示意,大汉立即走向罗俊杰,搜索他身上的武器。
罗俊杰毫不反抗,任由这大汉伸手到他胁下,搜出那根皮带绑在胸侧的短枪。
而当这枝枪刚一掏出枪套的刹那,罗俊杰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闪身猛一个反手擒拿,擒住了大汉持枪的那条手臂,夺过短枪,抬起一脚踢去,把那大汉踹了个狗吃屎!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冷不防那绅士的一根“司的克”,已击中了罗俊杰的手腕,顿觉痛彻心肺,手一松,短枪掉落在地毯上。
此时罗俊杰已豁了出去,根本不顾一切,忍痛就去抢拾那技短枪,因为他心里有数,如果不舍命一拚,落在对方的手里,必然将完全受人摆布。
可是他的手才触及枪柄,后颈上又挨了那“司的克”狠狠地一击,他倒下了。
绅士用脚把那枝短枪一踢,踢了老远,阴森森地狞笑起来:“三老板,咱们都是玩命的,这一手留者点,别想存侥幸,那是哄孩子玩的!”
罗俊杰后颈挨的这一下真不轻,几乎闭过气去,他强自忍着剧痛,恨声说:“我姓罗的已经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宰,你们就看着办吧!”
“三老板言重了,”绅士嘿然冷笑说:“我看事情并没有这样严重吧?”
“那么……”罗俊杰不禁对他们的意图茫然起来。
绅士冷冷地说:“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的命。不过要三老板转个话给林广泰,请他自己识相些,大家都是场面上人,如果他还想在三尺地面上混,就兜着点儿,别把咱们惹火,那时候就管叫他鸡飞蛋打——全完!”
罗俊杰不由发出一阵狂笑:“哈哈……”
绅士顿时脸色一沉,手起杖落,狠狠地一“司的克”抢头抽下。
“嗯!”地一声闷哼,罗俊杰昏了过去。
罗俊杰和俞振飞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警署里。
他们是被装在两只大麻袋里,嘴里塞了布团,手脚被缚着置于西营盘区警署门口的。
当时的时间,是午夜十一点三十五分。
警署的值日人员发现了这两个被麻布袋装着的人,颇为感到惊诧,虽然有人认得俞振飞是干私家侦探的,罗俊杰身上也有名片,说明了他的身份,在社会上也是有地位的。
但因为这事件很突然,警方不得不详加盘问。
偏偏这两个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而在接受询问时,不免含糊其词。
警方不得要领,只好以电话通知赴银星夜总会办案的蔡帮办,因为蔡约翰对黑社会比较熟悉,所以召他赶回警署处理。
蔡约翰匆匆赶回西营盘警署,一见是罗俊杰和俞振飞,不禁大为诧异地问:“哟,罗经理,俞大侦探,这是怎么回事?”
罗俊杰气得闷声不响,俞振飞跟蔡约翰比较熟,不禁忿声说:“蔡帮办,咱们哥们今晚叫人给算计了!”
“岂有此理!”蔡约翰表示关切地说:“二位能否把经过告诉兄弟?”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只好自认倒霉,不想麻烦蔡帮办了……”俞振飞只想早点离开警署,故表示不愿追究。
罗俊杰忽然气呼呼地说:“蔡帮办!我们是被害人,又没有犯法,为什么不让我们结案,难道……”
“哪里话,哪里话……”蔡约翰陪着笑脸,他也觉得没有理由对他们留难。
正在这时候,值日警探走进询问室来。
“蔡帮办,你的电话。”
蔡约翰点点头,笑向俞振飞说:“二位请稍候,我去接个电话。”
蔡约翰出了询问室后,罗俊杰不禁焦灼地说:“老么,我们得赶快设法通知老大!”
俞振飞自以为在警界还吃得开,就凭他这私家侦探的身份,警署也得买他三分帐,何况蔡帮办跟他平常尚有些交情。在各方面看,警署似乎都不可能对他们留难。
谁知蔡约翰一个电话接了回来,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他一句话也不说,径自燃起支香烟猛吸,心里似乎在想着什么难以决定的问题。
“蔡帮办,”俞振飞过去拍拍他肩膀说:“如果这里没事了,我们也该走啦,跟我们一起上银星去吧。”
“嗯——”蔡约翰面有难色地说:“我们可以说都是自己人,凭俞兄跟兄弟的交情,不要说没什么事,就是有再大的事,兄弟也应该替二位担代……”
俞振飞听出他的口气,会心地笑笑说:“蔡帮办的关照之情,兄弟心里有数……”
但蔡约翰却把他的话打断了,神色凝重地说:“不是这个意思,兄弟如果能担代的话,还能要二位承情?那我蔡某人就太不够交情了!”
“那么?……”俞振飞预感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了。
“刚才浅水湾警署打来电话,”蔡约翰向他们看了一眼,忽然正色说:“兄弟希望二位把我当自己人,不必隐瞒,今晚二位可是去过浅水湾了?”
罗俊杰和俞振飞均是心里一突,彼此不由地互望一下,觉得蔡约翰问的有些蹊跷。
“蔡帮办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俞振飞不敢贸然回答,先反问了一句。
蔡约翰毫无表情地冷声说:“林广泰的别墅出了命案!”
“哦?”
俞振飞和罗俊杰齐齐一惊,更觉出事情不妙了。
“二位是否要我说得详细些?”蔡约翰窥视一下罗、俞二人的神色说:“看管别墅的老王身中两刀,但致命伤是后脑壳被铁器击碎,而他的孙女则是被人轮奸后勒毙!”
“这……”俞振飞惊愤交加地问:“这是真的?”
“兄弟还没有去过现场,”蔡约翰说:“不过刚才浅水湾警署来的电话是这么说的。”
“蔡帮办,”罗俊杰恢复了冷静,郑重说:“你是否认为我们有嫌疑?”
“兄弟不敢这么武断,”蔡约翰笑笑说:“不过二位似乎可以对兄弟坦白说,今晚是否去过浅水湾?”
“你认为我们去过?”俞振飞仍然采取回避地来一句反问。
蔡约翰倒也不是个简单角色,他翻翻眼皮,一脸自认为精明干练的神气说:“俞兄也是吃侦探饭的,相信对‘线索’,和现场的‘物证’,这两个名词不会陌生吧?”
“哦?现场发现什么线索?”俞振飞急问。
“客厅里那女孩子的尸旁,有一只名贵的金烟盒,和一只‘朗生’打火机,”蔡约翰说:“那两样东西上面,都刻有罗经理的大名!”
罗俊杰顿时一怔,旋即记了起来,当他们在别墅休息的时候,确曾将那两样东西搁在客厅的茶几上,后来遭人侵入突袭,自然把它遗留在现场了。
俞振飞看看罗俊杰从他的神情上,知道蔡约翰的话并不假,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不迭。
接着听蔡约翰说:“除了现场发现这两样东西,更在车房里找到罗经理的私人轿车,老王的尸体就在车上!”
罗俊杰和俞振飞又是齐齐一怔,相顾愕然。
“俞兄,”蔡约翰忽然表示友善地摇摇头说:“本来以兄弟的身份是不该说这话的,不过兄弟实在奇怪,以俞兄的侦探头脑,就是做案子也该懂得不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怎么二位……”
俞振飞愈听愈不是滋味,不由怒形于色地说:“蔡帮办!你认为我们会做出这种好杀的案子?”
“兄弟绝对相信二位的人格,”蔡约翰笑笑说:“麻烦的是现场在浅水湾,这件案子归那区的警署办……”
“蔡帮办!”俞振飞终于理直气壮地抗辩说:“兄弟吃这行饭可说是接生婆摸ρi股——外行,不过根据常理判断,再愚蠢的饭桶,也不会做了案子还把交通工具留在现场,而自己却被捆了手脚,装在麻布袋里,自己到警署来投案吧?”
“兄弟也是这么想法……”蔡约翰对这点倒是同意的。
“很显然的,这是别人蓄意嫁祸于我们的!”
“嗯……”蔡约翰未置可否地答应了一声。
“那么蔡帮办准备对我们如何处理?”罗俊杰一旁忧急地问。
“这件事确实很玄,”蔡约翰说:“刚才浅水湾方面来电话,是先接获密报,说那幢别墅里发生了命案接着又有电话去通知,说凶手已自动向西营盘警署投案。以兄弟看来,二位极可能在外面结了什么怨仇吧?”
“哼!”罗俊杰大怒说:“竟把我们当凶手!”
“二位都是自己人,”蔡约翰故意套交情说:“如果案子发生在这边,兄弟说什么也得替二位承担一些,可是浅水湾那边要兄弟立刻把二位送过去,这就很麻烦了。”
“蔡帮办,这是公事,兄弟不敢强人所难,”俞振飞要求说:“但希望蔡帮办能允许兄弟,先打个电话通知林老大。”
“这个……”蔡约翰犹豫起来,因为疑犯是禁止与外面联系的,他如果贸然答应,势必遭受同事的非议。
可是他又不便断然拒绝,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怎舍得错过这票油水?
经过考虑,他终于想出个折衷的办法。
“二位自己通知林老大,实在有些不便,”他说:“不过兄弟可以代为通知。”
“那太好了,”罗俊杰投其所好地说:“蔡帮办的这份情,兄弟一定会好好酬谢的。”
“罗经理这么说就见外了,哈哈……”
蔡约翰满意地笑起来,随即出了询问室。
等他出去之后,罗俊杰不禁抱怨起俞振飞来。
“今晚都是你招来的麻烦,要不是你提议去浅水湾,怎么会栽这么大的筋斗,我们还有什么脸见老大!”
“这也不能怪我,”俞振飞反驳说:“我看人家是早有安排的,就是不到浅水湾,当真依你去深山旷野,人家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那总不致背个好杀的罪吧!”罗俊杰愈想愈气。
不料俞振飞忽然一拍大腿,兴奋不已地大笑起来。
“你居然还笑得出!”罗俊杰沉下了脸。
“我怎么不笑?”俞振飞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洗脱罪嫌,你说该不该笑?”
“怎么回事?”罗俊杰被他说糊涂了。
“让我告诉你吧,”俞振飞摆出一付大侦探的神气说:“刚才你说‘奸杀’两个字,使我忽然想起来,被奸的那女孩荫道里,一定留有凶手的Jing液,这是可以用科学方法检验出来的。每个人的Jing液型别都不同,警方只要检验出那女孩荫道里Jing液的型别,再检验我们两个人的,不就证明我们不是奸那女孩的凶手了?”
“这个我倒没有想到,”罗俊杰不由大悦说:“你这私家侦探还真没白干!”
“哈哈……”俞振飞很受用这句称赞,顿时眉飞色舞地又笑起来。
“老么!”罗俊杰并不太乐观地提醒他:“人家是掉了疮疤忘记痛,我看你连疮疤还没掉,已经不知道痛了。我问你,就算这里的罪嫌能洗脱,老大那里可如何交待?”
俞振飞被这盆冷水一浇,立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这时蔡约翰已打过电话,进来就连连摇头说:“林老大,宋律师都不在,我又打电话到银星夜总会,庄经理也没回去,廖逸之接的电话,他可能马上赶来。”
俞振飞听了大急,他竟连谢也没谢蔡约翰一声,就情不自禁地嚷着:“他来有个屁用!”
这种地方还是罗俊杰世故些,他先谢过蔡约翰的帮忙,然后把俞振飞刚才想到的检验Jing液说出,表示可以证实他们与奸杀案无关。
蔡约翰也觉得这是个办法,警方根据侦案的经验,也会采用这种科学检验的,不过他说:“如果按照侦案的程序,检验起码也得一两天才能完成,那势必要委曲二位一两天了。我看最好是能找到宋律师,设法交个保,免得在警署里受洋罪,二位认为如何?”
他们自下午离开林公馆,就一直未再取得联络,自然不知道林广泰的行踪不明,宋公治他们正在分头找寻。只有要求蔡约翰暂缓把他们送住浅水湾去,等廖逸之来了再说。
可是廖逸之来了也无可奈何,他只有再向银星夜总会的庄德成求援,幸好庄德成回去了,接到电话立即偕同费云匆匆赶到警署。
等到庄德成把事情弄清楚,不禁又惊又怒,他是个老粗,当时就在询问室里咆哮起来。
“蔡帮办,咱哥儿们都是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你要够意思,就由兄弟作保,不然惹火了姓庄的,老子就跟你硬干!”
说着,他用手朝腰间一拍,表示他身上带着枪。
蔡约翰倒真吓了一跳,他深知这个老粗的个性,说得出还真做得到。碍于平时得过庄德成的小惠不少,只好陪着笑脸说:“庄兄,咱们自己哥儿们有什么可说的,实在是案子归浅水湾那边办,不在兄弟权力范围之内……”
“老子不听这一套!”庄德成横眉瞪眼地说:“兄弟不是无庙的和尚,现在人跟我走了,放不放交情在你,天大的事可以到夜总会来找我,姓庄的随时候驾!”
蔡约翰遇到这个不可理喻的粗人,可真哭笑不得,还没等他来得及劝阻,庄德成已把手一挥:“走!看谁敢阻拦,有我!”
罗俊杰本想循正当途径交保,不欲把事态闹大,但此时已由不得他,看情形也只有出了警署再说。
俞振飞更是巴不得早离警署,心想:出去以后你蔡约翰就奈何我不得了。
既然都有这种想法,他们自己不再迟疑,跟着庄德成就往外走。
蔡约翰一看他们当真要走,不禁大急,要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来去自如,他身为帮办,在职务上实在不好交待。但要当真阻止,说不定那庄德成会真动起家伙来,因此,他感到左右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庄兄……”他追出了询问室。
廖逸之拍拍他肩膀,轻声说:“大帮办,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庄老四是玩命的,能放交情就放,别那么认真,顶了石臼做戏,那是吃力不讨好的!”
这几句话竟把个蔡约翰说得怔住了,他一时不知所措地发起呆来,等他猛一清醒,庄德成他们早已匆匆出了警署大门。
蔡约翰正要追出去,走过值日室门口,正巧电话铃声大作,值日警员拿起话筒接听,立刻就大声向走过门口的蔡约翰叫道:“蔡帮办,孙探长找你讲话!”
孙奇跟蔡约翰是连襟,这位香港警界唯一的华籍探长,所以能获得英国人的赏识,不仅是因为他在牛津大学对心理学的研究颇有心得,也不仅是这些年来在警界的优越表现,实实在在地说来,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他的贤内助——杨妮芬女士。
杨妮芬风姿绰约,尤其交际手腕灵活,上自港督夫人,下至同事们的太太,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对她称赞,认为她是个豪爽而易于接近的人。
在孙探长的公馆里,经常是高朋满座,宾至如归的。今晚花园道的孙公馆前,又是车水马龙,盛况空前。
原来今天是探长夫人杨妮芬的生日,正在家里举行鸡尾酒会,大宴宾客呢!
蔡约翰夫妇下午就在这里,直到晚餐后,他才留下太太玉芬,独自告辞离去了。
孙太太的这个生日酒会,确实够热闹的,香港社会上的知名之士,几乎全到了。连港督夫人自己家里有应酬,也特地赶来致贺,送了一件名贵礼物才赶回去。
今晚因为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士,为防意外,孙探长特从警署调来一批警探负责招待和警戒,唯恐被不肖之徒乘机混水摸鱼。
酒会进行中,充满欢乐与喜悦的气氛,没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故发生。到十点多钟的时候,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本来今晚的来宾,均由主人发柬邀请的,门口有警探负责凭柬进内,以防小人混入。
但这位带着几分醉意的客人却没有出示请柬,因此门口的警探不得不挡驾。
“请问你有请柬吗?”警探很礼貌地问着。
“请柬?”客人笑笑说:“孙探长并没有请我,那来的请柬?”
“对不起得很,”警探歉然说:“今晚是要凭请柬才能进去的……”
“我来找孙探长有事,也要凭请柬?”客人露出了怒意。
“这个……”
警探正感到为难的时候,另一个警探刚好走来,他似认识这位客人,连忙上前招呼起来:“哦,林董事长也光临啦。”
这位带着几分醉意的不速之客,正是宋公治、方天仇、庄德成他们动员好几十个人,几乎找遍了整个香港都没找到的林广泰,谁会想到他居然醉醺醺地闯到孙探长公馆来呢!
其实林广泰也不认识这个跟他招呼的便衣警探是谁,他只微微点了下头,忿然说:“我要有请柬才能见孙探长?”
“哪里话,”这警探急向同伴一使眼色,把手一摆说:“林董事长请,请!”
林广泰仗着几份酒意,朝那挡驾的警探白了一眼,冷冷地哼出一声,就径自昂然进了孙公馆。
孙公馆是幢占地颇广的双层花园洋房,酒会在楼下的大客厅举行,孙奇特地请了班五人乐队。以供宾客们婆娑起舞。
林广泰走过花园,就听见厅内传出的优美旋律,并且发现园内散布着不少便衣警探。
客厅门口也有负责招待的警探,不过他们是不会对客人挡驾的,见林广泰到来,也弄不清孙探长是否邀请过他,就上前恭恭敬敬地招待。
林广泰微微点了下头,目光朝厅内一扫,几乎有一大半都是跟他在社交场合有过接触的人士,因此心里不免奇怪,自己怎会未被孙探长邀请?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道理,于是向那招待他的警探问:“孙探长在那里?”
警探朝最里面一指,说:“孙探长在那边跳舞呢,”
林广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孙探长正拥着个身穿金色夜礼服的妖冶女人在婆娑起舞。
那女人是背对着林广泰的,看不见面貌,但她那一身露背的服装确实诱人,设计也真够大胆。“V”字型的开叉,几乎把整个祼背露出,而且叉口一直开到腰以下两寸许的臀部上!
这种服装只有电影明星珍曼丝菲,会在影片上穿着出现过,它表示里面的完全“真空”,给人一种想入非非之感。
仅从这件令人侧目的大胆服装上,林广泰就猜到这个女人是准,于是一面跟相识的人打着招呼,一面便向孙探长那边走过去。
孙探长正跟那妖冶女人谈笑风生地跳着舞,忽然发现林广泰的不速而至,顿时一怔,不由自主地停止下来。
那女人也因为孙探长的突然停止跳舞,诧异地把头回过来,正好与林广泰四目相对。
“林董事长光临,欢迎欢迎!”孙探长尴尬地招呼着。
林广泰只跟他点点头,就肃然地说:“我想跟玲玲谈几句话!”
孙探长无所适从地看看那女人,她却冷冷地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吧!”
“我找你找了一晚上,才在这里找到!”林广泰的脸上毫无表情,这表示他正极力在抑制自己的冲动。
“非今晚谈不可?”她的神态仍然是那么冷漠。
“就是现在!”林广泰坚持着。
“好吧,等我跳完这支舞!”
她主动地把手搭在孙奇的肩上,根本不理林广泰,继续跳起舞来。
林广泰强自忍住心里的愤怒,他知道在这种场合里,意气用事是不智的,必须保持冷静。
一曲既终,孙奇挽着他的舞伴过来,勉强笑着说:“二位如果要谈话,可以用外面的露台……”
林广泰谢了一声,就让那妖冶女人走在前面,先后走出那法国式的大落地窗,来到了外面的露台。
露台外就是花园,置有藤制的贝壳型沙发椅,那女人径自朝沙发椅上一坐,冷若冰霜地说:“你跟宋律师见过面了?”
林广泰面对这曾经出逃的金玲玲,真有说不出的憎恶和愤恨,他像木乃伊似地站在她面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把头微微点了一下。
“那么你今晚是准备跟我谈判?”金玲玲冷冷地问。
林广泰终于激动地怒斥说:“对你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我浪费口舌!”
“那你何必找我谈?”金玲玲不屑地笑笑,站起来就要往客厅里走。
林广泰实在忍无可忍,猛一推,把她椎坐在沙发椅上,恨恨他说:“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金玲玲被他这一推,不由一怔,但她旋即笑着问:“你的意思呢?”
“五百万,一千万,你说吧!”林广泰此刻只想快刀斩乱麻,跟她一刀两断把事情解决,已不惜金钱的损失。
不料金玲玲却吃吃地笑起来。
“五百万,一千万?你把我金玲玲看成什么人?老实说,就是五千万,一亿万也没放在我眼里!”
“你想要多少?”林广泰大声问:“三亿,五亿?”
“如果我开口,这也不算过份!”金玲玲冷笑着说:“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不是立据向我保证,你的一切都属于我的?现在以你的财产估计,就说一半吧,恐怕也不止这个数字吧!”
“你想夺取我一生的心血?”林广泰勃然大怒。
“我要修正你用的字眼,”金玲玲冷静得像一座冰山,她说:“我根本无需夺取,所以你不能用夺取两个字,我只是不放弃应得的权利,我要你一半的产权!”
“哈哈,”林广泰在盛怒之下,反而大笑说:“玲玲,你难道忘了在我最窘困的时候,曾经席卷一切跟人私奔的事了?”
“你为什么不报案?”金玲玲对他的宽大毫不承情。
“我为了自己的颜面,”林广泰忿忿地说:“你可以不要脸,我林广泰的脸可丢不起!”
金玲玲忽然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有恃无恐地说:“法律是不问这些的,你只能怪自己当初没有报案,申请注销我们的婚姻,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一两天内我会再去找宋律师的。”
说完,她己站起身来,正要回客厅去,不料林广泰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借着几分醉意,恨声警告说:“玲玲,你不要逼人太甚!”
金玲玲痛得眉头一皱说:“林广泰,你别忘了这是孙探长的公馆!”
林广泰果然气馁地松了手。
金玲玲不屑地冷笑一声,把手一甩,径自走回到客厅里去。
林广泰如同斗败的公鸡,他深深一叹,也回到了客厅,只见金玲玲和女主人杨妮芬手臂相挽,亲切地正朝楼上走,后面跟着孙探长。
他今晚身怀巨款,原打算找到金玲玲当面谈判,最多让她敲去一笔巨款,不想这女人竟心怀叵测,居然真想染指他的一半产权!
这些产业可说是他毕生的心血,也可以说是用生命换来的,他怎能轻易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这个曾经背叛他的女人。
于是,他忽然闪起个可怕的意念——干掉金玲玲!
此时此地,自然不易下手,他灵机一动,立刻匆匆离开了孙探长公馆。
在湾仔春园街附近一带,私娼馆林立,在这里活动的均是下层社会的人物,和黑社会中的九流三教角色,正经人大都裹足不前,避免招惹是非。
十一点钟左右,春园街出现了一个衣衫不整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旧长袍,戴了顶褪色的旧呢帽,帽沿一直压盖在眉梢上,急急地走着。
他终于穿进一条狭巷,找到那幢陈旧的楼屋,认清门牌上的号码,点点头表示没有错。
敲了一阵门,才有个臃肿的肥女人来开门,她打量了老者一眼,恶声怪气地问:“找谁?”
“对不起,”老者陪着笑说:“我找个叫张忠的,请问……”
“没这个人!”
肥女人断然回答一句,顺手就要关门,那知老者的一条腿已跨进来,一手把门拉住。
“你……”
肥女人的恶骂还没出口,老者的另一只手已伸到她面前,扬一扬手里的一张千元大钞,接着朝她手上一塞说:“帮帮忙,我找他有点急事。”
肥女人看在钱的份上,立刻笑逐颜开地说:“他在楼上打麻将,你跟我来吧。”
老者大喜,跟着肥女人上了楼。
肥女人把他带到一间鸽子笼似的小房间里,房里的床上正躺着个脸上涂满劣质脂粉的半祼女人,她居然向老者抛来个令人动心的媚眼,误以为他是嫖客呢!
“你等一下,我去叫他。”
肥女人叫老者在房里等着,就径自一扭一扭地走到隔壁的小房去。
这间房也没多大,但人倒不少,除了三男一女在雀战,旁边还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观战,一面动手动脚地跟男人打情骂俏,肉麻当有趣地调笑着。
加上几个人烟都不离手,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真是乌烟瘴气!
赌钱的都有个迷信,凡是三男一女的牌局,不是她一枝独秀地大获全胜,就是她一败涂地。
今晚这个三堂会审的牌局,当真让她一吃三,杀得那三个大汉满头直冒汗,毫无还手余地。
这时那女人刚摸进一张牌,一看正是心里想的,顿时喜不自胜地大叫起来:“清一色!哈哈……这一牌你们可惨啦!”
她把牌朝前一推,果然是一付条子清一色。
三个男的一起怔住了,其中一个忿忿把自己的牌一推,气呼呼地说:“今天的牌真他妈的出了邪,老子听了半天的二五八条,竟让下家自摸坎五条!”
肥女人正在这时候进来,向这发牢骚的大汉说:“老张,有人找你……”
张忠正在气头上,头也不抬地说:“去他妈的,这时候鬼找我!”
“你见不见人家嘛?”肥女人嗲声嗲气地问。
“老子没工夫!”张忠一面把钱付给胡清一色的女人,一面不耐烦地说:“你就说我不在好了!……”
他对面的大汉忽然说:“张忠,你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是老大找你,别误了事。”
这句话真有力量,张忠只好悻然离开牌桌,叫旁边的女人替他代打,一脸不高兴地跟肥女人到隔壁房里去。
一脚跨进房,发觉这老者根本不认识,不禁怒问:“是你找我?”
老者故作神秘地向床上的女人和肥女人看看说:“我有点事想跟张爷单独谈谈,她们……”
张忠看这老者的神情,似乎真有什么秘密的事,于是向那肥女人说:“你们出去一下!”
两个女人唯命是从,待她们走出房外后,张忠已不耐烦地喝问:“老家伙,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没时间跟你穷磨菇!”
老者一点也不急,他故意慢腾腾地在身上摸出一个信封,朝小木桌上一放,才说:“这是五万块钱,请张爷先收下。”
张忠不由一怔,诧然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替人跑腿的,”老者说:“有人想烦张爷干桩买卖,如果张爷答应接手,事成之后另付五万。”
张忠又是一怔,他知道所谓的“买卖”找上他们,那准是杀人见血的勾当。可是平常接“生意”的都由飞刀帮老大胡豹作主,他们只是奉命执行而已。因此对老者的直接来找他,不得不感觉生疑。
“你怎么不去跟胡老大接头?”
“临时不好找他,”老者笑笑说:“说实在的,咱们主人是体念你们,辛辛苦苦,担着多大的风险干一趟买卖,结果到手的没几个钱,反而让胡老大不劳而获,大钱都上了他的手,所以想直接找张爷,讲个实在。”
“这个……”张忠觉得老者说的话不错,胡豹对这方面确实很刻薄,接生意的价钱从来不让手下知道,被派上执行任务的,每次最多也不过三五千港币到手,哪见过上万的数字,因此不免有些心动。
“张爷放心,这桩买卖只要我们双方守密,绝不会让胡老大知道的。”老者怂恿着他。
可巧张忠极需钱用,这十万块钱在他确是个不易得来的大数目,在金钱的强力诱惑之下,他终于咬了牙说:“好吧!”
于是,老者就在鸽子笼似的小房间里,跟张忠密谈起来……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