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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艳色江湖

一、反扑

孙探长公馆的酒会,在午夜十二时结束了。

宾客们尽欢而散,纷纷告辞,主人夫­妇­亲自送出大门外,看着一辆一辆的轿车离去。

差不多所有的宾客都走了,金玲玲才披上她的外套,由孙探长夫­妇­陪送出大门。

一辆­奶­油­色­的“劳斯莱司”牌豪华轿车已停在门口,孙探长亲自替她拉开车门,热忱地说:“欢迎金小姐随时光临。”

杨妮芬也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说:“金姐,你有空就来啊……”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柄飞刀疾­射­而至!

金玲玲机警地朝车头上一伏,杨妮芬却来不及躲避,只听她一声惨叫,一把飞刀已Сhā在她左胸旁,顿时踣跌在地上,血染了一身。

孙探长大惊失­色­,他忘了今天在家举行生日酒会,除下了平常从不离身的短枪,奋不顾身地就朝飞刀掷发的方向扑去。

藏在前面矮树丛后的凶手,一见孙探长扑来,立即又掷出两柄飞刀。

孙探长眼明手快,朝下一蹲,避开了飞刀,伸手向身上一摸,才惊觉没有佩带武器。

幸而公馆外的警探及时赶到,举枪便朝矮树丛盲目乱­射­,一时枪声大作。

凶手一看情势不妙,也不甘示弱地连发两枪,返身就朝对面植物园的方向逃走。

事件竟然发生在孙探长公馆的门前,而且被误刺的是探长夫人,这就更非同小可了!负责警戒的警探们,为了保全自己的饭碗,哪能让凶手逃脱,因此个个奋不顾身,紧随凶手追去。

孙探长看警探们去追捕凶手了,这才赶紧回到门口,只见杨妮芬倒在血泊中,已昏迷不醒。金玲玲早已惊得面无人­色­,不过她比孙探长冷静些,急说:“孙探长,赶快送她去医院!”

孙探长也是急糊涂了,经她一语提醒,连忙抱起杨妮芬,跟金玲玲一起上了她的车,风骋电驰地驶向医院去急救。

距离最近的是“铁岗医院”,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医院,孙探长立刻抱起妻子,冲进了医院大门。

进入急诊室,值日医师察看一下伤势,认为出血过多,必须立刻输血和动手术。

因为孙奇是探长,一切手续都从简,仅只在动手术的委托书上签个字,杨妮芬便被送入手术室了。

孙探长到这时候才恢复了冷静,他请金玲玲在手术室外秘道的长凳上候着,自己便走到门口的服务台去打电话。

首先打回家里,知道凶手尚未捕获,心里不由大怒,责令无论死的活的,绝不能把凶手放过!接着又打电话到西营盘警署,跟刚要追出去的蔡约翰通上了话。

电话里孙探长没有说什么,只告诉蔡约翰说:“家里出了事,你赶快到‘铁岗医院’来!”

蔡约翰顾不得去追阻庄德成他们了,立刻驱车赶到医院,一见孙奇的神情就看出事态的严重,不由吃惊地问:“出了什么事?”

孙探长把刚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又恨又怒地说:“小蔡,你看这成什么话,明天新闻界一发表,凶杀案竟发生在探长的家门前,被刺的是妮芬,我这个探长还能在警界混吗?”

“你先冷静一下,”蔡约翰皱了皱眉说:“我们吃这行饭,平日总难免跟人结怨,不过据我看,像今晚的情形,凶手行刺的对象,可能并不是妮芬吧?”

孙探长也认为这推测极有可能,回想刚才事发的情景,那柄飞刀很像是对金玲玲而发的。只是她机警地一伏身避过了,才不幸掷中杨妮芬,那么凶手行刺的对象当是金玲玲了!

“我忘了替你介绍,”孙探长这才把蔡约翰带到手术室门口,向神­色­不安的金玲玲说:“这是蔡帮办——玉芬的先生,这位是金小姐。”

“蔡帮办,你好。”金玲玲点头招呼了一下。

“金小姐受惊了,”蔡约翰说:“我有个问题,想冒昧地请教金小姐,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金玲玲落落大方地回答。

蔡约翰手摸下巴,作沉思状说:“请问金小姐有没有什么仇人?”

这句话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来说,实在问的很唐突,但金玲玲却笑笑说:“这才到香港没几天,今天还是第一次参加社交场合,蔡帮办认为会跟什么样的人结仇?”

蔡约翰自以为很有侦探天才,不料被她一句话反问,问得他哑口无言。

孙探长发觉了他的窘态,忽然说:“金小姐,会不会是林广泰那老家伙……”

蔡约翰一听提到林广泰,心里顿觉一突,未等金玲玲开口回答,已抢着问:“林广泰怎么了?”

孙探长看看金玲玲,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才说:“林老头晚上在我家里,跟金小姐闹得很不愉快。”

“哦?”蔡约翰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林广泰续弦的女人姓金,眼前这个金小姐,必然就是她了。

于是他又有了灵感,郑重其事地问:“林广泰有没有威胁过金小姐?”

金玲玲犹豫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他狠话是说过,不过我想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买通歹徒向我下这种毒手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蔡约翰说:“如果真是他,我们站在公私两方面,都绝不会放过他的!”

“孙探长,”金玲玲表示惊诧地问:“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这很难说……”孙探长不敢肯定,他这时尚不知妻子的生命能否挽救,已是心烦意乱,那还能像平时一样运用判案的头脑。

往日任何疑案在他手里,他都能有条不紊地加以分析,就像剥茧抽丝似的,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个丝头,那因为受害的是别人,他才能不关痛痒。

今晚事情临到他本身,自然就失去了冷静的头脑,由此可见,凡是人都免不了有私情的!

蔡约翰想了想说:“希望凶手能生擒,那么就不难知道谁是主谋了!”

正是这时候,孙探长公馆的电话打到医院来了,孙奇接听之下,不由大为震怒,对着话筒就破口大骂:“饭桶!饭桶!你们全是饭桶!”

“怎么?”蔡约翰急问。

孙探长重重把电话挂断,忿声说:“一二十个人围捕,居然让凶手跑掉了,你说这班饭桶还能派什么用场!”

就在孙探长大发雷霆的时候,外科主任黄大夫满头大汗地走出了手术室,他手里拿着把匕首。

“怎么样?”孙探长连忙上前焦急地问。

“万幸万幸,”黄大夫微笑着说:“刀尖距离心脏只差半寸,这真可说是不幸中之大幸,尊夫人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尚在继续输血,不过完全复元恐怕需要一段时期的静养呢。”

“谢谢黄主任,谢谢黄主任……”孙探长听说妻子已脱离险境,激动得连连称谢,几乎流出了眼泪。

“孙探长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做医生的天职,”黄大夫很谦虚地说了两句,然后把手里的匕首递给孙探长说:“这是刺伤尊夫人的凶器,刀柄上可能留有指纹,我们没敢动它。”

孙探长立刻掏出手帕,包住刀锋接过来,拿近灯光下仔细察看。

蔡约翰也走了过去,察看之下,不禁脱口惊呼说:“这是飞刀帮用的飞刀!”

乍听之下,不仅孙探长大感意外,连一旁的金玲玲也脸­色­一变,只是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根本未被旁人发觉。

“金小姐,这里请你招呼一下……”孙探长一时冲动起来,拜托了金玲玲一声,就向蔡约翰说:“走!我们找胡豹去!”

金玲玲还未及表示能否留在医院,他们已匆匆离去。她碍于情面,不得不暂留医院照顾杨妮芬,但她立刻从医院里拨了个电话出去。

夜已深沉,尤其是医院里,入夜更显得冷清清的,静寂得有些可怕!

特等病房里,病床上躺着尚未清醒的玛格丽特。坐在一旁守候的方天仇,已经是疲惫不堪,但为了遵照医师的叮嘱,他只得勉强打起­精­神,随时看顾着她。

这少女被车撞得不轻,经过急救,幸无大碍,但她始终昏迷不醒。医师认为尚未完全脱离险境,最担心的是怕她脑震荡,可能造成她丧失记忆。

究竟是否会遭遇这可怕的不幸,就要看她今夜是否能清醒和她清醒后的情况才能断定。

因此,方天仇虽然请了特别看护,仍然放不下心,一直就目不稍眨地守在病床旁。

护士每隔半个小时,就替她量次血压和体温,现在她又带了温度计与血压计进来,量过玛格丽特的体温和血压后,轻声说:“血压和体温还正常,方先生,你不去休息一会吗,这里有我就行了。”

“我不疲倦……”方天仇其实真倦了,不过听说她的血压和体温还正常,倒是心里稍宽,­精­神也为之一振。

护士看他坚持不肯去休息,也只好由他,径自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们每天很辛苦吧?”方天仇跟她闲聊起来。

“有时候也很闲,”护士说:“你今晚就够紧张的了,一桩车祸才忙完,接着又是一件凶杀案。”

“凶杀案?”方天仇诧然问。

“嗯!”护士感慨地说:“香港这地方的歹徒真是愈来愈无法无天了,居然连探长的夫人也敢行刺!”

“你说孙探长的太太被人行刺了?”方天仇惊问。

“就在孙探长公馆门口刺的,”护士说:“刚才我听黄大夫他们在说,好像是什么飞刀帮……”

方天仇听得心里暗吃一惊,他立刻不动声­色­地说:“护士小姐,我上厕所去一下。”

他匆匆出了病房,就急向门口的服务台走去。

偏偏这时候金玲玲正在用电话,方天仇只好站在距离稍远的长凳上等着。

可是金玲玲这个电话,足足讲了十分钟话才完。她大概是看见有人在等用电话,才尽速缩短讲话,不然恐怕再有几分钟也讲不完呢!

金玲玲有意无意地朝方天仇睨了一眼,便匆匆从他面前走过。

方天仇心里暗骂一声:真是个长舌­妇­,一个电话打了这么久!

当他走到电话机旁,忽然发现台上遗留着一只长统的白­色­薄纱手套,猜想一定是刚才打电话的女人遗忘的,于是立刻向走了不远的金玲玲招呼说:“小姐,你忘了东西!”

金玲玲听见他招呼,不禁回过身来。

“叫我吗?”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方天仇因为她刚才占用电话的时间太长,所以故意这么不太礼貌地回答。

“噢,”金玲玲嫣然一笑,自我解嘲地说:“我的年龄被称作小姐已经很不适合,所以我以为不是叫我呢。”

“那么对不起,我应该称你女士的,”方天仇哂然一笑说:“女士,你的手套忘在这里了。”

金玲玲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套当真忘在服务台上,便走过去取了手套,笑笑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女士。”方天仇也笑笑。

金玲玲被他左一声女士,右一声女士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妩媚地说:“你这人真有意思!”

“是的,”方天仇趁机讽刺地说:“如果女士以后打电话的时候,能够缩短一点时间,那就更有意思了!”

金玲玲并不生气,又朝他看看,才嫣然一笑地走开了。

方天仇等她走过,立刻拨电话到林公馆,结果林广泰到现在尚未回去。

他又拨电话到银星夜总会,刚好这时候庄德成等人正在经理室里商讨善后之计。

接电话的是庄德成,他听出对方是方天仇,立即说:“你在哪里?赶快上我这里来!”

“我在‘铁岗医院’,现在走不开……”方天仇说:“林老大有消息没有?”

“还没有!”庄德成在电话里大叫:“死了人你也得马上赶来,今晚咱们栽了个大筋斗!”

“什么?”方天仇大吃一惊。

“电话里说不清,”庄德成说:“你来了就知道!”

方天仇再要问,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这一夜真是事件层出不穷,林广泰的行踪不明,胡豹派人送去的断手,玛格丽特的撞车,孙探长夫人的遇刺……这接踵而来的事件,表面上看是各不相­干­的,可是仔细一想,似乎每一件都与金­色­响尾蛇有关?

很显然的,金­色­响尾蛇原以为水到渠成的“同心会”,想不到被方天仇轻而易举的破坏了,这也可以说是他们的疏忽,以致未曾料到这匹“黑马”爆出冷门。

由目前的种种迹象看来,金­色­响尾蛇正在以各种手段打击林广泰,使他防不胜防,最终自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现在庄德成在电话里又说栽了个大筋斗,究竟是林广泰出了事,还是罗俊杰和俞振飞的行动失手了?无论这两方面任何一方面出了漏子,都将是伤筋动骨的麻烦事!

方天仇此刻的心情非常烦乱,因为他始终感到歉疚的,是认为金氏姊妹是因他而死的。而玛格丽特的被车撞伤,也是为他遭此不幸,因而受着“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觉作祟,心理上难免失却平衡。

当他走回病房的刹那间,他毅然作了决定。

玛格丽特未清醒,好在这里有特别看护照顾,事实上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于是他拜托护士小姐一番,就离开了医院。

乘街车匆匆赶到银星夜总会,距离午夜两点钟打烊的时间尚有半个多小时,客人们大多数尚未离去。

方天仇一到,就觉出情势的严重,发现从夜总会的大门外,一直到经理室的走道上,都有着庄德成的手下在戒备,俨然如临大敌似地那样紧张。

走到经理室门口,两个把守的大汉突然上前拦住,手Сhā在上衣口袋里,厉声喝问:“­干­什么?”

“庄经理要我来的!”方天仇昂然回答。

“贵姓!”大汉问得很仔细。

“方天仇!”他直截了当地报出姓名。

两个大汉立即向两旁让开,恭敬地说:“方老大请!”

方天仇笑笑,径自向经理室推门而入。

经理室里正在开紧急会议,庄德成、罗俊杰、廖逸之、费云、俞振飞五个人均在座,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一见方天仇到来,才暂时停止争论。

“怎么回事?”方天仇进来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劈头就问庄德成。

“他妈的,筋斗栽到家啦!”庄德成垂头丧气地说:“你先坐下来听我说……”

方天仇只好径自在空着的沙发上坐下,眼光一扫,发觉罗俊杰和俞振飞正怒目相对,似呼随时都可能跟他动手,结算他们之间的旧帐。

他神态自若,根本就当没看见,静静地听着庄德成述说经过。

庄德成口如连珠炮,一口气把罗俊杰他们被突击的事说完,喘口气,又接着说出到警署接出他们的经过。

方天仇始终不动声­色­,直等庄德成说完,他才肯定地说:“不用说,这准是金­色­响尾蛇的杰作!”

俞振飞突然站了起来,怀着敌意地说:“姓方的,今晚的行动,除了我们七个人之外,恐怕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天仇心知对方是在故意找喳,却也不甘示弱。

“嘿嘿,”俞振飞指桑骂槐地说:“我看准是哪个兔崽子放了风,不然我们的行动绝不可能走漏消息!”

方天仇听出他的口气,明明是指他出卖了他们,不由报以冷笑说:“俞老弟,请你话里不要带钩子,如果怀疑姓方的害了你们的事,不妨直说!”

“事实俱在,还用得着我说?”俞振飞毫不保留地说:“姓方的,你究竟得了他们多少好处?”

“哈哈……”方天仇突然大笑起来:“俞老弟真不愧是香港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说出来的话真是一针见血!”

“方天仇!”罗俊杰霍地站了起来。

俞振飞的手已伸入怀中,正准备掏枪的时候,经理室的门推开了,宋公治已巍然站在门口,见状大喝一声:“住手!”

俞振飞的枪已掏出,方天仇却是正襟危坐,若无其事地微微笑着。

宋公治的这一声大喝,使俞振飞不敢贸然造次,忿忿地冷哼一声,悻然把枪Сhā回枪套。

“老弟,你也太不识时务!”宋公治铁青着脸说:“这是什么时候?我们对付金­色­响尾蛇已经焦头烂额,难道还要起内讧?”

俞振飞顿时哑口无言,其他的人也都默不作声。

宋公治阻止了这场冲突,眼光向各人脸上一扫,终于沮然地说:“老大今晚可能真出了事!”

“怎么?”大家齐声惊问。

宋公治径自坐下来说:“今晚我把所有老大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结果都没有找到他。最后我忽然想到,今天下午我曾经告诉老大,几年前卷逃的金玲玲回香港了,曾经去过我的事务所……”

庄德成不禁忿忿地Сhā上一嘴:“那­骚­娘们居然敢回来?”

“她不但堂而皇之地回到了香港,”宋公治说:“而且她还狮子大开口,向老大提出一半产权的要求!”

“老大凭什么受她要挟?”费云冲出一句。

“她手里持有一张上牌——香港政府婚姻注册所的一纸证明!”宋公治说出了原因。

“哼!”庄德成大怒说:“管她手里持有什么,像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干­了她不就结了!”

宋公治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担心这个!据我猜想,今晚老大单独行动,极可能是亲自找那女人谈判,如果谈僵了,老大真可能亲自下手。所以我一想到这种可能,马上就设法探查金玲玲的落脚处,没想到这女人非常狡猾,她在香港的几家大旅馆里都订了房间,实际上根本没去住!”

“那她住在哪里?”庄德成诧异地问。

“谁也想不到,”宋公治说:“她竟住在一艘豪华游艇上!”

大家都不禁意外地“哦?”了一声。

宋公治接着说:“可是我打听到那艘艇停泊的码头的时候,游艇出海尚未回来。正感到失望,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今天是孙探长太太的生日,孙公馆举行­鸡­尾酒会。当时我灵机一动,想起老大当初认识金玲玲,就是孙探长太太介绍的,她们既是闺房腻友,今晚孙太太的生日酒会,金玲玲极可能前往参加。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就赶到花园道去,可是我到达孙探长公馆的时候,看见公馆外面一片大乱,两头都戒严禁止通行。看到这种情形,我只好回来了……”

“没见着老大?”罗俊杰急问。

“我根本无法走近孙公馆。”宋公治沮然地回答。

“孙奇家里出了什么事?”费云也急急地问。

“会不会是老大­干­掉那女人了?”庄德成对这个最关心。

宋公治摇摇头说:“这我怎么知道呢?”

一旁保持沉默的方天仇,这时开口了,他说:“关于孙探长公馆发生的事,兄弟倒知道一点。”

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不由齐齐一怔,均以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你知道?”宋公治似乎不太相信地问。

“嗯!”方天仇点点头说:“孙探长的夫人遇刺了!”

“孙太太遇刺了?”宋公治大为意外。

“凶手是什么人?”庄德成大概以为一定是林广泰­干­的。

“抓到没有?”费云也不甘落后地抢着问。

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方天仇只有摇摇头说:“这些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据我看,这件凶杀案不可能跟林老大有关。”

“根据什么?”宋公治问。

“凶手是飞刀帮胡豹的人!”方天仇根据从护士那里得到的消息回答。

此话一出,真是语惊四座,大家几乎都不敢相信,飞刀帮居然在老虎头上拍苍蝇,明目张胆地敢行刺起孙探长的夫人了?

宋公治倒是心里稍宽,他本担心是林广泰一时冲动,闯到孙探长公馆向金玲玲下手了。现在听说闹事的是飞刀帮胡豹的人,自然与林广泰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不过他仍然感到诧异地说:“胡豹的人行刺孙太太,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姓方的,”俞振飞忽然冷声问:“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这叫无巧不成书!”方天仇坦然回答说:“林老大的小姐在大门口被车撞伤,我把她送到“铁岗医院”急救,可巧孙探长的太太遇刺后,也送到了那里,兄弟不过是从护士那里听到这些,实在孤陋寡闻得很!”

“我忘了问你,”庄德成忽然想起小程曾经向他报告过这事:“林小姐的伤势怎么样?”

“现在还没有清醒,”方天仇说:“你要我赶来我只好赶来了!”

宋公治在沉思着,庄德成又说:“还有件事,晚上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跟你接头谈过一笔交易?”

方天仇先是一怔,立刻记起来了。

“你说的是胡豹送来的那盒东西?”他问。

“是胡豹送来的?”庄德成颇感意外。

“他派人送来的。”

方天仇便将电话里跟胡豹谈的经过说出,宋公治尚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等他听完了,顿时脸­色­大变。

“那只断手是什么人的?”

“俞老么已经认出来了,”庄德成从抽屉里取出那只木盒说:“这可能是金氏姊妹尸体的部份‘样品’!”

到这时候,宋公治才猛想起“借花献佛”的行动,因为刚才他看罗俊杰和俞振飞已回来,认为他们的任务一定顺利达成,本来也该问一声的。只是因他刚一进来,就遇上俞振飞跟方天仇几乎发生冲突,后来又让别的事一打岔,他就忘了这档子事。

现在一听他们的话,便急切地问:“老三,你们的任务达成没有?”

罗俊杰垂头丧气,只好把在浅水湾别墅里遭袭的经过和盘托出。

庄德成接着又把去警署强行带出他们的事也说了,这一番话听得宋公治直皱眉头,心里好似突然被一块石头重重地压着,使他深深感觉到,他们所遇到的对手——金­色­响尾蛇,实在是个狡猾而狠毒的强敌!

“老二,”庄德成不解地说:“你看胡豹那小子安的是什么心?”

“要挟和恐吓!”宋公治断然地说。

“那两具尸体对我们可说毫无作用,老大怎会受它要挟?”庄德成始终想不通这点。

“这就是金­色­响尾蛇厉害的地方,”宋公治脸­色­凝重地说:“由浅水湾的事看来,我们的一切行动,对方都了如指掌。所以我担心胡豹用金氏姊妹的尸体要挟老大,根本是声东击西的手段,明明知道我们不会受要挟,却故意虚张声势。好像我们非答应他们的条件,换回那两具尸体不可,其实我们要这两具尸体有什么用呢?”

“我们本来就打算送到警署去的!”罗俊杰说。

“因此我认为他们是在故布疑阵!”宋公治分析着:“他要我们在这方面大伤脑筋,猜不透他们手里握着什么王牌,势必要全力设法弄清其中的原因,那么我们就中计了!”

“他的目的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俞振飞倒底有点鬼聪明,他立刻想明白了这点。

“对了!”宋公治点头说:“所以我说他们是在声东击西,等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的时候,真正厉害的坏招就使出来了!很显然的,他们在不断制造事件,使我们防不胜肪,目的是要整垮老大,以逞他们控制整个港九黑社会的野心。”

“宋兄的分析极正确,”方天仇郑重地说:“不过兄弟略有一点愚见补充,我认为金­色­响尾蛇故布疑阵是可能的,但绝不是毫无作用的。就拿浅水湾作的手脚来看,他们显然是蓄意要陷罗、俞二位于­奸­杀的罪嫌,林老大势必失去两个得力的人手,然后再一个个地下手,使林老大孤掌难鸣。”

宋公治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

方天仇接着说:“至于金氏姊妹的两具尸体,对我们也不是无作用的,黑骑士老大金胜保,现在还不知道他两个姐姐已经死了。人是在郑二爷那里失踪的,追究起责任来,郑二爷自然脱不了­干­系。同时他还付出一百万保证金,保证三天之内把人交回蓝天戏院,如果金胜保获悉两个姐姐已遭人毒手,他绝不会轻易罢休,势必要找郑二爷要人。等到双方面拼起来,金­色­响尾蛇正好一旁看鹬蚌相争,而他们则坐收其利了。”

“难道说我们弄回金氏姊妹的尸体,就能瞒过金胜保,使他不知道两个姐姐已经死了?”庄德成问。

“兄弟原有一个瞒天过海的妙计,暂时瞒过金胜保,然后查出真凶,”方天仇叹口气说:“可是现在恐怕已经无法实现了。”

“你是什么妙计?”庄德成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追问。

“这个恕我无可奉告,”方天仇说:“如果还有一线转机,到时候或许还得请庄经理相助一臂之力呢。”

“你真是婆婆妈妈的,一点不痛快!”庄德成见他不愿宣布,感到很不满意。

方天仇笑笑,又说:“目前我们可说已经是四面楚歌,处处站在被动和挨打的地位。如果对方击东,我们就迎东,对方击西,我们就迎西,那么只有疲于奔命……”

没等他说完,庄德成已接口说:“那么你有什么高见?”

“现在我们必需保持冷静,对一切相应不理,”方天仇断然说:“尽全力查出金­色­响尾蛇的身份!”

在座的这些人,个个都相继发言,唯有廖逸之始终一言不发。他一个人坐在旁边,不断地猛吸着烟,这时候忽然来了灵感,他郑重其事地站起来说:“关于金­色­响尾蛇的身份,我有一点意见。”

“什么意见?”宋公治问。

“老大那个卷逃的女人,不是叫金玲玲吗?”廖逸之慢条斯理地说:“会不会……”

庄德成不禁哈哈大笑,接口说:“哦,你以为她姓金就可能是金­色­响尾蛇,那姓金的还多着呢!死的金氏姊妹不就姓金,那就是两条金­色­响尾蛇了!哈哈……”

廖逸之被他笑得面红耳赤,他不以为然地说:“我没有一定说她就是金­色­响尾蛇,我刚才在想,如果说对老大威胁最大的,恐怕要算金玲玲提出的条件吧?”

这番话虽然出自文绉绉的廖逸之口里,但却具无比的力量,使在座的人均相顾愕然!

金玲玲和林广泰的事,谁都认为是家庭纠纷,一个爱虚荣的女人,当年龄比她大了一大截的丈夫,几将破产的时候,既没有爱情,又失去享受,她还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于是,她卷逃了。

站在道德的观念上看,她是难免遭人唾弃咒骂的坏女人,可是设身处地的替她想一想,何尝没有值得人同情怜悯的地方?

几年以后,林广泰飞黄腾达了,她又悄然归来,凭着一纸婚姻注册所的证明,以夫­妇­的身份企图分得一半产权,这只能说是她财迷心窍。谁会想到她所提出的条件,才是对林广泰最大的威胁!

由林广泰今晚失常的行动,足以证明他对这件事的重视,否则他怎么在忙于应付金­色­响尾蛇不可开交之际,独自悄然去寻金玲玲呢?

二、暗算

金!金!金!

整个经理室里,仿佛到处都是一片夺目耀眼的金­色­!

金!金玲玲!金玲玲就是金­色­响尾蛇!

由于廖逸之的一番话,使在座的人均受了“金”字的感染,由“金”联想到任何与这个字义有连带关系的事物上去,因此,大家不约而同地对金玲玲怀疑了。

她的来到香港,也正是金­色­响尾蛇事件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这是巧合?还是……

无论如何,在林广泰的心目中,目前是以金玲玲对他的威胁­性­最大!

在座的人,一时陷入了金­色­的迷阵里,沉思着。

他们思维里搜索着一切有关的名词:从金钱……一直到金字塔……金像奖,甚而连平剧的戏目金钱豹、金玉奴和章回小说金瓶梅、金赛博士都想到了,最后还是归于金­色­响尾蛇!

“金­色­响尾蛇一定是个女人!”廖逸之终于有了结论。

他满以为此言一出,一定是语惊四座,结果使他大为失望,竟没有一个人接腔。

“唉!算我没说……”廖逸之想不到没有一个知音,沮然把头直摇,颇有曲高和寡的意思。

“方兄,”宋公治忽然问:“孙探长在不在医院?”

“我没看见他。”方天仇回答。

“那么他家里的人谁在?”宋公治问。

“这我就不太清楚。”方天仇诧异地说:“怎么?”

“我想立刻到医院去一趟。”宋公治说。

“你去医院?”庄德成茫然问。

“嗯!”宋公治点点头说:“我想去探听一下,今晚金玲玲是否在场,老大去过没有,同时想了解一下孙夫人被刺时的当场情形。”

“我们现在就去!”方天仇正中下怀,他恨不得赶回医院去。

宋公治点点头站了起来,罗俊杰却急了,他说:“老二,我跟老么在警署的事还没了,万一浅水湾那边……”

“如果警方真要以嫌犯拘捕你们。”宋公治无可奈何地说:“那你们只好暂时委屈,明天我负责替你们交保就是了。”

庄德成可火了,他大声叫起来:“他妈的,谁要敢到银星夜总会来带人,老子就豁出去跟他­干­!”

“老四,你不能乱来,香港不比九龙城,这里毕竟还是讲法治的城市。”宋公治制止他说:“我们现在绝对不能意气用事,据我猜想,孙探长夫人遇刺,蔡约翰可能正在大忙特忙呢,哪有时间来找你们麻烦。”

罗俊杰和俞振飞彼此看看,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

宋公治又交代他们暂时不要离开,便偕同方天仇走出银星夜总会,驱车直赴铁岗医院。

“你怎么把老大的女儿带出来了?”

方天仇便把到学校去找玛格丽特的经过说出来,宋公治听完之后,才笑笑说:“这倒不能怪你,不过老大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对她的期望是很高的。”

“……”方天仇不解他这话的意义,只好不搭腔。

宋公治也不再说下去了,想了想,又问:“方兄这次准备在香港待多久?”

“说不定,”方天仇坦率地表示:“只要这里的事一完,我准备尽可能早些离去。”

“对香港这地方印象不太好?”宋公治诧异地问。

“说不上来……”

方天仇的话还没说完,车子已停在医院门口。

这时铁岗医院门外,已有几个便衣警探在把守,大概是孙探长和蔡帮办离去以后,特地调来警卫的。

宋公治和方天仇才下了车,尚未走近大门,就迎上来两个便衣警探,其中一个以毫不客气的语气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探望病人!”方天仇昂然地回答。

“现在是什么时候!”对方咄咄逼人地问。

方天仇当真把手抬出手表起来看表,故意回答说:“对不起,我的表停了。”

“你知道吗,现在已经快三点了!”警探大声说:“现在不是探望的时候,你要不识相,我马上送你们到差馆去!”

宋公治怕方天仇跟对方冲突起来,便肃然地说:“老兄别那么大火气,孙探长见了我们也要客气些的。”

警探一听宋公治提起他的顶头上司,立刻改变了不可一世的态度,放缓语气说:“其实我们不是故意为难二位,因为孙探长的夫人今晚被人刺伤,现在在医院里,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着点儿……”

宋公治对这种世态小人的嘴脸,只有置之一笑,他说:“我们也是一位朋友的女儿被车撞伤了,刚送来此地急救,所以特地赶来看看,老兄是否可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警探陪着笑脸。

宋公治谢了一声,就与方天仇进入医院。

在医院里长长的秘道,尚有着好几个便衣警探在守卫,因为他们经过了门口的第一道关,所以进来后未再遭到盘问。

方天仇把宋公治领到病房,玛格丽特未清醒过来,据特别护士说,医师刚才又替她量过血压,较常人略低一些,体温仍然保持正常。

听了护士的报告,方天仇才比较放心,他把宋公治叫到一边,轻轻告诉他说:“刚才我听到的那些消息,就是她说的。”

宋公治微微点了下头,便走近护士面前,故意说:“听说孙夫人受了伤?”

“可不是,”护士对寂寞的长夜也实在感觉无聊,巴不得有人跟她找话聊聊,她说:“幸亏送来得快,要不就送了命!”

“孙探长一定很着急罗?”宋公治开始套话了。

“谁晓得,”护士说:“他把他太太送来,才动完手术就走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到医院来。”

“那么谁在医院照顾孙太太?”宋公治问。

“他们请了两位特别护士,还有两个很摩登的,不知道是太太还是小姐的在陪着。”她说:“可是刚才走了一个。”

宋公治和方天仇不禁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走的那位是孙太太的什么人?”

护士摇摇头说:“这就不太清楚了,听说现在陪着孙太太的,是她妹妹……”

宋公治沉思了一下,心里忽然有了决定,向方天仇做个眼­色­说:“我们走吧!”

方天仇当着护士在场,不便问宋公治深更半夜还要到那里去,只好点点头,又再托护士一番,便与宋公治离去。

出了病房,从秘道一直到大门口,都有便衣警探在守卫,方天仇更没有机会发问,心里一直暗自纳罕着。

上了车,方天仇终于忍不住问:“现在上那里去?”

宋公治没有回答,却问:“带着枪吗?”

方天仇向胸前一拍,表示他的枪是随时带着的,并且诧异他问:“用得着吗?”

“也许!”

宋公治笑笑,故弄玄虚地不说明到那里去,发动引擎,把车子缓缓驶出铁岗医院,才踏足油门飞驰而去。

一个急转弯,穿过了都爹利街直奔皇后大道,接着又是一个惊险异常的急转弯,冲向天星码头的方向。

方天仇坐在驾驶员旁,被宋公治的这一阵飞车表演,颠得几乎无法坐稳,幸而一手扶住车窗,才不致前仰后合。心里则不免暗暗称奇,这深更半夜驶向天星码头,难道准备过海到九龙城去?

他这时也懒得追问,免得驾车的宋公治分神。

宋公治的驾驶技术倒真不含糊,把车子开得像飞一样,到了天星码头,他并不停车,折入夏悫道,沿着海边直朝湾仔方向疾驰。

方天仇以为他是要去香港警务处,可是又估计错了,车子经过警务处仍然不停。一直到了铜锣湾,宋公治才把车速减低,终于弯进香港游艇会的石堤上,停了车,但引擎仍未熄火,宋公治终于揭开闷葫芦说:“现在我们要进行一件最艰巨的任务了!”

方天仇到了这里,始恍然大悟,记起宋公治曾说过,金玲玲在几家大饭店都订了房间,实际上她是住在一艘豪华游艇上的。宋公治深夜把他带到香港游艇会来,毫无疑问是要暗查金铃铃的行动了。

他只把头点点,表示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同时向码头的两旁看去,此时停泊的各式游艇,何止数十艘之多,由此可见,香港这地方的富豪实在不在少数呢!

宋公治把车驶到游艇会的门口,先掉转了车头,才将引警熄了火。

“方兄,现在我们要找寻的,是一艘船名叫黄玫瑰号的大型游艇。”宋公治把船名告诉他。

“找着了呢?”方天仇尚不知宋公治准备采取如何行动,所以先要弄清楚步骤,以免临时不知所措。

宋公治一路上沉默不言,就是在沉思着。他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好作事先的准备,现在他已有了腹稿。于是郑重地说:“今晚我们来这里实在是很冒险的,不过,如果我们能够幸运的话,那我们的收获将是无法比喻的,第一,我要证实金玲玲这个女人,究竟与金­色­响尾蛇有没有关系。第二,我想林老大也一定查出她是住在游艇上了,那么林老大极可能也来过这里。说不定他现在还在游艇上跟那个女人谈判,所以我们就是冒最大的险,也得来一趟。”

“假如林老大真在游艇上,”方天仇问:“宋兄准备采取什么行动?”

“现在我们还不能断定那女人的身份,”宋公治说:“不过据我猜测,金玲玲既然在几家大饭店订了房间而不去住,却偏要在游艇上受摇摇晃晃的洋罪,足以说明她的行踪有着必须保密的不得已苦衷。可能是提防林老大对她采取极端的报复行动,也可能是另有隐衷。所以,无论是那一种可能,她在游艇上一定设有严密戒备,如果林老大当真单独找他谈判,谈得好自然没事,万一谈僵了……”

还没等他说完,方天仇已接口说:“难道她还敢对付林大哥……?”

“这很难说,”宋公治脸­色­凝重地说:“金玲玲现在持有证明她是林老大合法妻子的签证,万一林老大真出了事,她可以循法律途径,堂而皇之地继承一切。”

方天仇忽然感到心情沉重起来,照他估计,林广泰从晚间就行踪不明,现在已经是将近四点钟,就是谈判,也不可能谈这么长的时间。刚才听宋公治一说,林广泰如果真发生意外,金玲玲将可继承一切产权,那么林广泰今晚的处境,实在令人堪虑了!

这时他们已下了车,在石堤上向一艘停泊的游艇注意,找寻着那艘“黄玫瑰”的大型游艇。香港各码头停泊的游艇,统计起来何止千百艘,不过游艇只是有钱人兴致来的时候,邀个三朋四友,或者举家出海遨游,除非是远航,要说没事住在艇上,那真是绝无仅有的新鲜事儿。

但所有停泊在码头的游艇,总会有几个人留守,此刻三更半夜,艇上的人全都睡入梦乡,有的游艇上尚亮着灯,有的则连灯都没有。

每艘游艇的船首,都漆有鲜明的船名,什么“圣保罗号”“玛丽安娜号”“黑天鹅号”“飞鹰号”……各行各­色­,琳琅满目,但偏偏不见那艘游艇“黄玫瑰”号的影子。

他们从石堤上的这头走到那头,那头走回这头,走了两趟,两边的每艘游艇都仔细逐一看过,仍然没有发现他们的目标。

方天仇和宋公治部不免感到了失望,他们仍不死心地又来回走一遍。

“你的消息可靠吗?”方天仇禁不住问。

宋公治神­色­沉重地说:“消息是错不了的……难道他们出海还没回来?”

“林老大会跟他们出海去谈判?”方天仇觉得林广泰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太不理智了。

宋公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从他凝重的脸­色­上,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的忧急。

“嘟嘟嘟嘟……”

正在这时候,远远的海上传来了一阵马达声,由远而近。

方天仇首先听到,急说:“宋兄你听!”

宋公治也辨出是马达声,急朝海上望去,朦胧的海上,遥见一个黑黑的船影,正鼓浪向着码头驶来。

“是艘游艇!”方天仇待那船影逐渐扩大,立即认出了船型,竟兴奋得有些情不自禁起来。

是它!宋公治突然感到一阵莫明其妙的紧张,急向方天仇说:“我们先避一避!”

游艇会的建筑在石堤顶端,周围留着与石堤差不多宽的空地,作为船只靠岸的码头。此时大门早已关闭,他们唯一可藏避不被发现的,只有利用围墙拐角的­阴­暗处。

他们刚刚藏妥,那艘游艇已渐渐驶近,船首两侧漆着的英文字,果然正是“黄玫瑰”号!

但游艇在距离码头尚有二十码的地方,却倒起了车,接着引擎熄了火,放下铁锚,竟在海面上抛了锚。

方天仇和宋公治正觉得奇怪,不明白那游艇何以不靠码头了。就在这时候,忽见一辆轿车风骋电驰地驶来,停在石堤上,车头前的两只大­射­灯,竟向游艇一明一暗地打起了灯号!

游艇上接到讯号,也以灯号向岸上回答,可惜方天仇不谙灯号,宋公治也是一窍不通,不知双方在对答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游艇和岸上的轿车一定是事先有联络的,不然时间不可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船才到,车也几乎同时抵达。

可是那艘游艇,在接完对方的灯号后,立即又发动引擎,掉头朝着海上破浪驶去。

宋公治一看游艇未靠码头就离去了,不禁大为感到意外,心里一急,连忙把方天仇一扯。

“追那辆车!”

方天仇正有这个意思,他向来是思想跟行动一致的,宋公治话才说出,他已一个箭步纵出暗处,直奔停着的轿车。

他的动作真像一阵风,抢上了驾驶座位,立即发动引擎,推上排档。宋公治才登上车,车门尚未关上,车子已似箭一般地­射­了去出。

那辆由北角方面来的轿车,刚打完灯号,看着游艇安然驶离游艇会,陡见石堤上有一辆车冲来,似乎发觉有异,立即连头也不及掉转,就加足马力逃走。

方天仇那里肯舍,脚下紧踩在油门踏板上,使速率表上的指针一下子跳到了七十“迈”。前面的轿车,时速也在七十“迈”以上,风驰电掣地沿海边疾驶,在史刁城道码头处一个急转弯,折向了史钊城道,再穿过轩尼诗道,斜冲湾仔道而去。

方天仇已决心要拦截住这辆神秘的轿车,时速增加到九十“迈”的时候,车身已像离地起飞了,连一旁的宋公治也心惊­肉­跳,紧张地扶住了挡风玻璃下的平板,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一场飞车追逐的镜头,真是惊心动魄,连好莱坞影片上的警匪追逐,相形之下,也要望尘莫及呢!

方天仇有着股可爱的拗劲儿,他除非不想追,既然已下了决心,那怕是追上天去,他也不肯半途而废。

车子冲过皇后大道东尽头,来到前面十字路口,又是一个急转弯,折入了僻静的黄泥涌道。

黄泥通道一边是跑马地,一边是各教会的坟场,是个非常偏僻静寂的地带。尤其值此深更半夜,不要说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一直紧崩着脸的宋公治,发觉前面的车子驶入黄泥涌道,心里便知有异,终于忍不住向方天仇警惕地说:“方兄,留点神……”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车子果然采取了行动。

“噗!噗!”两响,装有灭音器的短枪已伸出车窗外,向后面紧追不舍的轿车开始攻击。

幸而两车均在高速中疾驶,无法瞄准,枪弹距离方天仇他们的车子差着老远。

但因为对方已发动攻击,方天仇不得不把车速减低,降回到七十“迈”,拉远一点距离,而以“S”形疾驶。

“噗噗噗!”前车明知命中率不高,却仍不住地一阵盲目乱­射­,企图阻嚇住追车。

可是后面的车速虽然减低了,却仍是紧追不舍。

前面的车子大概也知道,要摆脱后面的追车实在不易,因此在驶近波斯坟场的时候,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在道旁停了车。

车里跳下了三个大汉,就以车身作掩护,齐齐举枪向追车­射­击。

“噗噗!”

“噗!噗!”

低沉的枪声连发,划破了静寂的夜空。

方天仇只得在二十码以外,也刹住了车,向宋公治说:“宋兄留在车上,兄弟去对付他们!”

宋公治是“谋”有余,而“勇”不足的。临到这种场面,他甚有自知之明,下车非但帮不了方天仇的忙,反而为了他的安全,会增加方天仇的后顾之忧,所以他­干­脆点点头,不想硬充好汉。

方天仇掏出了短枪,先推开车门,立即矮身向车ρi股兜去,然后就地一个滚身,滚到道旁。

对方已发现追车里窜出一人,目标顿时向道旁的人影,发动猛烈的攻击。

方天仇早已看准了掩体的地方,未等对方的­射­击开始,他已翻身扑向一座坟堆,利用墓碑作为掩护。

紧接着,他的短枪也吐出了火舌,开始还击!

波斯坟场与印度坟场邻接,占地颇广,仅比基督教坟场小不了多少。但波斯人比较讲究死后的哀荣,坟场建造得坚固而着重排场,很像中国人的坟墓,而不似基督教的简单,一长方水泥地前,仅置个十字架而已。

谁想到波斯人的习俗,竟给这场枪战大加利用,双方都藉着墓碑作掩护,互相­射­击。

方天仇今晚是临时被宋公治拉差,未作充分准备,身上虽有两支“二号左轮”,每支装弹六发,枪套上备弹六发,共是二十四发子弹,但他在永安堆栈跟胡豹决斗被击昏前,曾发­射­了六发,幸而在白茜那里清醒后,枪居然还在身上,到现在他还始终想不通,何以能在胡豹手下留得­性­命,连武器都未被缴械?

此刻他仅剩下十几发子弹,弹药不足,自然不敢随意浪费,所以在发­射­几枪示威以后,他就不得不把握每一颗子弹了。

现在已是凌晨四点钟,黎明前的一段时间,更显得黑沉沉的。尤其置身在坟堆之间,愈觉得­阴­森恐怖,枪声反而倒成了唯一的点缀。

一阵紧密的枪声之后,突然静寂下来。

方天仇心知对方必有诡诈,赶紧利用黑暗中移换地位,朝侧方的坟堆扑去。

刚把身形藏好,已见一条黑影正朝他刚才的地位摸近,显然是企图发动突袭。

方天仇不禁暗自冷笑一下,随手捡起块小石头,手一扬,照准那黑影的背后掷去。

那汉子正要扑向方天仇刚才藏身的那座坟堆,定神一看,那还有敌人的影子,顿时觉出情势不妙,尚未来得及撤退,背上已被那块小石头击中了。

吃惊之下,那汉子猛一回身,举枪就朝后盲目乱­射­!

方天仇的枪也吐出了火舌,仅“噗!”地一响,那汉子已被击中了。

“啊!……”那汉子应声而倒。

方天仇之所以要多此一举,先用石子引得那汉子回身才发枪­射­击,因为他向来对自己有个严格的纪律:“绝不向人背后发枪!”。无论在任何生死关头,他也从不破例,这就是他光明磊落的地方。

一枪击倒了那汉子,方天仇心知必将暴露目标,因此未等那两个汉子扑来,已尽最快的行动变换地位,一连越过了几座坟堆,卧倒在深草丛中。

果然那两个汉子听见同伴的惨呼,同时也发现了方天仇发枪的方位,立即就分开身形,集中目标向方天仇刚才发枪的方向一阵猛­射­。

方天仇并不还击,趁机兜了过去,从他们的侧面绕至道旁,举枪就朝停着的那辆轿车­射­击。

“噗!噗!”两发子弹疾­射­而去。

接着“嗤!嗤!”两声,轿车的两只前胎泄了气!

方天仇此举的目的,显然是先绝了对方逃走的希望,然后决心要擒住个“活口”,才能获得口供。如果真要治那三个汉子于死地,在他简直是轻而易举,可是那就毫无线索可寻了。

但他这两发枪声,已暴露了目标,使那两个汉子立即返身回扑,枪弹刹时如雨般向他­射­来。

方天仇赶紧全身卧倒,也顾不得泥地上被露水落得湿漉漉的,就地一连几滚,滚到了车肚子底下,才算避过对方的疯狂滥­射­。

当双方枪战中,留在车上的宋公治真如坐针毡,看着方天仇以一对三地展开激战,他却爱莫能助,只好坐在车里眼巴巴地观战,心里着急!

这时他发现对方的两个汉子,已向方天仇逼近,心里更是紧张万分,终于急中生智,灵机突然一动,立刻悄悄发动引擎,把车头转过来朝着那两个汉子对准。

车头的两只灯突然齐亮,使那两个汉子的目标顿时暴露,在强烈的­射­光下无可遁形。

两个汉子原是在黑暗中匍匐前进,向着方天仇逼近,猛可被亮光一照,眼睛受着强烈光线一刺,竟无法睁开了。

方天仇见机会难得,岂可失之交臂,举枪连发,子弹均神准无比地击在两个大汉手腕处。

“啊!”

“呀!”

两声痛呼,两个大汉的枪已同时脱手,坠落在地上。

方天仇一个滚身,从车肚底下滚了出来,跳起身厉喝道:“要命的就不要动!”

两个大汉均已受伤,手腕的血流如注,痛得咬紧牙关,满头直冒冷汗,­性­命已失去了半条。在方天仇的双枪指逼之下,哪还敢有丝毫反抗,只好忍着痛楚,乖乖地举起双手。

宋公治一见方天仇制住了两个大汉,心中大喜过望,忙不迭下车赶了过去。

其中一个大汉比较老练,到了这时候不得不强自镇定,用着江湖语气说:“老大,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尚请兜着点儿。山不转水转,大家在地面上都还有碰头的时候……”

“你们不用怕,”方天仇沉声说:“只要你们够光棍,对我灶王爷上天——有一句说一句,兄弟绝不会赶尽杀绝的!”

“老大有话请问吧。”这大汉倒也很光棍。

“好!这才够朋友。”方天仇满意地称赞了一句,遂问:“我先问你,刚才在码头上,你们向‘黄玫瑰’号打的灯号是什么?”

“叫他们离去!”

“为什么?”

“因为今夜不需要他们来接了。”

“就这么简单?”

方天仇因亲眼看见,游艇和岸上曾互相打过几次灯号,所以有此一问。

那大汉知道瞒不过,迟疑一下,只好说:“本来‘黄玫瑰号’是约定十二点半来的,我们已来通知过,要他们改在三点半再来,刚才我们又奉命去通知,要他们今晚不来了,所以他们用灯号问,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就通知他明晚仍照平常预定的时间……”

“平常是几点?”

“十二点半……”

“刚才你们是奉谁的命令去通知的?”

大汉对这问题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说:“奉我们老板的命令。”

“是那个叫金玲玲的金小姐?”宋公治在一旁忍不住问。

“金小姐?”大汉摇摇头苦笑说:“我们老板是男的,怎么会是小姐……”

方天仇和宋公治齐齐一怔,尤其是宋公治觉得诧然,他以为是自己得来的消息不确,连忙问:“住在‘黄玫瑰’号上的,不是那姓金的女人吗?”

“这就怪了,”大汉说:“我们虽然没上过‘黄玫瑰’号,可据我们知道,船上根本没半个女人!”

这消息更令人吃惊了,宋公治为着找寻林广泰,几乎找遍整个香港,一个晚上马不停蹄,千方百计地各处探听,才得到一个可靠的线索。就是那行踪神秘的金玲玲,白天在香港活动,晚上必住在“黄玫瑰”号上,难道这得来不易的情报,竟是空|­茓­来风,他茫然了。

方天仇仍不死心,他觉得这大汉虽然还算­干­脆,但怎知道这种老江湖不是面存忠厚,内怀­奸­诈的那种人物?因此他把手里的枪交给宋公治一把,腾出一只手来,冷冷一笑说:“朋友,光棍眼里是不揉沙子的,你放明白些,我们要没摸清你们的底子,也不会问你这些,我看你老兄还是说实话吧!”

大汉看他眼露凶光,不禁吓得全身发抖,连忙说:“老大,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天打雷劈……”

“那么你说!你们老板是谁?”方天仇上前一步喝问。

“这个……”大汉似乎有所顾忌竟不敢贸然回答。

“你说不说?”

方天仇猛可出手,抓住大汉手腕向背后一扭,再往上一提,直痛得那大汉连声怪叫起来。

“哟……哟……”他哭丧着脸说:“老大,你们既然摸清了底子,何苦要逼我说……”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方天仇把他的手又用力一提。

“老大……”大汉杀猪般怪叫起来:“你­干­脆给我一枪吧,我不能说……”

“那你是宁死不说?”方天仇勃然大怒。

大汉把头一阵乱摇,又一阵乱点,另一大汉顿生物伤其类之感。他知道这大汉如果抵死不说,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毫无幸免的机会,不如乘现在说明苦衷,免得回头再吃苦头。

“老大,”他沮丧地说:“我们不是硬充不怕死的好汉,实在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因为我们如果不说,至多自己一死了之,如果泄露了老板的身份,那么我们全家大小,都要遭到最残酷的命运啊!”

“原来如此!”方天仇不听犹可,一听之下,更是怒火狂炽,仇愤之心大起。不由愤然说:“哈哈,我倒要看看这厉害的角­色­是何许样人物,说!他是谁?”

这猛力一提,那大汉的一条手臂几乎折断,痛得他一声惨叫,竟情急拼命起来,不顾一切地猛一脚往身后的方天仇踹去。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大汉竟也横了心,突然奋不顾身地扑向宋公治,企图要夺他手里的枪。宋公治吃了一惊,手指不由一扣,“噗!”地一声,子弹身­射­入了扑来的大汉胸膛。

这边的方天仇已将身子一弓,扭住大汉的手同时猛力向前一推,那大汉就全身冲跌起来,一头撞在墓碑上,当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死去。

急忙察看被宋公治枪击的大汉,这一枪竟伤中要害,正中心脏部位,一弹就毙命了。

这一夜的忙碌,又经历了一场惊险的枪战,结果只击毙了三个身份不明的大汉,原有的一点线索,反而更茫然了。严格的说起来,今夜除了知道那一艘“黄玫瑰”号游艇,每晚准十二点半来接人,其他并没有收获。

如果游艇上真没女人,那么宋公治获得的情报便不确实了。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黄玫瑰”号游艇的神秘行动,至少它是属于大汉口里说的那位“老板”。就以它严禁手下泄露他身份的残酷手段来看,必是个心狠手辣的独裁者,难道他就是金­色­响尾蛇?

此时东方已微明,一片鱼肚的白­色­已逐渐伸延,扩展,表示黎明在即。

他们已不能在这里久留,天明以后,万一遇上巡逻车,事情可就麻烦了。

于是,他们勿匆离开现场,上了轿车。宋公治把枪交还方天仇,一面发动引擎,一面说:“现在我送方兄去医院,然后到老大那里去,如果有什么消息,随时用电话联络好了。”方天仇点头表示同意,他此刻最急的,就是赶回铁岗医院去看玛格丽特。

三、蛇女

胡豹的把兄弟赖鹏,在三尺地面上也吃一份,他专门供给瘾君子的“黑饭”,和满足男人对“­性­”的发泄。

这两样在香港政府明令下严禁营业,却是黑社会人物一日不可少的“必需品”,所以赖鹏跟黑籍朋友的关系异常密切。

说穿了,这赖鹏就是靠贩毒,和经营人­肉­市场为生的。在西营盘和湾仔的一带风化区,都属于他的地盘,经营着好几处地下烟窟,和私娼馆。

胡豹孑然一身,多数的时间都泡在赖鹏那里,这位把兄弟也利用他的恶势力作撑腰的,所以慷慨地供应他一切,包括金钱和女人、酒食、吞云吐雾……

本来胡豹的这行“买卖”,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什么时候能有主顾找上门来,根本就没个准儿。因此闲着的时候,他就替把兄弟“坐镇”,俨然以赖鹏的保护者自居。

最近他跟金­色­响尾蛇的人搭上了线,虽然只是跑跑腿,让人牵了鼻子走,连金­色­响尾蛇究竟是何许人都不清楚。但他仍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交上了好运。因为跟他接头的人向他保证,“同心会”一旦成立,他将可独当一面,替代郑二爷和曹金盛在九龙城的地位。

这项保证是他向往已久的,他自知凭自己的力量,就是获得有力的支持,在香港绝碰不过根深蒂固的林广泰那帮人,唯有向九龙城方面发展,或许能混出点名堂来。

他最近确实为“金­色­响尾蛇”出了不少力,借独眼龙的赌馆作会场,就是他出面凭一句话办妥的。虽然“同心会”让方天仇一下子捣散了,可是那不能怪他,只怨金­色­响尾蛇自己疏忽,把林广泰这些人估计得太低,一时轻敌,才意外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在那种场面之下,纵然金­色­响尾蛇亲自在场,又能如何?

胡豹这些天为“同心会”疲于奔命,已经有多日未到赖鹏这里来了,今晚他又接受了一件重要的使命,用电话通知银星夜总会,庄德成不在,而跟方天仇谈过“买卖”之后,便灌足了老酒,带着几分的醉意,飘飘然地来到了把兄弟这里。

赖鹏是老套,先招待他上烟榻上烧两口,然后叫手下小赖头去替他召个女人来陪。

把兄弟两个侧卧在烟榻上,烧了几个烟泡之后,胡豹的­精­神来了,于是把烟枪朝烟盘里一搁。坐起了身子,咧嘴笑着说:“老赖,我想挑你一把,怎么样,有兴趣?”

“是不是‘黑货’?”赖鹏仍在捏着手里的烟泡,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黑货能赚多少利头?”胡豹哈哈一笑说:“如果是笔小买卖,我胡豹能说挑你一把?”

赖鹏听他口气如此之大,不禁心动起来,但他却不动声­色­地说:“老胡,咱们是自己哥儿们,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兄弟现在是外强中­干­,大买卖吃不下,只有凑合点小本经营……”

“老赖,这是包赚不赔的!”胡豹强调了这点。

“噢?”赖鹏果然发生兴趣。

“人家是将本求利,”胡豹说:“我这是无本万利,只要你老赖有兴趣,咱们可以合作,大大地捞一票!”

“老胡,”赖鹏听他这么说,终于沉不住气了:“咱们自己哥儿们,说话何必卖关子,有什么财路,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吧。”

胡豹看他急了,不禁哈哈一笑,正要把他这无本万利的买卖说出来,偏偏在这时候,小赖头已经领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来交差。

那女人是胡豹的老相好,一进屋就嗲声嗲气地发起嗔来,她把媚眼一抛,摆动着肥臀走近烟榻说:“哟,我们的胡大爷,今晚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

“小辣椒,”胡豹伸手把她拉在烟榻边上坐下,一把搂住了说:“几天没见,你倒是愈来愈俏啦!”

“还俏呢!”小辣椒把嘴一嘟:“你胡大爷有了新人,哪还把我们这旧的放在心上!”

“唉!”胡豹几天不近女­色­,这时正有点猴急,一只手已摸上她的丰|­乳­,笑着说:“你真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忙!”

赖鹏看他们打情骂俏,不禁说:“老胡,刚才你说的……”

“我们回头详谈。”

胡豹欲­火­难熬,向赖鹏说了一声,就拥着他的老相好,到隔壁的房里去翻云覆雨了。

这时候,赖鹏的屋子附近,突然驶来二辆轿车,前面的车里是孙奇和蔡约翰,后面车内除了驾驶之外,尚有四个便衣警探。

车子在对面的街口就停了下来,蔡约翰从车窗向赖鹏的屋子附近张了张,遂说:“老孙,我看还是单独去见胡豹,把事情问清了再说……”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孙奇激动地说:“是他手下人­干­的,他就脱不了­干­系!其实像他这种职业凶手,我们早就应该绳之以法了,只恨抓不到他的证据。这次他居然惹到我头上来,我还能轻易放过他?”

“你先不要冲动,”蔡约翰深知孙奇因为妻子被刺,已失去了平时的沉着,只好劝他说:“对于黑社会圈里的情形我比较熟悉,这班人都是玩命的,就像条毒蛇,除非你一下击中它要害,否则会被它反咬一口。”

听了这番话,孙奇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身为探长,这些年来曾经发下宏愿,要把香港所有的罪恶贩子扫清。可是经过多年的努力,他才知道社会中的那股潜势力,绝不是他初任探长时所想像的那样容易消灭。

孙奇­干­了多年探长下来,经验和现实告诉他,英国人只要不直接侵犯到他们大不列颠帝国的尊严和利益,对于这社会上的毒瘤并不积极设法割除。于是他的观念逐渐改变了,反正这又不是自己的国土,英国人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又何必太认真,只要向上级能交差也就是了。

今夜胡豹的飞刀帮,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行刺起探长夫人来!虽然孙奇也想到这是误刺,可是他怎么能像平常处理一般案件那样冷静?

所以在离开铁岗医院后,他就偕同蔡约翰到警署,选了几个最有力的­干­探,分乘二辆警车去找胡豹。

蔡约翰对黑社会人物的动态比较清楚,他猜想胡豹极可能在他把兄弟赖鹏这里,便趋车直接赶来,这也是赶巧了,如果他们早一步来,胡豹尚未到呢。

照孙奇的意思,根本就不必多费手脚,­干­脆把胡豹逮捕,在严刑之下,不怕他不招出主使人。但蔡约翰却有顾忌,认为应该先礼后兵,把真相弄清楚再说。因为仅凭飞刀帮用的凶器,并不一定就能肯定是胡豹的人­干­的,所以在车中就费了一番口舌,向孙奇把利害关系说明。

孙奇冷静地想了想,也觉得让蔡约翰先打个头阵是对的,于是点点头说:“好吧!我们在这外边等着,如果十分钟你还没有出来,我们就采取行动!”

蔡约翰表示同意,两个人又把手表对了一下,这位大帮办就单枪匹马地向赖鹏的屋子走去。

赖鹏经营的是“地下交易”,尤其自己又嗜好“芙蓉经”,住处藏着大批毒品,随时都得防着警方突然光临。所以不得不在外面布下把风的,一有动静,立刻就通知屋里的人应变。

因此,他这屋子在外表看是个普通人家的住宅,只有前后两个门可出入,其实屋内有着极隐秘的地窖,夹层墙,更有通往隔壁的几处暗门。万一事发时,可以从容脱身,也就因为赖鹏的“安全设备”完善,胡豹才经常在这里落脚。

这时候担任把风的小赖头,已经发现对街驶来二辆可疑的轿车,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向赖鹏发出警告,忽见车上下来个人,直朝赖鹏的屋子而来,他不由暗吃一惊,再也不能犹豫了,飞也似地就朝屋里奔去。

小赖头冲进屋里,就气急败坏地大叫:“不好了,有,有人来了!”

赖鹏的烟瘾尚未过足,听小赖头这么一嚷,坐起来顺手就照他赖头上一巴掌,破口大骂:“小杂种,你鬼喊鬼叫地嚷个鸟!有人来了,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小赖头捱了一巴掌,只好自认倒霉,忍着满腹的委屈说:“不是小的大惊小怪,因为来的那二辆汽车,很像是差馆里的人……”

赖鹏一听是差馆里来了人,他可慌了,脸­色­顿时大变,忙不迭放下烟枪,伸手在烟榻里角的暗钮一按,墙壁的木板立刻升起一块,露出个一尺见方的洞口,等把烟具藏进洞去,木板又落下恢复了原样。

这里刚收拾好,蔡约翰已在敲门了。

赖鹏拉开被子,朝被统里一钻,烟榻立刻变成了床铺。伪装完成,他才定下了心,向小赖头一呶嘴:“去开门!”

小赖头唯唯应命,出外开门。

“先生找谁?”他惶惶地问着蔡约翰。

“胡老大在这里吗?”蔡约翰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

小赖头平时已学会了一套应付警方突查的词令,可是对方问的却是胡豹在不在,虽然他明知道胡豹正在屋里销魂,但因为赖鹏事先并没有关照,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起来:“胡……胡老大,他……”

幸而这时候屋里传出了赖鹏的声音:“谁找胡老大?”

“我!蔡约翰!”

蔡约翰在外面高应了一声,就径自往屋里走。

小赖头因为赖鹏已经出面,他便不能阻拦,只好跟着蔡约翰一起进屋。

赖鹏等他们走进了屋,才掀开被起身,装出刚被惊醒的模样,打着哈欠招呼说:“呵呵,蔡帮办怎么这时候光临?……”

蔡约翰一进屋就嗅着满屋未散的香味,知道赖鹏刚在吞云吐雾,见他来才怆惶收拾了烟具的。

于是笑笑说:“好香!是道地的云南货­色­吧?”

赖鹏被他一语道破,不禁涨红了脸,异常尴尬地说:“这……这是人家送兄弟尝两口的……兄弟最近闹肚子痛……”

他结结巴巴地掩饰着,蔡约翰也不点破,置之一笑说:“孙探长就在外面,幸亏我没叫他一起进来,否则他可不管你肚子痛不痛。”

赖鹏连忙打躬作揖地陪着笑脸:“蔡帮办您多关照,多关照……”

蔡约翰这一手真厉害,他先发制人,抓住了对方的弱点,才言归正传地说:“胡豹在你这里吗?”

赖鹏让人抓住了辫子,不得不照实说:“在!蔡帮办要找他?”

“嗯!”蔡约翰郑重地说:“我有极重要的事!”

赖鹏知道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才较为放心,立刻就到隔壁的房门上敲了几下,大声说:“老胡,蔡帮办来找你了!”

“呃……我就出来……”

屋里的胡豹正在翻云覆雨,冲锋陷阵,展开生死­肉­搏的紧张关头。被赖鹏在外面这一嗓子,叫得大煞风景。胡豹听说蔡约翰突然找到这里来,心里暗吃一惊,欲念顿消,只好偃兵息鼓地,匆匆鸣锣收兵,败兴地退下阵来。

蔡约翰径自坐定,等赖鹏敬烟奉茶之后,才见胡豹衣衫不整地出房来。

“哦,蔡大帮办……”胡豹强自镇定着。

“胡老大!”蔡约翰正襟危坐,寒着脸说:“咱们的交情一向过得着,能挺的,我蔡约翰哪次不替你挺,可是你胡老大做事就不替我留一步!”

胡豹乍听之下,以为是林广泰那方面的人,以金氏姊妹尸体的事向警方报了案,不禁悻然说:“怎么,蔡大帮办的胳臂,准备向林广泰那边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蔡约翰翻了脸说:“当着赖老大,大家都不是外人,我问你,你得了多大的代价,居然派人到孙探长公馆去行刺!”

“到孙探长公馆去行刺?”胡豹怔了怔,把这话重复一遍,突然惊诧地问:“谁被刺了?”

“胡老大,你何必跟我装糊涂,”蔡约翰毫不保留地冷声说:“行刺已经得手了,你还不知道什么人被刺?”

胡豹急了,把手作出个乌龟状,冲口而出:“我要知道,我就是这个!”

“你真不知道?”蔡约翰的眼光向他逼视着。

“蔡大帮办,你要我发什么誓呢?”胡豹急得胀红了脸说:“我胡豹几时跟你王二麻子过,向来有一不说二,这件事是真不知道……孙探长公馆谁被刺了?”

“孙探长的夫人!”蔡约翰沉声说:“你觉得吃惊吗?”

胡豹倒真是吃了一惊,他忽然明白了蔡约翰的来意,因为香港有组织的职业凶手,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凡是凶杀事件,警方第一个就会想到是飞刀帮­干­的。其实在这东方之珠的香港,吃这行饭的大有人在,只是有很多是“业余­性­”的,没有飞刀帮的招牌老,“信用可靠”而已。

更有那些政治­性­的暗杀事件,出于国际庞大特务组织的杰作,香港政府何尝心里没有数?

不过,树大招风,凡是有类似的凶杀案件,飞刀帮就不能脱离嫌疑。孙探长的夫人遇刺,当然他们是首当其冲被侦查的对象。

胡豹想通了这点,不由泰然地笑起来。

“孙探长夫人遇刺,这确实是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可是蔡帮办找到兄弟,那就恕兄弟无可奉告了。”

“胡老大,”蔡约翰正­色­说:“孙探长跟我一起来的,他现在就在街对面的车里等着,如果我超过十分钟不出去,他立刻采取行动,所以你不必浪费时间,最好放句话出来,让我好交代!”

“蔡帮办!”胡豹态度强硬地说:“你们凭什么一口咬定是我胡豹­干­的?”

“很简单,”蔡帮办说:“凶器是贵帮贯用的飞刀,胡老大,我相信你手下如果没奉胡老大的命令,是不敢擅自行动的吧?”

“那么蔡帮办认定是兄弟­干­的?”胡豹听说凶器是飞刀帮惯用的飞刀,倒真暗吃一惊,因为除了他的组织善用飞刀,别人就是行刺,也多数是用枪的。不过他自信手下没有他的命令,绝不敢私接买卖,所以神态仍然保持着镇定。

到了这时候,蔡约翰已顾不得平时的交情,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那怕是抓破了脸,他也在所不惜。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这个帮办­干­一天,就是断了飞刀帮这一条财路,别人照样会孝敬如仪。

既然不惜牺牲这条财路,他便毫不顾忌地说:“胡老大自然不需亲自出马,有一句话交代下去,飞刀帮的人谁敢不从?”

“蔡帮办,信不信由你,兄弟可以对天发誓,要知道有这么回事就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胡豹重重发了个誓,同时郑重表示:“蔡帮办如果信得过兄弟,请代向孙探长致意,就是警方不追究,兄弟也不能背黑锅,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对二位有个交代!”

蔡约翰看他的激怒神情,并不像是做作出来的,心里也不禁起了怀疑。本来他也不相信,胡豹会命手下赴孙探长公馆行刺,虽然行刺的对象可能是金玲玲,而不是孙探长夫人。但做案子做到堂堂大探长的公馆门前,谅他胡豹就是真生着虎心豹胆,还不至于这样狂妄放肆!

沉思之下,他看看手表,约定的十分钟已将到,他怕孙奇真采取行动,事情更会弄僵,便起身说:“好!有胡老大这么一句话,我蔡约翰就是不信也得相信。现在我就这么回复孙探长,不过希望胡老大不要使我为难,务必在明天中午以前,查明了来给我一个交代。”

“兄弟遵命!”胡豹一口应允说:“孙探长那里还望多多婉言几句……”

“这个不用胡老大关照,”蔡约翰恢复了友善的笑容说:“现在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走了。”

胡豹跟赖鹏不便挽留,亲自把这位大帮办送出门口。回到门内却从门缝里窥视,看见蔡约翰走过对街,在车外向孙探长说了一阵话。起初孙探长大概是不同意,经蔡约翰说好说歹,才算把他说服了,一齐登车疾驶而去。

门里的胡豹这才放下了心里的石块,与赖鹏回进屋里,不禁愈想愈气,一拳击在桌面上,震得茶杯一齐跳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仍然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他妈的,蔡约翰这表子儿,平时得过老子多少好处,今天居然摆出一付大帮办的嘴脸!”

“何必跟这般条子怄气,来来来,再烧两口……”

赖鹏经营的这两桩买卖,最怕的就是警方找麻烦,所以他不愿意胡豹真跟蔡约翰翻脸。这时一面劝慰着,一面又准备搬出烟具来过瘾。

刚把烟榻上的被子卷起,小赖头又惊惶失措地奔进来报警说:“不,不好了,又有人来了!”

“什么人?”赖鹏急问,同时又把被铺好。

“汽车!”小赖头紧张地说:“一辆汽车停在门,门口了……”

这时候已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啪啪!啪啪!”门敲得很急。

胡豹突然脸­色­一沉,把腿朝凳子上一抬,霍地从腿肚子上抽出一把匕首,往桌上一Сhā,咬牙切齿地发狠说:“是那蔡约翰表子儿,老子就给他三刀六孔!”

赖鹏顿时慌了手脚,忙说:“老胡,你先避一避,让我来应付!……”

胡豹已是恶向胆边生,把心一横说:“避个鸟,姓蔡的也欺人太甚!小赖头,开门去!”

小赖头吓得浑身发抖,懦懦地望了赖鹏一眼,得了他的示意,才赶紧跑去开门。

门才一开,冲进来一个彪形大汉,不问三七二十一,挥拳就是一掌,掴得小赖头满眼直冒金星,踉踉跄跄地跌开老远。

“他妈的,小鬼这半天才开门!”

大汉意犹未足地怒骂一句,才让开一旁,恭恭敬敬地让后面的绅士走进来。

那绅士就是突袭浅水湾别墅,击昏罗俊杰,把俞振飞他们用麻布袋送往警署。然后从胡豹那里获悉方天仇正在银星夜总会,匆匆赶去寻仇,偏偏方天仇已护送林小姐到医院,结果碰到庄德成的那位神秘人物。

此时他仍是戴着宽边太阳眼镜,手持“司的克”,一派绅士神气,后面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去,正好胡豹听见外面的喝斥,心情一时冲动,拔起桌上的刀就往外冲,几乎跟那个绅士撞了个满怀。

绅士的“司的克”及时一抵,抵住了胡豹,冷冷地说:“怎么?胡老大现在专门跟自己人动手了?”

胡豹尴尬地笑笑,把举起的刀放下,窘然解释说:“钱先生别误会,兄弟以为是蔡约翰那条子又回来了……”

“蔡帮办刚才在这里?”姓钱的绅士猛然问。

“是的,”胡豹不便说明蔡约翰的来意,只好含糊其词地说:“他跟兄弟发生一点小误会,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钱先生怀疑地看看他,却并不追问,只冷冷地说:“胡老大现在跟我走一趟吧,老板找你有事!”

胡豹虽觉这么深更半夜找他,颇有些意外,但看情形这绅士是有点霸王硬上弓的意思,就是不想去,恐怕也由不得他,于是只好硬起头皮跟他们走一趟。

赖鹏摸不清这绅士的来历,便看胡豹都伏首听命,他还能表示什么意见。

胡豹等于是被挟持着,无可奈何地跟他们上了车,风驰电掣而去。

在车内,胡豹终于惴惴不安地问:“钱先生,这时候找兄弟去见老板有什么事?”

“不知道!”

绅土冷冷地回答一句,就保持沉默,一路上不发一言,使胡豹的心里惶恐不安起来,但他又不便再问。

胡豹能为金­色­响尾蛇效命,就是这位姓钱的绅士来搭的线。

所谓的老板,不要说见,就是连姓什么都不清楚。他一直就怀疑,这位不出面的老板,极可能就是金­色­响尾蛇,今夜突然蒙召,本来他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因为他对交付的任务,可说已经做到“鞠躬尽瘁”,只差“死而后已”了。

金­色­响尾蛇对这样的得力死党,除了重赏重用之外,还会有什么严惩严罚呢?

所以胡豹根本不该为此行担心,可是他偏偏觉得眼睛直跳,跳得他心慌意乱,愈来愈不安起来。

车子向西疾驰,来到了宝云道的水塘,车停了。

“胡老大,请下车吧!”绅士发出了命令。

胡豹不禁骇然问:“老板在这里?”

绅士不置可否地漫应一声,已径自下了车。

胡豹虽起了疑心,但只好也跟着下车,然后与绅士走在前面,好像被后面三个大汉押着似的,朝水塘的斜坡上走去。绅士突然出其不意地猛一回身,“司的克”狠狠地一下击在胡豹膝盖骨上。

“呀……”

胡豹一声惨叫,膝盖骨已被击碎,顿时腿一跛,踣跌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膝盖,痛得眼泪都流出了,差一点昏死过去。

“胡老大,”绅士依然冷冷地说:“我很抱歉,这是老板的命令,不得不如此。”

胡豹倒不失是个硬汉子,一咬牙,忍住了痛,忿声说:“姓钱的,我胡豹那一点对不起你们老板,居然向我下这种毒手?”

绅士狞笑起来,他说:“老板就是知道你还能真卖命,所以才命令我只废你一条腿,略示薄惩,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今夜连命都保不住呢!”

胡豹理直气壮地问:“兄弟犯了什么过错,该受这惩罚?”

“这只怪胡老太太放纵手下的人,管束不严!”绅士宣布了他的罪状:“老板曾经吩咐过胡老大,在‘同心会’成立之前,不得接受任何一桩买卖。可是今晚孙探长的夫人被刺了,凶器是飞刀帮惯用的飞刀,足证是胡老大手下的人­干­的!”

胡豹大声抗辩说:“我没有……”

绅士阻止他说下去,冷笑说:“当然你没有接这票生意,老板也相信你绝不敢违背他的命令,所以才不置你于死地,可是这票生意确确实实是胡老大手下私下接的,老板才不得不对胡老大略示薄惩,免得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既然是兄弟手下­干­的,”胡豹说:“那么请钱先生说出他是谁,兄弟马上送到老板面前,当面问个清楚,我胡豹是不是命令他­干­的。如果是,兄弟任凭处置,绝不皱一皱眉!”

“我已经说过了,老板相信不是你胡老大的意思,”绅士说:“至于行凶的是谁,那就要胡老大自己去查明了,今夜兄弟很抱歉,实在是奉命执行,对胡老大爱莫能助。如果‘同心会’成立,老板答应你的诺言仍然有效,以一条腿换整个九龙城的地盘,还是值得的。希望胡老大好自为之,兄弟还有任务,要先走一步了!”

“钱先生……”

绅士根本充耳不闻,也不管他死活,领了三个彪形大汉,匆匆离开水塘,赶着去执行下一个任务了。

宋公治驾车把方天仇送到铁岗医院门口,就独自驶往麦当奴道而去。

这时天­色­已微明,医院的便衣警探仍在布岗,因为方天仇跟宋公治已接受过盘问,所以这次未被留难。

方天仇直接到了病房,可是一进去,发现竟是空的,床上的玛格丽特已不见,连那特别护士也不在!

他不由大吃一惊,以为是走错了房间,连忙退出房外仔细看那病房编号,一点也不错呀!那么玛格丽特是否被移往别的房间去了?

这想法也有可能,因为孙探长的夫人遇刺送来这里急救,警方可以安全的理由,采取任何的措施。于是方天仇立刻到直夜的护士休息室去询问,正好他请的那位特别护士也在聊天。

“请问林小姐移到那间病房去了?”

“咦?”特别护士诧异地说:“林小姐不是已经让她父亲派人接回去了?”

“接回去了?”方天仇吃惊说:“她还没清醒,怎么能让她出院?”

“说的是呀,”特别护士说:“你们走了以后,林小姐刚刚清醒过来,大夫正准备替她作反应试验,可是她父亲已经派人来接,还跟大夫争执起来。交涉半天,说林董事长不相信这里的医术,坚持要转送到设备最好的医院去。大夫听他们这么一说,生起气来,就同意他们立刻办理出院手续,让他们把林小姐用车接走了。”

“送哪家医院?”方天仇急问。

“这就不知道了……”护士摇摇头。

“好,谢谢你。”

方天仇立刻出了医院,走出好远,才想起应该先打个电话到林公馆问一声。可是他既己走出来了,反正也要去麦当奴道,就懒得再走回去打电话。

正好有辆街车迎面驶来,他便拦了车,吩咐司机尽快地驶向麦当奴道去。

赶到林公馆,发现客厅里只有刚到不久的宋公治,独自在喝酒驱寒提神。

“这么快就来了?”宋公治问:“林小姐清醒了?”

方天仇一听他这么问,不由大惊,急说:“林老大不是派人去接她回来了?”

“林老大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宋公治也觉出了事情不妙。

“会不会林老大直接把她送转到别的医院去了?”方天仇不敢往坏的上面想,他说:“铁岗医院的护士说,林小姐的父亲嫌那里医术不高明,要转送到设备完善的医院去……”

“方兄,”宋公治忧形于­色­地说:“有一点恐怕你没想到,林老大整夜行踪不明,他怎么会知道她女儿被车撞伤的事,而派人到医院去把她接出来?”

方天仇一听这话就更急了,他想了想,忽然说:“也许林老大已经去过银星夜总会了,庄经理他们不是知道吗?”

宋公治点点头,觉得这个推测是唯一的可能,为了要求得证实,他立刻拨通了银星夜总会经理室的专用电话。

接电话的正好是庄德成,宋公治便问:“老大到你那里去过了?”

“没有呀!”庄德成回答了一句,接着就在电话里大声骂开了:“老二,警署那般条子太不是东西了,你们走了不久,浅水湾那边就来了人,一点交情不讲,非把老三跟老么带走。老子真气不过当时就想跟他们­干­起来,偏是老三这胆小鬼自己不争气,拼命把我拦住,自动愿意跟他们走,要我天一亮就尽快通知你去办交保。碰上这种窝囊废,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先别气,”宋公治郑重告诉他:“这里可能出了更大的漏子,老大的女儿让人冒充接出医院了!”

“什么?”

对方的一声大叫,几乎把宋公治的耳膜震破,他赶快把话筒拿远些,吩咐说:“老四,我在老大公馆里,你立刻多带人手赶来,我们可能随时要采取行动了!”

放下电话,宋公治神­色­凝重地说:“方兄,据我猜想,老大的女儿此刻已落在对方的手里了!”

“你是说金­色­响尾蛇!”方天仇的心里,仿佛突然被一块巨石压住了。

宋公治点点头说:“照目前的情势来看,他们已处处站在上风,将不择手段,逼使林老大向他们低头……方兄,不是我说句泄气的话,我们如果要扭转这个局面,恐怕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呢!”

“这是吃亏在敌暗我明,”方天仇冷静地说:“只要查明金­色­响尾蛇的身份,我自信非但能使整个局面改观,更可以给与他们迎头痛击,彻底粉碎他们独霸港九的美梦!”

“方兄能有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确实令人佩服,也给了我不少的勇气,”宋公治说:“不过我们现在不妨检讨一下敌我双方的情势。第一点,金氏姊妹的遇害,郑二爷那方面的一百万保证金损失事小,可能发生的后果是黑骑士不肯甘休。”

方天仇对这点的看法跟他完全相同,所以没有需要补充的意见,宋公治接着说:“第二点,是浅水湾别墅的两条命案,现在罗老三和俞老么已经被牵连上了,这可能仍是个声东击西的手段,要我们集中力量去应付警方,而他们正好乘虚而入。”

这点方天仇也同意,未表示异议。

“至于第三点,”宋公治忧心忡忡地说:“如果老大的女儿当真落在他们手里了,这就相当棘手,老大只有这么一个骨­肉­,那比金玲玲提出的要求,更能使他受到威胁!”

“那么这第四点,是否把金玲玲这个女人的要求算上?”方天仇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宋公治怔了怔,才说:“金玲玲这个女人的下面,暂且得加上个问号,因为我们还无法确定她就是金­色­响尾蛇。不过除了老大的女儿,她的威胁对老大要算最大了。”

“好!”方天仇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就是连金玲玲这个女人一齐算上,充其量对方是以四种不同的手段在向我们进攻,说不定还会有别的花样耍出来,那是以后的事,我们暂且不管它。请问宋兄对目前已经面临的这四个情况,可有了应对的腹案?”

“这个……”

宋公治想了想,终于生涩地笑笑,摇头说:“妥善的对策,一时倒真不容易想出来,方兄可有什么高见?”

方天仇冷静地说:“据我看,我们不能完全居于被动,处处站在挨打的地位,除了防,更应该采取攻势!”

“我们先谈防吧。”宋公治一向自负极高的,这时因为事件接踵而来,已使他黔驴技穷,不得不听取方天仇的意见了。

“其实防这个字用的已不很适当,”方天仇说:“因为防是在事情发生之前的准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算是补救。我们先从金玲玲这个女人着手,我认为第一是查明她的身份。”

“这个我相信并不太困难,”宋公治极有把握地表示:“以前我们一直没有怀疑她跟金­色­响尾蛇有关系,所以未在她身上下功夫,现在既然怀疑到她可能就是金­色­响尾蛇,那么就不难查明真相了。”

“如果她真是金­色­响尾蛇,那就简单了。”方天仇掏出香烟,径自点起了一支抽着。

“怎么呢?”宋公治尚不太了解他的意思。

“只要查明她确是金­色­响尾蛇,”方天仇说:“那么我们就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她,擒贼擒首,能把她的要害击中,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不错!”宋公治不由拍案叫绝:“这才是治本的惟一途径,过去我们只在治标的方面白费功夫。不过,假如金玲玲跟金­色­响尾蛇毫无关系呢?”

“那我们就得暂时把她撇开,最好是拖延一些日子,就是她走法律途径,也可以拖一阵子。当然,能避免上法庭那是上策,”方天仇滔滔地说:“除了这个女人,浅水湾别墅的命案,据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警方愈认真愈好,如能查出真凶,反而对金­色­响尾蛇是个致命的打击。至于我们比较棘手的,就是设法营救林小姐,和应付黑骑士可能采取的行动。”

宋公治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不衷心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冷静头脑和临事不乱的沉着。于是,在他们的密商下,决定了步骤,如何对付黑骑士,如何营救玛格丽特,如何探查金玲玲的底细……

在他们商谈告一段落的时候,庄德成率领着大批人马赶到了林公馆来。

这老粗一进客厅就大声嚷着:“他妈的,再不让我跟他们­干­,要把老子憋死啦!”

“老四!”宋公治板起了脸说:“你跟谁­干­?”

“浅水湾的那批条子!”庄德成气呼呼地说:“他们放人,万事皆休,不然老子打进差馆,抢人!”

“我看你真是无可救药了,”宋公治摇着头说:“这么些年来,你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我问你,就让你去硬­干­,你有把握能从警署里把老三他们抢出来?”

庄德成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拐了弯的话就听不出,他还以为宋公治真有意思叫他去劫狱,而是担心他没有把握,不禁把胸脯一拍,大笑说:“浅水湾那鸟差馆算什么,最多不过几个条子在看守,老子只要带三五个人进去,就管叫他服服贴贴地放人!”

“人放了呢?”宋公治问。

“放了不就成了!”庄德成回答得非常­干­脆。

“你不考虑后果?”宋公治问他。

“后果?”庄德成却是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只要人出来了,管它什么后果前果!”

宋公治气得大声厉斥说:“老四!你不得无理取闹,现在得听我的!”

“哼!”庄德成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吭气。

宋公治当即分派了任务给他:“现在有件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的人留十个下来,其余的由你带着,立刻到各码头和九龙方面,务必查出那艘‘黄玫瑰’号游艇停泊在哪里,最好能查出船主,和船上的情形,但绝不可发生冲突。一有消息立刻来电话联络,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这个包在我身上,”庄德成听说有任务给他,­精­神立时一振,但他仍念念不忘罗俊杰他们:“不过老三他们……”

“浅水湾方面由我去办交保,”宋公治说:“现在我们需要分头展开工作,你只管去执行你的任务好了。”

“没问题!”

庄德成豪迈地大笑一声,便把带来的手下留下十个,领着其余将近二十个大汉,分乘几辆轿车而去。

宋公治把他打发走了,才松下口气,不禁摇摇头说:“对这草包真是没办法!唉!”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却未见方天仇搭腔,发现刚才他跟庄德成说话的时候,方天仇就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吸香烟,此刻仍然在沉思着。

“方兄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

“噢——”方天仇这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说:“我才在想,林小姐被撞伤的事,仅有我们几个人知道,甚至我们自己人也没几个见过林小姐,兄弟还是今晚听庄经理说起,才知道林老大有个女儿但对方却很清楚,居然趁我们不在的时候,以林老大的名义把林小姐接走了,他们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

“方兄怀疑我们自己人里,有人放风?”宋公治不禁诧异地问。

“不是这个意思,”方天仇说:“我现在心里有个疑团,只要打破这个迷,兄弟就可以立刻得到金­色­响尾蛇是谁的答案了。”

“哦?”宋公治大为与奋:“方兄这个疑团是什么?”

方天仇笑而不答,却说:“这里可有金玲玲的照片?”

“没有,自从她卷逃以后,老大气得把她所有留下未带走的东西全烧光了,”宋公治说:“方兄要她的照片作什么?”

方天仇露出失望的神情说:“我想看看这女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尤物……”

其实他是另有用意的,因为他刚才忽然想到,在铁岗医院打电话的时候,曾遇见那忘了手套的艳­妇­。虽然她披着件名贵的短外套,露在外面的衣裙却是金­色­的质料,“金”可以使人联想到一切有关的事物上去。当时方天仇因为讨厌她用电话的时间过久,不免对她有些反感,而以致忽略了这点。

同时,据宋公治说,林广泰认识金玲玲还是孙探长夫人介绍的,那么今晚孙太太的生日酒会,这女人极可能会前往孙公馆道贺的。

以金玲玲和孙太太的友情,孙太太遇刺受伤,送往铁岗医院救治,如果金玲玲正在孙公馆作客,她难道不陪送到医院去?

由此推断,要是打电话的那艳­妇­就是金玲玲,方天仇既然能从护士口中听到孙探长夫人被刺的消息,而她也同样可以从护士那里无意间获悉林广泰的女儿被车撞伤。根据这个假定和推理,如果金玲玲真是金­色­响尾蛇,或者是这方面有关的人,自然可以乘机叫人冒充林广泰去的人,毫无困难地就把玛格丽特接走了。

方天仇默默地想了半天,就是被这个疑团所困扰,所以只要有金玲玲的照片,才能求证那打电话的艳­妇­不是她。

偏偏没有金玲玲的照片,使他颇感失望。

宋公治善于察言观­色­,他知道方天仇的话是言不由衷,但也不说穿,反而凑趣地说:“她倒真是个尤物……我想方兄以后总会有机会一睹她风采的,哈哈……”

在这种四面楚歌的处境下,他们居然有心情说笑,而不积极采取行动,去营救林小姐?

其实他们是心急如焚,不过刚才已经商讨出步骤,认为在此刻绝对要保持沉着和冷静,万不能乱了阵脚。照方天仇的判断,对方骗去了玛格丽特,旨在威胁林广泰,在双方绝裂以前,是不会对那少女加以伤害的。

与其现在漫无目标地瞎闯,不如以逸待劳,对方必然会开出条件来的,等有了线索再设法营救不迟。所以他们此刻按兵不动,是在静待事态的发展,也许是电话,也许是恐吓信……

方天仇的判断果然不错,就在这时候,林府的保镖吴长根,手里持了封信进来,报告说:“二爷,有人送了封信来。”

宋公治心里一突,急问:“什么样的人送来的?”

“没看见,”吴长根把信递上前说:“这封信是在信箱里发现的。”

宋公治急忙接过信,方天仇也赶过来,看见信封上写着:“林董事长亲启”字样。

取出信笺,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信末的署名,赫然印着一条金­色­响尾蛇!

宋公治和方天仇齐齐一怔,急阅信的内容:

“送往银星夜总台的一盒样品,谅已收到,并曾派专人洽谈未果。因恐阁下对此不感兴趣,今又新到一批上等货­色­,惟价格较高,倘阁下有意收购,中午十二时当准时将样品送达府上。”

宋公治看完信,顿时脸­色­大变,失声惊呼:“糟了!”

方天仇把信夺过去,又再仔细看了一遍,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很显然,信上所谓的“货­色­”即是金氏姊妹的尸体,“样品”就是木盒里的断手,现在新到的“上等货­色­”,毫无疑问的指被他们绑去的玛格丽特了!

中午十二时将以“样品”送来,难道他们已准备对那少女加害!

“方兄,我看事不宜迟了……”宋公治已沉不住气。

“嗯!……”

方天仇比他更急,可是现在毫无线索可寻,到哪里去寻查玛格丽特的下落?

他沉思有顷,终于坚定地说:“现在只有直接找金­色­响尾蛇的人谈判,才能阻止他们对林小姐加害。”

“找谁?”宋公治已是六神无主了。

“这封信的口气,跟胡豹的电话如出一辙,”方天仇说:“我们立刻去找胡豹!”

“找他?”宋公治担心地说:“恐怕他会对方兄……”

方天仇不等他说完,就豪气冲天地大笑起来:“士为知已者死,我方天仇这次到香港,为了林老大的事,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林小姐被绑去,咎由我起,方天仇就是龙潭虎|­茓­也得去闯,宋兄不必为我担心,走吧!”

宋公治到这时候,才真正认清了方天仇,果然是个义无反顾的硬汉,难怪林广泰对他如此倚重,倒真不失是独具慧眼呢!

方天仇坚持不要多带人手,径自到林广泰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从皮箱里取出一盒子弹,将两支枪装满,备弹也补足了,便与宋公治乘车去找胡豹。

宋公治猜想这时要找胡豹,只有他把兄弟赖鹏那里可以碰碰,于是决定先赴湾仔。

车在宝云道上疾驰,宋公治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方兄,你刚才要金玲玲的照片,恐怕不是看看她的长相,而是别有用意吧?”

方天仇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坦然说:“我在铁岗医院里,遇见一个女人……”

突然一个紧急刹车,打断了他的话。

这时他们都朝车前看去,发现距前车轮不到一码的地上,蜷伏着满身血迹的人,如果不是宋公治驾驶技术高明,及时刹住了车,这人早已作了轮下之鬼了!

两个人只得下车察看,见那人衣衫已被擦破多处,且染满了血迹,尤其右边的裤脚,已让血染成一片红­色­,显然是在斜坡下的水塘受了伤,挣扎着往公路上爬时,全身被碎石所擦破,以致力尽而昏厥。

此时天­色­方明,宝云道上还没有车辆来往,虽然他们急着要去找胡豹,可是他们如果见死不救,于心实在不忍。看这人的伤势尚不轻,倘不及时送赴医院,等到有车辆来往发现时,恐怕已经无救了。

“我们送他去医院吧?”方天仇动了恻隐之心,便向宋公治征求同意。

宋公治只好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当他们合力去抬这个人,突然看清他面貌的时候,竟然齐齐吃了一惊,同时脱口呼出:“胡豹!”

四、驳火

方天仇和宋公治这一大清早赶往湾仔,为的就是找胡豹,希望能从他口中逼出玛格丽特的下落。

在金­色­响尾蛇方面,只有胡豹一个是明目张胆为“同心会”摇旗呐喊的角­色­,玛格丽特是被这方面的人所绑架,胡豹自然是唯一的线索。

事情也真太凑巧了,他们居然在驾车驶往湾仔的途中,发现了受伤昏厥的胡豹,湾仔就不必去了。

对于像胡豹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根本无需乎寄予同情,不要说受伤,就是死也不足为惜。但目前在他身上维系着玛格丽特的线索,他们只好用车把他送到医院去急救。

经过医生的检查,发觉胡豹的右膝盖骨已被击碎,纵无­性­命之危险,却已决定了他终身残废的命运,这大概是他作恶多端的下场吧!

敷了石膏,上好夹板,胡豹就从手术室被移送到加护病房,由护士为他注­射­血浆。因为他受伤到救治之的时间耽搁太久,以致失血过多。

一个小时过去了,胡豹终于清醒过来。

当他发现站在病床前的方天仇和宋公治,他几乎忘了痛楚,而惊得目瞪口呆起来。

“你……你们……”胡豹以为自己落在了对方手里,心里感到无比的惶恐和紧张。

“胡老大,”方天仇哂然笑着说:“在永安堆栈你没要兄弟的命,此刻兄弟也不会置你于死地的,不必那么紧张。”

“嘿嘿!”胡豹狞笑着说:“姓方的,我早就说过了,那次你能保得住命,不是你的命大,更不是我胡豹手下留情!”

“哦?”方天仇显出茫然的神情:“那么说,我要感谢的不是你胡老大哟?”

胡豹又是冷森森地一笑,对这问题并不答复,却狠狠地说:“哼!姓方的,你别在我胡豹面前来这套,姓胡的今天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宰,悉听尊便。姓胡的要皱一皱眉头,这些年在三尺地面上就算白混了!”

“唉!你这真有点狗咬吕洞宾了,”方天仇摇头而叹说:“兄弟向来不作那种趁人之危的绝事,胡老大,你没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胡豹这才把房内的一切看清楚,尤其床旁的铁架上,尚挂着一瓶血浆,正在一滴滴地输入他的血管,使他立刻明白了自己是置身在病房里,不禁惊诧地问:“这是医院?”

“当然是医院,”方天仇有意挖苦他说:“幸好我们在路上发现了胡老大受伤,立刻用车载送到这里来,不然的话,胡老大恐怕就要被送到警署的化验室了。”

胡豹怔了怔,他几乎不敢相信对方的话,虽然他记得自己受了伤,在姓钱的绅士置他于不顾而去后,他曾挣扎着向五十码外的斜坡上爬去,以致被碎石擦得遍体鳞伤。爬上宝云道,已是­精­疲力竭。可是深更半夜的,根本没有一辆车子来往,呼救了几声,终于不支而告昏厥……

然而,在死亡的边缘上,却是方天仇他们救了他,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感到惊疑!

终于他心情矛盾地说:“这么说,兄弟该谢谢你们救命之恩?”

方天仇泰然一笑说:“谢倒不必,不过兄弟很诚意地想跟胡老大打点交道。”

胡豹敏感地想到了金氏姊妹的尸体,他不由故态复萌地狞笑起来……

“是电话里谈的那笔交易?”

“那个暂时没有兴趣,”方天仇说:“要谈也是以后的事,”

“那么阁下对什么有兴趣?”胡豹问。

方天仇忽然沉下了脸,正­色­说:“兄弟感兴趣的,是要知道你们把林老大的女儿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林老大的女儿?”胡豹听得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阁下这真是清真馆子买猪­肉­,专找没的要了!”

“胡老大不愿打这个交道?”方天仇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兄弟倒是有意打这个交道,可惜……嘿嘿,阁下找错了人头。”胡豹说的是实话,对于绑玛格丽特的事,他根本浑然无知。

可是方天仇哪里会相信他的话,因为在他的想像中,胡豹是金­色­响尾蛇方面的行动份子。玛格丽特在医院被人冒名骗走,极似这个职业凶手的一贯伎俩,尤其那封恐吓信的口气,竟与电话里的要挟如出一辙!

于是他冷冷笑说:“那么请教胡老大,兄弟应该找谁才不错?”

胡豹实在并不知道绑架玛格丽特的这回事,所以对这问题无从回答。可是由于被挟持到水塘,让那绅士猝下毒手击碎了膝盖骨,使他突然产生了恨意。灵机一动,想出个借刀杀人的毒计,遂说:“找姓钱的,准不会错!”

“姓钱的?”方天仇失声大笑起来,“香港姓钱的有多少?你叫我去找哪一个?”

这时胡豹已下定决心,希望把方天仇唆使去找那绅士,让他们双方去拼个你死我活。任何一方吃亏,他都算出了口气。若是两败俱伤,则更中他下怀,这确是个报复的机会,因此他认真地说:“阁下对这位仁兄并不陌生,他就是前晚带人到独眼龙那里去镇压的,戴黑眼镜的那位朋友,现在可能在永安堆栈,如果阁下有胆量……”

方天仇明知他是在用激将法,可是不能确定他的话是否可靠,因而郑重地问了一句:“这话是真的?”

“信不信由你,”胡豹狞笑说:“不过兄弟得提醒阁下一句,要见姓钱的,恐怕不是太容易的事!”

“多承关照!”方天仇寒着脸说:“可是兄弟有句话不得不问,胡老大在金­色­响尾蛇面前是个红人,为什么突然向兄弟放起风来?”

“哈哈!”胡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怪笑,恨声说:“老子的一条腿已经废了,这就是姓钱的赏赐!”

方天仇与默不作声的宋公治,彼此诧然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胡豹对受伤的原因颇觉意外。

“好吧!”方天仇终于毅然说:“兄弟姑且信胡老大一次,如果胡老大是存心耍花枪,须知兄弟也能做出心狠手辣的事来!”

胡豹虽是吃的狠饭,但方天仇说话时的两道冷峻眼光,却使他不寒而慄。然而,他却故意发出了一连串满不在乎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

方天仇无暇去辨别他的笑意,急向宋公治一使眼­色­,然后说:“医院的费用,兄弟已经付清了,胡老大可以安心在此养伤,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就偕同宋公治匆匆离去。

走出医院,宋公治终于忍不住问:“这家伙的话能听信?”

方天仇毅然地表示说:“现在只有这条线索,姑且只好去永安堆栈一趟!”

宋公治不能提出异议,当即驾了轿车,直奔威利麻街码头。

凌晨浓雾下的永安堆栈,真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劲凤就会把它吹倒似的。

这时码头上静悄悄地,堆栈附近也不见一个人影,车子在威利麻街的转角上就停下来。

方天仇指着不远处的那座“危楼”,告诉宋公治:“那就是永安堆栈!”

宋公治微微点了下头,方天仇又说:“宋兄请替我把风,兄弟摸进去看看,如果外面发现情况,请宋兄连按三声喇叭,兄弟就有数了。”

经过昨夜黄泥涌道的一场激战,宋公治对方天仇的能力已经有了信心,所以对他的行动不便参加意见。当即点头表示同意,并且叮嘱两句:“方兄自己当心些,若有需要的话,就吹口哨通知我……”

方天仇不便拂他的盛意,只好谢了一声,就下了车,独自向永安堆栈靠近。

其实他也想到了,胡豹这种人的话不一定可靠,可是目前没有第二条线索,根本不允许他们选择。唯有向永安堆栈着手,至少这是个可疑的地方,跟金­色­响尾蛇是有着密切关系的。即使玛格丽特并不藏在这里,也许能找到别的线索,反正是不会白来的!

有了“入宝山而不会空手”的想法,方天仇更觉得有一探永安堆栈的必要,于是­精­神霍然一振。

他先摸摸身上的两柄左轮,回头向宋公治挥手打了个招呼,就以迅速的动作冲到堆栈的右侧。

至一个窗口下,探头向里面张望了一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再用手轻推窗框,却是钉死了的,根本无法打它的主意,除非是击碎玻璃,当然他不至于笨到这种地步。

这一排有四个窗户,他逐个地试了试,竟都牢牢地钉死了。左边的同样的四个也就不必试了,准是钉得死死的,连只苍蝇也无法飞得进去。

方天仇只好绕到堆栈后边,一看之下,令他更为失望,原来后面根本连个窗户都没有,只在“金”字型的屋檐下,有个小小的气窗,但距离地面却在四五丈高。

气窗倒是半开着的,也可以容得下一个人通过。可是如何能攀上这四五丈高的距离,达到那窗口,这使他大大地伤起了脑筋。

他一面动着脑筋,一面用眼光向四处搜索,希望发现到可以利用的东西。终于,他看见一堆废木箱的旁边,置着不少长绳,这使他灵机突然一动,如获至宝地赶了过去。

这些长绳有的是草制的,根本派不上用场,有的是棕绳,但经过日晒夜露,大部分已腐蚀,稍经使力就断了。好容易找了半天,才找出几根吃得住力的,接起来倒有好几丈长。

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于是方天仇又在满地乱找,终于找到一根铁条,把它弯成个“S”型的钦钩,小的一端接上长索,便大功告成。

他想利用这铁钩搭上窗沿,而利用长索攀登上去。可是这四五丈的距离,窗口又太小,如果一次不能钩住,发出的声响就可能惊动堆栈里的人,那么他使前功尽弃了。

成败全在此一举,他实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事到如今,也只有尽最大的努力一试,碰碰运气再说。

因为可能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所以他不得不全付­精­神集中,心情略为有些紧张。提着钩索试了又试,最后才全力向窗口抛上去。

“哒!”地一声,铁钩钩住了窗沿!

方天仇手里的长索轻轻一带,知道钩得很牢,只是不知长索是否能经得起他的重量。又再试了几遍,认为绝对不致挣断,这才双手紧握长索,一把把地向上移动,身体也就跟着悬了空。

此时方天仇全靠腕力支持全身的重量,渐渐升向窗口,而他距离地面就愈来愈远了。

远远把风的宋公治,遥见这个惊险的镜头,心里真捏了把汗。惟恐堆栈里的人被惊动,突然把窗口的长索割断,那么方天仇不跌个头破血流,也得伤筋折骨了!

因此,他立即自坐位下取出把两节的来福枪,套接起来,并且装上灭音器。用枪上的望远镜把枪口对准气窗,紧张万分地戒备着。

凭一根钩索攀登这么高的距离,是非常吃力的,方天仇的手腕已酸,手心已麻。但他却咬紧了牙关,一口气攀近了气窗口,先伸出右手抓住窗沿,左手再攀住,然后用脚蹬着墙,双手用力一收,一条腿已跨进了窗口。

跟着整个的身体进了窗内,第一步是把钩索收上来,以免挂在墙上被人发现。

气窗的里面是个阁楼,地板是漏空的,可以看到下面堆着的大木箱。前面就是矮矮的木栏杆,环绕着整个堆栈的四周,作为天桥,共有四处斜梯,分作三段达于底层。换句话说,在建筑上这座堆栈是等于三层楼。

方天仇是在最上层的气窗爬入,这一层只放置了些零星的东西。不过由于木栏杆外整个一大块四方的面积是空的,从底层直达屋顶,可以俯视整个的堆栈。

第二层的天桥上,隔有好几间小房,可能是看守堆栈的人和工作人员住的,而办公室则在最底下一层。

方天仇把整个堆栈的建筑了解之后,觉得最可疑的是二层的那几间小房,因为门缝里露出灯光,并且隐约听出尚有人在说话。

他自怀中掏出了枪,可是脚步才一移动,脚下的木板就发出了“吱呀”地刺耳声响,吓得他连忙不敢动了。

灵机一动,他脱下了鞋子,蹑足向前走了一步,果然声响大为减低。于是他就一手执枪,一手提鞋,向着那斜梯走去。

走近三层的那间小屋,已可听出屋里时断时续的讲话声,这时传出个低沉的声音说:“梭了!”

另一个声音较为­阴­沉,他带着恐吓的口吻说:“老夏,别太冲动,你不怕我三条K?”

低沉的声音有点激动:“老子认了,反正还有一张牌好拨,霉了一晚上,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好!发牌!”这是那­阴­沉的声音。

方天仇听了双方的话,已知道屋里正在赌着“梭哈”,正要向门缝里张望,忽然又听另一个人的声音说:“老夏,小范,你们也该歇手,留点­精­神吧。天都亮了,说不定老板随时会有任务交待下来……”

“管他!”低沉的声音说:“老子­精­神有的是,再两个通宵也挺得住!”

“我可挺不住了……”又一个声音说:“喂!你们别穷过瘾,翻牌吧!”

方天仇已凑近了小房,从门缝往里一张,只见一只木箱子,围坐了三个大汉在赌“梭哈”,而另一个则睡在行军床上,闭目养神,劝人歇手的大概就是他。

面对着门的大汉神情很是紧张,他双手执住最后发进的一张底,跟自己的底牌重叠在一起,用劲慢慢地搓开来,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要把牌捏碎似的。

突然,他的脸上由紧张变为兴奋,猛把牌往面前一摊,喜不自胜地说着叫起来:“哈?我说不信这个邪吧,三条A!”

老夏正要伸手拿钱,小范却得意地笑起来:“慢着,老夏你惨了,我这三条K,外带一对小九,哈哈,福禄好司!”

“他妈的!倒霉……”老夏气得两眼发了直。

小范正要收拾战果,却见老夏突然双手高高的举了起来,不禁打趣说:“怎么,你投降了?早投降不就免得输得这么惨……”

可是旁边的那大汉也举起了手,他这才觉出不对,茫然地回过头来,顿使他吓得魂飞天外。不知什么时候方天仇已出现在门口,手里的左轮正对着他们。

方天仇却是从容不迫地笑着说:“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赌兴,兄弟只耽搁各位几分钟,你们还可以继续玩。”

这时睡在床上养神的大汉也惊起了,他一看这位不速之客手里执着枪顿时吓傻了。但他好像是个头目,只好硬起了头皮,嚅嚅地说:“老,老兄,这算是怎么啦……”

方天仇笑了笑,突然把脸一沉,厉声说:“兄弟招呼打在前头,各位要是识时务的,兄弟绝不留难各位,否则我姓方的就要手下不留情了!”

“老兄,有话好说……”小范看他满脸杀气,第一个怕了,吓得他全身发抖。

方天仇眼光朝他逼视着,喝问:“你们昨夜去铁岗医院弄来的那位小姐,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没,没有呀……”小范失口否认。

方天仇上前一步,左手提着的鞋子顺手就是一下,照准他脸上抡下,打得小范几乎坐不稳,脸上顿时一块红肿。

“别迫我发火,兄弟已经先打了招呼!”方天仇丢下了皮鞋,把脚套进鞋子里,狠狠地说:“我看各位还是识时务些的好!”

小范这下挨的真不轻,牙血已从嘴角流出来。他这时已顾不得抹掉血迹,苦着红肿的半边脸说“老兄,我……我们说的是实话。……”

方天仇见小范吓的这付德­性­,看情形倒不像说谎,也许是真的不知情。因为胡豹说的是姓钱的,以金­色­响尾蛇的神秘作风,除了参与行动的人外,像这般小角­色­极可能是茫然无知的。于是他冷声说:“那么我问你,姓钱的呢?”

“他?……”小范向同伴看看,才说:“他不在这里……”

“在哪里?”方天仇毫不放松地逼问。

“这就不知道……”

“你们怎么联络?”

“通常是用电话指示,有时他自己来……”

“这里是金­色­响尾蛇的地方?”

“是……啊,不是的……”小范说:“我们只是临时借这里落个脚……”

“那么你们是谁的人?”

“我们都是码头黄老大的人。”小范只好照直说:“姓钱的拿钱雇我们来……”

“雇你们来作什么?”方天仇抓住了对方的话头。

“这个……”小范又看看同伴,一时讷讷地答不出来了。

“你想再吃点苦头?”方天仇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口。

小范已经领教了皮鞋跟的滋味,吓得连忙摇手说:“不,不,老兄,我说实话,姓钱的雇我们,要我们临时做个帮手。他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

“他吩咐你们做了些什么?”

“他……他……”

小范吞吞吐吐了半天,被方天仇的眼睛一瞪,才无可奈何地指着他们权充赌桌的大木箱说:“钱先生就要我们守着这个木箱……”

方天仇顿觉心里一突,知道这木箱里必有文章,极可能就是……

正在这时候,突然听见连续三声喇叭,这是宋公治约定的暗号,外面有了动静,向他发出的警告。

方天仇神情微显紧张,但他力持镇静,只是无暇弄开这木箱一观究竟了。

“你们站起来,面对墙壁!”他发出了命令。

这四个大汉在枪口威胁下,只有唯唯应命,他们怀着不安的心情,面对墙壁站成了一排。刚刚站好,堆栈的门外驶来了一辆轿车,按着两长一短的喇叭声。

“什么人来了?”方天仇冷声问。

面对墙壁的小范只好回答说:“大概是钱先生……”

方天仇这时只得狠起了心,倒握枪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用枪把击昏了三个大汉,而向唯一幸免的小范发出命令:“跟我下去开门!”

小范哪敢抗命,在枪口的指逼之下,提心吊胆地走出小房,从斜楼到底层。

方天仇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到堆栈大门,立即闪过一旁,以身贴墙,用枪一摆,示意叫小范开门。

小范迟疑了一下,终于拿掉门里的横木闩,启开了大门。

进来的果然是那姓钱的,他手里的“司的克”从不离手,身后尚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姓钱的尚不知道堆栈里的情况,领着两个手下,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等他发觉小范的神情有异,已经来不及了。

“不许动!”

方天仇现身出来,大声喝令着,同时用脚把大门踢上了。

姓钱的猛吃一惊,等他看清是方天仇的时候,不禁狞笑起来。

“阁下真是智勇双全,在下实在佩服!哈哈……”

“多承夸奖!”方天仇也来了个针锋相对:“阁下昨夜对胡豹的那一手,称得上痛快!铁岗医院骗去林小姐的一手,也称得上足智多谋,只是不够光明磊落!”

“哈哈……”姓钱的发出了得意的狞笑。

“姓钱的!”方天仇突然声­色­俱厉地说:“兄弟没有时间跟你打哈哈,请你立刻把人交出来!”

“向我要人?”姓钱的面不改­色­地说:“阁下恐怕找错了对象吧?”

“那么兄弟该向谁要?”方天仇逼上一步。

“怨有头,债有主!”姓钱的有恃无恐地说:“阁下凭空向在下要人,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如果有凭有据呢?”

“那自当别论,请问是人证还是物证?”

“人证!”

“谁?”

“胡豹!”

姓钱的脸­色­突然一变,他手里的“司的克”也同时一挥,猛朝方天仇的手腕抡去。

方天仇早有戒备,身子向旁一闪,动作比他更快地挥起铁拳,猛一拳击在他胁下,紧跟着用枪管击在他手腕骨上,“司的克”便脱手坠地。

可是跟着姓钱的两个大汉,都是刀枪上打滚的打斗能手,就这眨眼的一个空隙,他们已把握了机会出手,双双一齐发动,奋身扑向了方天仇。

“噗!”

方天仇的枪管冒出了火舌,但这一枪失了准,子弹头漫无目标地­射­出,执枪的手臂反被一个大汉抱住。

情急之下,方天仇重重一记左勾拳捣出,狠狠击在那大汉的小腹上,不料那大汉把小腹一挺,竟似皮革般坚韧,根本对这一记重拳不当回事。

而这时另一大汉刚好扑到,伸手就向方天仇的脖子掐来。

方天仇暗吃一惊,猛一脚踢去,踢得大汉一声怪叫,踉踉跄跄退出几步,负痛蹲下了身子。

可是抱住他手臂的大汉,竟以手掌猛照他手腕上一砸,直似一把钢刀背砸下,使得方天仇痛彻心肺。手腕一麻,手一松,枪已脱手坠落地上。

方天仇大惊失­色­,猛又一拳击向大汉下巴,大汉头一偏,他才趁机挣脱出来。

这当儿姓钱的也趁机抢回了他的“司的克”,方天仇和那大汉反而成了赤手空拳。

当然,方天仇身上的另一只左轮还在,只是那大汉却不容许他有拔枪的机会,再度奋身扑了过去。

以体形来说,方天仇已算得上魁梧的,但那大汉却比他高出半个头,且体壮如牛,双臂威武有力,简直就像日本的柔道名手,“力道山”!

姓钱的“司的克”在手,似乎已隐­操­胜券,他这时有恃无恐地退开一旁,完全是隔岸观虎斗的姿态,轻松地笑着说:“姓方的,你得留点神,这两个家伙都不是好对付的。一个是柔道四段,一个得过摔跤冠军,哈哈……”

方天仇听得一惊,知道被他踢开的那个大汉,必是所谓的摔角冠军,而这个扑来的大汉就是柔道四段了。

仅仅才交上手,方天仇就觉出对方的实力,确是他以往所未遇到的强敌。因为他刚才的那一记左勾拳,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已躺下了,而这大汉竟不当回事。由此可见姓钱的并非虚张声势,危言耸听,要对付这两个职业打手,倒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呢!

惊愕之间,大汉已扑到了面前,他挥动的一双巨掌,就像两把大蒲扇,带起一股疾猛的劲风,狠狠地朝着方天仇的两边肩头斜砍而来。

方天仇自忖在体力上可能不及对方,如果一味硬碰,恐怕只有自己吃亏。同时另一个大汉也已站了起来,尚有那绅士和小范虎视在侧,纵然他能制住大汉,他们必会群起而攻。所以在目前的情势下,他除非能出奇制胜地把四个人一齐制住,否则是毫无办法的。

眼前大汉的一双巨掌砍来,已来不及避让,只得一咬牙,奋起双臂去分隔。

两个人的手臂一搭上,猛一用力就缠在了一起。方天仇虽然两条手臂被略得又酸又麻,但在这紧要关头,他已顾不得痛楚,膝盖一屈,猛向对方小腹顶撞。

不料这大汉倒真是个柔道行家,腹部向内一凹,趁机双臂用足力气,狠狠地一扭,竟把方天仇摔到了地上。

绅士在旁看了大喜,不由为那大汉喝起采来。

“好!”

大汉受了鼓励,更是想露两手,就在方天仇的身子才一着地,他已奋身扑了上去。

方天仇可是一点也不慌乱,等到大汉扑来,才迅速双脚齐蹬,顺势顶着对方的腹部,把那大汉从头上蹬得全身抛起半空。

正好另一大汉也向方天仇扑来,竟被这抛起的大汉撞倒,跌作了一堆。

姓钱的绅士刚才看的得意忘形,这时一看情势劣转,心里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尚未及收敛,地上的方天仇已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

他的“司的克”还来不及举起,方天仇早已在跳起来的同时,趁机拔出了身上的另一支左轮,冲到他面前,以枪管抵住了腋下。

小范身上的枪未被缴械,刚要掏枪的时候,不料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冲进了手端来福枪的宋公治。

“不许动!”宋公治大声喝令着,同时用臂肘关上了大门。

小范乖乖地举起了手,那两个大汉刚从地上爬起来,一看这局面,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姓钱的“司的克”已被方天仇夺下,但他却面不改­色­地狞笑着说:“嘿嘿,阁下又一次胜利了!”

方天仇冷哼一声,枪管用力一抵,威胁着他说:“姓钱的,如果你不想吃苦头,最好痛快些,说出林小姐藏在那里!”

“阁下似乎多此一问吧?”姓钱的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人弄到了,自然是交给金­色­响尾蛇!”

“我要知道的,就是金­色­响尾蛇在何处!”方天仇的枪又抵紧了些。

“哈哈,”姓钱的大笑说:“他在哪里,恐怕除了一个人之外,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谁知道?”方天仇毫不放松地逼问着。

“就是金­色­响尾蛇自己!哈哈……”姓钱的又笑起来。

方天仇勃然大怒,枪管猛力一顶,痛得姓钱的“啊!”了一声,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

宋公治忽然说:“方兄,请把他的太阳眼镜摘下来。”

姓钱的一听大惊,但在枪管的紧抵之下,他怎能反抗,只好任由方天仇把眼镜摘掉,现出了整个的庐山真面目。

宋公治立即认出了这张脸,不禁诧然说:“哦!原来是洪大老板的舅老爷,失敬失敬!”

姓钱的既被识破了身份,不由把心一横,仗着他姐夫洪堃的权势,气焰万丈地说:“不错,我姐夫已经来到香港,今天钱爷一时大意,落在你们手里,他们就看着办吧!”

宋公治这时心里已然有数,他早就听说澳门红巾党的首领洪堃,被一个神秘人物在幕后­操­纵着。除了洪堃直接受命于那人之外,整个红巾党里没有一个知道那人是谁的,这姓钱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由于廖逸之供给的“独家新闻”,说是最近发现红巾党的人在香港展开秘密活动,宋公治也已怀疑到洪堃可能也来了香港,而那神秘人物就是金­色­响尾蛇。

玛格丽特既已落入金­色­响尾蛇掌握,那么洪堃一定是知道的。只要找到洪堃,问题就解决了,于是他沉声说:“洪堃在哪里?”

“你们要见他?”姓钱的不屑地反问一句,在他心目中,好像谅他们不会有这份胆量。

“你这不是多此一问!”宋公治也学他刚才的口气,给他来个现炒现卖。

“好!”姓钱的狞声说:“只要你们敢去见他,我就告诉你们吧,他住在国际大饭店,三零三号房间!”

宋公治立刻向方天仇作了个眼­色­,然后说:“我们就去一趟吧,不过他们……”

方天仇懂得他的意思,冷冷地一笑说:“我记得罗老三和俞老么,在浅水湾别墅吃过这位钱老兄的苦头,我们也应当如法炮制吧!”

姓钱的一听大惊,还没来得及求饶,头上已捱了一“司的克”,哼都没哼出一声,就昏倒在地上了。

宋公治也狠了心,顺手一枪管,跟着一枪托,把两个大汉先后击昏了。

小范吓得屁滚尿流,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哭丧着脸求起饶来:“二位大爷,高抬……”

话没说完,方天仇的“贵手”已下,把小范也击昏了过去。

于是,他们匆匆离了永安堆栈。

车在途中,宋公治忽然说:“方兄,回头那几个家伙醒来了……”

方天仇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刚才我下的手很重,一个小时之内,恐怕醒不了,等他们醒来,我们早已见过洪堃了。”

“可是我总觉得,留着这种人……”

方天仇知道宋公治的意思,是怕他们会采取报复行动,但他心里却另有打算,因而笑笑说:“宋兄忘了吗,浅水湾的案子是他们做的,金氏姊妹也丧命在他们手里,我们如果把他们都解决了,那将来就死无对证了。兄弟现在放他们一条生路,不久自然会有人找他们算帐的!”

宋公治这才恍然大悟,当然没有话可说了。

不一会儿,车子已到国际大饭店门口。

方天仇仍然要单独行动,因为他估计,在国际大饭店这种地方,可能不会需要动武,凭他的智勇足以应付洪堃。所以建议宋公治趁现在去浅水湾一趟,把罗俊杰和俞振飞保释出来,以便展开全面行动时增加些人手。

宋公治也觉得有去一趟浅水湾的必要,当即表示同意,约定一个小时之后相会,便独自驾车走了。

方天仇进入国际大饭店,因为三零三号在三楼,他也懒得乘电梯,就由楼梯直接上去。

这时才只有八点多钟,三楼静悄悄的,只有楼梯口的服务台上,有个仆人在打盹。显然是晚上睡得太迟,早晨又起得太早,­精­神实在支持不住。

方天仇悄然从仆人面前走过,找到了三零三号房间,附耳在门上一听,听见里面发着如雷的鼾声,知道洪堃尚高卧未起。

轻轻一扭门把,却是锁着的。他迟疑了一下,只好另打主意,于是走回到服务台前,在那打盹的仆人肩头上轻轻一拍。

仆人吃了一惊,猛可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站了个英俊潇洒的客人。

“先生……”他连忙站起身来。

“三零三号的洪先生还没起来?”方天仇问。

“大概还没有吧……”仆人说着看了看表,又说:“他关照九点钟一定要叫醒他的,现在才八点零五分……”

方天仇顿时灵机一动,也看看手表,才笑着说:“洪先生约我九点钟来,现在已经九点过三分了,你的表可能慢了吧?”

仆人本来就是迷迷糊糊地在打盹,一听已经九点过了,竟信以为真,连忙把手上的老爷表摇摇,又放近耳朵听听。说也凑巧,他的表昨晚忘了上链,在几分钟以前刚刚停,当然更深信不疑了。

这种大饭店的仆人最不敢马虎,客人交待的事情就如同圣旨,一个疏忽很可能敲碎饭碗,因此他急得大叫一声:“糟糕!”

拔脚就朝三零三号房间奔去,到了门口,他立刻用手在门口敲着。方天仇心中暗喜,便跟了过去。

敲了一阵,房内的鼾声依旧,却传出了个娇滴滴的人声音:“谁呀?”

“洪先生关照九点钟叫醒他,现在已经九点多了。”仆人在门外回答。

“好,知道了。”里面的女人吩咐说:“我就叫醒他,你去把洪先生的早点送到房里来。”

“是!”

仆人应了一声,就去准备客人的早点。

方天仇站在房外,心里不免暗自起疑,洪堃房里的女人,会是金玲玲吗?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把金玲玲跟洪堃扯在一起了:莫非这女人利用姿­色­迷昏了洪堃,实际地控制了红巾党,供她随心所欲地加以利用?

现在金­色­响尾蛇之谜很容易揭穿了,只要洪堃房里的女人果真是金玲玲,那么就与他的想像完全符合。毫无疑问的,她就是那故作神秘的金­色­响尾蛇了!

房里的鼾声突然停止,大概洪堃已经被那女人弄醒,只听他迷迷糊糊地说:“唉!­干­嘛把我弄醒,让我多睡一会儿……”

女人的声音说:“你昨晚不是关照仆人,早上九点钟来叫醒你吗?现在已经九点多啦!”

洪堃可能九点钟有重要的事,所以一听已经九点多,顿时大吃一惊,从那“席梦思”床发出的声音,知他是一惊而起,但随即听他忿声怒骂起来:“他妈的,这混蛋的仆人,现在才八点十五分嘛!”

方天仇听得几乎笑出声来,连忙咬住自己舌尖,才算忍住了。

随即又听那女的娇声说:“也不早了呀,你起来洗洗脸,吃了早点,不就差不多九点了……嗯,我不要……痒死了…”

“来嘛……”这是洪堃的声音:“谁教你把我弄醒的,哈哈……”

房里又传出那女的一阵刺耳的浪笑声,使方天仇不忍再听下去,不屑地笑笑,径自走开了几步。

不一会儿,仆人托着一盘早点来,方天仇不等他走近,就迎了过去,笑笑说:“洪先生叫我把早点送进去,交给我吧。”

仆人不禁诧然地怔住了:“这……”

方天仇立刻发动钱弹攻势,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递过去,一面说:“洪先生刚起身,那位小姐还没起床,你进去不太方便。”

仆人虽然见钱眼开,但他仍然犹豫不决,方天仇只好改变战略说:“洪先生吩咐不让你进去,你要不怕挨骂就自己送进去吧!”

这句话果然使仆人不再坚持,立刻陪着笑脸说:“那就麻烦先生啦……”

方天仇接过早点,把钞票塞在他手里,又一本正经地叮嘱说:“洪先生跟我在房里谈事,如果有人来找他,就说洪先生还没起来,知道吗?”

仆人唯唯应命,然后躬身而退。

方天仇手托着早点盘,在房门上敲了两下。

“谁?”这次是洪堃沉声发问。

“洪先生,早点送来了。”方天仇捏着嗓子回答,同时已把手枪掏出,托在盘底。

隔了片刻,房间才启开三分之一,一个身披薄纱晨褛的女人,侧着身子伸出手来:“给我吧……”

她本是不让送早点的人进房,可是方天仇却以肩膀把门一顶,就跻身往里去。

“你……”

她正要责骂这无理的“仆人”,方天仇的身子早已挤进来,脚向后把房门一踢,关上了,手里的枪已现了出来。

这女人之所以不让仆人进房,因为她身上只披了件薄纱晨褛,里面一丝不挂。等到她惊觉硬闯进来的不是仆人,而是握着手枪的方天仇,不禁脸­色­吓得苍白,慌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掩住身上的那一部分是好了。

而方天仇竟也意外地一怔,不由诧异地叫了声:“白茜小姐?……”

方天仇原以为洪堃房里的女人,极可能就是金玲玲。做梦也没想到,这女人竟是昨夜在电话里,尚答应帮助他打听金胜保行动的白茜,这怎能不使他感到意外?

白茜则是又惊又窘,愧羞万状,她哪会想到闯进来的是方天仇。尤其在洪堃的房间里,身上的晨褛薄得不能再薄,惊慌失措下,她只顾得掩住下­体­的一部分。而晨褛本来就是披着没有扣上,这一来整个的双峰都袒露出来了。

其实她倒并不在乎身体的暴露,而是她的这身打扮,和置身在这样的场面下,已充分说明了她与洪堃之间的一切。

这时洪堃尚躺床上,赤­祼­而多毛的上身露在被外,正准备享受一顿床上的早餐,谁知这突然的场面,使他大吃一惊。

“洪老大,早!”方天仇把盘子放在茶几上,目光移向了洪堃。

洪堃不愧是个老江湖,惊魂甫定,立刻恢复了他的沉着,哈哈一笑说:“兄弟知道方兄早晚一定会来的,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哈哈……”

“兄弟也没想到,”方天仇报以一笑说:“昨晚在‘黑美人’外面助我解围的,竟是大名鼎鼎红巾党的洪老大!”

“好说,好说……”洪堃仍然笑着。

“洪老大可以起来跟兄弟谈几句话吗?”方天仇的枪口,一直对着他。

“好!我马上起来。”洪堃笑笑,又向白茜说:“白小姐,请把沙发上的衣服递给我。”

方天仇未等白茜去拿,就走到沙发边,摸出了上衣袋里的手枪,然后才把一堆衣服丢给床上的洪堃,并且向白茜说:“白小姐,早晨很凉,你也把衣裳穿上吧!”

这句话无异是把利刃,直刺入白茜的心房上,她顿时忍不住眼泪汪汪起来,想忍也忍不住,只把头微微一点,就径自抓起沙发上的另一堆衣服,低头走进了浴室去穿。

洪堃匆匆穿上了衣服,生涩地笑着说:“男人在外面都免不了逢场作戏的,方兄可不要见笑……”

他指的是跟白茜的一夜风流,方天仇置之一笑,因为对方的枪已被搜出,所以也用不着还握着枪,于是把枪朝腰带上一Сhā,正­色­说:“兄弟一向是恩怨分明的,昨晚洪老大解围之情,兄弟日后有机会总会报答的……”

洪堃不等他说完,就笑着说:“昨晚的事不值一提,方兄请坐。兄弟早就有意跟方兄长谈,可惜没有适当的机会,今天承方兄看得起,大驾光临,我们正好痛快地谈谈。”

方天仇等洪堃在沙发上坐下,他也坐下了,当即开门见山地说:“洪老大是场面上的人,兄弟也不必拐弯抹角,相信不需兄弟说明,洪老大也知道兄弟的来意了!”

“假如我猜得不错,”洪堃倒也痛快,直截了当地说:“方兄可是为林广泰而来?”

“也可以这么说,”方天仇寒着脸说:“兄弟认为大丈夫作事,应该讲究光明磊落,洪老大有意向香港发展,大可以德服人,使人心悦诚服地归附麾下,但洪老大却以种种不择手段,未免有失江湖道义!”

“方兄说得很对!”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是方兄对真相还不太了解,最近的几件事,兄弟也认为不够光明磊落,所以处处都保留一点……”

“这话怎么说?”方天仇沉声问。

“譬如说吧,”洪堃眼皮翻了翻说:“昨天方兄在永安堆栈被胡豹击昏,如果不是兄弟及时赶到加以阻止,方兄恐怕……哈哈……”

方天仇对自己昨天之所以能在胡豹手下逃生,一直就想不通其中道理,现在听洪堃一说,更觉得茫然不解了。因为洪堃是金­色­响尾蛇直接控制的,而他曾破坏了势在必成的“同心会”,也可说是金­色­响尾蛇恨之入骨的敌人,洪堃又凭什么要阻止胡豹的置他于死地呢?

这点委实令人费解,方天仇因而诧然问:“洪老大为何冢兄弟如此厚爱?”

洪堃哈哈一笑,指着茶几上的一堆火柴­棒­说:“方兄,请看这个!”

方天仇茫然地看看那堆火柴,是一根根以“井”字型搭架起来的,架得很高,大概用了足足有两盒火柴。这是人在无聊的时候,藉以消磨时间的小玩意,架起来很费点功夫,却不知洪堃要他看这堆东西是什么意思。

接着听洪堃说:“这堆东西架起来很费时间,而且需要恒心和耐­性­……”

说着,他突然随手一挥,把一堆火柴推散了一地,于是他笑笑,以一种哲学家的口吻说:“可是我只要随手这么一挥,它就完了。由这一点足以说明,任何一件东西,或是一件事的成功是不容易的,而在破坏它却只需举手之劳!”

方天仇刚刚会意过来,洪堃又接下去说:“就拿昨天永安堆栈的情形来说吧,胡豹只要一刀子下去,方兄就会像这堆火柴似的被毁掉。可是要造成像方兄这样一个出类拔萃,智勇双全的不凡人物,那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所以兄弟不能眼见方兄毁在胡豹这种人手里,才不得不出面阻止。……”

方天仇不由大笑起来:“承洪老大的夸奖,出类拔萃,智勇双全,兄弟实在愧不敢当。可是洪老大难道没有想到,留着兄弟这种疾恶如仇的人物,对‘同心会’的进行,将是个心腹之患?”

“所以兄弟很想找机会跟方兄谈几句知心话!”洪堃表示了他友善的态度。

“哦!”方天仇不禁有些茫然。

洪堃朝浴室看了一眼,见门仍然关着,这才压低了嗓子,故作神秘地说:“说实话吧,兄弟因为久仰方兄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才敢这么孤注一掷,希望方兄能助兄弟一臂之力……”

“洪老大会需要兄弟这种无名小卒效劳?”方天仇故意这么问。

洪堃却是推心置腹地说:“不瞒方兄说,兄弟目前的处境极恶劣,实在需要像方兄这么一个人支持。如果方兄肯合作,兄弟愿意不惜任何代价!”

方天仇沉思了一下,忽然说:“承洪老大如此抬举,兄弟实在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兄弟这个人有点毛病,就是疑心大重,往往对人家的诚意表示怀疑。”

洪堃以为船已入港,不禁大喜说:“方兄要怎样才相信兄弟的诚意,兄弟立刻可以表示出来!”

“表示倒不需要,”方天仇趁机说:“不过兄弟很想知道,金­色­响尾蛇究竟是何许人?”

“这个……”洪堃面有难­色­地说:“这个兄弟实难奉告,不过,在明天晚上,这个谜就会揭开了。”

“明天晚上?”方天仇忽然想起,明天夜场蓝天戏院的事,可能报上已经刊出消息,金氏姊妹将登台表演,这将是个很难解决的难题。

“是的,”洪堃说:“到明天晚上,究竟谁是金­色­响尾蛇就决定了。”

方天仇听得一怔,诧然问:“难道现在还不知道谁是金­色­响尾蛇,还要等明天晚上才能决定?”

洪堃自知失言,只好笑而不答。

方天仇到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提出要求说:“洪老大,兄弟有个不情之请,也就是今天冒昧来访的目的,希望洪老大能把林广泰的女儿交出来。”

“方兄既然开口,兄弟为了表示诚意,照理是应该绝对遵命照办的。”洪堃狡猾地说:“但事实上有点难以从命,因为人已经交在金­色­响尾蛇手里,连兄弟都不清楚现在人被藏在哪儿了……”

“那么金­色­响尾蛇在哪里?”方天仇问。

“他的行踪不定……”洪堃的意思是表示无可奉告。

方天仇顿时把脸一沉,冷声说:“请问洪老大,是否把她跟金氏姊妹一样处置?”

“只要方兄一句活,”洪堃说:“兄弟别的不敢说,关于林广泰女儿的安全,兄弟还敢拍一拍胸脯,保证她不伤一根汗毛!”

“好!”方天仇站了起来:“林小姐的安全,就放在洪老大身上了。不过话说在前头,谁要敢动林小姐一根汗毛,我方天仇也会不择手段的!”

洪堃看他已有离去的意思,急说:“方兄,关于我们合作的事……”

方天仇顿时大笑起来,他说:“洪老人,兄弟承蒙垂爱,深感荣幸。不过兄弟只有一句话可以答复,希望洪老大不要见怪。”

“什么话?”洪堃急问。

方天仇哂然一笑,振声说:“那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洪堃脸­色­顿时一沉,恼羞成怒地说:“难道方兄不顾林广泰女儿的安全了?”

方天仇泰然说:“我相信洪老大一句话,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汗毛的!”

这句话分明是含有威胁的意味、洪堃哪会听不出来,不禁大怒说:“方兄未免太过自信了,兄弟是看得起你,才一味谦让,希望方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不起,”方天仇神态自若地说:“兄弟这个人向来是不识抬举的,尚请多多原谅,现在恕我要告辞了……关于林广泰的女儿,相信洪老大会照顾她的!”

洪堃哈哈一笑说:“方兄,你这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何必还担心那小妞儿。”

就在方天仇一怔的时候,露台上已进来两个执枪的大汉,接着洪堃一声喝令:“进来!”

房门一推开,又进来两个执枪的大汉,一共是四条枪指住了方天仇。

于是洪堃得意地笑了笑,狞声说:“方兄,你觉得意外吗?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奇怪,兄弟为了安全起见,把这一条走廊的房间都包下了,全住着红巾党的弟兄。同时兄弟的床头上随时装了警灯,通到每一间房。刚才兄弟穿衣服的时候,已经通知了他们,这是以防万一的措施,方兄不会说我又是不择手段吧?哈哈……”

“洪老大不愧是设想周到!”方天仇镇定如常地笑笑说:“不过兄弟还有点自信,如果这几位朋友敢轻举妄动,在他们发枪之前,兄弟的枪弹恐怕已经先在洪老大的身上了!”

“方兄的枪法兄弟是久仰了,”洪堃有恃无恐地说:“不过今天恐怕没有机会表演吧!”

“洪老大想试试吗?”方天仇说:“我相信没有洪老大的命令,这几位朋友绝不敢开枪。洪老大不妨发个口令看看,是他们快,还是兄弟快!”

这一点确实让方天仇看准了,因为这里是国际大饭店,位于闹区。这几个红巾党的党羽,在没有得到洪堃的命令之前,自然不敢贸然开枪。

而洪堃也确知方天仇的枪法又快又准,就看他的沉着和镇定,绝不是虚张声势,他哪敢以自己的生命来作赌注,于是把手一挥:“你们都出去!”

四个枪手只好莫明其妙地退出房外,方天仇不禁笑笑说:“洪老大不愧是聪明人!”

洪堃这老江湖果然厉害,他也哈哈一笑说:“方兄跟兄弟根本不须兵刃相见,关于合作的事,本来不能勉强。只希望方兄不妨考虑,随时有意思,我们可以再谈。”

“那么兄弟告辞了。”方天仇不欲再耽搁下去。

洪堃不再阻留,便向浴室走去,在门上敲敲问:“白茜,你怎么半天不出来,方先生要走了,你不出来送送?”

浴室的门关得紧紧的,而这时从里面传出了白茜的呻吟声,使洪整不禁惊诧地大声问:“白茜!你怎么了?”

方天仇刚要出房,听洪堃这么一叫,他也赶了过去。同时听见了白茜的呻吟,顿时情知有异,赶紧扭动门把,却是扭不动。情急之下,只好拔出腰间的枪,对准锁孔“噗!”地发­射­一枪。

锁被­射­毁,方天仇用力一推,浴室的门就撞开了。

洪堃与方天仇同时冲进浴室,只见白茜倒在浴缸旁。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晨褛,脸­色­已是一片惨自,而手腕已被刀片割断血管,鲜红的血下不断地流出来。

方天仇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去,紧捏住她的静脉,止住血液不再流出,一面急向洪堃说:“洪老大,快召救护车!”

洪堃也慌了,转身就出了浴室,急忙去拨电话。

白茜衰弱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蹲在身前为她止血的是方天仇,顿时悲从中来,泪水如泉水般涌出,凄然地说:“请你不要误会,我……我跟洪堃不是串通的……昨天我是真从西环回去……在水塘附近看你昏倒地上……我说的都是真话……”

“白小姐,你不要说,我相信……”方天仇阻止她说话,怕她支持不住。

但白茜却仍然说下去。

“我……我要说……刚才你一定误会了……以为我跟洪堃是一起的……你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昨天半夜里……金胜保跟小朱……突然跑到我那里……硬逼着我来陪洪堃……这……”

“我相信……”方天仇心里一阵难过,激动地说:“白小姐,你,你为什么做出这种傻事来,你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白茜更衰弱了,呼吸逐渐急促,因而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怕你……误会我……看不起我……恨我……我只有……一死……以表明心迹……”

说到后来,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等到说完最后一句话,也吐出了生命中最后的一口气,头向旁边一侧,终于香消玉殒了。

方天仇动了真情,他垂下头去,情不自禁地落下了英雄之泪。

这时洪堃已打完电话,满头大汗地赶进来说:“救护车马上就到……”

“不需要了!”

方天仇悲忿地说了一声,轻轻放下白茜冰冷的手,顺手拉过一条大浴巾,覆盖在她身上,才木然地站起来。

“她?……”洪堃暗吃了一惊,失去了往常的沉着。

“她死了!”方天仇冷冷地笑了笑,以那双仿佛要冒出火来的仇恨眼睛,直直地逼视着他:“这又是你的杰作!”

“我……”

洪堃正要分辩,方天仇已激动得无法压制自己的情绪,全力一拳击出,狠狠地击在对方的下巴上,使他上身向后猛一仰,一个站立不稳,全身跌出了浴室外。

方天仇正待扑上去,给洪堃一顿痛殴,不料洪堃的手下已冲进房来,四支手枪一齐对准了他。他只好冷静下来,悲愤欲绝地向他们发出警告:“你们记住,血的债,将用血来清还!”

说完,他从洪堃的身上跨过,满怀着悲愤的情绪,昂然向房外走去。四个大汉竟被他威武不屈的神情震慑住了,一个个木然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敢贸然相阻,眼睁睁地看他走出了三零三号房间。

五、危机

方天仇以急促的步子,跨越过马路,他的情绪由悲愤而变成了疾恨,像一团烈火在心胸里燃烧,燃烧……

浑噩的思维里,掠过一连串的意念,使他从心里大叫着:“杀!”

杀!他要杀尽这般无恶不作的歹徒!

一瞬间,眼前出现了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影,他们仿佛都在向方天仇伸手求援,又像是在哀声泣诉;九龙码头的高老大,金氏姊妹,浅水湾别墅看房子的祖孙,白茜……这些都是无辜的可怜虫,可是他们无端牺牲了­性­命!

是谁?是谁使他们卷入了这个残酷的漩涡?

“滋——”

一声紧急刹车,惊醒了方天仇的遐想。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走在马路当中,一辆黄|­色­的“的士”被他阻挡了去路,如果不是司机驾驶技术高明,在距离仅仅不到一尺之处刹住了车,方天仇就已作了轮下之鬼了!

“喂!你怎么走路的?”司机从窗口伸出头来,大声质问着。

方天仇自知理屈,只好笑笑,忽然发现车子是空的,于是理直气壮地说:“我要乘车嘛!”

司机这才没话可说,开了车门,让这个冒里冒失的客人登车。

“云咸东街!”方天仇向司机吩咐。

他这时只想到了要去“黑美人”酒吧,好像其他的任何事都已置于脑后了。

车到云咸东街的巷口,方天仇就吩咐停车,下车付了车资,便朝巷子里的“黑美人”走去。

酒吧的营业是在下午以后,一直到深夜,这时候才九点钟,“黑美人”还没有开门,不过旁边的侧门倒是开着的。

方天仇由侧门进去,看见只有个小厮在打扫,其余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小弟弟!”方天仇走过去叫了一声。

正在打扫的小厮,被他从后面突然一叫,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回过身来,睁着一对惺忪的眼睛,惊诧地说:“哟,你这人怎么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吓了我一大跳……”

“对不起,”方天仇歉然地说:“我要找你们经理,她在吗?”

“在,在楼上……哦不,不在……”小厮本是脱口而出,可是他立刻发觉说漏了嘴,连忙更正说:“我们经理不住这儿……”

这孩子根本不善于说谎,尤其自己刚才已说漏了嘴,怎能骗得过方天仇。所以方天仇只朝他笑笑,就径自走进酒台旁的窄门,由楼梯直往上走。

小厮连忙追了进来,大叫着:“喂!喂!你这人怎么乱闯呀!”

方天仇根本充耳不闻,三步当两步地就跨上了楼,一看楼上有着五六个同样的房间,门上连个号码都没有,怎知这里的女经理住在哪一间。

正在困惑之间,那小厮也赶上楼来,又急又气地说:“你这人真不讲理,告诉你我们经理不住在这里,你还偏要往楼上跑。回头把我们经理吵醒了,我准得挨一顿臭骂!”

方天仇听出了他的语病,不竟失笑起来:“你不是说经理不住这里吗?那么又怎会把她吵醒?这不是分明说谎!”

“这……”小厮一时面红耳赤,讷讷地答不上话来。

“小弟弟,”方天仇笑笑,和颜悦­色­地哄着他说:“我有点要紧的事找你们经理,告诉我,她住那间房?”

小厮犹豫了一下,终于无可奈何地朝里面一指说:“最里面的那一间。”

方天仇谢了一声,就径自向走廊最里面的房间走去。到了房间口,他毫不迟疑地便在门上重敲了两下。

“谁呀?”房里传出了女经理的声音。

“对不起,我找经理有点事。”方天仇歉然地说。

“什么事这么大清早来找我?”女经理很不悦地问。

“你们这里的白茜小姐出了事!”方天仇大声说。

“白茜出了事?”房里的女经理显然很吃惊。

“是的,”方天仇说:“所以我想通知小朱,或者金胜保,可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女经理正想把事推开,不料房里却传出个男人的声音,急问:“白茜出了什么事?”

方天仇一听这口音,立刻就问:“是小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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