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蜀山剑侠传外传 > 第四回邪雾漫长空

第四回邪雾漫长空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四回邪雾漫长空

柳春听出那是二老彭勃的口音,抬头一看,云净风清,西方微现红霞,正是夕阳将坠以

前光景,天空中静荡荡的并无异状,同行四小面­色­虽现紧张,但未走避,正待询问,忽听李

晃向李旸拍手喜笑道:“果然来了!早点发作,还省得今晚年祭惹厌。”话未说完,猛听遥

天空中无风自鸣,宛如海波怒啸,发出一种极凄厉的一种怪声。仰望东南遥空,起了一片暗

绿­色­的­阴­云,内杂无数碧萤般的星光,滚滚翻花,晃眼展布半空,铺天盖地直向庄前涌来,

无异黑夜骤临,晴空立即­阴­晦,势疾奔马,前头云浪星涛已抵庄门,眼看压到头上,猛瞥见

前庄下面,倏地飞起一片五­色­光云,仿佛正月里的大花炮激­射­上去,也是晃眼布开,化为一

蓬雾毅烟绢般的光网,罩在全庄上面。那妖云将到庄前,好似遇什阻力,平空顿了一顿,光

网飞起也恰是时候,等到布满上空,全庄已在妖云笼罩之下,只不下压,光网也不往上涌

起,离地约有三十多丈,仅冒过前庄门内的堆云峰顶五六丈便即止住,四边反卷下来,活似

一个穹顶帐幕,将全庄罩了个严丝合缝。那妖云相隔穹顶还有二十丈高,停空不落,可是碧

星飞舞越来越密,妖云邪雾突突乱滚,一味增长不已,中间偏空出这一大段,暂时好似成了

两不相犯之势。

时还未到黄昏,当日天气本是晴明,因妖云浓密分布极广,伏波呷一带天空全被妖云布

满,黑压压不见一线天光,­阴­云暗雾之中,偏有那无量数的碧萤星雨,在半空中狂涛飞舞,

吃下层的五­色­云光一映,顿成奇观。李旸首先连连拍手称妙,李晃跟着说道:“哥哥你看,

这东西好像有点厉害。我们把法宝现将出来,省得用时手忙吧?”孙孝斥道:“你两弟兄,

一个不知利害轻重,以为好看好玩,一个又是毛包脾气。你没见齐大伯父出手了么?照这情

势,哪还用得着我们几个小孩?你两弟兄不知拿了哪位尊长的法宝,只顾想要卖弄,也不看

看形势如何。妖僧邪法如是寻常,大伯父怎会把五云灵蛛网放起?现有此宝护住全庄,多厉

害的邪法也侵不进来,要你们乱­操­心作什?”孙环笑道:“你莫说他两弟兄,我的看法与你

不同。本来姑父只叫你一人领柳春到后面去,后来我看姑父似在占算了一下,忽然改命我五

人一路,并说万一寒沙厉害,可以避入地道行走之言。姑父向例不说空话,行时又对旸、晃

二侄微笑,带有喜容,大伯父的灵云蛛网何等神妙,如照平日所闻,早就往天展开飞迎上

去,将半空妖云邪雾一网打尽了,怎会只守不攻,仅将全庄紧紧护住?此外也未见五位老人

出敌,令人不解。今晚又是得天堂年夜公祭的盛典,岂容妖邪侵扰!似此相持,必有原因,

弄巧就许妖法毒沙真个厉害,还要被它侵入一回都说不定。他两弟兄身边法宝,不是向父母

尊长强磨了来,便是暗中盗用,初次施展,自然早点准备的好,拦他作什?”孙孝道:“环

妹你知道什么!为防妖僧寒沙万一侵入,作个准备原好,偏他两弟兄都喜胆大妄为,以前我

常和他两个一起,还有我那三姊,他们闯祸,我背黑祸,上当不是一次了。晃侄胆于更大,

你只稍微放松,什事都敢上前。休看大伯父都对此事慎重,不轻出手,他却不管三七二一,

身边法宝再要是他娘和姑母那几件最有威力的,就许冷不防背了我们私自放将起去。好便

罢,如若不好,爹爹一向疼爱他两个,只有我一路,必要怪我粗心不加照看,挨冤枉骂不说

了,今日他娘又亲**付过我,经我力保才放出来,如有差池,对不起人还要丢脸,有多不

值呢!”

李旸接口道:“表叔莫担心。今天我们漫说不会出手,就出手也决不妨事。我们身边,

除祖母给的防身法宝和灵符外,昨晚我们去至祖母房中请安,背人和二姑三姑说起,众人都

能随意走动,只我两弟兄放了年学便被母亲关在房里,除却每日参拜祖父母外,连门都不许

出,直比不放年学还苦。两位姑姑和三表姑都觉可怜,三姑先把祖母的大乙金鳞舟偷偷借与

我们,二姑和三姑表姑又各给了两口明月刀和两根神雷针,本定今晚年下公祭之后全庄放爆

竹挂灯热闹当儿,借一题目闪开,偷空驾上金鳞舟,往三道岭开一回心,伤他两三名狗贼再

赶回来。原是说得好好,不料今早忽向各家叔伯姑姑说祖父和各位大公的意思:运数难逆,

齐大姑姑和四伯、父亲、诸位尊长兄姊,连同周家长幼两辈人等,把三道岭闹得马翻人仰,

已然稍过,今日事情更多,不宜再行闹大,各家子孙男女人众,要祖母随时留意,不许任­性­

行事,凡是未经五大公分派的,都不可放出去了,祖母平日无论对于门人子孙上下人等,虽

然轻易不说一句重话,但和祖父一样,看去那么慈祥温和,永无疾声厉­色­,不知怎的,另具

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谁也不敢违逆她分毫,表叔是知道的。何况祖母说时,目光又看着二

姑、三姑和我两人,母亲再暗中望我两人微笑,分明三姑借宝之事,祖母和娘俱都知道,只

关着二姑三姑的情面,没当众揭穿罢了。二姑不比三姑胆大,跟着便把我两人借故引向她房

中再四叮咛,三道岭之行务要中止。后来回到小灵湘馆,母亲也拿话点我,只得把一肚皮高

兴打消。因觉三姑并还偷偷把祖母昔年所用七宝借了一件与我们,今早祖母说完了话,她和

没事人一样,既没有索还金鳞舟,又未背人嘱咐。她平日素有担待,又最疼爱我两人,和母

亲更是多年生死患难之交,事如闹明,定和我娘暗中商量。昨晚我向祖母要护身神符,又是

一请即允,什话未说。越想越觉内中还有道理,正在心动,打算想个法儿,偷偷往双柳沟去

看看,二表姑便来谈起卜卦之事,跟着表叔又来。好容易承你说情当保人,放我两人跟出来

玩一天,这又后悔,处处管着我们。请想表侄虽比你老人家小了十多岁,本领也差,到底全

庄上自五位大公,下至各家尊长伯叔哥哥姊姊,这么多的高明人,不说是学,连看带听也理

会得几分了,莫非真个呆到极处,一出手就非闯祸不可么?”

孙孝笑道:“你两个还呆呢!我倒是嫌你­精­灵过头呢。你们虽没到领受心法口诀的年

岁,表面仿佛本领比我略差,其实你们仗着聪明口甜,得人怜爱,处处占光。你爹早偷偷把

剑术口诀传授,我虽不曾见你十分施展,定然比我还强。本来我年纪比你大不许多,可是我

不是说年纪和本领,是说你两弟兄胆子大大,又喜任­性­,人虽聪明,太不谨慎小心,你娘再

三要我照管,听你说话又野,哪能不加小心?你敢借话挖苦我么!”李旸笑道:“表侄们怎

敢如此大胆!你老人家莫生气。全庄老少三四辈,谁不夸表叔胆大心细,足智多谋?舅公有

事,还时唤表叔前去商量,我们当小辈的怎敢不听!好在我两人还未妄动,只说几句实话。

有祖母的大乙金鳞舟,还有母亲、二姑、三姑的一两件法宝,请表叔放心,一切听命而行如

何?”

原来五老中只四老孙同康为人最是长厚,孙孝却与乃父相反,貌相看去好似蠢胖,心却

灵巧异常,足智多谋,胆子又大,行起事来偏是稳练老当,只是生来矮短,不在高长。五老

原有五矮之名,子孙身量都是矮的居多,孙孝尤为矮得出众,天生来的矮短身量,永不长

高,年逾三十,形貌只如十四五岁幼童。李晃兄弟乃三老李清苕所生五男三女中本领最高、

后辈英侠中最负盛名的李同之子,一年十七,一年十五,为了祖父母和父母俱是地仙散仙一

流人物,本身又有夙根慧业,生来便具异禀奇资,聪颖绝伦,五家尊长同辈无不爱重,只为

年轻胆子大大,偶往天山猎熊,连生了两次事,乃母瑶宫青女何灵潇欲其晚成大器,管教至

严,不到年岁不许学习剑术。无如李同钟爱二子,依然暗中指点,传以本门心法,虽然年纪

最小,却都练有一身惊人本领,只为守着乃父之诫,不许人前显露,以防乃母为此争论,平

日只装不会。孙孝和他二人最好,当日早起,原是听了乃姊孙云驾说两小身边藏有法宝,又

有敌人要来侵犯的卦象,因昨日姑母说,姑父吩咐不是奉命的后辈不许出庄,心中不快,闻

言觉着园中待敌一样可以出手,难得两小弟兄身有异宝防身,更可无虑,特意去往小灵湘

馆,因话及话,代两小弟兄说情同往庄外,因不知所带是何法宝,几次探询。两小原极灵

巧,先恐传到祖母耳边,借宝的人受罚,始而一味装呆,答非所间,故作不解,如无其事,

后来听出孙孝口风,已知此事,双方名份虽有尊卑,因都童心,常在一起,形迹脱略已惯,

知他急于得悉底细,仍是不肯实说,直到妖云来侵,估量快要出手,方始尽情说出,表面口

角争论,实则全是故意如此说法。

孙孝行事虽较持重,本心也巴不得杀伤几个妖人才痛快,一听两小所带法宝竟有太乙金

鳞舟在内,有此一宝,不特可以防身,便飞出灵蛛网外给来敌一个厉害也能办到,好生心

喜,立即忍俊改口道:“你两个既肯听话,少时如该动手,我四人一路如何?”孙环道:

“我们四人一路,那么柳春呢?”李晃道:“那个无妨。本来护身灵符我们有两道已够,并

还许一道都用不着,把我这一道给他带上,再指明地道入口,万无一失,如用不着,便送与

他,日后备个缓急也好。”孙孝兄妹称善点头。柳春先觉四小年岁都在十四五之间,一听孙

孝竟比李氏兄弟大十多岁,猛想五老俱是矮身量,照此看法,连二李弟兄也不一定便是幼童

了,心方惊奇寻思,忽听李晃赠他护身神符,心料全庄俱是高人,又有仙云笼罩,看五老和

孙孝四小从容暇豫之状,寒沙邪法决难侵入,留下此符,日后大有用处,不禁喜出望外,连

忙拜谢接过。孙孝四小俱喜柳春谦恭知礼,李晃笑道:“柳世哥,你我平辈,年纪又比我

大,何必如此谦恭呢?”孙环道:“我们只顾说笑,也不想想人家什时起身的,自到我庄,

连茶都没吃一杯呢。”话未说完,李晃忽道:“我还忘了这事呢,真个糊涂!”口说着话,

声随人起,双足微点,便往左侧小灵湘馆圆门中飞去。柳春正和孙孝兄妹分说:“路上已然

用过于粮­肉­巴,并不饥渴。”几句话的工夫,李晃已自飞回,手里提着一个形式­精­巧竹丝编

就的浅底长方大竹篮,内里装着半篮甜咸包子,半篮糖果蜜饯,笑对柳春道:“我们许有点

事,暂时无暇安顿你了。这都是年下吃的东西,将就先吃一点搪搪饥,事完再另款待你吧,

茶一会就来了。”

柳春委实也觉腹饥,连忙称谢接过,见篮中食品样数甚多,不下十七八种,除包子每种

是五六个外,余下最多的不过三个,不用说吃,那式样之­精­细小巧,有好多直未见过,看去

先就爱人,先拿了一个包子一尝,觉着味美无比,连声夸好。李晃把食篮交过以后,便随孙

孝、李旸,一同目不转瞬注定空中。只孙环一人在旁看柳春吃,听他夸好,笑道:“这包子

还是新近塔平湖那位女易牙教的,只是她面发得好,又用的是自流井的好盐,虽也好吃,还

不怎样。那甜的样子最多,有二十四种,篮里才得三样,还是寻常的。你手拿的这个,年下

做得最多,那是用自种的黑芝麻先用文火炒过,磨成细粉,外加蜜酿过的生板油,和各种瓜

糖果脯捣融为泥,这样作馅本不足奇,讲究是要甜而不腻,融而不流,馅子不要太多,油和

糖却要透进到面里去,外面看去亮晶晶的,面却不能发死,觉着包子皮又松又甜又腴润,比

馅还好。这个只要明白诀窍,馅子和面都和得恰到好处就行,也还不难,最麻烦是内有十几

种花馅,实在费事。第一是选花,按着想用来作馅的各种香花,除去桂花大小不算外,下余

多在那将开未开之时,隔夜先用清水,用细瓷作的小喷壶挨朵微微冲洗一过,跟着再用细纱

制的纱囊松松套上,以防沾上尘土虫蚁,次早日头未出,花刚舒萼之际,挨朵采下,仔细看

过,带着花里面自有的一种香­乳­和露气结成的水珠,整朵放人瓷坛里面,坛底本铺有寸许厚

的好白糖,放好花后,再加糖下去,由此一层花一层糖,装满以后,筑得越紧越好,不令透

一点气。各按花时采制,大意如此,因花开早晚大小­性­气,每有分别,采时也有不同之处,

大致不差,不过有的花须去旧汁,只能用它香味。这样把各种有­色­有香的花选采糖腌好后,

用时开坛,不特香味浓郁,连颜­色­花形都不会变,直和鲜的一样。做馅也有两种做法,一是

摘去蒂须,将花切小,加上糖腌过的板油细丁和芝麻核桃莲蓉瓜糖等各种和头,按着心喜口

味随意和用;一是取出半坛,将下面的花糖拨松散,坛口用七层皮丝和麻布封扎严密,不令

透气,隔水文火蒸上两三日夜,使花香和­精­气全都透入糖里,糖也溶成稀浆,出锅将花漏

尽,重又密封,静静放冷。再按本花形­色­做成包子,预先将糖腌的生油丁切得极细碎,与糖

浆和在一起,洒和在花片形的包子皮里。这种包子名为软香酥,通体只底盘花蒂内有一点

馅,花片擀得极薄,通体起酥,看去千叶重台,活似一朵花,到嘴酥溶,甜芳满颊,却一点

也不腻人。我们庄中今年才学会的点心,一时哪里找这些鲜花去?那女易牙便是借你马骑的

淳于姊的妹子,貌相极丑,头上还长着一支­肉­角,看去憨蠢,偏是内秀。我姑父三老大公,

对于饮食自来讲究,都极口夸她­精­细,会用心思,不愧女易牙之名,可想而知了。因她姊妹

二人全都好高,她听姑父一夸奖,越发高兴,教会我们好些肴点制法不算,又赶回去,把她

平日留存的花糖花馅各种咸甜材料送了许多前来。本来我们人多,吃的花样多,每年自腊月

初三起,一直要过今夜,年事才能算完。仗着人多,五位老大公虽是半仙之体,一则没有全

断烟火,二则儿孙门人众多,将来能成道修仙业的却只十之二三,五家老幼住在一起,姑母

疼爱儿孙,喜欢热闹,觉着大漠庄僻居塞外边荒,远隔人境,除偶往天山行猎,或是诸家门

人的子侄为谋将来生计远出经商外,平日无什消遣,便借这年时令节、花晨日夕,任凭诸人

找些花样来做。五老大公虽然平日相聚一室,除了朔望拜谒,门人子孙不奉传呼,无事轻易

不能进见,仿佛另是一种岁月,有时乘兴也来参加。门人子孙想见大公求些教诲,又常借做

新奇饮食肴点,或遇春秋佳时,变方法想些题目前去求见邀请,互相争奇角胜,以博几位老

人欢心。而五老大公对于儿孙等这番孺慕孝思,也往往嘉纳,不是入定神游与远客旧友来

访,难得不允,姑母更好说话,所以这些花样越出越多。现在单点心糖果,我们会做的就不

下五六百样,别的饮食更不用说了。”

柳春生自寒微,僻处边荒,几曾见过这等­精­美食品?一边尽情大嚼,一边静听,正在出

神高兴,忽听孙孝道:“环妹老是婆婆妈妈,区区饮食,也值得和人夸么?”孙环正要回

答,忽一垂髻侍女用托盘端了一盖碗茶和一碗汤来,孙环便不再理孙孝,又对柳春道:“江

南绿茶怕你不惯,这是普洱茶,那汤是甜的,你先尝尝。”言还未了,孙孝忽然回顾,失声

道:“晃侄真个心粗胡来,这是什时候,如何还教伴琴一人来此送茶!你没见上面什么光景

么?”跟着孙环便唤:“伴琴快走!少时事完,再收茶杯食篮。”柳春正觉那青衣小鬟灵秀

清丽,双瞳炯炯,闻言忽把托盘放在身侧石栏之上,口应得一声“是”字,双足微一点地,

便捷如飞燕往来路飞去,只两纵便到了圆门竹林以内,一闪不见。料知上空形势紧急,不顾

再饮佳昧,抬头向空一看。原来就吃点心这片刻之间,上空妖云邪雾大盛,那碧绿­色­妖火星

光也增加了好多倍,密压压布满在大片极厚的妖云之中,如非闪变不息,看出仍是散的,直

如一片光海往下压到,相隔护庄云光只得数尺。妖法分明势强得多,下面好似伎俩只此,仍

是薄薄一层轻绢般的五­色­云光,罩在全庄上面,毫无变化,颇有谨守待援、相形见绌之势。

四小弟兄面上看去甚紧,虽不发慌,却有惊奇之­色­。眼看妖云妖光越压越低,快与五­色­云光

相接,孙孝忽又失声道:“当真妖僧九寒沙厉害,会被它侵进庄来么!姑父适才话虽有因,

那也只是吓吓我们,万无此理!前面五位大公不动,得天堂上,长幼几辈都在那里,姑母和

别位老人不轻出手不说了,六表嫂头一个就不输这口气,还有四表嫂、两位表姊以及郝、彭

两家诸位嫂姊,哪一个也不肯受气的,怎么都单看着妖僧上门欺人,不睬他呢?如说蛛网神

奇,妖法不能攻进,另有妙计,为何适才又发急令,命全庄门人后辈全都退入地道,是何原

由呢?”李旸、李晃同唤了声“表叔”,底下话未出口,便听身后有人悄声说道:“你们这

些男孩真是废物!我们是奉命守望不许出敌,你三个,我爹爹并未明言禁止,既气不忿,你

们不会上去?似这样无人诱敌,相持到何时是了呢?”

柳春回头一看,身后忽多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青衣美秀少女,因不知辈分尊卑,又系

初会,不敢再行细看,意欲向孙孝问明称谓再行弹见。哪知话完一问,孙孝答道:“这便是

我李三表姊,昔年在四川云贵一带出了名的女魔王。她忽赶来叫我们出手,不知何故?她话

说完,人已回得天堂去了。”柳春回顾,人果无踪,自己还留着心,两句话的工夫,来人归

路平旷,无什阻隔,竟不知是怎么走的,心方惊奇,李晃笑道:“我三姑姑都开了口,我想

上去试一试,表叔你看如何?”孙孝微一迟疑,手指柳春道:“他呢?”李旸道:“同去也

好。”孙孝道:“此事还是不宜造次。那边台阶下便是一个地道的入口,全庄均可通行,里

面人也不少。你可先在此稍候,好在有神符护身,决无妨害,稍见不妙,急速避将进去便

了。”柳春年轻好事,本恨不能一同飞上去见识见识,无奈和孙、李四人初次见面,自己不

会飞剑法术,没法上去,如求携带同行,这类凶险的事,又恐成了人家累赘,只得罢了。四

小兄妹,向柳春指点完了地道门径,孙环仍不放心,临行以前,又令柳春立在地道口外观

望,不令在原处站立,以防相隔太远,一旦变生仓猝不及奔避。说完,四小立在一块,李晃

便由怀中取出两串大如指甲又薄又亮的金鳞片向空洒去,霍地化为一片金霞罩将下来。四小

同时离地飞起,金霞随即合拢,又亮作一条形似梭鱼之物,将四小包藏在内,鳞光闪闪,其

疾如箭,向空飞去,晃眼穿出五­色­云网以外,­射­入上面妖云碧火丛中,跟着由金梭光内飞出

四五道青白­色­光华,在里面驰逐起来。柳春初见之下,欣羡已极,由此起了向道之心不提。

那太乙金鳞舟,原是峨眉派有名之宝,一到上空,光华立即强烈,威力大增,无如妖僧

九寒沙也非寻常邪法之比,柳春站在下面向空仰望,金梭往来驰逐于妖云邪雾之中,所过之

处,绿星碧焰如狂涛雪奔,纷纷四散,颇有不支之势,转瞬之间,妖云碧火逐渐加强,始而

随散随生,分而复合,金梭光华宛如一道金虹,驰逐往来,上下飞舞,看去十分明显。待了

一会,妖云碧火越加强盛,金梭依旧飞驰甚速,只是时隐时现出没无常,妖法虽无奈它何,

却不似占得胜着之势。一面漫空­阴­云星火似排山倒海一般,也不知有多厚多大一片,已压到

五­色­云光之上,渐渐越压越紧,两下紧合一起,云网仿佛勉力将它兜住,光华虽依然鲜明,

看去却有不支之势。柳春觉出形势有些不妙,暗忖:五老既是负有盛名的老辈仙侠,子孙本

领尚且如此,怎敌人妖法已欺压到了头上,仍未见有一人出手?一任自己子孙小小年纪私自

出斗,犯此大险,也无人出去应援,今晚又是每年一次的公祭,长此相持也不是事。心中寻

思,举目四望。就这前后个把时辰的光­阴­,大好一座园林茅宅,竟变得暗沉沉静悄悄冷气森

森。不见一个人影,适才各地往来行动的一些英秀男女以及园丁仆婢之类,俱不知藏向何

处,只听空中­阴­风悲啸之声益发狂厉,悸人心魄。先前一上一下,相隔颇高,云光反映之

下,四围雪景俱幻成了五彩颜­色­,天半尽管­阴­云密布,妖火浮空,下面景物依然明丽,远近

可睹。这时妖云碧火紧压五­色­云光之上,好似一副极薄纱网,兜着满网兜的沉重之物,两下

成了一体,云光虽仍原样未改,无如五­色­云光只得薄薄一层,妖云碧火过于浓密势盛,相形

之下便吃了亏,离地又近,碧火虽极繁密,乃是冷焰邪辉,光并不强,重压之下,云光便为

所掩,整座庄院园林俱成了暗绿颜­色­,如有鬼气。

柳春虽是少年气盛胆大,孤身一人,遇到这类从未见过的骇人场面,也不由渐渐情虚胆

怯起来。待了一会,下层五­色­云光虽还能勉强无什变动,上层­阴­云邪火却更显得势盛,

四小侠所驾太乙金鳞舟的金霞梭光竟不能常见,只在­阴­云邪火之中时露一鳞半爪,不特全形

难得发现,稍望见一点光影,碧­色­火星怒涛也似略一掀腾,立为所掩,一瞥即隐,飞行也较

先前迟缓,好似妖云邪火俱是粘腻实质之物,先前数较稀薄,故能驰骤自如,及至越来越

多,便渐粘滞生出阻力,虽仗法宝神奇能将其冲散,但是随灭随生,分而又合,势反加盛,

再想照前迅速飞行便不能了。暗影之中再一回顾,地道入口就在身后长廊底下。那长廊高下

回环,循着一列假山楼阁而建,背崖面湖,颇具匠心,全庄地下均是空的,内有不少仓库地

室,到处设有门户启闭,以便上下相通。这长廊脚下便有七八处各就形势设施极巧入口之

处,不是整片山石,便是一面大理石的壁心,或是古钱形的瓷砖铺砌成的护墙壁,上面各有

不同形的启闭之机,外表绝看不出,除机簧外,并可同时启闭,一经全数封闭,不是自己人

而又知得底细的,休想动它分毫。妖云初来的一会,前庄发出警号,地道门户一齐开放,全

庄人等除一些­精­通法术飞剑的首要人物而外,俱已遵命避入地道,不多一会门户全闭,独留

下柳春这一处退路,还是孙、李四小侠关后重又给开放的。那门乃是嵌在廊脚乱石之中的一

块厚约五尺大约六七尺。似方不方似圆不圆的斜形白山石,本来虚掩着微露出一点缝隙,柳

春先前只顾向空注视,不曾留意,这时觉出危机将迫,方始回望。那门已自向外开放,露出

一个六七尺大的洞­茓­,遥望里面灯光甚明,似颇深广,耳闻男女幼童笑语嘲骂之声隐隐传

来,只听不出说些什么,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那等厉害,地道里面好似若无其事,丝毫不以为

异。

柳春见状大是奇怪,暗忖:孙、李四人本令我入内暂避,自己好奇观阵,立在外面,全

庄老少几辈无一庸手,地道内说话的不知是什人物,与其在此冒险呆望,还不如径去里面见

识见识,免得妖云毒沙骤然之间攻破云网猛压下来,仓猝中措手不及,将护身灵符平白用

去,岂非不值?心中一动,正准备略观天空形势再行入内暂避,猛瞥见上空青白光华飞绕之

中,太乙仙舟忽现全身,只是飞行较前更缓,金梭光外俱是妖焰碧火,明灭如潮:好似前后

均有阻力牵引,青白光华却极强烈,电掣虹飞,不住向四外妖火冲荡,似在开路,原由东方

高空斜飞过来,初飞颇慢,等将妖云碧火荡开了些,现出全形,飞离当头不远,梭尾上倏地

电光雪亮,闪了一闪,方觉光芒异常强烈,悲风怒啸中,猛听惊天动地一声巨震,就由梭尾

银光耀处,发出一个大霹雳来,霎时震散,化为无数大小雷火球纷纷爆散,声势猛恶已极,

震得人耳鸣目眩神悸心摇。迅雷爆处,立将梭光四侧的妖云邪雾碧火绿焰震散,荡开了一个

亩许方圆的大洞,紧跟着梭光头朝下面一沉,电也似疾由五­色­云光中飞泻下来,晃眼落地,

四小侠忽在青白光华环绕的金霞光中现出身形。孙孝手指柳春厉声急喊:“柳春还不快退,

等待何时!”

柳春原瞥见当头妖云碧光被雷火震散之后又复合拢追来,其势甚急,虽以梭光降落忽转

神速,未被迫上,但是梭光穿云而下之际,底部好似带有一溜暗绿­色­的烟雾,柳春不知妖法

厉害,敌已乘虚追落,以为空中那么厉害的妖法尚且被宝光雷火冲破,区区残烟残缕何值介

意?上空五­色­云光随分随合,妖云邪火仍被隔断,不能再往下来,又见孙、李四小侠突然在

金光影里现形,认定邪不胜正,得胜而归,只不知妖人为何还未退走,急于相见询问斗法经

过。上空雷震之后,­阴­风仍在怒吼,孙孝语声为其所乱,柳春没有听真,不特未往后退,反

往降落之处迎去。容到看出孙、李四小侠一同挥手,大声急呼“速退”,刚刚听明,已自无

及,微一迟疑之际,猛觉一片奇寒之气迎面扑来,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心神才一迷

忽,猛又觉身上一股阳热之气往外发散开去,紧跟着胸前透出一片紫­色­祥光,飞起丈许,重

又向下折回,将全身包在里面。孙孝兄妹和李旸见他钻头不顾尾,也不听招呼,全无机心,

连护身神符俱未取在手内,便迎面飞纵过来,知道不妙,内中李旸首由金霞光中飞起,待要

抢前救护。说时迟,那时快!当柳春为邪气所侵之际,孙孝兄妹已然发现金梭下面所附邪烟

正往四下布散,柳春恰是身当其冲,一见李旸飞起,忙喝,“旸侄不可造次!”李晃接口说

道:“无妨,表叔先收太乙舟吧。”身随声起,相继往前飞落,同时太乙金鳞舟落在地上,

柳春身畔护身灵符也由内里发动威力,只惜事前不曾取出预防,那股寒毒之气竟侵入头面,

虽仗灵符妙用,中邪不深,人已难于。

柳春当时觉着头脸冻木透体冰凉,心寒得乱颤,几失知觉,因是少年好胜,生来禀赋甚

好,又是纯阳之体,还能强自运用师传武功,由内里运气活动血脉,意欲贾勇挣扎,瞥见李

旸、李晃由金光中迎面飞落,身外各有一片紫气环绕,心中想要招呼询问,但为寒毒所逼,

口已难开了。一面李氏弟兄先后脚飞到,见他面如金纸,目光失神,牙关紧闭,立在地上,

周身乱抖,摇摇欲倾之状,初次经历到这等惊险场面,只知灵符妙用发动大晚,虽将寒毒阻

住,已被侵入头部,误疑邪气攻心,中毒已深。弟兄二人恰都秉有祖父母两代遗传义侠天

­性­,李旸在前,首由怀中摸出一粒红紫­色­的丹九,口中说道:“柳世哥中了妖法邪毒之气

了,快把口张开,吃这一粒小还丹,当时就好。”随说,手向柳春口边轻轻一捏,见口闭难

张,又道:“柳世哥,你口闭大紧,张不开来,稍微忍点痛,我好救你,由我手做,切不要

强,能倒下才好呢。”柳春不能说话,心里明白,本就难于,为顾颜面不愿倒下,实是

勉强,闻言正合心意,就势往侧一歪。李晃也自赶到,顺手一接,扶他仰倒一旁。李旸跟着

左手向他颊间揉了两揉,往上一捏一托,下巴便脱了笋,口虽开张,牙齿仍自乱颤,嘴皮已

成了乌黑­色­。李旸随把右手丹丸投向喉间,嘴对嘴渡了一口气。柳春上半身已然麻木,下巴

脱笋,本未觉痛,那丹丸入喉即化,立觉一股阳和之气下行,始而肺腑回春,齐转温暖,到

了涌泉、地窍等­茓­,又循后身诸关节逆行而上,由玉海、紫府、天门等要­茓­流行七窍,不消

半盏茶时,行完一周天,充沛全身,不特邪毒全法,奇寒尽退,并还百骸和畅,周身温暖,

­精­神倍长,舒服已极。柳春惊喜交集,忙自李晃手臂间跃起,待要称谢,猛觉颊腮痛疼,满

口荷荷,话仍说不出来。李氏兄弟,一个刚由手腕间放他纵起,一面心忿妖僧邪法恶毒,不

该冒昧上去,将上空邪气带了些下来,引鬼人室,惟恐尊长怪责,心中有事,柳春一好,便

惦着适才那股黑气;一个比较沉着,先是一心注视着病人面上神­色­,看他余邪净未?柳春起

得又猛,孙孝兄妹正要收了太乙金鳞舟走来,一面伸手接宝入囊,一面想要询问妖烟邪气下

落,二人全分了心,均未想到柳春的嘴还未复原。还是孙环见柳春脸转通红,连声荷荷,话

说不出,忙笑道:“我说你两弟兄怎这粗心!人家下巴还掉着呢,幸先服了伤药,不然这一

跳动,还不疼死!”李旸闻言想起,不等说完,正要伸手。柳春这类事原是当行,未容李旸

伸手,早捏定两腮颊骨笋往上一托,克的一声复了原状。

李旸笑道:“我当你所中邪毒太重,血冻骨脆,照药之后当时复原,恐腮骨脆折,只好

让你受点痛苦,等全身温暖之后再行合笋。先以为复原还早呢,想不到小还丹有如此灵效,

居然入口回春,好得这等快法。”孙孝闻言,面­色­微现惊讶,看了李旸一眼,尚未开口,孙

环笑道:“我说你两个冒失不是?他邪气才一上身,灵符立即生出妙用。你明看见所中邪毒

本轻,随便一粒丸药便可治愈,你身边没有,回屋去取也不是来不及,你却没见过世面,大

惊小怪,手忙脚乱,不问青红皂白,竟把明年端午祖父传授心法时必须服用的小还丹给他服

了。当年五位大公由峨眉拜别教主师长下山时所带各类灵药却非少数,只这类练习身剑合一

可为大助的小还丹,虽不似大还丹预有定额那等珍贵稀少,共总才得小半葫芦,我们五家门

人子孙又多,所以每人只赐一粒,那资质次的还没有份,你的存心固然是好,可是半年不到

的光­阴­,晃眼便来,到那应用时节,看你哪里找这丹去?”说时,孙孝、李晃已然一顺湖

岸,一沿长廊下面的石路,分途赶去,只剩李旸一人在侧。柳春闻言,才知所服小还丹不特

起死回生,并还是练身剑合一上乘剑术的灵药,有此一丸可以省却许多功力,李旸竟为解救

自己用去,心中老大不安,一面拜谢,方欲询问有无补救之策。李旸想了想,笑对孙环道:

“表姑莫替我担心。自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就没法子再要,少此一九灵丹,至多加上一二

十年苦功也抵过了,何况那是真正修为,功候自较­精­纯,且比乞灵草木只图速成强呢。”孙

环笑道:“这话也对,不过说时容易做时难。姑父素来疼你,也许见你勇于为善,不惜舍己

从人,特加奖赏,给你补赐一粒,你须谨守此时之言,不能再要呢。”李旸道:“祖父之

赐,如何不要?我只留着不服,定凭真实功力以求­精­进便了。”说时,侧顾柳春,面有愧歉

之容,笑道:“这类小事情我们常做,我总想自己努力用功,就有也不服它。祖父再赐,也

只拜领保藏,以备济人之用。你无须介意,不过此丹实有妙用。你今日所服这小还丹,虽不

能似大还丹,服了能换去凡骨,但能祛病延年,益气轻身,习练剑术吐纳尤具妙用。你无心

中有此奇遇,缘福颇不浅呢!”柳春闻言益发惶愧,重又拜谢不迭。孙环见他只是惭恐,面

上并无喜­色­,顿悟姑父李清苕命他随入后庄安置,实有深意,也颇代他欣慰。

李旸随又说道:“你看小表叔老不放心表姑,惟恐吃了什亏,他两个分途搜索妖魂,却

把我们安放这里,明是中途堵截,实则守株待兔,不会有事,只为我身边带有两件法宝,想

叫我给表姑保驾便了。”孙环把小脸一绷,秀眉微耸,气道:“哪个希罕你保什驾!这里不

是网口么?你想显本领,不会独自进去,由我一人,在此坐镇,说这鬼话将我作什?”李旸

见她发怒,忙赔笑道:“小表姑不要生气,侄儿如何能比你高?实是故意激你的。如当真活

生了气,被三表姑知道,说我欺你,以后遇事就不帮我了。”孙环更气道:“原来你赔礼是

为怕我三姊,不是服我。这样说来,要不是有三姊,你就可以随便放肆了。这话更轻视人!

我从不受人的气,且等事完和六表嫂说理去。”李旸听了越发慌道:“好表姑,侄儿年轻说

错了话,招你老人家生气。无论是罚是打,侄儿全领,千万莫和我娘去说,本来新年里只答

应放我两弟兄玩三四天,还须一点事情不生,你这一告,又该我们晦气, 中国后卫帖吧一步都不能走动

了。”环见他情急,忍不住噗哧笑道:“你二人平日那等嘴强,怎么一提你娘便那等怕法?

你爹管教也不是不严,怎又不怕呢?”李旸见松了口才放下心,笑答道:“打骂好受,软困

难当。我娘一来便罚我们枯坐一天,罚得重时,还要做上许多苦功夫,才难受呢!”

柳春见孙、李四小侠,除孙孝外,都生得粉妆玉琢金童玉女一般,年纪虽不真知,想来

也不会甚大,那么高的武功剑术,人却俱有童心稚气,灵心慧舌,口齿伶俐,斗起口来,笑

语如珠,纯然一派天真烂漫,使人意消神旺,说不出的愿与亲近,心方歆慕。李旸又道:

“你看他们去了这大一会,想必前后庄俱追到头,妖僧元神怎未引来?莫非还有什变故,难

令入网不成?”孙环道:“你真­性­子急,既不喜枯守,不会看看去!适在空中听姑父发令口

气,以我推测,凭我们四人便想擒住妖魂,决不容易,你去也是徒劳。乐得和我一样,图个

暂时清闲,妖僧如被引来人网,立享现成多好!”李旸道:“此话不一定。妖憎伎俩不过如

此,他所仗恃的只有九寒毒沙,现在已被齐老大公宝网隔断。他那元神乘隙附在太乙舟底混

将进来,还是齐大大公故意放的。妖僧元神深入重地,九寒沙不能带了同下,犹之乎叫花没

了蛇耍,还有什大不了处!我看今天五位老大公和几位远客无一出手,各家叔伯姑姊也无一

人出面,许是祖父责成我们立这一场功劳呢。”话方说完,便听身后有一女子接口道:“小

猴儿好大口气!凭你们四个小孩就成功了么?连我们还不一定行呢。”柳春听那语声就在离

头不远的长廊之上,仰望回顾,却不见人影子,随听李旸喜应道:“三表姑么?我二姑三姑

想也来了?”廊上又有一女子答道:“岂只我三姊妹,人多着呢,都在遁法隐蔽之下。你们

要用来诱敌,事前没有辨清门户,和妖僧一样,看我们不见罢了。现在除五位大公和来客

外,是通剑术稍具法力的,全部出看热闹。妖憎此时已有点发觉不妙,想要遁逃出去,正和

孝弟、晃侄,还有彭、郝二大公门下几位世兄弟,在碧琳坪上恶斗,离此尚远,隔不多时便

自赶来此地。我们如不说话,你们不要开口询问。虽然这次遁甲奇门是本庄原有布置,与双

柳沟所设埋伏大半相同,终以谨慎为是,免得万一又被妖僧识破门户,乘齐大大公收回五云

灵蛛网之时逃遁出去,日后必不再来上钩,那就更费事了。”

柳春听出这说话的又是一个少女,语气较刚,音声却甚清朗,极珠圆玉润之致,方在寻

思,是否孙、李四小侠所说三老李清茗的二三两女?偶一眼瞥见空中云光荡漾,连着光网上

面兜起的­阴­云碧火,往来乱晃,起伏如潮,妖云邪火被光网阻住,难再下压,郁怒无从宣

泄,发为厉啸,聒耳欲聋。那光网也似发出威力,不时把妖云邪火往上荡起老高。无如妖法

厉害,势盛且猛,抗力一强,压力更强,眼看排荡上去,又似排山倒海一般往下压来,看去

好似无量碧绿火星合成的一座大山,在平悬空中,随着五云光网绷起振荡之势,抛球般上下

跳掷起落不停,光影笼罩之下,映得下面园林人物都成了暗绿颜­色­,闪闪不停。柳春不知就

里,方觉妖法势盛,五­色­云光有点相形见绌,忽听一声清啸起自前庄,宛如驾鹤之音上彻云

霄,回顾孙、李二人面­色­立现紧张。李旸首喝:“柳世哥速退,毒沙来了!”话才出口,猛

又听空中嘶的一声,五­色­云光似受不住上面重压,竟被冲开一条裂缝,那漫天碧绿火星立似

天河决口绿龙倒挂,由那裂口之处,往庄园中直泻下来。孙、李二人喊声“不好”,跟手李

旸拉了柳春,便往地道石门之中飞进。那妖云邪火来势神速异常,云光一现裂口,滚滚飞舞

而下,散布开来,晃眼涌到三人面前。仗着地道入口就在三人身后,转步即进,那裂口又在

尽前面孤峰之侧,相去尚远,孙、李二人知机,事先又得了前庄退入地道警号,才未波及。

三人到了地道里面,柳春心灵手快,看出形势不好,见地道的门尚还敞着,以为李旸忘

却,想代关上,拉着铜环随手往里一带,哪知和生了根一般,不能移动分毫,脸刚一红。孙

环笑道:“一会妖魂还要自行投到,这门不用关了。我们身畔灵符俱已发出妙用,其实不进

来也无什大害,不过妖僧九寒沙委实有点鬼门道,有这灵符护身,冷还可当,吃它困住,越

积越多,把人胶在里面,脱身就艰难了。先前我们上去,如非晃侄带有姑母用东方乙木­精­英

炼成的异宝乙木神雷珠,几乎被它困住吃大亏了。妖僧此时大约尚在前庄,正妄想施展全力

运用妖法毒沙,将我全庄的人一齐中邪冻僵,生擒回去报功呢。这门口设有禁制,妖沙不能

侵入,我们站在门口内,正好看这从未见过的花样。你身外现有紫气笼罩,如想知道妖沙的

力量,不妨站向门外稍微试试。你又服了小还丹,就被困住也不要紧,何况不会。只不要离

门太远,再听方才那样警号或有别的异兆,立时进来便了。”柳春一则年轻好奇,二则那门

不甚高大,孙、李二人并立向外仰望,自己站在后面,门外奇景难窥全豹,又不好意思抢向

前去,又见这等危急形势,表面上已是屡败不支,几于无力还手,二人词­色­均似有恃无恐,

仿佛胜算早­操­,必无败理,闻言料无差池,便试探着走了出去。哪知门内温暖如春,外面竟

是另一气候,因园中地方甚大,仇敌着重的不在这一带,妖云邪火乃是到地以后自然散漫,

虽然涌到门前,势子不盛,本来胆大,又有先人之言,心中不畏,贸然闯出。才一出门,猛

觉门外一股大得异乎寻常的潜力,挟着奇寒之气对面拥来,当时便是一个寒战,知道厉害,

由不得身子缩退回来。随听上面长廊有人喝道:“环妹忒荒唐!这也可以淘气的么?”孙环

探头门外,向上答道:“二姊,柳贤侄刚才服了一粒小还丹,不妨事的。”上面发话道:

“就这样,也不可如此大意。我看妖僧颇不寻常,你能拿得稳么?”孙环便不再说,退了回

去,柳春自也退回。

这时,空中九寒沙邪火带着大片妖云往下飞泻,尚未落完,可是五­色­云光的裂口仍和先

一般大。柳春觉着可疑,便问李旸:“齐老大公的五云神蛛网既被妖法冲裂,怎还停空不

动,仍是丈许大小裂口?莫非故意放他进来不成?”孙环向李旸笑道:“他果然是聪明。由

此可见妖僧之愚,在自练了多年妖法,连这一点都看不出。”三人正说之间,空中五­色­云光

忽然连闪两闪,齐中心分裂,化为一团彩痕,波纹也似往四边散去,转眼无迹,空中未降完

的大片妖云邪火,立似一座绿火山自空飞坠,猛一压下来,随着彩云飞逝,眼前倏地一暗,

化为一片绿火海,所有全庄人物俱都埋在底下。星沙浩浩,鬼火沉沉,门外只是了片暗绿,

什么也分辨不出。孙环惊道。“无怪二姊谨慎,这秃贼果然厉害!”李旸道:“现在什么都

看不见,多么无趣!早知如此,真不如随小表叔去诱敌爽得多呢。”孙环道:“你怎如此­性­

子急!”一言未了,忽又听鸾鹤般的啸声摇曳长空,这次好似发自妖云上面,声音甚高。

孙、李二人立时相顾同喜道:“这就快了!”语声才住,门外绿火海中倏地光影一亮,定睛

向上一看,原来先前裂散的五­色­云光,重又在高空中出现。这次却是反主为客,由下兜改作

上罩,面积也不知大了多少倍,直似一面广阔无垠的天幕,罩向妖云邪火之上,再由四边下

垂,一齐裹住回收,碧光沉沉中,仰望上空彩云罩定妖云邪火之外,更不停留,连上面带四

边,齐往中央排山倒海一般挤压下来,晃眼之间便与庄园一般大小,方始停住。

随听有人在空中喝道:“无知妖孽!也不打听此间主人是哪几位前辈仙侠,竟敢妄施邪

法来此侵犯!我五位师长不屑与鼠辈计较,还未出手,只由我们几个门人子女略施小术,便

将你困住。如今你已成了网中之鱼,还不自行降服,由我们取来你的原身,听候发落!莫非

真要将九寒沙连你元神一齐消灭不成?”待了一会,不听回应,空中又大喝道:“你在自分

化元神,行险侥幸,出来作祟,但你不设法坛便难施展鬼蜮伎俩,似此区区野番教中邪魔外

道,元神一离内体,连话都说不上来。这等下乘邪术也敢向我五老庄来卖弄,真个胆大妄

为,可笑亦复可怜!你既不能随意开口问答,我们已有人往三道岭取你原身去了,如不再肆

猖狂,便算降服,可自将妖沙收去,等你原身取到,引见本庄五位师长,也许还能饶你,逐

出庄去。如稍违抗,那你就自取灭亡了!”本来­阴­云碧火已然闻声静止,这二次几句话一

说,重又怪声厉啸;妖云邪火也随着翻滚奔腾怒涌起来。空中冷笑道:“无知妖孽秃贼,你

以为这区区妖沙,我们莫奈它何么?不过是念你祭炼艰难,我们拿它无用,却是你的看家本

领衣食父母,令你自收,原是格外恩宽,既然不知好歹,那我们便先收去,省你不服自恃。

少时取来你的原体,再行受绑如何?”说罢,又是一声长啸。

隔不一会,便见妖云邪火下面起了大片金霞,低的贴着地皮,高的贴着屋面,全庄内上

下四方到处都是。那金霞和五云灵蛛网的五­色­云光一样,也是薄薄一层,好似在九寒沙­阴­云

绿火未袭以前,早就隐去光华,和一张极大无比的薄纱一般,随着山石林木楼阁台谢的形势

高下,以至地面,暗中布满,紧贴其上,到时一声号令,立生妙用,与当空五­色­云光相应合

拢。这一来,无异上有天罗,下有地网。妖云邪火恰被合在当中,受此上下夹攻,还欲强自

挣扎,啸声越发凄厉,­阴­云澎湃,突突乱滚,内中无量数的碧绿火星翻滚愈急,那上下四外

的云光金霞全如无事,依旧不慌不忙往中间挤迫而来,丝毫也阻它不住。悲风怒号星沙乱飞

中,隐闻远近人语嘲笑之声,到了后来,妖云邪火被迫大紧,无量碧星互相轧压排荡之下,

忽然纷纷爆裂,化为寒焰融会一团,看意思,似想由散沙变作整体,再猛力往大处膨胀,将

四面包围的云光震散,以便逃走。初上来似还有点效力,云光金霞虽未震破却被撑住,停在

那里不再进迫。一会工夫,先前那么大如山岳的妖云邪火,被金霞向上网起托离地面,上面

云光再连罩带压,两下应合,挤迫紧束,只剩了五六亩方圆一团。双方这一相持,直似一团

硕大无朋的碧绿光球,外面紧绷着薄薄一层金绢彩毅,悬在庄园上面,五光十­色­,流辉四

­射­。同时­阴­云缩小,除光球悬处当头一片,大­色­业已重现清明,恰正是落日衔山之际,西方

斜照不受当空光球阻隔,阳光斜­射­过来,互相辉映,更幻出无边异彩,耀日生霞,丽景绝

伦。庄中一班门人后辈,本都隐身奇门遁甲以内作壁上观,见此从来未有之奇,多半欣喜赞

赏,笑语如珠,远近相闻。内有几个年纪最轻,童心较盛的孙儿女辈,更是纷纷呼唤:“祖

父大公莫忙收去妖法!最好再稍微缩小一些,拿它悬在上空当天灯看,等过灯节再收,为新

年里添点景致。”众少年男女只管欢呼赞赏,妖僧却在那里心如刀割油煎,死活都难。

原来铁卫士首领、妖僧宝月,出身本是邪教,因他运气好,又颇灵警知机,仗着邪法纵

横多年,前些年觉着自己结怨树敌大众,看出预兆不佳,忽生戒心,隐藏埋头好些年,真有

法力本领的仙侠一个也未遇上,二次应召出山,复为鹰犬。一则觉着这多年来并无仇人前往

寻他报复,固然所居隐秘,如若对头真是高人,决不会这久寻他不到,可见还是仇敌不行,

不敢上门生事,因此未免长了好些骄妄之气;二则主人看己如此重法,偏巧才出来便遇到了

难题,先承办的又是宫门三杰等惯于自己争功、一有闲隙便以­阴­谋倾轧的几个对头,难得他

们此次出门不特旷日无功,并还损兵折将丢人现眼,闹了许多笑话,凭着自己法力和随带铁

卫士几个能手,如将逃犯和窝主一齐擒回,便可扫尽对头脸皮,使其失宠受罚,出了多少年

的恶气,以后一手揽权,惟我独尊,岂非绝妙?于是又加上一层贪功快意之想。一面因有盗

敕一案,俞、秦二凶的身家荣辱全在他的手里,又以敌人人数不多,从未公然出面,只是利

用天时地利暗中捣鬼,心疑三凶之败是吃了地理和大雪之亏,敌人不敢与三凶明斗,可知无

什惊人本领,哪知夸完海口,一出场便受了挫。

也是活该妖僧背晦,所习虽是左道,昔年妖师在日,有两个玄门中的好友常时往还,曾

经高明人指教过,竟识得道家奇门禁制妙用,由门户地形上分辨出敌人巢­茓­所在,无如他那

邪法,非设法坛,备下应用法物不能当时施为,愧忿匆匆逃回三道岭,立即设坛行法。起初

虽料敌人不是易与,做梦也没想到那是峨眉派嫡传的几位陆地神仙川东五矮,心想敌人所居

方向虽已辨出一些端倪,到底不能作准,更恐敌人识得九寒沙厉害,见势不佳,舍巢远飓,

好在法物现成,结坛容易,又有几个会剑术的人护法,万无差池。妖沙与己心灵相应,似此

尽量放出,对方如稍抵御或是遇上时害怕逃遁,自会警觉追袭,否则那一片方圆五六百里以

内的人畜,只在妖云笼罩之下,全要冻僵失去知觉,任凭摆布,非己行法不能复生,势又捷

如雷电,料无漏网之理。就这样仍不十分放心,又在坛上坐禅入定,准备稍有疏虞立将元神

遁往,这样除九寒沙随意运用可添不少威力外,还可再施别的邪法。他这里打着万全必胜的

如意算盘,哪知敌人早已知他来历底细,本防他不肯自行投到,多费手脚,此举正合心意,

先施法力,在庄前挡了他一下,再把神蛛网放起护住全庄,使其把妖沙专注一处,以免铺天

盖地漫空乱飞没有准的,飞过伏波呷那一面误伤别的人畜,等妖沙照准大漠庄下压不再往外

飞布,再故意与之相持,任凭孙、李四小侠驾太乙仙舟飞起冲荡妖云邪火,以为诱敌之计。

妖僧先因妖沙中途遇阻微顿,暗忖:九寒沙何等威力,又是大量的放出,怎会空中遇阻?敌

人法力可想而知。试用妖法一催,刚把敌人迫退,跟踪下压,不料又生阻力。

妖僧也颇狡猾,一见事出意外,心生惊疑,便自减了勇气,正在踌躇进止,猛又觉出敌

人施展法力,在妖沙丛中冲突,势甚猛烈,恐当着俞、秦等对头大张旗鼓结坛行法,结局仍

是惨败,反将多年苦功炼就的师传九寒沙失去,又不便就此收回,心颇忧急。待了一会,随

着妖法催动之下,敌人势子渐衰,妖沙威力越来越盛,才放了心,以为敌人伎俩止此,可是

所用飞剑法宝必非寻常。自来不胜即败,敌人既不能破去九寒沙,成擒无疑,只奇怪妖沙始

终不曾落地,似被什东西托住,相持之下,人也未伤一个,既起了贪得法宝之心,又欲前往

观察,相机行事,便把元神遁出,运用玄功追来。不料四小弟兄也正在此时接到下面五老密

令,冲往东方诱敌。妖僧赶到一看,妖沙竟被五­色­光云阻住,看去极薄一层光网,九寒沙被

它隔断在上面,一任运用全力催动妖火碧焰翻滚如潮,竟不能将它冲破。妖僧不知太乙金鳞

舟内只是四个男女幼童,误以为那便是敌人的首脑,先前发见九寒沙漫空飞来,知道厉害,

用五­色­云光将巢­茓­护住,一面仗有法宝护身,欲出破敌,因九寒沙威力甚大,初出还能抵

御,久便难支,照此情势,会法术的敌人必止于此,否则双方相持已有这些时候,势渐危

急,下面敌人如有能者,断无不出之理。那梭形金霞似已力竭势衰,另外还有三四道剑光宝

光,也不足计,倒是隔断九寒沙的这层五­色­云光不知是何法宝,如此神妙,急切间实无破它

之法,想了想,只有寻一机隙,元神先飞遁下去,一面探明敌人虚实,再由下面施展法力,

里应外合,方可一举成功。正打主意,那表面情势,梭形金霞本来是在中心一带冲突,因妖

僧到时,正以全力催动九寒沙,­阴­云碧火泰山压顶一般往下压去,梭光似恐被九寒沙胶住,

奋力往东方冲逃过去。

妖僧预存戒心,行事持重,又以自己元神幻化,隐在妖云碧火之中,敌人不能看出,下

面庄园如此广大华美,分明敌人全聚于此,不到万分危急,决不舍弃了老巢和家人徒党逃

走,梭光本是东冲西突,四下飞驰,就去了也必仍要回来,作那困兽之斗,便没去追赶,意

欲观察清了虚实形势然后下手。果然梭光去而复转,这次来势特急,梭光外面几道剑光宝

光,一齐放在前面开路,头又斜掉向下,看去颇似自知伎俩已穷,再如勉强下去,梭光

被九寒沙困住便无幸理,危机将迫,意欲遁回巢­茓­,仗着五­色­云光暂保一时。暗忖:这倒是

个机会,你只能够下去,光网稍现空隙,我便可以混入。心念才动,惟恐敌人见­阴­云碧火紧

压五­色­云光之上,太已厚密,或是不敢行险遁回,或是力弱冲不下去,正打算暗将妖光邪火

略微疏散,放一逃路,使其易于冲过,以便随同穿过光网而下。猛听震天价一声大震,由梭

光内发出一团青光,才一现便爆裂开来,中心妖云邪火当即被它震得纷纷四散,奔涛也似排

荡开去,同时脚底现出一个大空洞,那青光势比迅雷还要猛烈,妖僧如非闪在侧面,几被波

及,心方一惊,四围妖云碧火还未合拢,梭光已冲光而下。

妖僧早有准备,元神飞遁又极迅速,百忙中竟未暇寻思,忙运玄功附在大乙金鳞舟的底

部,随同飞落。本意到后,一面把自带下去的寒毒之气先行发散,见人就伤,一齐冻倒;一

面再用妖法相机擒那梭光中的敌人,然后寻到敌人聚集之处一网打尽。到了下面,一见金光

中出现的只是四个幼童,对面廊下还站着一个少年,好生惊疑,忙施邪法,放出寒沙­精­英凝

炼的寒毒之气,对面少年骤出不意,似为所中,但只打了一个冷战,身子微晃即住,并未晕

倒,同时身上飞出一幢紫气,将身护住。再回头一看,梭光中幼童俱有紫气霞光护身,已然

相继收了法宝,向少年身前赶去,面上各带欣喜,全无一毫战败忧惊容­色­,直似若无其事。

猛然心中一动,暗忖:敌人如此势派,决不会只此四五个幼童主持,自己闹了半天,正经敌

人一个未见,此事定非什么好兆。这些幼童均有护身法宝,急切间无奈他何,如以全力施

为,不特胜之不武­干­事无济,并还打草惊蛇,引使敌人戒备,看四童神情,似只料到寒气被

他逃回时带下,尚不知元神也被混入,就算识破,他决无自己飞遁神速,正好乘他医治少年

的闲空,敌人首要尚未得信以前,先期赶往窥探,到底有些什么人物在此,如能必胜,自然

下手,施展法力,里应外合,攻破光网,放入寒沙,以收全功。万一敌人尽是高明道术之

十,万元胜理,还要吃他大亏,那便不与交手,相机速退回去再作计较,当着俞、秦等对

头,面子虽不好看,终比失宝伤败强些,好在元神隐秘,行动至速,难于踪迹,稍觉不妙,

隐向一旁,不与争斗便可无害。如因正方云光阻隔不能脱出,只消暗中行法把九寒沙送回,

­阴­云碧火一退,敌人光网自必收去,也不愁不能脱身,何况自己还有最后杀着,怕他何来!

当下便往前庄飞去。哪知全庄均设有奇门遁甲之禁,飞行了许多地方,到处雾影沉沉,寻不

到一点门径。这大一所庄园,除先见四五幼童,更未有一个人影。孙孝和李晃更是有意寻他

开心,一个由后庄绕去,迎头堵截,一个跟踪追随。

妖僧满园乱飞,见无门路,渐渐情急,便似钻窗纸的冻蝇,四下乱闯。那设有禁制之

处,外人一经触动立现形影,隐形之法并无效用。本来孙、李二小侠不易看出妖僧元神,只

照那一溜黑烟追逐,妖僧略施邪法把元神隐起,另幻出一些假的影迹便可混过,一则身入重

地,吉凶难测,好名心胜,又复胆怯,匆促中方寸已乱,始而还防敌人警觉,加以二小侠也

未追上,后来两头堵截撞在一起,正值妖僧发急乱闯,一触禁网形影立现,二小侠便各用法

宝飞剑上前夹攻,妖僧也施妖法回敬。偏生二小侠除了灵符之外,还有别的异宝护身,不能

伤害分毫,妖僧却吃了不少的亏。最后李晃将用剩的一粒乙木神雷,冷不防朝他打去。妖僧

骤出不意,元神受了重创,差一点没被神雷震散,连恨带急,怒火攻心,凶野之­性­大发,心

想:敌人明是预设陷阱相待,最可恶是主脑一人不出,却令几个­乳­臭小狗欺人,并且到处都

是埋伏禁制,动辄得咎,又不能定在那里不动,势已至此,除了豁出多年苦练之功,把奉有

师父遗命素来不肯妄用的魔教中最­阴­毒的旃罗神法施展出来,试把上空光网冲破,放进满空

九寒沙,敌人任是多大威力,想也难于抵挡,至不济,为行此法多耗一点元气,易召魔头,

许为异日之患,当时收了寒沙败逃回去总可办到。就算魔头侵扰,那是日后之事,只要随时

留意,也不是没有防御之法,且先顾住眼前再说。想到这里,把心一横,立将昔年学而未用

的魔法施展出来。

那成罗魔法,原是昔年妖僧的师执好友妖僧乌钵那所传,当初学时,乃师加答吉曾经阻

止,乌钵那也曾劝诫,说双方道路不同,自身如未炼就神魔,习了此法,用时,第一是有胜

无败,败必受他反克;第二是以后魔便附身相随,必须常用常习,稍一疏忽便为所乘,最好

是不学它,或是炼好本身神魔以后再习此法。妖僧知道乌钵那不久茶毗,炼好神魔再传便来

不及,再四力求,说此法神妙,威力至大,炼它只为防备万一,并不轻用,先行学会,日后

再炼本身神魔也是一样。乌钵那却情不过,勉强传了,不久便自火化。妖僧因炼魔颇难,那

九个有根器的生魂先就难于物­色­,不觉迁延下去。妖师也自数尽茶毗,临去以前,苦口告

诫:本身神魔既未炼成,此法万不可使!妖僧尝答以当初炼法,本为万分危急九死一生之际

仗以活命逃生,便本身神魔炼成,此法过于­阴­毒,也不会轻使,何况制魔无力,神魔未炼成

以前决不用它就是。过不两年,受了主人网罗,长年做人鹰犬,更无炼魔之暇,却也谨守师

言,不曾用过。此次原是情急无奈,迫而出此下策,本来行使此法,非获全胜多杀敌人不能

无事,如若无的放矢,用的不是地方,魔头出去不遇阻力,立生反应,回攻行法的人。

这时,庄中除原有诸高人外,又来了一位深悉魔法妙用底细、专能克制的仙侠,就不犯

忌,也无幸理。事情更有凑巧,五老和在座诸仙侠本来早想生擒妖僧元神,按照预计行事,

只为命人往三道岭盗取妖僧­肉­身,尚未回转,故此略微迟延。诸老正在香雪­精­舍中说笑,新

来那位高人忽由北天山望见大漠庄上空妖云邪火,赶来相助诛邪,一到,和宫中隐身守望的

五老门下二弟子徐元亮略谈了两句,便择了一个边角,将那紧压在五云神蛛网上的妖云邪

火,用法力扫荡开去,现出三数尺空隙。下面大老芙蓉剑客齐良慧眼望见,不等出声招呼,

同时将那辟开妖火之处的神蛛网放开了些,放他下落,再让妖火复原。事机迅速,妖僧正在

到处受气,通没顾到上面,竟未觉察。这位高人一到,宾主相见互一计议,便把前策略微变

易:不等三道岭人回,先把九寒沙放落,以免久停空中,烟光胜涌霄汉,被同类的妖邪在远

方发现,赶来为祟,或是看出主人厉害,当时不敢上前,得知地点,异日约了有力妖党前来

生事,虽然无碍,终是惹人烦厌。故意作为五云灵蛛网受不住妖沙时久重压,竟被攻陷,等

全数漏了下去,下面李清苕将妖沙攻到以前预伏的小天罗如意神网发动,同时上空的五云神

蛛网由分而合重又现出,上下一合拢,将妖沙全数包在神网之中,然后擒捉妖僧元神。议定

以后,便即依言行事。

双方差不多同时发动,五老这面恰赶在前,虽只不过快了一眨眼的工夫,妖僧魔法已是

扑空。因下面魔法刚一施为,上空光网便裂了一口,妖僧初试此法,不知敌人自行开放,存

心放那九寒沙下落,以便收沙擒人,所施魔法并未用上,业已生出反应转害自身,还在满心

高兴,以为他那旃罗神魔威力厉害,无人能敌。嗣见九寒沙降完,五­色­云光四边隐退重又出

现,改压在妖云邪火之上,仍是一片整的,同时和己追逐对敌的两个幼童,未等猛下毒手,

报复适才一雷之仇,忽然从旁一闪,由此失踪,不再出现,只管妖沙浓密,照理已是布满全

园,无孔不入,偏生始终不见一个正经主人出现,情势转更混沌。这会工夫,到处都是妖沙

所化的­阴­云碧火,绿茫茫一大片,休说是人,索­性­连房舍都看不见。方自惊疑,二次待要施

为,忽听敌人空中喝骂,自道来历,迫令束手降服,才知庄中敌人,竟是昔年主人百计笼络

未遂忽然失踪多年的峨眉嫡派剑仙川东五矮,不禁心寒胆怯起来。继一想,敌人光网虽然高

笼妖沙之上,仍无别的破法,又劝自己收沙降服,可见九寒沙厉害,无计破除,故把自己困

住,借以挟制,此宝既不能破,便无被擒之理,怕他作什!胆又一壮,只奇怪适才明见光网

应手破去,如何仍在?莫非又是一件同样之宝?那魔法无形无声,难见端倪,不知有无生

效,意欲再试一回。哪知魔头反制,已不再听指挥,连诵魔咒,手掐灵诀施为,二次想将光

网破去,终无影响,心虽着忙,犹恃九寒沙尚在,莫我如何!正在自行宽解,忽又听空中敌

人第二次发话,跟着地面上现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金霞,也和网一样,与上空光网会合,连自

己带九寒沙一齐包围在内,往一处缩小,敌人之言竟非虚语,由不得又气又急,又惊又悔。

身已入网,无计可施,眼看妖云邪火越缩越小,魔头再在暗中作祟,神思越乱,竟想不出一

个脱身之计。迷惘了好一会,忽然省悟,自己尚有好些法力,如何不用,却在这里束手待

擒!别的不论,单是九寒沙,便还有极大威力不曾发挥,已作网鱼笼乌,除却一拼,更无生

路,这还有何顾忌!一面忿骂“蠢货”,一面运用全力施为,本心是想元神与之会合,与敌

拼命,好便好,不好便与同归于尽,就算主要仇敌难于伤害,这片园林和他家中不会法力的

人也必毁损伤亡,稍出自己一口恶气,死了也值。谁知敌人法力比他高得多,他这里将妖沙

凝紧成了一团,然后再以全力往大处突然暴涨,爆散开来,想将妖火外面包围的云光金霞震

裂,敌人也早有了准备。

妖僧此举最是猛烈,原存着两败俱伤之念,果能照他心意发挥,这一震之威,天崩地陷

也不过如此声势,休说下面庄园人物必有许多毁灭死亡,便是伏波呷那一带的山崖也必受震

崩塌,连那附近百里内外的人畜均难幸免。虽说情急之际出此下策,也不能说他算计不对。

偏遇见对方几个敌人全是他的丧门克星,九寒沙凝结的光球,随着云光金霞挤压之势往小处

一缩,猛又往大处一涨,满拟必要爆散,竟未收效,仅将外面云光金霞撑住,紧紧绷定,虽

不似先前那么越缩越小,暂时静止悬空未动,要想逃遁仍是无望,并且妖法已然发动,生出

威力,好似一个极大的祸胎藏在里面,又似一个贮有无量猛烈火药的大地雷,药信已然点

燃,吃外面的云光金霞将它紧紧包围,不能爆发,外面无从宣泄,却在内里磨轧激撞,相继

引发,成了酷虐无比的一团烈焰,和闷压在地底的火山一样,在自郁怒难伸轰轰乱鸣,偏寻

不到一丝出路。妖僧元神困在火团之中,转变成了作法自毙,难于禁收,妖火已燃,复原颇

难,只有收去一法,但是元神妖沙均在强敌网罗以内,此时不致死伤成擒,全仗这团邪火妖

光强行支撑之力,九寒沙一收,云光金霞势必跟踪追迫,网中之鱼,纵有别的法力也难施

为,除却束手受绑,决无逃路。想了想,受人侮弄了半日,连个正经人的影子都未见到便自

葬送,身败名裂,未免过于窝囊,心又不甘。思量无计,只得拼着元神受寒沙冷焰侵烁伤

蚀,暂时还是下去,也许俞、秦众人看出形势不好赶来救援,或是俞天柱日前背人约请

的能手赶到,约会同来,纵未必能是敌人对手,俞、秦等原有诸人更是不行,单为抢救自

己,仗着人多,再有应敌妙策,也许能够办到,怎么也比当时束手就绑多点生机。正在胡思

乱想,作那万一指望,忽见云光外面现出一个秀眉朗目的小矮胖子和一年纪较长穿着前朝文

士衣冠的少年,戟指同声喝道:“无知秃贼!不听良言,在受许多活罪。你那副臭皮囊已被

我们取来,三道岭一­干­贼党也被本庄五老大公略施法力,下上奇门禁制,如今只放人进,不

放人出,只等和诸位老前辈计议停当,一同处置。你如悬崖勒马,即速降伏,将九寒沙收

去,复了原身,同我二人去见庄主,或许免你一死。再要执迷不悟,我们不愿多费手脚,更

不愿这类­阴­毒秽沙污我手脚。留着它,一则无处存放,二则岁除将近,转眼新春,人都忙着

行乐,料理年景,谁耐烦与你秃贼纠缠,悬在空中,绿­阴­­阴­一团鬼火,更不雅观,说不得只

好连你形神一齐消灭,悔之晚矣!”

妖僧邪法元神虽能变化施为,却不能随意应答,­性­情又极刚愎好胜,闻言虽知不妙,终

觉太夸,未必如此厉害,又以此举太已丢人,只顾迟疑寻思,无所可否。呆了一会,儒装少

年便对小矮胖子道:“六世弟,秃狗已是势穷力竭,依然不知好歹,大约以为我们没法破那

妖沙呢!还是照你适才所说,用本门大乙神雷,将他连妖沙一同消灭吧!”矮胖子闻言应

诺,便请少年后退,待要施为。凶僧久闻峨眉派独传太乙神雷的威力,不禁心胆皆寒,一面

魔头又在作祟,前念已大摇动,无如话说不出,口中厉啸一声,在碧火光中现出元神,想打

手势请降,猛又听远处有人唤道:“六贤侄,神雷且自停发。妖僧不降,我自有处。”小矮

胖子立答:“小侄遵命下去,静候伯父施为便了。”那发话人随又唤道:“宝月和尚已自愿

降,但他所放九寒沙俱已内燃,化为一团冷焰,往日收发自由主人,今日不合妄生恶念,不

特无力收回,甚或引火烧身。幸我来此看出就里,尚能两全。现我已代他制住祸胎,只请

齐、李二位道兄网开一面,放他元神复体,以便问话吧。”凶僧自信九寒沙乃多年心血百炼

之宝,除非与敌拼命意图两伤,以及防敌加害仗以,时候久了元神不免耗损,可是断无

收它不回之理,闻言自不肯信,好在听对方口气并不过分为难,定要置己于死,降服心意也

吃看破,想不会是诱敌之策,正想自己收沙,给这些老少对头看看,心念才动,对方话也说

完,随见光网开了一个小口。

按理网中妖光邪火本是蓄怒待发,得隙即要爆裂震散,这时竟会十分安静,光网外面平

空添了一个貌相清奇身穿黄葛布长衫的少年,两手指上­射­出两道亮如银电的白光,神龙吸水

般直对着光网的裂口,那么猛恶一触即发的碧火妖光忽似遇见克制,转为柔和,流水也似往

白光中涌去,眼看光球逐渐缩小,外面光网却仍原样停着,并不再往小紧迫,心疑葛衣少年

收完九寒沙,仍用光网来擒自己元神。妖僧此时已成了斗败公­鸡­,心胆俱寒,虽料无幸,也

只听之,哪敢再行抗拒?晃眼工夫,光球已自松减了一半,正忧惶间,忽听葛衣少年笑道:

“我当九寒沙必与昔年妖僧所炼相似,哪知一蟹不如一蟹!这秃贼在自为人鹰犬,横行多

年,原来比他师父还差得多,这等微未伎俩也敢到诸位道兄门前卖弄,真可谓不知自量了!

我初到没看出他深浅,诸位道兄怎也小题大做?请将宝网收去吧。”说时,光球已越稀薄减

小,话刚说完,同时云光金霞一闪即没,只剩一点残余九寒沙的烟云星火,也和风卷残云一

般,吃少年指上白光卷住,长鲸吸水,瞬息都尽。妖僧一见这等情势,益发不敢妄动,刚刚

俯伏示降,少年全未正眼看他,指上白光先自收回,跟着把手一抬,妖僧元神直似风吹败叶

一般,身不由己随同往下飞去。

第五回制妖僧高人怀远虑观壁画小侠悟玄机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五回制妖僧高人怀远虑观壁画小侠悟玄机

夕阳影里,众人在下面看得逼真。李旸道:“五大公叫我们来此诱敌,怎又改了主意?”说时,孙孝、李晃相继飞来。孙孝先接口道:“你知道什么!先前姑父本有布置,还想软做,给秃贼稍留颜面,连从来未用过的奇门五遁都全发动,原打算把秃贼引来人伏,一面由六哥把他原身盗来,再由我四人仗着姑母的法宝和奇门禁制的妙用威力,强迫他到寒友榭去复体,那时再晓以利害,使其率领全班贼党退了回去。不料被北天山狄、岳诸位老人家远远望见,不知姑父另有深意,不想将秃贼当时除去,以为来了魔教中能手,一时无人制他,又值我们驾了太乙金鳞舟退下,虽知五位老大公决不致为妖番所败,终觉奇怪。岳老前辈每年照例年终北天山穿云顶小住,要到过年上九才来我们庄中赏花,与五老大公盘旋,见此情形不由大怒,便辞了狄老前辈的除夕盛宴,改在我们这里过年,等正月里狄老前辈来访,再同回北天山去。当时也未仔细推详,匆匆赶来,因先把我四人误当作姑母或是庄中老辈出战,不胜退回,心疑秃贼得了他师父真传,甚或青出于蓝,所以如此猖狂。上来也颇谨细,后才看出秃贼伎俩有限,姑父又向他略说用意,方知就里,否则,岳老前辈不特是姑父同门先进,井还是大方真人神驼乙休的惟一传人,专能收拾这些邪教,嫉恶如仇的­性­情也颇相同,以他法力,到时无须先和诸位大公尊长相见,只一举手,秃贼便成粉碎了。就这样,仍然力主除恶务尽,意欲把秃贼和三道岭这伙狗贼一起消灭,看对方能怎么样!还是姑父和大伯父再三力说,数百年气运所限,不是人定可以胜天之事,似对方这些爪牙鹰犬,终年横行为恶,固然死有余辜,何况本庄向例不容外贼侵犯,他已犯了必戮之条,自更不能宽恕,但是天下事贵达权,为塔平湖这班老友和忠烈英秀之士打算,并免因此势成骑虎,各趋极端,激成未来大变,致令多少生灵受害,说不得只好从权隐忍,先打发他们回去,姑容多活些日。经此一来,就我们宽容到底不去除他,贼党人多口杂,又都贪功忌刻,处处在人牢笼之下,对方何等­精­明,日子一久,他们讳败冒赏通同作弊的事必仍败露,是奉派出来的这些狗贼,一个也休想活命,何况我们日后也决不会全数轻饶,乐得稍微从权,可以省事得多,何须急此一时呢?岳老前辈方始勉强应诺。这位老人家心热­性­直,老远盛意赶来,自然应该依他,所以先打好的主意就用不上了。”

李旸道:“既是这样,我们还呆在此地作什?借着复命为由,到寒友谢看看如何?”李晃道:“我和小表叔先前就想跟去了,因遇见王世叔,他说爹爹往三道岭盗秃贼原身时,塔平湖也有人在彼探看,似已看出诸老大公用意,不甚赞同。祖父恐那边几位老人家得知底细,多了心,和岳老大公还有话说,叫我二人暂缓进见,我们未必许进去。柳世哥也还未安置,何苦多跑一趟?”孙环道:“不让进去再回来,有什相­干­?岳老前辈最爱我们几个小的,如说拜见他去,定唤我们进去无疑,怎么也可长点见识,为何不去?”孙孝道:“我原想到这层,因王世哥年长,他说的话不好意思强他,只得暂时应诺罢了。”孙环道:“这人是个迂夫于,终日规行矩步,连话都不敢多说,谁听他话,那就寸步难行了。不过柳贤侄前往却是师出无名。晃侄你先安置好了他再赶来吧。”话未说完,忽见一个身穿前朝衣冠的中年文士走来说道:“孙世弟、世妹和两位世侄可去进见,岳老前辈想你们呢。”孙环笑道:“才说曹­操­,曹­操­便到。柳贤侄,这是你王世伯,名叫王徵,对于后辈最是热心,又是长年在外走动,这是过年才回庄来。你以后在江湖上走动,有为难的事,遇上时,只管求他。”柳春连忙行礼不迭。王微已知柳春来历,略微奖勉了几句,便向四小侠道:“你四人先去,我还要找好些人呢。”李晃笑道:“王世伯,这位柳世哥,祖父原命小表叔领往后庄安置,待命入见。小表姑要到前面去,却转交给我。他点心已吃过,想必不饿。我急于要往前面,世伯既要往后庄去唤各家叔伯弟兄姊妹,就拜托老世伯顺便带往后庄,找个地方住下如何?”孙环笑道:“你真会取巧,索­性­连长辈也支使起来。”王徵笑道:“这原无妨。我知你们是想看秃贼复体降服,见识一点新鲜事情。其实还早,要等塔平湖人来,商计好了才办呢,你们忙也无用。”孙环笑道:“王世哥,你莫管我们,听岳世叔说点外面的人物风景也是好的。柳贤侄,你随王世伯走吧,我们夜来再见。”说罢,四小侠作别自去。柳春知道不能同去,只得罢了。

王徵招呼柳春同行,见他年纪虽轻,言行容止均甚整肃,心颇嘉许,笑问道:“贤侄初来,又是生长边漠穷乡,想必五位老大公的来历还不甚知道吧?”柳春躬身应“是”。王徵道:“我看你人甚聪明;却能老诚谨细,大是难得。本想和你一谈,无如连日有事,现在又奉岳师伯之命,去往各位恩师家中唤人,不便久停,过了年初九便要出门,也无闲空与你长谈。我每年九、十两月均在北天山风雷顶小住四十九日,将来如有闲暇,或是路过,可禀明你师父和你陆五师伯,前往寻我,多少于你有点益处。这大漠庄虽是陆地神仙的洞天宫宅,但你此时便想随这班少年英侠一起,为时尚早。他们多半生具仙根仙骨,加以家学渊源,人人自爱,­精­进异常,一点百透,稍差一点的人决不能比他们。每日倒是读经史的时候多,练武功剑术的时候反少。他们又善于及时行乐,外人不知他们,为了五老大公多是乐天自适的天­性­,这些举动有类莱衣献舞,由于想博老人的欢心,只见他们日常嬉游,一旦快意当前或见什不平之事,立即飞行绝迹,出入青冥,致人死生于千百里外。江南莺花烟树与天山、大漠的雨雪风沙,全是襟袖间物,觉着地仙剑侠竟有如此快活雄奇的岁月,倾心向往,立意效法,却没有他们有生具来的根骨天­性­、家庭境遇以及许多自然成就,不是常人所能办到。能举百斤的人,硬要学人去举千斤,那就糟了!连我追随五位恩师这多年,剑术虽还未到上乘境界,也算有了根底,尚且不敢大意效法他们,何况你呢。你如真心向道,想有成就,终非由苦学途中求进益不可。适才我见你对他四人甚是羡慕,恐你不知底细,略说大概,详情且待将来再说吧。”说时,二人正绕着一所傍湖厅谢走过。那厅一面临水,湖波已然冰结,另三面俱是桂树,庄中厅舍,大都轩窗四启,先未见到,有人在内。

二人正说之间,忽听身侧有两三少年男女笑道:“王世哥又在说我们呢。”柳春闻声,侧顾左侧窗内一张紫檀大理石面的八仙桌上,有两个垂暑少女正在临窗对奔,旁边还立有六男三女,最大的是个紫衣少女,看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余者都在十二三四岁之间,另外还有两个七八岁的幼童,正由对面厅角跑来。厅甚广大,除临窗一局棋枰外,尚有琴瑟笙萧等细乐,散放在各处桌案之上,对面二幼童来处,空出三丈方圆一角,地上放着好些灯架彩绢以及画具之类,旁边堆着许多竹筒、纸筒和二三十盆各­色­粗细火药。看情景,这些少年男女本是聚在厅内,有的抚琴对弈,有的调弄笙笛等乐器,有的在厅角赶制年下用的花炮纱灯之类,因见王徵走过,各把手中东西放下,赶了过来。方想庄中少年男女英侠人数真多,单这一处就十多人,奉派在双柳沟阵地埋伏的还不在内,随听王徵笑答道:“岳老前辈来了,想见各家世弟妹和世侄男女等,命我来寻,想不到这里竟会聚有多人,彭、郝两家除奉命在外未归的大半都在这里了。齐、李二恩师家中,已有六弟代我就便传知,那我只消往孙四师母住的双修楼送上一信,就可交差了。你们请先行吧。”内中一穿青少女笑道:“岳老前辈来时,我们全都看见,只为刚到不久,又有秃贼就擒的事,各位老人家想必有话商议。要去自然都去,人数太多,恐防打岔,引诸位大公尊长不快。新添制的灯彩花炮也未完工,想赶一点出来,稍停推出两人前往请示求见,一会也就去了,王世哥就不来唤都没相­干­。我只问你,为什么向外人说我们的闲话呢?”王徵笑道:“我说的俱是实情,也无一句贬词,柳贤侄更非外人,现同在此,不妨对质。三世妹怎多心起来?”

青衣少女还未及答,旁立一个身材瘦小生得猴头猴脑的幼童接口道:“王世伯还说没有贬词,适才妖僧被擒以前,我便在带云廊上,一直未随众人走开,本心是想和李六叔跟前的旸、晃两位哥哥开个玩笑,因有小孙八叔在,怕他看出,没敢就动。他四人正商量往前庄去,你便来唤。他们走后,你和这位柳世哥且谈且走,教他不可跟我们学,以防学坏;又说我们终日嬉游,只想法子博老人的欢心,从不用功。莫非也算是好话么?我知你要路过天香谢,赶紧跑来告知各位叔叔姑姑,先把人隐起,等你过时,听你还说什么,再算总账。底下虽未听你说什不好的话,前几句我却亲耳听见。各位世伯中,只你老人家和大二两位世伯年高有德,我们后辈不好,理应教导,不应和外人去说。现在诸位叔叔姑姑都生了气,也没什别的罚你,只请世伯把那年由莽苍山带回来的仙果每人给一两个,再不,把你老人家炼的寒铁小刀每人给上一把,便没有事,否则,我们便把这番话加上枝叶逢人遍告;一齐和世伯作对,那却莫怪我们这些顽童难缠呢!”王徵笑道:“我早料到你这小猴儿,今春和我要东西,恰值回时大忙未及往取,早晚必出花样,果然无事生非。凭诸位世弟世妹世侄评论,就照他所说,能算坏话么?何况还不是那等说法。他适才说,不依他便要添枝加叶逢人遍告,已然不打自招了。”猴面幼童闻言,把两只­精­光内蕴的火眼一翻,微笑道:“不论如何,你当老世伯的总向外人说了我们,要的两样东西给不给吧?”红衣少女笑骂道:“说笑的事,五侄怎当真无赖起来!”青衣少女也接口道:“你不知道猴儿心贪,得点便宜就不放手么?王世哥莫认真,我们和你说了玩的。”

王徵笑道:“我原知道你们是和我取笑,不过郝五世侄已然和我说过两回,不能再负他的心愿。那真的朱果已早移植峨眉,上次带回的乃昔年遗留的种子,正赶那一片山石饶有灵气,又有灵泉飞瀑长年滋润,年时一久居然成长,去年还结了实,毕竟气候尚差,共只结了七枚朱果。恰值有事回庄,全数带来孝敬诸位师长。因李老恩师不肯全收,暂赐与我三枚,出来便遇李六弟带了他跟前两个世侄去见大公,我强分了两枚与他。本来还剩一枚,因晃侄再三劝我自吃,刚吃下去,郝五侄便奔了来,得知此果妙用,意似想要。我因此果新生,功效尚差,又非每年一熟之果,便答应另外送他一点东西。这次偏又被我遗忘,原是我的疏忽,不能怪他不快。郝五侄也不必失望,半年以内,或是我再由外面归来,必定使你心满意足如何?”猴面幼童闻言笑道:“王世伯上我的当了!我何尝跟着你呢?这里不是天香榭么?世伯长年在外,忘了本庄传声照形之宝便设在这厅上么?实对世伯说,适擒妖僧时,只两位姑姑和我到长廊上立了一会,余人因反正听得出看得见,无须远出,就便还可多制几架灯和几筒花炮,都没有去。世伯的话也全听真,虽然不是贬语,照那说法,也不能算什好话。说笑归说笑,世伯真要骂了我们,当后辈的怎敢无礼要挟!那倒不能质问了。”王徵道:“小猴儿这张嘴真会说,反正你的事半年以内必定办到,我还要到双修楼去,没工夫和你纠缠。柳贤侄,这几位比你长一辈,下余俱是平辈,可速见过,各自好走。”

柳春早想拜见,因双方正在说笑,不便Сhā口,闻言上前礼拜。众男女小侠忙着要去前庄拜见尊客,只令分两辈,各行一个公礼,连名姓都未及一一询问。礼毕,众小侠便自出厅走去。王微笑问:“你就在此安置好么?”柳春本心想,和这些男女小侠结识,算计众人去往前庄见客回来,正好亲近,闻言自是心愿,笑答:“此是藏珍重地,又是众位师伯会集之所,适才匆匆一见,连姓名均未及请教,便在此逗留,世伯看可以么?”王徵道:“本庄轻易不纳外人,既许升堂人室,便不当外人看待,何况适才与你同来的孙、李四人又颇看得你重,在此无妨。此厅本是他们朔望会课之地,两旁各有两套问,几榻用具一切齐全,与地底房舍也有通路,原是各人独自考验功力的静室。因在年终休暇,他们为想添些风光,日常聚在这里,各用心思斗奇角胜,赶制一些灯彩花炮之类的年景,今日是未一天,已差不多齐备,所剩无多,也似完竣。彼此已然相识,他们天真和易,乐与外人周旋,即便所事未完,见你在此,也决无嫌厌之理!至于厅上所设法宝,不知底的人决看不出,也走不到跟前去,有什相于?我看你和孙孝世弟颇好,他在同辈年轻弟兄中用功最勤,这里有好些炼剑修道的设备,除朔望会课外,平日无事,便约上两三个和他最亲厚的世兄弟侄,来此研求演习,互相考验比试,那左首里套间几于成了他常年练习剑气之所,你就在那里问暂住吧。今晚半夜,乃是每年一次的合庄公祭盛典,外人照例不能参与,要到天亮才完,还须发付宝月秃贼,三道岭禁网,也定在今夜子时以前料理完竣。适才秃贼被擒以后,你随我在沿途见到那些往前庄去的人们,一多半是奉命出去,祭前还须赶回庄来。今年大家均为三道岭。塔平湖两处忙碌,五老大公的意思,又非在年前把事办出头绪不可,所以全庄老少人等均各有事,无什闲空,我们年纪较长的几个同门兄弟,更是事繁任重。本想带你往双修楼去见孙师母,把话呈明,在后庄觅地安置,继想今夜后庄人少,庄中又养有好些神禽猛兽,内有两只金拂,惯喜捉弄外人,只前庄到中庄几处­精­舍广厅,彭二恩师曾有禁令,不许擅入,比较稳妥,不致与它怄气。你虽暂住,年前如不回去,能够住过初五,不特可以看看我们大漠庄的新年风光,得点五老大公恩赐,你人甚聪明向上,只要处处留心,也许能得很大益处。我还有许多的使命在身,百忙中抽空叮嘱,有无机缘,全在你自己到时福至心灵,难为明言了。”

柳春知道语含深意,好生感谢,连忙礼拜领诺不迭。说时,王徽已引往西北角上走去。走到一看,紧傍西北角有一方金丝捕木雕花隔断,里面放着几个细草织成的大小蒲团,北面尽头大理石墙上,嵌着一方与隔断大小相等的大镜子,此外更无别物,壁上也无门户,方自寻思,莫非这里便算套间静室?王徵已走近前去,伸手往镜边沿的金钉上按了两下,随听丝丝连声,那面两三丈见方的晶镜立往地下沉落,晃眼与地面齐平,墙内现出一间静室,王徽便领柳春同走进去。柳春见那静室没有外面厅高,四壁上下均似玉质,坚细匀润,清洁异常。壁上竟似有回光反映,人影行动均可照出,此外还有好些人物影子,仿佛画在上面,却又深入玉里和大理石纹一样,不见笔墨痕迹。最奇是和外面隔断内一样,全室空空,只靠两边壁下各放着一列蒲团。天将向暮,王徵脚未止步,随行匆匆,也未及细辨壁上所绘人物影迹,就此忽略过去。

快把全室走完,王徽随指右壁道:“此门机纽与外壁晶镜相连,进门时,你将镜边由下往上倒数第二和第九两颗金钉上挨次一按,镜便沉落现出门户,进来再把右壁上雕刻的龙身第七和第二两片鳞甲一扳,里套间门户立现,外间那面晶镜也升出地面将墙壁封蔽。这地方休说外人,便根骨稍次的两辈世弟兄姊妹,不到功候也难走进,以下更不必说了。你在里面如觉气闷,想要出来,内壁机纽和外问差不多,只是一正一反,一先一后,近日没有法力封闭,可以随意出入。如嫌黑暗,灯和引火均有,不妨使用,少时我再命人送酒食茶水。”说罢,手起处,对面一片七八尺高三尺宽的墙忽往右移,墙上现出同样大小的门洞。王微道:“平日小弟兄们用功差的,被罚在此独居,自行参悟,往往经旬累月。除孙孝小师弟外,被罚来此的均视为奇耻大辱,不悟出一个道理,如未­精­进,决不出去。这类静室里外四间,那三间空的时候多,也没这间方便。你自在此,行再相见吧。”说罢回身走去。

柳春连忙拜送,人已出室,回身一看,静室圆形,大约三丈,一切齐全,只没有床,当中却放着一个七八尺圆的大蒲团,似供眠息之用,仅仗目力和玉璧微光反映自看不清,姑照王徵所说,先把里墙龙鳞一扳,一片丝丝之声响过,外问隔断的晶墙便自升起,这一来,室内光景更暗,恰好引火和一古铁灯檠就在身侧矮案之上,灯盏内却是空的,­干­净无油,只有灯芯,先以为不会点燃,试把引火一打,火星溅处,灯芯忽燃,光头甚强,照得室中光明如昼,余光由门内透出,连外间也映得雪亮。正待观察室中景物,王徽先前之言有何深意,猛瞥见外壁灯光照处,现出两个人物相搏影子,姿态灵奇,生动非常。猛触灵机,赶到外间仔细一看,原来两边墙壁均是白石砌成,打磨得甚是平整细滑,石质坚莹如玉,离地尺许,每面壁上,各画有六列五六尺长三尺多宽的长方格子,左壁每格绘着一个人像,行止坐卧,俯仰屈伸,纵跃蹲踞,盘旋攀援,姿态各异,无一雷同,看去好似练武功的图形,只是动手足的招式不多,各自为政,前后上下多不连属。再看右壁,图格大小列数与左壁一样,格内绘的却是飞潜动植各种物形,无一人像。连巡回细看了两转,看不出一点理路,灯英无油,偏是那么光亮,心中奇怪异常。再退回里间一看,四壁也有图形,但均坐像,乍看姿态如一,与外壁不类,数也太少,共总才得四个,并且影迹甚淡,不是细心谛视便难看得真切。此外正对蒲团的当中屋顶,画有许多圆圈,正中心一圈,大如酒杯,­色­作深红,由此往外,一圈一圈加将上去,中间空隙广仅两寸,共是二十四个,恰将那大蒲团罩定,最外一圈,与下面蒲团一般大小。回忆王徽分手以前之言,知道这两间静室之内的图形,与那屋顶一个套一个的大小圆圈,有极深微的妙用,如能领悟,必得许多益处,无如急切之间参详不出用意所在,初见尚还有兴,后来查看完了里间,又去外问重行观察了好几遍,越看越觉茫然。姑照左壁人形图式,一快一慢,挨次仿效了一遍,在累得气喘嘘嘘,毫无所得,始终测不透有何奥妙。经此一来,时已不早,先前走往前庄的那些少年英侠一个未回,因觉这等难得遇到的良机不应错过,心终不死,正待二次鼓勇,加细研求,忽听外面有人叩墙呼唤:“柳少爷,酒饭来了,这门我们当下人的不敢妄开,请把镜壁沉落,好端进去。”

柳春正想来人探询,忙把里壁龙鳞如法一扳,一片丝丝之声过处,外间镜壁沉与地平,走出一看,隔断外站着一个青衣小童,一手端一托盘,另一手持一竹丝编制的三格圆形提盒,先向柳春行了一礼,笑道:“柳少爷,今夜本庄公祭,少爷们都有事,无人陪你,这是几样酒菜茶点,没奉主人之命,不能进里面去,只好请柳少爷自己拿进去吧。”柳春见那小童年约十三四岁,貌相秀俊,口齿也颇伶俐,意欲询问几句,便笑道:“我就这外间桌上吃,吃完你好带走,省得收家伙又跑一回。”小童好似识得柳春用意,并不承情,只笑答道:“我本奉命在此侍候,适才为往东厨房取酒菜,才走开了些时。柳少爷要在外面吃,可是有话问么?本庄轻易不留外客,只一留下便算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我知道的都可以说,不过里面三间定室,实实不敢犯规妄进。在外面厅桌上吃也有不便,要不请柳少爷把里间小条几取来放在门内,拿两个蒲团叠起当椅凳,隔门对谈好么?”柳春说“好”,如言把条几取出,横放镜门以内,另取蒲团坐下。小童取出托盘中的茶酒壶杯筷和一个九宫菜盒,把酒斟了,再开提盒,取出一个点铜锡­精­制的暖锅和四碟点心,一并递过,笑道:“柳少爷自己摆吧,无人作陪,请自用了。”

柳春随接随放,见那菜盒作横方形,白地五彩,瓷质甚细,共是九格,格内菜碟却不同式,方圆长短大小不一,凑合之处却极紧严,形制­精­妙已极。内有九样凉菜,荤的是腊­肉­、卤鸭、熏­鸡­、糟鱼、羊膏,素的是笋脯、松菌、素­鸡­和一样从未见过的隽品,每种数并不多,俱都新鲜漂亮,隐闻香味,望而馋吻欲动。暖锅制作更妙:下层是炉,中作五梅花形,放着大小五个烧得通红的扁平炭基;中层是盛热水的暖锅,锅分五格,一大四小,每格是一圆筒,筒底正对下面炭基;上面各嵌一个瓷盅,当中一盅较深较大,内盛清汤,旁边四盅,一味是用鲜­肉­和腊­肉­隔片同蒸极烂的玉版金镶,一味­嫩­豌豆炒清虾仁,一味糟炒山­鸡­片加冬笋,一味­鸡­油炒瓢儿菜,共是三荤一素。柳春生长边荒,休说是吃,有的直未见过,恐为小童所笑,也不敢问。那酒斟在一个两寸大自玉杯内,­色­作深碧,甚是芳冽。素日量浅,更恐少时五老来召或诸小侠走来,醉颜相向未免失礼,便对小童道:“我素不饮酒,小兄弟你为我忙了这一阵,想必还未用饭,反正无人,你就在外面寻一座来同吃吧,老实我还忘了问你的大名呢。”

小童似喜柳春谦和,笑嘻嘻答道:“柳少爷不要如此称呼,我叫四明,姓梁,我曾祖从小便侍候三老庄主书房攻读,后来三老庄主学成剑术,中年后看破世情,全家入山,可惜我曾祖没等主人道成早已寿终,未得随去。幸蒙三老庄主深恩,将我祖父母招往川东随隐,直到今日尚还康腔,四明算是老主人的家生子孙。这里庄规虽严,但对下人却极恩厚,只不犯规为恶,对于寻常礼节,只是我们下人自知分际,心中时存敬畏,不敢稍微疏懈,主人从未计较过这些未节。对于五位老庄主和门下几位年长的门人老辈,自然谨畏,便是上边有命,也不敢丝毫放肆。就逢到新年正月这一二十天,三老庄主有命全庄同乐的日子,只有这十多位在场,依然无人敢于随意言动,所以到时多故意避开,以免拘束。我们和各家小主人在一起却随便些,内有几位­性­情最好而又爱玩的,平日也常命我们这些家生小娃儿,随在一起同玩出进。在外面不拘礼节不必说了,就在庄中,遇上小主人们喜欢时,也常有赐坐同食的时候。本来可以遵命,不在有人与否,但这定室乃是禁地,我也许今生世也没有到里面去的福命,没有主人的话,实不敢妄进一步。隔门而食无妨,夹菜取食,手一定要伸进,过了门限便算违令。此时老少主人无一位在此,更是欺心背主,如何能算人呢?好在东西样数多,这点心就吃不完,何况还有饭菜,这暖锅也不会冷,柳少爷吃剩下来我再吃,也是一样。这酒名叫碧筒醪,味虽醇美,酒­性­却长,原因今夜年下公祭,无端夹上贼和尚上门惹厌,耽误了小半天,再加上发付三道岭敌党回去,又费了好些手脚,格外显得忙些,又到了好些远客,五老庄主在香雪­精­舍设筵款待,内有四位好量,三老庄主传命,把庄中百十种佳酿全取出去品尝,管酒的人忙得不可开交,我去东厨房时,正赶此酒开坛,以为本地人好量居多,这酒不是好量的客来指名索要,难得开坛,随手要了一小壶来。柳少爷既不善饮,不用也好。”

柳春听他说得有条有理,这才悟出递东西令自己安放,手不进门之意,小小年纪,竟能不欺暗室,不肯背人稍逾规范,好生惊异,不禁改容道:“你这样守法循规,令人可佩,你吃我剩的残肴,心实不安。我想个通融法子,你仍坐外面,我递与你吃如何?”四明道:“这隔断以内虽非禁地,也不应把厅上用具移动。柳少爷盛意不敢不领,我就站着吃吧。”随说,随将提盒旁挂着的竹制饭桶盖,连那装点心的三足瓷暖碟盖一并揭开,将饭盛了,仍是隔门递上,手不过门。柳春见那白瓷青花细碗盛着大半碗浅碧­色­粒大匀圆的米饭,扑鼻清香,暗赞“好米”,口中间道:“你没有碗,怎么吃饭呢?”四明道:“碗没多带,筷子,却有得用。柳少爷先吃饭,我吃别的。”柳春见那四­色­点心,一碟蒸玫瑰年糕,一碟­肉­馅珍珠米团,一碟­鸡­茸火泥笋丁合馅的烫面饺,一碟桂花元­肉­瓜条葡萄­干­枣脯等合嵌的八珍千层糕,暖碟颇深,下有装开水的座托,便把两件咸点心并在一起,递与四明道:“你用这碟吃如何?省得少时饭冷了不好。”四明道:“这些碗碟,除冷盆九宫格外,一时都不会凉 太虚五行帖吧。柳少爷对我太厚了。”说罢也把饭盛上,随由腰间取出一双竹筷。

柳春一面自吃,一面夹菜点与四明吃,觉那竹筷又短又尖,分明两支竹签,猛想起师父前年曾说内家好手有一种暗器,名为三指箭,又名追魂著,厉害非常,非内功有了根底,还须得过真传,手巧劲足,不能登峰造极。功夫如练到了家,能于数十步外致人死命,专打双目和人身要­茓­,百发百中。东西说出来却不值钱,乃是一头微尖的竹签,长短随人心意和手的大小,偶然用时忘了携带,随便取些筷子即可应用,算是内家最便利的一种暗器,形式正与此相似。再朝四明腰同一看,左腰上果然斜凸起一小段,暗忖:庄中高人甚多,老少俱是能者,此童虽然年幼,已然三世相从,看也看会,又是出自腰问,定是师父所说暗器无疑。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你把三指箭当筷子用么?”四明闻言笑答:“我只初练,还未学成。柳少爷不要对人说,免得见笑。”柳春一听果然不差,暗忖:“师父曾说,练这三指箭,除非内功到了家,否则别的不说,单是指力,得有十年八年的工夫,才能在二三十步以内取得准头。此童只十四岁,论哪一样也不够年限,越发惊奇。因对方虽是年幼,生长在这陆地神仙世外飞侠家中,当然不是寻常幼童所可比拟,人又十分聪明机警,再如追诘,迹近怀疑轻看,掂他斤两,恐其不快,加以腹中正饥,佳看罗列满前,无一不是­色­香味三绝,美食再以美器,一陪衬,越更生­色­,引人食欲,尝一样爱一样,先还防到四明笑他村俗,不肯尽情大嚼,嗣见四明菜点接到,入口就吃,并无做作,心想吃完再谈,便不往下盘诘,更不客气,就此一同大吃起来,除九宫格冷盆、酒、菜较少外,肴点俱多,二人对吃了个大饱。

还未吃完,四明听柳春连赞味美,笑道:“我家五位老庄主,听说早年便是如此,为了衣食起居之奉和儿孙的牵连,自甘误了天仙正果呢。尤其三老庄主和五老庄主讲究,本已相习成风,各家男女少主人,为了五位老人不肯每日都动烟火,如无佳客登门,每月倒有一多半日子不用熟食,俱想做点好菜点心孝敬老人,换换口味,并博欢心,这等行径已两三代了。老主人们知道儿孙孝心,又是来者不拒,一体嘉纳,遇到那新创出来的菜点,如合雅道,或是名­色­有趣,赶巧还要举办一会,或是邀了远近知交,置酒高会,或是来个全庄公宴。群起效尤,法子越积越多。近几年因为年岁多了,谁也想不出什新花样,又不许多杀生物,各家少主人主­妇­正在犯愁,忽又来了一位女易牙,人虽长得丑,饮食上却真有心思,给本庄添了好些花样。今夜为了公祭,小主人们不能出来款待,我随意往东厨房取了几样来,这算得什么呢!等到新年,每日早晚均有长席,直到十八夜为止,每天极少重样,着实有些新鲜饮食呢。这酒柳少爷没有用,不能送还,待我与一个爱它的人送去,就便带了茶来。柳少爷已累了两日夜,也该安歇了。万一五老庄主有事来唤,你若­精­力不佳怎好?要想问话,日子长呢,何必忙这一时?”柳春人原疲极,只为四明说话聪明有条,亟于想问庄中情形,并设词探询妖僧如何发落,三道岭和塔平湖两处有无事故发生,适闻师伯陆萍有来的话,可曾走去,是否可以相见,为此种种,才把­精­神提起,吃饱又有了倦意,再听四明所说有理,随口应了。

四明隔门将篮内茶壶取出递过,要过残肴器皿,说道:“本庄地方甚大,下人各有职司,不在一府共事的人,往往三两月不易见面,只有今夜和除夕、元旦这三天,全庄五府上下人等一齐聚集在得天堂,内外平日不易会见的人全可见到,因六少爷跟前两位孙少爷执意命我来此待客,本应丑初二刻下人行礼的时候才去,因我有一好友,本来同在小灵湘馆六少爷书房中共事,今年夏天为犯过错,将他调往郝五大公府中做些粗事。我和他许久不见,心甚想念,意欲借着取茶和送家伙回去的闲空,与他稍微叙阔,又恐柳少爷饭后口渴,只得取一点巧,来时顺便带了一壶普洱茶在此,请暂时将就饮用,我和他见完面,再端新泡的茶来如何?”柳春才知他劝自己安歇的用意,心料今夜公祭盛典虽极隆盛庄严,但是全庄上下人等齐集一处,祭前祭后必定热闹非常,四明为了奉命服役,独守在此,不得终始参与。十多岁的幼童,哪有不喜热闹之理?自己业已吃饱,天将半夜,他就一去不归也不为过,况又心细,先备好一壶好茶在此,忙笑答道:“为我耽误你好友叙阔,心实难安。既有现成好茶,何必再泡新的?我昨夜到现在长路奔驰,尚未合过眼,颇觉疲倦,又恐礼成五老大公相召,你走我便安歇。休说再泡茶,你来都不必来了。明日二位少主人如问,便说我疲倦思眠,又见这室内两壁人物形相,觉出中藏微妙,颇想一人静心体会,执意叫你走的好了。”四明闻言,面上微带惊喜之容,转问柳春道:“柳少爷刚进定室便悟出壁图妙用,福缘真不小哩!”柳春先以四明把静室唤作定室,视为禁地,一步不敢擅人,内中详情当然不知,及听这等说法,分明不是行家,也能知道一点大概,忙答道:“我这钝人,又是初来,只不过见那图形奇怪,内中必有妙用,你未来时,也曾仔细推详了一阵,结局白费心力,毫无所得。你朝夕随侍少主人用功,想必知底,可能告么?”四明道:“我只知那是内家用功的途径,另外参会着一部剑诀,详情却不知悉。说起话长,此时无暇,柳少爷大约还须住两三天,不忙在这一会,等明早有空再详说吧。”柳春料是实情,便不再追问。四明随道了安置,作别自去,已经走出厅门,忽然回顾道:“柳少爷,别的我不深知,但定室不止两间,如能寻到门户,也许能得一点头绪呢。”语声甚低,但是入耳清晰,说罢不俟回问,人已出厅走去。

柳春对四明本领虽不深悉,照那去时脚步、身法的轻灵着实和所练三指箭,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庄中一个家僮也是这等人物,以上可想而知,向往之心由此愈切。随到里间,将外层镜门封闭,条案回原,忙去寻找第三间定室的门户,无如壁间图像和当顶二三十套圆圈均是绘画而成,毫无线索可寻,此外更连痕影都找不到,心想满打四明从未擅入,所说出诸臆测或是传闻,但是适才王徵也曾说起内与地下密室通连,当无虚语,怎么用尽心力考查,找它不到?本心不将门户找到决不罢休,无如心身皆劳,不过少年气壮,恐误良机,本是强打­精­神,苦搜未获,人也疲极,欲待歇息片时,刚往蒲团上一坐,两眼便不自主一味下合,同时再想到少时五老也许来召,似此乏疲,怎能往见?自己给自己一解释,决计仍是先睡,醒了再作计较为是,盛气一收,心神一迷忽,就此躺在里问大蒲团上沉沉睡去。室中天光不透,朝暮不分,醒来一看,灯光照耀,四壁雪亮,明如白昼,以为未睡多少时候,那大蒲团乃细草织成,甚是温软舒适,左就无事,想要再睡一会,哪知他这一睡已到了次日中午时分,人早睡足,少年人­精­力回复,怎睡得着?

待了一会,渐觉神旺身健,难再入梦,才知睡得必长,外间当早天亮,估量四明必在外候起,方欲扳动机簧,开门出询,偶望屋顶,所画圆圈整齐如一,与下面蒲团正对,暗忖:昨夜查找第三间定室门户的机纽,什么地方全都寻到,只这蒲团不曾移动,莫非门户就在蒲团的下面?心念一动,顿触灵机,便即起立,且不外出,想将蒲团移开查看,不料竟和生了根一般,又重又牢,休想移动分毫,心更奇怪。蒲团草织,恐怕手重损毁,又不敢过分使力,手按在蒲团边上,上下观察,越看越觉可疑。正打不起好主意,忽然手托团边,试探着往上一抬,无意之中双手力未使匀,往右侧一歪,带了一点推势,觉着似可转动,同时目光到处,瞥见顶上圆圈也似相随微微一转,只是左右不同,上下相反,情知有故。二次变了方法,双手按定团边,先往右转,纹丝未动,再往左一推,随手而转,再看上面圆圈,果然也往相反一方,随同下面蒲团徐徐转动。似这样推转了几圈,仍不能搬起移开,也无别的动静,再往右回却是不能,只能往左推动,认定机纽在此。先还有点慎重厂嗣见顶上圆圈先只外层一圈转动,第三转后,便由外而内,逢单必加,下面转了二十二转,上面也加到十一圈,仔细一看,连中心一个实圈共有二十五圈,逢双数的,并非只转不加圈数,原来空白之处也算一圈,这么连虚带实共是四十九圈,却转了五十转,蒲团便不再动,也不能移开,再往回转,却能转动,又回转了五十转仍是原样,断定内藏微妙,只推测不出就里,仗着­性­情坚毅,不计艰难,连用许多法子试探,才发现只把单双数计准,推法不乱,不令圈转过头,便能按着单双之数左右对转。未了又悟出无须连转,譬如逢单左转,上面第一环实圈相随逆转,满了一圈如不过头,再往回转,那、环虚圈和第一环实圈便交惜对转起来,再转满一圈,上面又复加上一环实圈,虚实交惜对流,三环同转,到第四圈,往右回转,上面又加上一圈虚的,似这样下面蒲团来回对转,上面虚实便随同增加,蒲团推动也极轻快,迥不似初上手时吃力费劲。

柳春虽然年轻识浅,不悟大衍四九妙用与四象两仪­阴­阳循环虚实相生之妙,一时福至心灵,竟以毅力恒念百计试探,居然与之巧合。眼看转到第四十八圈上,柳春因是屡试屡挫,虽觉这次兆头顺利,迥异先前,心仍拿它不稳,一边手转蒲团,目注上面,暗中正在祝告,不觉转满圈数,猛觉蒲团往下沉落,上面圆圈不转自动,钊轮电驭,飞也似疾转起来,低头一看,下现一洞,蒲团正自徐徐下降,大小也与相等,空隙中下视,果是一处地室,似比上面广大得多。正自欣喜,猛想起自身是客,无故开人机关,妄人地室,有法还原尚可,否则,就是五老不加嗔怪,也是难乎为情。当时一着急,便往蒲团中心跳落,觉甚平稳坚实,晃眼到地。一看地室长约十多丈广约八丈,作长方形,两头各有一灯,光焰甚亮,长的两边壁上,和上面外间一样,描画着人物图形,数目多寡和形式大体相同。只各分做一列排开,不似上壁分成四列,人像与各种飞潜动植的物形混合一气,并不分开。两头各有一排木架,一头Сhā架着好几百种兵刃暗器,十有八九未见过,另一头架子较短,上面放着许多书籍和册页手卷之类。此外几个散放在地的蒲团,更无别物。

柳春先未在意,一心只在两壁图形上面,由北往南,挨个儿看将过去,到了甫尽头,终悟不出个道理。正拟沿着对壁回看过来,猛瞥见书架上有一卷册,上标《白阳图解》,随手揭开一看,正是两壁图形的解说,口诀图形也满载其上,心中狂喜,如获至宝,知道此是主人珍藏,不能携走,意欲就地详参,又恐下来时久,万一四明来唤或诸小侠来访,不在上面,无从知晓,急切间也顾不得设法使蒲团升回原处,仰望上下相隔不过两丈,忙运轻功”一跃而上,就着明灯参详,才知此图乃峨眉派剑仙凌云风,在白阳崖洞壁之上照画了来,乃古仙人白阳真人剑术秘诀,为便后学,又由凌云凤和几位同辈剑仙触类旁通,推广演绎,添了好些图式和少阳神功,使后人易于领会习练,照次参悟便可速成。这等做梦也没想到的意外奇逢,当时虽是欣喜欲狂,继一想,主人何等崇高的辈分,又是飞仙剑侠世外高人,自己一个未学后进无名小子,得蒙青眼,使为人幕之宾,好端端,却去盗发人的秘藏珍籍,就算起初王徵语含深意曾有默示,到底不是正当行为,不禁又悔惧起来。越想越不对,重又纵下,欲乘无人撞破之际,将图解送还原处,使蒲团升还原位,免被主人知道,情理两亏。哪知先前开通下降门户,由于一时凑巧,恰将机纽触动,并非真知升降之法,复原便难,一任用尽方法动转蒲团,百计试探搜索机关,终无迹象可求。惊惶之下,思量无计,暗忖:五老神情甚是仁厚,既许在此居住,王徵又那等说法,必还可以原恕,事已做错,主人神仙一流,就将蒲团复原,料也隐瞒不住,事情到此地步,与其空入宝山,何如拼受一场辱责,趁人未到以前悟出一点奥妙,一面再向五老大公通诚祝告,也许鉴察诚心提携后进,赐以成全,落个因祸得福都不一定。想到这里心念略定,忙即虔诚叩祝,先说初意只是听了王徵师伯之言,一念好奇,无意中发现地室所藏《白阳图解》,并非蓄意窃取,现拟借观些时,五老大公格外原情思宥,栽成后辈,兔加罪责。如能因此悟彻玄机,得有进益,定当努力修积,除恶为善,异日学成,如若稍逾轨范,甘遭飞剑之诛等语。祝罢起来,因想不问少时如何,反正难于掩盖,索­性­镇定心神,径跪在下面蒲团之上,把图解打开,放在面前,恭恭敬敬,朝白阳真人和峨眉诸仙又通诚祷告了一番,然后从头一章起,挨次虚心体会下去。开头觉着图解共有三百左右,虽然每图均有解说,重要之处并还附有口诀,但是为数太多,短时间内决记不全,更不知何时被人走来撞破,其势又不能将它带走,心里只打着鼓,一面仔细推详用心默记,一面祷告仙神暂时勿令人来,以免记忆大少无甚用处。及至看过十几页后,忽然发现每七八图合为一章,一章有一章的妙用,越发欣喜,决定学一章是一章,不必求快,务求记准,以免疏忽遗漏,记不真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柳春一则福至心灵,天资记­性­又好,似这样学一章记一章,接连参悟了十七章,又悟出那图虽是三百六十五个,暗合周天之数,实则每章所附诸图多寡不等,但均有一图是其纲领,一共四十九章,照图中附注,每章首图的形式,解说、口诀,如能依次记熟,自能一脉贯通,只没有全数记下的容易,外壁诸图看去形式不相连贯,便由于此。少年人好强,觉着时机不再,又起贪心,以为全图解已然记了十分之三,悟出许多道理,大意都差不多,天已不早,就无人来,四明也要来请用饭,意欲乘此一刻千金之际,把这四十九个总图记准,学得全解,再从第十八章挨次学全,事前记一章是一章。这等记法,如无人来,自可全数默记,万一中途被人撞破,也算是探得俪珠,以后不过多费心力,终可领会全局,豁然贯通,何况前半已全记下有了根基,只在记这四十九章纲领以前无人撞破,便竟全功,免得只学一半,错过这毕生难遇的良机。主意打定,便专记那每章的总图。仗着那图解一得门径便不难记,柳春急于求全,以为通体如此,一味用心记那形式和解词口诀,自十八章以后,便不再似前十七章那么挨次仔细参悟,自然又快了些,约有两个时辰便自记熟,每图均经默忆,如式演习覆按,均无差错,高兴已极,又把内中解词背诵了一遍,再由第十八章起,易简为繁往后习去。才习了四章,坐下蒲团忽然离地上升,心疑有人到来发觉扳动机纽,知道蒲图必要复原,猛想起行为已然逾轨,如把这本图解带上,被人看见,更是不堪,又见上面无人探头下视,蒲团升势又缓,中心内愧,总想能够掩盖才好,惊慌失措之际更未细想,忙纵下去,奔到书架前面,将图解放还原处。一看蒲团离顶不远,下面乃是一很大圆柱,忙即飞身纵上,晃眼地­茓­封闭,蒲团也复了原状,室内外并无人来,心中奇怪,又疑蒲团到时自升,否则怎未见人走进?暗幸此事居然无人撞破,免去丢人,只惜初发现时胆子大小,耽延了些时刻,不然,纵不能将细图记全,总可多记几个全章,岂不也好?喜慰之余,方自悔惜,灯光照处,一眼瞥见,外屋壁上所列诸图形,心想此上虽无解说,好在大体已得,不难举一反三,将这图形记下也是一样,喜极忘形,不禁脱口连声道“好”。人正外走,忽听四明叩着镜门唤道:“今日除夕,柳少爷莫非还要睡么?天不早了,请开门用完饭,夜来好去前庄辞岁哩。”

柳春才知天已入夜,虽喜无人发觉,想起前情,终是有愧,忙即应声开了镜门,见四明站在门前,并未持有食物,外面厅上华灯处处,光明如昼,果然天已入夜,方欲开口,回明笑道:“今日中午,两位小孙少爷曾经来过,我说柳少爷昨晚大约恐老大公传呼,在室中守候,两夜未眠,人大倦了,所以一睡不醒。他便走去。我也到别处转了一转,申未来看,好似少爷已醒,唤了两声未答应,我知室中壁画看了有益,料是体会出真解在用功呢,时候自是越长越好,没敢再惊扰,守在这里。现看天不早了,今晚除夕,照例外来的后辈宾客,便老大公不召唤,也应随同辞岁,恐柳少爷不知,误了礼节,或是少时少爷小孙少爷们寻来,急切间不及洗漱,再说年宴设在亥初,这一整天水米还未打牙呢,特意备了汤水饮食,正要叩门请出,果然小孙少爷着人来请柳少爷到小灵湘馆去见六少老爷与少夫人。我看出意思甚好,也许还有什好事呢!汤水食物放在厅上,请快用完好去吧。”

柳春早听出李旸、李晃之父李同,乃三老李清苕六子中最有本领的一个,今早背人的事,深幸不曾败露,反荷垂青,不禁大喜,见洗漱用具和肴点饭食,均已分设在隔断外面的桌架之上,忙即走出,随手将镜门机纽一扳,关闭复原,一面忙着洗漱食用,一面极口称谢。四明笑道:“我知柳少爷人好,又得老大公以下三辈恩主看重,不然,王三老爷,也不敢随意引外人到这上下三间定室里来,虽不知今夜还回来与否,就这半日光­阴­,当已得益不少。四明本得老少恩主怜爱,自己该死,不知轻重,做了一件错事。庄中规令极严,尤其执法的是王三老爷、李二小姐、彭大少老爷、郝大小姐四人,无事时看似极好说话,一旦犯规,决无姑息。幸蒙两位小孙少爷向六少恩主求说,代向四位执法主人极力求恩,才得减轻,只罚了两个难题,过了明年清明便须受罚,出去三年。这三年中有好多艰难困苦,承柳少爷看得起我,到时助我一臂之力,使我期满能回庄来重侍老少恩主,就感激不尽了。”

柳春始终没把四明当作懂仆看待,闻言惊问:“你年纪轻,人又聪明诚实,能犯出什大过?明年你才十五六岁,这等大漠穷荒,孤身一人,罚你在外三年,做些什事?我托两位小少爷,再代你向各位主人求求如何?”四明凄然道:“庄中法严,即此已是格外恩宽,再求任谁也是无用。在外流落三年修功赎罪,虽然年小力弱,我并不怕,只是内中尚有难题,稍微疏忽,不能如愿,永无再见恩主之日,一想起便自心寒。此事大长,此时无暇,也难详言,且等将来再说吧。幸喜昨晚公祭盛典,老恩主向众训示时说起一事,我大胆请命,告了奋勇。照例对下人的事,是由二小姐与彭大少老爷交派,老恩主虽未置可否,却笑了笑,因此也未受责,大约还有点望。事情虽险,却是长痛不如短痛,可以借此折罪,比较前罚要好得多,倘能如愿,更非求柳少爷相助不可。我知柳少爷正是用功时候,怎能为我劳动?但是这两件事于我固好,柳少爷也有不少益处,事成我也必有一分报答。两位小孙少爷虽然力说相助,偏有不能远出之苦,现还难定,到时我一说就明白

柳春听出私窥图解之事多半已被看破,心中惶愧,暗忖:这小孩真个机伶,不知犯什过错受此重罚,如允相助,不知己力能否胜任,师父和镖局是否允许?如若不允,他对自己暗中维护周全,昨夜今日的话俱都隐含深意,明人不用细说。听那口气,适才分明得他的力不少,否则,他一早便来唤起,固看不成图解,或是不守在这里,李氏兄弟随意出入定室,如无此童在侧设词挡回,被他走进,那正是私开地­茓­盗图上来之际,如被撞破,迹近窃盗,百口难分,不特空入宝山,反吃主人见轻,甚或受辱逐出庄去都说不定。这一来,连恩师师怕和镖局诸人都无颜再见,岂不大糟!照他关照心意,如非除夕天晚,或有人来唤,决不扣门惊动,那沉落地室的蒲团忽然上升,必也是他所为,一面想已成功,一面还给留脸,知道自己下­茓­是凑巧,无法还原,他又不能擅进,只得暗中相助,所以蒲团升势极缓,免得自己慌疏,不及随上,被禁闭在地室之中,表面仍作不知,只稍点醒,用心可谓良苦,如何肯辜负他?强将手下无弱兵,既称曾得主欢,自非庸常,再照他谈吐行事,处处机警细密,口气极壮,又能启闭地下秘室,当非弱手,庄中后辈英侠大半年幼,便是例子,好在他还未及细谈,事也未定,想等到时寻来再定,不问如何,总为尽心出力便了。方寻思间,一眼瞥见四明一双黑白分明神光饱满隐含煞气的俊眼,正注在自己脸上,似见沉吟未答,略现不快之容,忙笑答道:“小兄弟,似你这样人品,又对我如此关照,只我力所能及,多艰险的事也所不辞。只是庄中老少人等,不是飞仙剑侠,便是英杰之士,我武功有限,到时误事如何是好?我力必出,如当我好帮手,你却错了呢。”四明闻言方转喜容道:“柳少爷来历和功夫深浅,我全知道。如若不济,四明也不能拿两条人命当儿戏,随便交给人呢。要不肴出柳少爷至诚君子,为人义侠,到时必能帮我大忙,怎肯求说呢?柳少爷此番回去,本领决非昔比,不但周十二爷、陆五爷,便塔平湖诸位山主老少英侠,也必另眼相看。我们暂且说到此为止,到时我自会寻上门去。柳少爷就吃这点心,先见六少老爷去吧。”

柳春正好洗漱完毕,吃些包子略微点饥,闻言不便再说,含笑点头离座同行。走的仍是昨日来路,可是情景大不相同,到处灯彩辉煌,灿若明星,人也分外的多,男女老少往来不绝,全是面有喜­色­。园中林木本多,无论大小树木,都挂有不少纱灯,灯形多半照原树上的花果形式制成,像丁香、桂花、葡萄、藤萝等花形大细碎的树木,好似有花无灯,因未到时候,满园的花灯俱还未点,就沿途这些绢纱宫灯,已照得到处光明,无异白昼。灯光照处,那些假花树上,不是千堆香雪一片繁霞,便是金粟飘空紫云饵地,望去直似神仙洞府,四时同春,万花齐放,宛然真花真果布满枝头,缤纷满目。本已美不胜收,一处有一处的妙绝,再吃积雪一映,花光雪景相与争辉,境越清丽,真令人有此真天上,不似人间之感。柳春想不到一夜工夫点缀出这等奇景,不禁心花大放,赞不绝口。四明笑道:“柳少爷你看好么?这些花果,点烛的不必说了,花细不能点烛的,也都能放光明,此时都还未点呢。等到今晚半夜各家祭天祭祖之时,到前庄高峰上去看那才妙呢!由子时后起直到正月十八,花样一天比一天多,那时灯月交辉,花雪竞丽,加上少老爷少夫人小姐和底下的孙少爷小姐们,争抢着用心思博五位老大公的高兴,每年俱有不少新花样添出,莫说初来乍见,便我们从小在此长大的,也觉眼花缭乱,不知看哪里是好。说真的话,真正天上神仙也未有这里享受。我虽是个小书童,叫我去做公侯将相。也不舍得离开此地。”

二人边说边走,连经过了好几处回廊曲沼,亭馆楼台。柳春望见前面,已到昨日中毒晕倒之处,猛想起昨夜之事不知如何,只顾勤参图解,随听主人召见,匆匆行来,也忘了问,便向四明问道:“昨夜擒的妖僧如何发落?三道岭结果如何?”四明低语答道:“前面不远便是小灵湘馆,我不便再多开口。到了那里,六少老爷自会说的。”柳春不便再问,刚由长廊折下,走入去小灵湘馆的湖堤路上,忽见灵湘馆月亮门内走出几个貌相英美的少年男女,由隔溪赤栏桥上走了过来,柳春认出内有五六人昨日见过,只不知道名姓,忙即垂手恭立。刚刚擦肩走过,便听昨日头一个和王徽说话的青衣少女道:“二姊,明春天塞谷之行也有这人么?他天资不恶,功力相差尚远,这短短两三个月光­阴­,就肯下苦功,能胜任么?”底下因人走远,没听清楚,答话人似说“另有安排,无须代人­操­心”,忽觉四明扯了一下衣服,以为催走。正待过桥,忽又见李旸、李晃两小兄弟由月亮门内跑出,老远便喊:“柳兄怎这时才来?我们都快走了!家母已往小瑶宫去了,只家父在内,快随我入见吧。”说罢走近,李晃又指四明道:“柳少爷由今日起便移居小灵湘馆,过年初五才走,已有人往他家中送信。他和我们一起,用不着你随侍,你仍打杂去吧。”四明望着柳春略微沉吟,低声说道:“柳少爷,你能在此,机缘不易,过去的事不可忘了呢。”柳春知他是指壁问图解,笑答道:“我理会得你好意,有劳你了。”李晃低斥道:“四明你还要说什么?还不快走!”四明诺诺连声,告退回走。

第六回九月照孤峰满地碧云开竹馆银花明万树腾空彩焰灿春宵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六回九月照孤峰满地碧云开竹馆银花明万树腾空彩焰灿春宵

柳,李三人已到了月亮门前,李旸道:“柳兄先在此少候,我向家父回禀一声。

便先走了进去,一会走出相唤。柳春先在外面,只觉门内绿­阴­­阴­的,另具一种清幽雅洁的景象,灯彩也没有别处富丽繁多,及至走进一看,圆门内地颇宽敞,近门一条细白碎石砌成的人行道路,左是一片竹林,好在行列甚稀,每株相隔最近的也有六七尺,底下疏落落的,上面却是枝繁叶茂,又都是离地两三丈方始发枝生叶,碧­干­­干­霄,翠叶梢云,宛如一张天幕,撑在那两三亩大小一片院落上面。林中也无什花果灯彩,大雪之后,庄中到处玉砌银铺,不知怎的,小灵湘馆内独不见一点雪迹,气候也比门外温暖。柳春觉着门内宫灯都在右侧回廊曲槛之间,绝照不进竹林中去,地又广大,内里一灯不见,又不似别处还有雪光反映,看去直似竹­阴­清昼,只管日光为游云浓荫所掩,不能下照,因为疏林高秀,仍受天光,除了一片浓绿映人眉字外,依旧到处清明,又似碧空晴弄,华月吐辉,清光斜注,­阴­影毵耗,碧云如水,浓淡分明,越看越觉奇怪,心正寻思。李晃笑道:“你见林中无灯,不显黑暗,觉着奇怪么?你往东南角上看,那不是月亮么?”

柳春抬头一看,东南林隙果有一幢奇石矗立,云骨坚瘦,宛如一座小峰,高出林表,高虽不到前庄堆云峰的一半,形势生动飞舞和姿态的灵秀攘异,尚有过之。那石峰上丰下削,与一列假山相连,成了东南方的一面天然屏障,通体碧苔深深,苍然如绣,峰顶还建有几间竹屋,外植三五矮柏古梅之属,最奇是近顶之处有一突出怪石孤悬空际,一轮冰盘也似的明月正挂其上,仿佛阳乌初坠,皓魄始升,暂时掩映依附在峰巅崖角之间,转眼就要离开峰侧待往中天升起的情景。清光斜­射­,照满全林,故此绿­阴­疏密,到处光明,方想说这月亮真好,猛想起今晚正是除夕,何来明月?情知主人使的狡狯,重又细看,宛然一轮明月,只是光华好似专照下方,又没有平常所见月亮当中的山河社稷­阴­影,通体晶莹,光芒四­射­,微觉有点火气,不似真正赡魄,一任光华多亮,只管华彩流光,不见芒角,明辉澄静,一片清寒,这才看出不是真的,只不知是何宝物奇制,会有那么晶明一团光华?正想同时,李旸笑道:“家母自来喜静恶喧,不爱繁富景物,为了新年佳节,不得不从众张灯,点上几盏,所以全庄灯彩辉煌,争奇角胜,只小灵湘馆最少应景而已。那月亮乃家母所设,自来就有,也算是一盏天灯,但不点烛。外壳是个水晶球,内装水银,并有一粒宝珠悬在其中,人工之外加上一点法术,虽没有真的月亮清光四照,远近如一,照近处却够亮呢。”

三人边说边走,不觉折人回廊,转过东偏亭谢,穿越出去,走到另一院落以内,只见白石铺道,灵莎柔细,问以苍苔,径外满植幽兰和各种香草,两边并无院墙,各有一列人工堆砌的危崖峭壁,最高之处不过四丈,参差低昂,各具奇胜。上面也生着许多倒挂的兰慧,通体绿油油的,和来路所经一样,见不到一点残云影子,碗葩吐芬,幽香细细,前面又是­干­竿修篁,围拥着一幢­精­舍,但均一两丈高的细竹,妙态娟娟,时发清吹,一片绿云,吃四外宫灯明光一照,映入眉字,皆成碧­色­,比起外间的竹林亭馆、明月孤峰,幽静之中,别具一种清丽之致,光景又自不同。那­精­舍不甚高,通体不见砖瓦,从顶到底俱是大小竹筒竹­干­所制,颜­色­仍作新绿,如有生意,雕搂­精­绝,巧夺天工。房共六间,四明两暗,左半四间通敞,门在右偏,有门无户,湘帘饵地,灯光映处,瑟瑟清波,如将流走,四面筠窗洞启,甚是敞豁。

柳春连见园中楼台亭榭,无一处不是华贵高雅,富丽裔皇,方想外表如此,里面陈设虽不似别处富丽,必定另是一种高雅的讲究。忽见门内走出一个垂窘侍女,将湘帘打起,随同走进。门内石地如玉,光可鉴人,壁上悬有双剑一琴,另一青玉矮琴几上也有一琴横陈,前有一形制奇古的三足小玉炉,幽香郁沉,余烟犹袅,几侧遗有一素丝香囊,似是一曲初罢,人去未久。此外横临甫窗有一金捕长案,对面各有一个古树根雕成的曲腕大椅,案上笔砚­精­雅,位列井井,一边陈着画具,一个竹根大笔筒内斑管如林。靠墙一长排书架,缥缃千峡,整然罗列。当中有一丈许大圆玉桌,上设茶具,旁列四石鼓。

另一窗前,有四尺方圆树根雕成的矮桌,上设围棋,棋盘就画在桌上,旁有两个细竹丝编成的棋篓,子分青白二­色­,俱是上等美玉,此外还有几件玉墩竹凳和一个矮琴几。全室清洁如拭,不染纤尘,七八丈见方一间敞室,陈设用具寥寥无几。右边明为两个暗问,前后乃是通连,只中间有一做装饰的红­色­方竹隔栏。每边一个玉床,榻上各有一床虾须席,一个朱竹枕。前室中间地上有一小丹炉,对放着两个细草织成的蒲团,旁边散放着几个矮玉墩。当窗长案之上,一头放着一个大花瓶,中Сhā山茶梅花,一个长方大玉盆,内植着百数十箭水仙,盆底铺着五­色­石子。北窗有一方竹卧椅,上面倚着一个前朝文生打扮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本《汉书》,似刚放下。李旸道:“这是家父。”柳春眼尖,早看出少年不过二三十岁,貌相并不似前见诸人美秀,但是天庭高广,目蕴­精­芒,英姿飒爽,神态甚是沉着,隐有威棱,知是三老李清苕六子李同,闻言忙称“师伯”,赶前跪拜不迭。李同唤起笑道:“我早想见你,昨夜因往三道岭去迫那伙毛贼就范,回来便是全庄年终公祭,今日又有事应办。为这几个鼠类,倒忙了好几天,此时方得一点清闲,特地抽空唤你到此一谈。好在没有外人,你和旸、晃两儿都坐一旁听我说吧。”柳春早问出李同为人率真,不喜人拘束小气,略微谦谢,便即领命就座。李氏弟兄也在右侧玉墩之上落座。

李同略问柳春家世和习武经过,然后说道:“本庄五老大公,自从昔年离开峨眉仙府,看出天下已定,当道已在竭力收拾人心,虽然边隅各省仍有军事,北兵所过之地不免横暴,终是极少地方,并且把前朝阉竖官绅之毒一扫而空,虐民的稗政也革除了不少,民心厌乱,气运攸归,行看转入太平之世,便率家人仆从隐居东川,意欲长为世外遗民,使子孙资质好的习练剑术,修道以求长生,禀赋差的也能读书明理,农商没世,世守山中基业,不致屈膝虏廷。哪知当道枭雄忌刻,自在藩邸,便百计千方牢笼天下才智武勇之士,不知怎会打听出川东五老隐居之地,先后五次卑礼延聘。五老大公本身功行早已圆满,只为昔年心愿未践,世缘也还未净,复经子孙男女门人戚;日苦求力请,勉留人间一甲子,迟早终须仙去,知对方为人险诈,不愿明抗,使其难堪大甚,恼羞成怒,致为子孙异日之患,更恐迁怒累及旁人,经家父和郝五叔父,力排众议,弃了大好家业,避地遐荒,重开建出一片田园庄舍。彼时,早有声言,除非外贼上门相侵,五老本身一味教诲子孙,安居论道,本不再与闻外事。偏生塔平湖周家一班老友,均是多年深交,嵩山少主更有世谊,又是前朝血裔,现为群贼所乘,事情越闹越大,重则兴起兵戎,重生战祸,荼毒生灵,轻亦殃及善类。而这班朋友世交,又都先朝遗民忠义之上,孤忠激烈,视死如归,但知竭其忠贞,鞠躬尽瘁,不计成败利钝,而对方来人多非其敌,伤亡挫败,连遭失利,当道又善以权术驭下,同类之中各怀疑忌,明知非敌,势成骑虎,没法下台,自从前日本庄两位姊妹一时路见不平,救得一双少年夫妻来此,当日便有人雪夜探庄(事详《边塞英雄谱》)。家父料定从此多事,再一细筹全局之后,知事闹大,再不及早平息,对方人多势盛,中间颇有能者,不甘挫辱,必要来之不已,把这些遗民志士视作心腹之患,不除不止。此时天数已定,民心宴安,中土既无从号召,欲以塞外穷荒区区有限家人宾从百千之众,便与倾国之力相抗,如何可能?并且对方越败,人来越多,我却难乎为继,休看常胜,如有真强敌到来,我方一败便不可收拾,覆亡可以立待。就说这班人多是奇才异能,更有好些剑侠之士在内,不致便遭毒手,但是对方既能获胜,能手必多,一到败逃,必难全保。天下已彼人得去,本地士绅业已内附,逃又何之?照此下去,决无善局,而这事情,又是无论天理人情俱都不能袖手旁观,只得想出釜底抽薪之计,不等大难发作,先为无形消弭。用意固是极好,事却奇难。第一,对方鼠类,多是互相忌刻牵制,不能一心,非令每人俱尝到厉害,自甘伏输,不能使其全数知难而退,而塔平湖这班遗民志士,老的气还平些,像令师这一辈,俱是忠义奋发,不与俱生,个个心雄气壮,哪把这些鼠类放在心上!内中只陆五兄和令师,因和我弟兄相交,常来本庄,听过家父解说,心虽忿激,尚能取舍轻重,所以前夜陆五兄得到三宝密敕令你送来,不拿回塔平湖去,便是含有深意。此事一与他们商量,或是迟缓,便易愤事。

“也是天佑忠义,擒到两个挂名宝敕中人,问出许多机密,恰巧妖憎宝月用九寒毒沙来困本庄,自送上门,被我们擒住,同时又得两位老前辈相助,由我和几位师兄姊妹前去,出其不意,一面夺了妖僧原身,一面用奇门遁甲禁制之术,将三道岭贼党一齐困住。外面再进去的人,来一个擒一个,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出来,守在原地尚可苟延,只想逃出,一离老贼寨门立即成擒。敌人先还不甚觉察,嗣见追人一个未回,此外离庄的人俱是一去不归,这才生了疑心。俞、秦二贼先因护那坛上法器,惟恐邪法反侵,未敢随众追赶,又知敌人厉害,心中内怯,尚在庄内不曾人网,今早觉出不能再作痴聋,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探看敌人和妖僧的下落,本意还想借此飞往别处求援。我想给他稍存体面,不等走出庄门,大声警告,叫他另派一人试试再走,看能出去不能?二贼狂做自恃,如在平日决不肯信,此时已成惊弓之鸟,闻言面面相觑,当着众人又不便过于示弱,俞天柱便把飞剑朝我发活之处飞来。那行法之处,外观仍和平日一样,旷野广漠,除略有雾气笼罩外,空无一物,可是剑光一到奇门禁地以内,一闪便即无踪,俞贼再想回收,已是不能。另一面,秦贤待人较厚,手下有一死党,见他僵在那里进退两难,自告奋勇,冲了出来,也和那剑一佯,同时在空地上失踪。我看出群贼丧胆,然后照家父所教的话告以利害,说:‘我们这些老友虽然隐居穷荒,奉着先朝正朔,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嵩山少主先朝遗裔,金、刘二人更是忠义之士,我们当然义不容辞,尽力保全,不许外人动他一根汗毛。妖僧现已被擒降服,识时务的,急速偃旗息鼓退了回去,任你如何奏报,我们不管,反正这里不能再容你们停留。如若不信良言,必要身败名裂,进退两难,那时休怪不留余地。’“贼党闻言,知落我手,除却俯首听命退回北京,万无幸理。虽都胆寒害怕,无奈人心不一,多是互相忌克,貌合神离。答应了吧,事情太大,谁也担不起这大担子。不答应吧,眼看俱是死路,就能逃得活命,我们也必不会容他好好回去,主人法令严刻,京中、原籍还有妻子田业,为人鹰太多年,江湖上落了许多骂名,还闹个这等结局,如何舍得?当时彼此互望,垂头丧气,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正为着难,旁边忽有一隐形异人突然发话骂道:‘你们这些蠢贼!平日狐假虎威,今日怎连屁都不敢放!实告你说,我由甘肃起便跟在你们的身后,本想看你们孽造够了,回到路上,再给你们恶报,全数诛戮,一名不留,以免留在世上为害善良。不料嵩山少主快要自投罗网,忽被几个忠义之士得信救走,在本地只留了一两日,便移向远处安身。可笑你们这些蠢贼,人事不知,以为人藏附近,到处­骚­扰,好端端自寻晦气,致将几个隐迹多年素来不管闲事的老友惹翻,索­性­把这事情揽在头上,把你们全数打发回去,免得老在此地兴风作浪,扰闹他的清闲岁月。我追你们时,有言在先,我不管什气运定数,只你们敢于追尽杀绝,做出神人共愤的事,休说伤害逃人­性­命,只动三人一根毫发,一过兰州,你们便算是人了鬼门关。是参与此事的,连你主人也在内,一个也休想活命。我本不难当地处死,一则我生平行事不肯不教而诛,你们没有擒人的本领,沿途尚在损兵折将,吃亏受气,我乐得看笑话,何苦和鼠辈一般见识?二则这一路上还有好些朋友和忠义之士,有他们在此,我一个世外之人,不便掠人之美,上来便打好主意,或是他们不曾得信,或是力有不济,等你们擒到人后,我才伸手。三则这地方离我皋兰山太远,他三人倒有两个是凡骨,带了飞行,稍嫌累赘。再者,你们如在此地失了人犯,仗着路远不易败露,还可设法诳报,不但得不到罪名,弄巧还能骗些赏号,人虽被我救走,未免便宜你们。好在这三人,在你们算是钦命重犯,虽有事急就地刺杀之令,终以验明正身拷问出口供才算全功,擒到必当祖宗供养,非万不得已不肯下手,何况有我暗中护持,想加害也办不到,乐得等你们沿途奏报,主人已然得信,一面也代我把人护送到了地头,再行下手。那时,是随行的自然都死,那先后起身不在一路的,我再略施小计,任他回去受那狗主的罪,岂不省事?不过你们,擒到逃人的头一天,我必现身要人,听话仍可无事,如若不听,我招呼打到,当时便走,静俟你们自投死路。像今日这样,人家擒去妖番,夺去三宝密敕,本已制你们死命而有余,却发慈悲,命人好说开导。你们祖父母也是先朝人民,应有丝毫天良,已为异族鹰犬,被迫为恶,那是无法,眼看恶贯将盈,身落人手,对方忽发慈悲,网开一面,既兔行凶为恶受万世唾骂,还可保得身家­性­命,回去设法骗赏。这是多么便宜的事,迟疑作什?如因同党不齐心,恐将来走漏机宜,那也无妨,由我作一中证,取一纸来,是心甘顺从的,都书名画押,再同对天立誓,以后无论有何嫌怨,独对此事众心如一,不许举发。你们平日上人的当,随便给上一点赏号便肝脑涂地死而无怨,人家却专用权诈,本领低的看不中,本领高的又要人出死力,又不放心,暗中­操­纵离间,使你们互相残杀,一面再百计网罗人才,以旧制新,再以新去旧,似这样新陈代谢,务令天下才智之士一齐失节,玩弄于他股掌之上。等到鸟尽弓藏,然后逐渐消灭净尽,专以文章科目愚民,使人民重文轻武,日渐驯顺,以保他的太平天下。你们也并非全不明白,试一回想当年共事的人,死非其罪以及无故失踪,或经你们奉了密令亲手暗算的有多少,难道施之于人的,就不会施之于你们?真个执迷不悟,我也不管,可是经此一来,至不济,总可化除各人心中疑忌,明分暗合,遇上事来互相关照,商量应付,免却多少防范忧危,不致再中恶主好计危及身家,不也好么?,“这位异人所说的话自是­精­透警策,那伙贼党为我威势所慑,也真有耐­性­,竟把这一大套听完。初听时,还有许多人面带忿愧之­色­,后来句句说到他们心病,面­色­全都转和,听出了神。说完以后,那化名刘煌的葛会亮老贼看出众心悔惧,知道为首诸贼急切间拉不下脸来,一半也是为了保全自己身家,巴不得能这样了,首先向我和那位异人发话之处作一长揖,躬身说道:‘我们也是受人挟制,实逼处此,既承盛意宽容,请示姓名来历如何?,那异人接口答道:‘那用奇门遁法禁制你们的,乃川东五老的门人子女。

现在妖番业已被擒降服,惟命是从,你们不听良言,不必旁人,只妖番便能借着失去密敕为由,回京奏闻,制你们的死命。我便是昔年在峨眉前山解脱坡上茅篷里打坐,专为人治瘟病的风道人,你们总该有人晓得吧?’我们才知异人竟是五老大公昔年先进同门商老世伯,有他老人家在此,何事不了?自是高兴万分,连忙循声下拜,请其驾临本庄与家父相见。他想是记着郝五叔昔年一句戏言,负了点气,只答‘少时再说’,回时人并未来,却在暗中交我一封与家父和齐、彭二位伯父同拆的信,人也不曾现身。当我唤他行礼时,贼党十九听人说过此老的神通天­性­,知是昔年峨眉派开府后第二代剑仙中最嫉恶的一位杀星,不知怎会尾随万里,丝毫不曾发觉。俞、秦二贼更知此老来历,觉得败在这几位高人手下,丢脸也问得过心,说得出去,不算十分丢人,立即借坡就下,拜伏认罪道:‘我们为家口所累做人牛马,原是无法。既是诸位老前辈作主,我们便回去交不了差,为此送命也无话说。’下余诸人早就悔悟,见为首之人如此,照此局势,何人敢生二心?为了表白自己心愿,免得被人疑忌,纷纷抢着礼拜应诺,当时立誓书名,由此反而成了一心。议定以后,表面仍作互有嫌隙,暗中彼此关照,专一敷衍差事,好在多少都有田业,一遇时机便即设法隐退,兔受弓藏之殃,一场极大乱子就此烟消。一面撤去禁制,把困倒的人救转制服,如言书名立誓;一面本庄也得了信,将妖番宝月放回。这秃贼更没骨气,本身受迫服输不算,为想取回宝敕,竟自告奋勇,回去便向俞、秦二贼劝说:此事太难,危机四伏,决非人家对手,与其坐待宰杀,不如收兵回去,设法掩饰,还可报功受赏。群贼最担心的就是他,听出受迫服输之事秃贼还不知悉,难得自己吐口,便要他立誓。全体重又写一盟约,书名其上,这一来更是结实。可是秃贼带有手下铁卫士,为了自身利害,又恐众恶,没敢泄漏,直等盟约写成,然后吐出前情。

秃贼虽然有点不快,也无话说,匆匆商量好了掩饰之计,连除夕都不肯度过,只命人向哈密官府送上一信,说昨晚密敕已然寻到,乃自己人闻说路上有警,恐防有失,中途接去,现已拜收。此层无须奏报。主犯已然擒到,还有两名党羽逃走,既想全数擒获归案,又要防他约了党羽来劫差使,现又查出是往回路逃走,事关钦犯,为此分出人来尾追下去,期其必擒,一面护着主犯连夜上路,以防有失等语。当地官府如何敢考查他们虚实?自然照他所说先行驰驿奏报。事情总算告了终结。

“可是这等作法未必便如人意,塔平湖诸位老少英侠,只周老山主与雁山六友持重平和,识得大体轻重,小一辈中,陆五兄和令师昆仲比较平和,也能听家父的话,小周山主以次,俱都心志激昂。尚幸淳于大姊日前听了家母劝解,不似以前那么任­性­自恃,小周山主与她本是未来连理,情爱至厚,淳于大姊既已打消成见,他自然无形中也减了好些盛气,这都好说。惟独白马山后隐有一位独臂老人,与秃贼有杀弟之仇,屡次报复俱未成功。秃贼前此退隐潜迹,也是为了此老平日人好,至交中高人甚多,见他苦苦寻仇,非拼一个存亡不可,虽然几次相遇未分胜负,有两次事先防备,更得有力同党相助,并还占了一点上风,终以所习邪法好些俱须结坛施为,不能当时应用,似此苦苦寻仇不舍,终有狭路相逢之日。事前约下能手暗布罗网诱其入阱,不是不能,无奈此老除却剑术高明之外,更擅长护身神法,飞遁又极神速,一见不妙立即隐形飞去,怎么也伤他不得,明明隐患强仇,偏没法子除去,而其行踪飘忽如电,不知何时突然飞来,每日提心吊胆,防不胜防,越想越觉可虑,这才暗向主人告退,一得允准,立布疑阵,遁往藏中隐匿不出。这面一班至交好友,见此老大仇一时难报,终日气忿,强把他劝来新疆小住,姑缓一时,伺隙再举。这一耽延,秃贼忽然失踪,不知去向,并有被仇人刺死之传闻。

此老连往各地探查多次,终无下落,自回塔平湖与雁山六老同隐后,每一谈起此事,便以不能手戮弟仇视为大憾,此时如知秃贼二次出现,必不甘休。本身剑术便高,昔年背他逃走的惟一爱子沈铸,今春又寻了来。此人乃青城派三传高弟,持有两件法宝,秃贼决非其敌,势必父子合力一阵乱杀,我们息事宁人的全盘计谋必为所败。尚幸这次周老山主格外慎重,陆五兄又惟家父之言是从,秃贼一到便寻我们生事,来得快去得更快,共总一二日事便烟消。此老近听爱子之劝,独居后山修道,沈铸人又甚孝,自觉昔年背父出家,未尽孝养,亟盼老父修成地仙散仙一流,长生不死,除告以师门心法口诀之外,终日随侍在侧。父子二人,只每月两次山中例宴,去至前山与主人等相见,轻易不离开一步,秃贼之来尚无所知。

“现在此事,只老周山主暗中得了陆五兄的禀告,还有令师昆仲、淳于大姊、马玄子等寥寥六七人知情,此外塔平湖一­干­老少英侠,只知五老大公仗义,暗命门人子女出动,详情尚无所闻。因家父命陆五兄归告众人,事情太大,不可鲁莽灭裂,我们如不能将贼党驱逐出去,再与他们合力应付,时机不到,总以善了为是,暂时除陆、周、淳于和玉、马两位老少年外,余人请勿出手,以免闹得无法收场,故此暂时还不致泄漏。老周山主遇上大事虽然谦退,向一班老友请教,大体仍是自己作主。他已赞同,余人本无须乎再事隐瞒,所可虑的就是沈老父子,恐其复仇念切,意气用事,铸成大惜,不得不尔。其实秃贼恶贯已盈,如听其回京复命,沈氏父子再由暗中赶去,等他交代完毕再行下手复仇,事成固快人心,万一不成,他也不会疑心沈老父子隐居在此与塔平湖诸人一党,否则不论成败,塔平湖从此多事,何苦来呢?家父深知此老仇深恨重必欲得而甘心,一天也不肯放过,双方无甚深交,未便强行劝阻,只率迁延些日,等秃贼飞回北京,挨过初五,再与塔平湖送上一信。听劝更好,至不济,仇人业已走远,免他追迫太急重生枝节。如因新年头上,此间和塔平湖两处往来宴集,每多乐事,此老每年均喜参与,连日课都因而减少。周老山主和雁山六老识得家父用意,再一挽留,如能挨到二月起身,就更好了。

“因你虽入师门,塔平湖令师祖和尊长同门均未见过,密敕又你犯险送来,再者家父和郝五叔对你均颇期许,也许日后命你去办一件事情,为此留过初五再走,这封信便交你带去。今早已命人通知令尊,说令师留你过年,须有数日耽延。你到塔平湖拜见过师祖尊长同门之后,可先回家一行,推说保镖出门,须下半年方回,使二老放心。住一二日速回塔平湖,在白马山后寻一洞­茓­,赶即努力用功,到时自有你的好处。”

李同看去虽似二三十岁的少年,词­色­也颇安详和易,但是语声清朗,容止庄凝,双瞳炯炯,自然有威。柳春侧坐恭听,丝毫未敢松懈,直到听完,知道一桩极大乱子,竟被庄中老少英侠一夜消弭,不禁惊佩万分,对于此事详情虽未深悉,只不敢冒失发问。

李同见他一味恭敬领诺,笑问:“此事的始末原由,你还来人塔平湖,大概不知道吧?”

柳春起立应“是”,李同吩咐坐下,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今晚除夕事忙,我再停不多一会,便要往得天堂拜香,与各位尊长辞岁,一则不及细谈,二则塔平湖的规矩,不是他门中人,不能与闻机密。固然你此时已是他们中后辈,我们更是无关,什话可说,你又参与过此事,便不说也知得大概,毕竟你未向山主拜谒,由外人口中得知终觉有些不便。为了不背他们规条,你今晚来与旸、晃二儿同住,也无须再问底细。你过了初五,去塔平湖拜谒师祖和各位尊长之后,自知详情了。”

柳春恭答道:“来时陆师怕也曾告诫,不敢妄言取咎。只是师伯飞仙剑侠,小侄三生有幸能得拜见,又蒙不弃凡愚,视若子侄,万分感激欢喜。昨日静中思维,觉着人生数十年光­阴­,转瞬老死,就此糊涂混过,殊为不值。虽得遇到旷世缘福,仰瞻五老大公仙颜,如不能得些训海,坐失这百年难遇的良机,不特自甘暴弃,也实可惜。无如仙凡分隔,辈份尊严,又当有事之秋,座有仙客,不敢冒失叩请。后蒙王师伯带往定室居住,路上所说似有点悟之意。到后看见两壁画有古仙人白阳真人内功图像,又见定室只得两间,与所闻三间并有地室之言不符。昨晚苦思不解,今早醒后仰望房顶虚实圆圈,若有所悟,所坐蒲团又可移动,与上面圆圈相应,一时好奇转动,巧触机关,现出地室门户,下去得见图解剑诀,只找不出地室启闭之机。先甚忧惧,恐遭谴责,继思庄中房舍甚多,王师伯独令居此,似有深意,也许有心成全。于是大胆妄为,先向五老大公各位尊长通诚祝告,以求鉴许,随即拜观仙籍,虔心参悟。因知时间太促,勉强将各段总图先行默记,然后从第一章起再记详图。记未一半,蒲团忽自升起,地­茓­将闭,恐关在下,忙将仙籍放回原处,随同上来,始知小童四明来唤,天已不早。小侄妄窥仙籍,自知不合,为此自供罪状,敬乞责罚。等往塔平湖拜见师祖尊长,复命回来,再求师伯恩怜,赐以训海,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了。”

李同笑道:“你倒胆大,居然诚实无欺。那白阳图不特是练剑的根基,更有道家秘诀在内,本来不在地室之内存放,便是本庄子弟门人有志向道的,也只按着壁问图像自去领略参悟,全通实非容易。你无意中竟能得见,又处处得人指点暗助,就这半日光­阴­强记下来,缘福实是不浅。但此图解原应循序渐进,根基始固,你把全图总纲得去,骗珠已得,虽然可以速成,功力却欠坚实。你如不照此参悟,一旦遗忘,此图不容再见,以后想竟全功,必须重行依次参悟,难易之分不可数计,又觉可惜。“为今之计,只有一面默记,一面努力加功,务于百日之内将它记熟习会,所欠功夫,随后再补。就你此时所知,已足够你下苦的,我如再加指教,不特多分心力,得之太易也并非福。好在前半俱已详悉,只须照此做去,自能融会贯通。此后如能不骄不懈,到时自有遇合,不必如此亟亟。还有你已算是塔平湖周老山主门下徒孙,那里俱是先朝遗民忠烈之后,日以匡复、救援中土志士遗民和先朝皇族为事,你既入他门,自应效力,也不应见异思迁,便忘根本。

“还有那《白阳图解》,非有极深缘福不能得到,你这次遇合固巧,一半也是五老大公见你资质颇好,这次犯着奇险,把敌人密敕应时送到,不曾延误,免生许多事故,伤害生灵,无形中积了很大善功,无如封山退隐以后,除了旧日相从的亲友门人,已不收外人为徒。本欲另有赐与,那本图解前日由宝库中取出,赐与一个姓杨的徒孙,独在定室参悟。宝库原由齐令贤大姊掌管,用完本应收回,这日恰应淳于芳大姊之约,急于前往,以为定室连自己人也不是个个俱能走进,何况外人,匆匆起身,未往取回,仍存架上。后来回庄,又以淳于姊误中妖法,受伤新愈须人照料,再加连日大家都忙着新春乐事,谁也不曾进入地室,就此忽略过去。正赶王师兄奉了岳老前辈之命传召各家弟侄,临出以前,听出五老大公对你有意成全,他为人素来谨厚,最喜**之美,偏巧路遇孙孝表弟和旸儿等四人,因急于往前庄去见岳老前辈,将你交他安置。他对你先就有了成见,又赶上众小弟侄均在一起制造灯彩花炮,无须遍寻,同时想起一事,意欲就地安置,他以为定室原是几个资禀好的少年弟侄用功之所,壁上画有白阳真人炼气炼剑图像,你人甚聪明,也许能够参悟一些门径,岂不比送往后庄安置强些?因那定室乃郝五叔修建,匠心独运,上下启闭均设机簧,并还辅以法术,外人决不能到,就能下去,也只见识一些奇怪兵器,虽有几部道书,都是古篆奇字,没有师承决难通解。下面图像和上面一样,乍看较有次序,真学起来,还不如上面四行并列互相考证易于参悟,本心是想使你借这小住几日的工夫,对壁图用一点心,撞撞运气,看你福缘如何,能否有得,既未想到你会触动机关,无心巧合,开现地室门户,更未想到那么珍秘的《白阳图解》会在下面。

而服侍你的小童四明,人极聪明,前因犯过几被逐出,经我和二小儿求情,才许其功立自赎。他自知年小力薄难胜重任,见王师兄送你往定室暂住,错会了意,便想乘机结纳,以为日后求助之计。杨世侄在内参悟,也是经他侍应,知道图解尚在里面,不曾回存,虽疑王师兄奉命成全,到底不敢公然泄露,使用言点醒,说出定室共是三间。你因此一言加以探求,方始得此奇遇。次日,他发觉你下入地室,料已见到图解,又在上面守候不离,孝弟兄妹和旸、晃二儿两次寻你,俱被他设词挡回,直到我命人往唤,才开动机关将你唤出。

“我先也不知此事,适才家父传谕,说你­性­行颇佳,得到图解以后,只管惊喜欲狂,心实谨畏,不曾稍作欺心之意,并在室中虔诚祝告方始开读,上来时详图并未记全,依然忙着还原,一意只想不能全记便由总纲侦索,未生怀挟侥幸之念。此事原无人知,本可不说,见我以后,看你是否自行举发再加奖勉等语。适听你言,果是志诚,将来对你自有助益。不过此事各有因缘,塔平湖虽然不少能者,道路却是不同,除令师和老周山主而外,同辈之间不可吐露妄相授受。四明资质大可造就,他祖父又是我家忠仆,相随三世,建有功劳。我夫妻尤其喜他聪明志诚,这次犯过虽大,总觉情有可原,为了昨晚不应私向外人吐露机密,又受了执掌家法的诸位兄姊严罚,因值新年全庄正行乐事,同博亲欢,喜气洋溢之际,庄中又少有人犯规,不愿使这类杀风景的事,发生在新年里,致五老大公不喜,使此童的祖父难堪,才延在正月十八以后施行。这四位执法人俱都铁面无私,内人已往求情,能否宽免尚不可知。如其不允,过了十八,便须重责逐出在外,固然咎由自取,于你却曾尽力,并且他办那事,你如相助,彼此有益,异日如往塔平湖寻你求助,不宜负他。”

柳春躬身谢诺,答道:“四明来时,已有异日须助之言,小侄承他暗中关照,十分感激,虽恐力薄不能胜任,实已心许。适听师怕之言,分明全仗他才有此奇遇,到时只他来找,任多艰险在所不辞。若力实难济,同辈之中比小侄本领强的尚有多人,也必代约前往,助他成功便了。”李同道:“别人均未必济事,你只回去勤参图解,到时自能胜任。人多反而误事,连说都不可和人说呢 三国之横行天下全文阅读!”柳春方答:“小侄遵命。”忽听门外湘帘启处,有一女子笑道:“你在此尽说些什么?一会就行礼了。我在小瑶宫等你同往得天堂去,越候你父子三人越没影子,料定在这里说高了兴还未起身,回来看看,果不出我所料。现在兄嫂弟妹侄男女俱在四照轩中会集,商谈今晚半夜起始的新春乐事,只等爹爹和娘有信起身,便去得天堂上恭候祭神行礼,再向各处尊长辞岁,转上一转,回来人座。因为今年四哥四嫂二姊三妹和大哥跟前几个侄男女各有新鲜花样,除舅父全家是与我们照例一起外,事前特请各家尊长把除夕宴设在当地最高之处,并在同时开宴,以便一同观赏。大家都在热闹头上,你却一个人守在家里,连旸、晃两儿素来顽皮爱闹的也没有去。我来时正遇表嫂她们,俱笑你成道之心大切,遇到新年全家快乐的时候都不出来。好固然好,不过似你这等清静无为,便真做了神仙也没什意思呢。我笑了笑,答以就去,便回来了。”说时,人早进屋。

柳春见来的是一个年约二十的**,穿着一身淡雅的华贵妆柬,脂粉不施,自然容华清丽,望之若仙,知是李同之妻瑶宫青女何灵潇,不等两小弟兄招呼,忙即起身肃立,等话一完,口称“小侄柳春拜见伯母”,拜了下去。何灵潇含笑命起就座,自己也就旁边石墩坐下。李同方始从容笑道:“二表嫂她们自己不知爱惜光­阴­,专寻乐事,不去努力求进,还笑话我么?固然爹爹和诸位伯叔儿孙情重,借看昔年愿约,不觅仙山隐修,却带了门人儿孙在人世上另辟桃源,以便自身清修之外,培植后辈儿孙,欲使资质高的向道虔修以求仙业,资质低下的也可上托祖父余荫,永保世业,衣食安裕长享清福天伦之乐,为千古神仙眷属添一佳话。我们当子孙的,知道祖父母虽是陆地神仙,至情深厚,颇重天伦之乐,又喜儿孙宾从聚享清福,每逢佳节良辰,便想出许多花样来博老人欢心,近年益复钩心斗角踵事增华。本来我们这五家人,因五位老人的屡世修积,又宁舍天仙位业,把福泽分贻后人,照着增日享受,如若大家都能长生不老,实令人有真正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安逸之感,无怪乎一班弟兄姊妹大多志气消沉,觉着即此已足,何必再思仙业?于是一味锦上添花,为乐惟恐不及,却没体会到五位老人这些年的尘世暂居,固然为了爱怜后人贻厥孙谋,内中实在还有别的因果深意,所以自来对于儿孙学业,小时只是教以圣经贤传,使其读书明理,再有余闲,则令旁习武艺和农商之事,修道一层,全听各人自愿,从无勉强。那意思是,儿孙自有儿孙的缘福,虽我多年积德累功,得有今日,但是修为成就仍在自己,只要心­性­坚毅,有志向道,就资质差的也非无望。难得各家均有几个好根器的美质,从小随同父母尊长修炼,已有根底,乘这百十年尘间暂留,将儿孙辈聚在一起,原使互相砥硕观摩,如若有志仙业,上有祖父母和各位尊长的福庇和传授指点,下有弟兄姊妹和世兄弟的扶助匡益,自比常人容易得多,如若自弃良机或是浅尝辄止,老人心已尽到,也只听之。自来天下事,。决无盛到极处永久圆满之理,此时有五家老人在堂,都是神仙中人,如意称心,无事不易,自不觉得,等到五家老人年满仙去,只管能承祖训,孝友雍睦,同德同心,如说守这世业,以耕读传家,许能传个若­干­世,再要想和今日这样,一点困苦艰险不受便欲上修仙业就办不到,那时悔之晚矣!我本不喜热闹繁华,为博老人新春一笑,前往凑趣自然应往,堂上双亲要到亥正才去呢,忙他作什?”

何灵潇道:“那么叫旸、晃两儿陪了柳贤侄先去吧。虽然今年四哥四嫂和二表嫂众侄男女们花样翻新,因囚照轩地势最高,花木繁盛,地方又大,宜于观赏花灯,把客筵也设在轩顶平台上面,但他初来,好些世兄弟侄男女均未见过,同席不相识难免拘束,趁这闲空,先去和他们谈谈也好。”李同刚把头一点,忽见门帘启处,走进一个穿杏黄衫腰系大红丝绦貌相英秀的少女,进门笑道:“六嫂来催六哥,怎自己也不去呢?现在姑父母快到得天堂,诸位兄嫂姊妹俱等六哥六嫂前去,还不快走!”何灵潇笑对李同道:

“他们都等不耐烦了,我们一齐走吧。”李同笑诺起立,李旸、李晃向少女唤了声“三姑姑”,随代柳春引见,才知少女乃四老孙同康的侄女金麟剑孙宝玲,忙即通名拜见不迭。李同随起,更换行礼用的衣冠,一同走出小灵湘馆。

时已亥初,因李同夫妻向道喜静,所居小灵湘馆为全庄最幽静之地,房舍又深,外面热闹繁华,柳春人在里面通不觉得,才一走出园门,顿觉眼花缭乱,比起初来时又添了好些气象。原来全庄花灯此时均设置妥善,所有各处绢纱宫灯全都点燃,先前沿途所见工匠执役人等均已撤去,也不见有什人往来行走,到处灯彩鲜华,明如白昼,一眼望过去,高低错落,灿若繁星。行约里许,连经许多地方,才到得天堂。该堂位置在全庄园的中心,华堂轩敞,广约五亩,高大异常。外有白石平台,层阶宽整,画栋雕亮,金碧交辉。四面长檐下,各垂着一列四五尺长三尺来粗的梅花宫灯,堂内却是一灯未悬,只正当中放着一条丈许宽七八丈长的神案,后墙上面悬着好些神龛。案上陈设大小五副点锡供器,最小的两副分列两边,也有四五尺高二尺方圆,当中一副比小的高二尺,却极粗壮厚重,形式尤古。烛已点起,大小差不多,每枝约有七八寸粗细,高约三尺。香还未上,只案前小鼎内燃着沉香,芬烟袅绕。长供桌上陈列着三百多个祭宜,水陆­干­鲜、肴蔬果饵以及糕饼糖食之类应有尽有。案前四列拜垫,头排两个最大,第二排以次大小相同,俱是大红锦缎所制,每排相隔丈许。两侧各设钟磐一具,此外更无别的陈设,气象甚是肃穆庄严。堂外平台阶下是一片大广场,当中白石甬路宽约三丈,两边翠柏森森,粗均两抱以上。秘道尽头处有一高大白玉牌坊,算是入门。对面一列假山,左转一条悬有花灯的松竹小径,又绕行十余丈,由右侧假山洞内穿出,走入一片大松杉林,地势渐作坡形。由此向前步步高起,一到林外豁然开朗,四围花树纷列,几不见地,繁灯照映,灿如霞铺,当中却涌起一幢­精­舍,占地两亩大小,隐闻笑语之声。由花径中穿过去,近前一看,那­精­舍甚是高大,上作平台,中无梁栋,通体轩敞,内里只有儿处雕镂­精­工的紫檀隔断。房既高大崇宏,四面皆窗,明爽无比,陈列器用,华贵­精­雅,无不极致。最奇是,这等边荒酷寒的风雪岁暮,别的地方到处严冰积雪,这里不特和小灵湘馆一样,不见一丝雪影,并还是四季之花同时开放,环着­精­舍四围各占一面,紫姹红嫣,雪铺金缀,竞艳争妍,芬芳互引,各极其胜,再被那各­色­各样的灯光一照,越发泛彩流辉,无殊仙景。

柳春方自惊奇,内里已有好些少年男女,一个个锦衣花冠,云裳霞佩,金童玉女一般,迎了出来,纷呼兄嫂叔婶,笑逐颜开,将长幼五人接了进去。里面共有百数十人,大都年轻,年在四十以上的共只四人,王徽也在其内。柳春连忙抢前叩拜,并谢指点之德。王微笑道:“此是你自己缘福遇合,与我无­干­,不消谢了。”李同随向众人引见,互代通名。柳春昨夜虽曾拜见过好些位,匆匆相遇,多不知名,这时听李同挨个引见,一边礼拜,暗中早自留心记认,福至心灵,竟全记下,因人数大多,这一行礼,未免耽延了些时候。柳春礼毕,见众人正和李同谈笑,便退下来,因和孙孝、孙环、二李弟兄最熟,见这些少年弟兄叔侄,均在面对窗外海棠林的东南角隔断以内,笑语方欢,忙蜇过去。孙环首先笑道:“我们这里只有两桌,不要外人。你和王世哥他们一起去吧。”

柳春面­嫩­,不禁脸上一红,待要退走,李晃道:“柳大哥请进来,莫听小表姑的话,我们先玩。神还未祭,如何谈到入席?岁也未辞,时候早着呢。”孙孝也接口道:“环妹最是爱闹,也不论个生熟,亏你还长一辈!入席是在乎台上面,这里谈谈有什相­干­?”

孙环把小脸一绷,方说了句“你管我呢”,忽听得天堂那面远远传来几下钟声,其音悠扬,晃漾花间,分外好听。李晃道:“祖父祖母已起身了,柳大哥你此时还不能上去,可随在玉世哥身边。该当何时行礼,按什班列,他自会和你说的。”话刚说完,众人已相次起身走出,先前那么互相笑言无忌,一听钟声,面上立改庄容,按着长幼尊卑之序,静静地鱼贯而出。柳春赶去王徵这些门人队里,紧随身侧,最后走出,仍循原路,到了得天堂前平台之下,王徵等便自立定。

柳春暗中偷觑堂内这班少年男女,除几个有执司的分掌钟磐香帛恭立案前外,余人均按班列,恭立拜垫之前,孙家一班少年英侠俱在平台之上,不曾走进。众人刚站好,忽见三老李清苕和一个面白如玉身矮微胖貌相端雅神情凝重的中年­妇­人,由案侧四扇屏门内并肩徐行走了出来,转到头列两拜垫前立定,司香少年便把五束粗如人臂的高香就烛台上点燃,先取一束,恭恭敬敬,双手高举过顶送了过去。李清曹接在手里,双手往上一举,左旁另一司香少年便自接过。那香炉连案到地高几及丈,案前香鼎后面原设有木制短阶,少年循阶而升,将香Сhā入炉内。右边少年又将第二束香递过,李清曹照样上香,交与左立少年Сhā向上首第二座香炉之内,同时,平台两边竿架上悬的两挂长约三丈的爆竹便响了起来。似这样挨次上完了香,司磐的将磐击动,李清曹夫妻便率领众儿女孙曾一同拜跪下去。拜罢起立,献爵,奠酒,献帛,各有执事,最后去至平台焚帛,另设有拜天香案,一切如仪。礼成二老回至堂中,早有僮仆撤去首行拜垫,设下座椅,二老交拜,居中坐下。子女孙曾分班上前叩拜,二老各致训勉吉词。以下各按尊卑之序分别礼拜,最后门人仆从分班礼拜。一时爆竹声喧,香烟缭绕,趋跄进退,仪礼从容,看去甚是恭敬庄严。那爆竹俱带五­色­彩花,祥焰四­射­,满台飞舞,响个不停,另外齐、彭、孙、郝四家,也是同时祭神行礼,爆竹之声四面应和,端的热闹非常。

二老先由原门退去,五老另有公聚之地,并不互行辞岁俗礼。后辈人等,照例各人家中烧完了香,均来得天堂上齐集,公同辞岁,按照辈分施礼,便各退回自己家中人席,只各位老大公那里须往辞岁,但不都去。李家照例是在头辈弟兄中分出四人,各领一些子侄男女,去往齐、彭、郝、孙四家辞岁,因明早还有团拜,除夕这晚又是通宵宴乐不再睡眠,隔不了几个时辰便要相见,礼虽尽到,本家多是由长男长媳迎出,吉辞婉谢,并不延见。那四家到李家来辞岁也是如此,并无什么耽延。李、孙两家,内亲至戚,情分至厚,常年相聚,极少不见之日,小辈除夕年宴,多是设在一处,互为宾主,今年恰在李家四照轩中设宴。孙家一班后辈男女英侠,知道今年姑父家中年下有新鲜花样,少年人好胜喜事,也各运巧思,制了些送来凑趣,老早便到了四照轩,直到礼钟一响,方各赶回家去行礼。

李同夫­妇­奉了长兄李承之命,往舅父家中辞岁。柳春本来随在王徽等一班门人宾从队里,礼成之后,王徵等分别散去,未走的俱是适才匆匆一面,彼此面生,因和孙孝兄妹投缘,想借此前往辞岁,就便也多开一点眼界,便凑近前去,试探着意欲随往。李同回顾看见,笑道:“此是本庄虚礼,走到而已,你不去四照轩中看花,随来空跑作什?”

柳春面上一红,诺诺连声,待要后退,瑶宫青女何灵潇笑道:“这四路辞岁的,只我们这一起省事省路,想是大哥疼爱兄弟,知道你素不喜这些俗礼,而堂上老人的意思,又认为将来子孙代远丁繁,世人不比神仙,有这些过节礼义,才能增厚彼此情谊,定为规例,必须奉行,不许疏简,所以特派你往舅父家去。本来他们忙着要来,准保半途相遇,连空路都无须走呢。”说时,正走入一片松林以内。松杉高秀,苍苍矗列,下面积雪凝辉,宛若银铺,上面又堆着冰雪,本就是玉树琼林,再被那许多五­色­纱灯一照,灯光与雪光交映,富丽清华兼而有之,煞是好看。

何灵潇话刚说完,柳春因李同一说,正待回走,忽听李晃笑道:“娘说得对,你看表伯他们不是来了么?”一言甫毕,遥望松径外红灯掩映,在左侧一带假山角上转出一队人来。四个垂髻美婢,手提大红宫灯在前引导,另四小童,用彩担分抬着两个六七尺方圆的大篮,后面随着二十多个少年男女,都是一身极华丽高雅的装束,吃沿途明灯一照,望去直似神仙中人。还未进前,便有一女子唤道:“我们反正要来,家中无人,六哥六嫂还去作什?”说时双方对面,略微致词之后,何灵潇笑道:“每年旧例,礼不可废,何况还有尊长,舅父舅母何时驾临呢?”孙环接口道:“我爹爹和娘仍和往年一样,五家十一位老人,聚在香雪­精­舍同宴赏花,不与我们小人一起。”何灵潇道:“众弟兄姊妹侄男女,因每年两家老人俱不肯与我们一起,以免拘束,偶然走来,也只稍坐即去,平时又难得许在膝前侍奉,特意各运巧思,钩心斗角,费了不少的心力,想把五家老人一同请到四照轩中入席。信一传出,齐、彭、郝三家弟兄姊妹也各仿效,只说这三家老人请不到,我们这两家老人总可到场,因全体老少都请,人数大多,并且除我两至亲,别家年饭照例是在自己家中吃,好在席是一样,花灯也一样看,才把全请的意思打消,日前谈起还觉美中不足。照此一说,大家心思白用。日前大哥去向老人禀告,回向众说两家父母见子孙孝心均甚嘉纳的话,靠不住了。”

李同笑道:“灵妹你真老实,老人岂肯失信儿孙?嘉纳与嘉许不同。本来五家十一位老人都是神仙中人,虽喜天伦之乐,胜日行乐从不拦阻,但只是嘉许儿孙的孝思,以为后来曾、玄之劝,并使全家老幼时在欢乐之中,情谊因而敦厚,真的对于人间景物,哪会十分放在心上?每年今夜,五家老人除夕小宴已成惯例,除日常侍侧二小童外,子孙轻易均不令在侧,如何肯与我们一起?偶来席上小坐,实有深意。大哥知道老人不肯到四照轩来,彼时大家正在兴高采烈头上,照实一说必减兴致。又以今年有好几位尊客要来,为了娱宾和表现本庄年景,也极愿大家多出一点花样。再者,每年那些故事见惯无奇,也欠新鲜,实在应该换换花样。虽是人间景物,像大家那等慧心巧制,一样也能博得老人开颜一笑,为此故意含糊其词。大家以为两家老人必定临赐,争奇角异惟恐不及,直到今夜,好些人还不明白。请想多少年来,这五家十一位老人,每遇良辰令节,永远都是聚在一处宴集,从未离开,何况今年又来了许多尊客,如何能舍了久别来访的老友,来和我们后辈儿孙私宴呢?”何灵潇道:“其实我们无论做什花样娱亲,诸位老人一样鉴及这些儿孙的孝思,全庄有什新鲜年景,香雪­精­舍全可看见,何必非来不可呢?你说诸位老人不喜人间景物,这话并不尽然。我觉得两家老人只管不肯临赐,我们仍做我们的,我保两家老人见了,一定比往常喜欢呢。”

两家人在一边说笑,忽见老远跑来一个青衣小童,向李同夫妻恭礼说道:“三大公有命,说今年前庄有客,内有两位是诸位老大公多年不见的好友,因闻本庄每年均有灯火花炮、各样年景,意欲观赏,筵宴已由香雪­精­舍移往绛云海前面的住春亭上,请来客赏玩花灯,命小三儿传知大少爷和四少爷、六少爷做提调,说岳老大公和几位尊客今夜要和五老大公同作长夜之饮,少时陆续还有客到,命将年下制备的花灯火炮一齐燃放出来,请各位尊客赏玩。今晚各自尽情欢宴,只等天亮祭神拜年,不是呼唤,不必到住春亭去,连昨晚岳老大公吩咐今夜到香雪­精­舍去的几位孙少爷孙小姐,都等明早拜年再见,不必去了。四明受罚革退,老大公身边只小三儿和阿宁在侧侍候,怕忙不过来,恰巧在此遇见诸位少爷少­奶­小姐,请六少爷和大少爷、四少爷带个话,小三儿省点跑路,就不到四照轩、得天堂两处去了。”众人闻言,俱都高兴起来。孙鸿笑道:“四明是爱多事,小三儿是越来越懒,两下相反,连省这点路也是好的。”小三儿笑道:“四明为了好事,差点没逐出庄去,永远不得回来。到底还是懒些的好,至多受点家法挨几下,没有别的乱子。”孙孝喝道:“你还有理么!既是偷懒,传完了话,还示回去侍候老大公,只管跟着我们走作什?你想耍什花样,过了破五,我告诉彭、郝二位哥哥,揭不了你的皮!”

小三儿吐了吐舌头笑道:“小三儿没敢放肆,小表少爷何苦跟小人一般见识?六少爷还没说话,知道这懒偷得成偷不成,如何敢走呢?”说时,柳春见小三儿目光屡屡偷觑自己,渐往身侧凑来,仿佛有什用意又碍着众人不敢现出之状,知他是五老身边常日随恃之人,想起四明暗中照顾,得了甜头,心中一动,便把脚步放快一些,凑合上去。柳春本和李旸等同辈小弟兄随在众人身后,小三儿原从斜刺里走来,和孙孝答话时。身随众人前行,面朝横里,目光却斜睨后面,脚步也徐徐往后退,柳春这一迎凑,面上立现喜­色­。孙鸿答道:“六哥分明点了头,还要听什回话?既是要听回话,不随在六哥身边,人却后闪,不知又要闹什鬼呢!”话未说完,柳春心灵,恐被众人看出,知道李旸和己交厚,暗中拉了他一把,一同迎上,恰也到了小三儿身侧。初意和四明一样,必有什话借题点醒自己,哪知小三儿明知自己凑近身去,反把脸转向前,竟如无觉,只对孙鸿笑说道:“小三儿多大胆子,敢和众位少爷小姐一同走么?”说时,柳春猛觉手中一动,好似递过一个小纸团,连忙握紧,往侧一闪。孙鸿还未及答,李同忽然面­色­微沉,回头说道:“你事已完,还不退去!只管油腔滑舌,什么样子!”小三儿面­色­骤变,立改庄容,恭敬垂手答道:“小三儿知罪,求六少爷宽恕。”说罢闪退一旁,等众人走过,方始转身回去。

孙环笑道:“这厮以为在老大公身侧侍候,便长了志似的,除了掌家法的四位兄姊他怕,别人说他都不怎服。到底还是六哥,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威,面­色­稍微一沉,吓得小三儿脸都变了。”孙鸿道:“小妹你没读过《四书》么?君子不重则不威。我们生在这等神仙一样的家庭,无论上下老少,终日笑脸常开,喜喜欢欢,尤其我们这些年轻姊妹,憨不知愁,又最怜借他们,稍微受点罚便代求情,全没有恨恶之心,一味天机活泼。

好固然是好,到底嫌轻,有欠威重,哪似六哥,遇上正事,只管语惊四座,议论风生,平日却是沉默,轻易也不说人一句。为其厚重不佻,自然有威,使人畏服了。”何灵潇道:“小三儿素常并不是这神气,他自有他的苦心呢。”说时,含笑望了柳春一眼。柳春知被看破,身在人家为客,却和下人憧仆一再勾结,自知不合,心中惭愧,更恐二人往下谈间,说出私相传递之事,方悔适才凑上前去,又听孙环问道:“他还有什不合意处,用什苦心呢?”何灵潇答道:“你这还用问!还不是为了四明的事么专老想打个主意,给四明轻点担子或是少些责罚,时刻都在用心,偏又侍在老大公身侧走不出来,难得遇到我们,自然就要想方法了。”

正说之间,忽听爆竹残声砰叭中,波波几声清脆响过,随见四照轩那一面飞起千百朵银星,冲霄直上,到了半空,先似一道银河散列开来,跟着又是一片连珠般的爆音,所有银星全都爆裂开来,由酒杯大小一点星光,化为盘碗大小一朵朵的千叶牡丹,姚黄魏紫,金粉红冰,五­色­缤纷,高低错落,浮沉空际,半晌分散化为万千花片,飘洒满天,方始逐渐隐没。众人见了齐声赞妙,孙环喊道:“六哥六嫂还不快走!我们人还未到齐,不知哪个手快,把二表姊制的‘银汉春光’给先放了。”孙孝道:“小妹你真小娃儿脾气!这花是往上飞,哪里看不一样?这又不比和人斗剑,本是消闲乐事,忙些什么?如若­性­急想快,我们这些人会飞,简直连往各家辞岁都不必走路,飞去好了。你想在自己家中,无缘无故,多少人满处飞来飞去,连跳带迸,是什样子!”未几句一说,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孙环年幼面­嫩­,又是小妹,素来娇憨,吃众人一笑,不好意思,负气把小脸一绷道:“孝哥你是大人,我们都是娃儿。你不走我走,偏飞了去!”说罢正要飞起,吃何灵潇一把揽住,笑道:“小妹,你那孝哥素来嘴爱伤人,心却最怜爱你。他说他的,到都到了,你还飞些什么?”孙环闻言一看,原来走出前面花林便到了四照轩,轩中业已聚有多人,笑语之声已然入耳,因为沿途仰观天空花炮,随众前行,不曾看到下面途径,故未觉察,不禁也好笑起来。一会走到,进入轩中一看,筵席已然设好在屋顶平台上面,每席六人,连孙、李两家后辈和众门人亲族老少人等共有三百多人,设有五六十桌,仗着地方宽大,所有筵席均偏向西北两边,匀出一半地方陈列各式各样的花炮等物事,人也到了十之八九,只有往齐、彭、郝三家辞岁的人尚未回转,隔不一会也相继到达。

李同先向大哥李承、四哥李鼎传了父命。众人由前半月起便各运巧思,忙了多日,制出许多­精­巧新奇的花灯花炮,满拟两家老人破例临贩,得天堂礼成之后,始知不来,又听有不少远客在座,方觉白用心思,有些扫兴,有那最新奇的几种,已想留待新年,伺机以博老人一笑,不愿当晚燃放,一班年轻的子侄又不肯舍,有两个恃爱贪玩的,竟把准备留起的偷偷点燃了一件,走才众人途中所见“银汉春光”便由于此。这时一听两家老人虽不入席,却在住春亭同了远来老友凭高观赏,可见老人高兴,来客赞许,不禁又高兴起来,忙把留出的一些­精­奇花炮放在一起,交与李承、李鼎、李同三人调度燃放,一面各自归座。柳春外客,虽与众门人的子女同坐一桌,却与李旸、李晃一席紧邻,见桌上先设的俱是冷盆,共有二十四碟之多,俱是熏腊腌卤之类的年菜,­色­香味三者俱全;酒是百花酒和屠苏、云苓三种,多是醇而甜芳不易醉人的佳酿美酒。李承等众坐定起立说道:“诸位兄嫂和姊妹侄男女辈,今晚祖父母和诸位大公大婆虽仍不肯破例临贶,但是座有远客,适命小三儿传谕,将年下所备花灯花炮全数燃放,以为娱宾之用,可见老人今年除夕兴致甚好。可各准备停当,仍在席上等候,只等住春亭上尊客人席,我这里一招呼,立按原定次序燃放。这里情景,住春亭上尊客一目了然,没有事的,各自从容饮食,只不喧哗好了。”众人齐声应诺。

柳春忍不住悄问李旸道:“今年雪大,庄外积雪。你看到的庄园以内雪薄,自是人烟稠密之故。小灵湘馆房上地下片雪俱无,已是奇事,这四照轩地势甚广,四外俱是花树林,理应雪积甚厚,不但无雪,并且四面花林,像桃杏海棠玉兰牡丹芙蓉丹桂耐冬梅花等四时之花,俱在同时开放,并还开得那等灿烂繁盛。我先还当是和沿途所见人工做的花灯一样,但又不应有那各种花香,适由花林穿过,仔细查看,竟无一株不是真的,实是怪事!想是五老大公用仙法催开的了?”李旸道:“家祖和诸位老大公,表面看似隐居消闲,享受清福,实则修炼甚勤,像郝五大公还喜兴建,颇有施展法术颠倒节令的时候,也只限于他住的那一片。本庄中部一带乃我全家住处,家父素来­性­情中和,纯任自然,游戏三味,也并不是一回没有,但是几年难遇一次的事。平日和家祖母常说我家儿孙福享大过,何德以堪?每年俱要派些门人子孙,借着经商轮班出外力行善事,连过年都不许回来。是轮值在外的,良辰令节十九错过。门人还有通融,可以到时赶回过年,自己儿孙绝对不许取巧。别家除夕年宴都是全家团圆的多,惟独我家,除每隔五年是个少长咸集无一向隅的大团圆宴外,别的年份总要留点缺陷,不令为乐太极,过于圆满,照例由大伯到家父这一辈弟兄六人,至少总有两位和我们几个小一辈的弟兄奉命在外,有事羁身,不能与宴。今年长一辈中,因为黄河决口,川湘诸省旱蝗为灾,更是除大伯父伯母和四伯母外,全都奉命入关,各分地段拯灾弭患;到了年底,只四伯父和家父家母事完赶回,二伯父和三伯父伯母五伯父怕母便因事情未完,要到二三月才能回家,年已早过完了。老人这等心意,如何肯施法力颠倒时序为子孙取乐?不过五家老人在真仙去以前,自辟乐土田园,率领子孙亲朋门人读书习武,耕商为业,既在人间,除定期辟谷而外,一切饮食服用,暂时均以常人自居。你如不是赶上庄中有事,又值严冬大雪,只觉这里是个地土肥沃人工布置的世外桃源,决见不到什灵异之迹。为了本庄这些人得天独厚,房舍器用资财无不富足华美,而一切都是祖父余荫,仙寿康强,又常静居修炼,不奉呼唤,或是指定授业的几个孙男女,轻易不许入谒,对于服劳奉养一节,简直无法尽孝,孺慕之心又切,于是各用心力,变方设计,以博老人欢颜。老人对于儿孙孝思也颇嘉许,只不伤生害命,向不禁阻,郝五大公更是高兴,以致每年年景花样翻新,越来越盛。小灵湘馆没有雪迹,是因家母生­性­喜洁,又最爱竹子兰花,恐冰雪冻伤兰竹,雪化泥污,下雪时稍微施了点法力,加以家父有火珠至宝,馆中气候温暖,又加培养合宜,所有花竹才能经冬不调。至于四照轩这些花树,却是全出人工,并未假手法力,本来全庄地底多半空的,可以升火烘土,先占了便利,今年李、孙两家叔伯以下人等,为想今年年景换个花样,因五家老人俱喜莳花,全庄以四照轩花木最盛,但分四季开放,经众商计,想出法子,在三月以前便搭了席棚,把四面花树罩上,经本庄巧匠按着花­性­,再照郝大公所传府花妙法,用药培养浇灌,再加火耕,到了什六早上,才将席棚撤去,故此地无积雪。因有多年经验,花开时节早经算好的,因得同时开放,哪是什么法术呢!”

正说之间,忽听李晃道:“哥哥莫发议论,就燃灯了,还不快看!”柳春闻言往下一看,只见灯明如昼,照得四外花光如霞,分外明艳。遥望满庄园,到处明灯辉煌,雪光返映,所有楼台亭馆、回廊曲沼、峰岩花树、奇石小桥,金碧相间,高低错落,齐在眼底,历历如绘,一片光明世界,直觉神仙宫阙也不过如此,无须再有什花样,即此已非人间所有。忽见席中李承、李鼎、李同三人一同起立,走至台口,各向前庄凝神望了望,又侧耳听了听。各席上人本在互相笑语,见状立即静止。随听李承道:“祖父吩咐开灯,这是三表妹,和二妹、三妹的佳制,请开始罢。”跟着右边第二席上走出三个少年女子,为首一个手持一个小金钟、一枝玉钗,当的敲了一下,跟着远远起了一串极密而轻微的爆音,随见除四照轩这一片,仍是花光与灯光交映,所有全庄园的宫灯,只前庄有两三处高的地方残留了数盏外,下余全都熄灭。耳听李晃悄告道:“全庄只这里全是真花,这灯一灭,假花便要亮了。”

一言未毕,忽见东南角上大放光明,灿如云锦。定睛一看,原来那地方是一片三亩大小的牡丹林,那些人工制成的花灯,忽在此时开放,五­色­纷披,花光潋滟,望去直似一片锦霞,比起真花更有­精­神,不特看不出分毫制作痕迹,更见不到分毫灯芯烛影,除却花光灿烂有异寻常,直与真花一般无二。正观赏问,爆音连串而起,小灵湘馆门外平湖之上,忽现出万朵芙蕖,翠叶红花交相掩映,宛然夏日荷花盛开光景。紧跟着西北角假山上下,又现出千百本掬花,样式花­色­更是繁多,各自竞艳争奇,花影离披,分外好看。最后在前庄假山上现出数十株梅花,龙拿凤荡,古­干­清奇,寒葩冷艳,疏密相问,仿佛香光浮泛,宛然如活。这四时的主花现出以后,一串串的爆音越密,底下桃李杏兰丁香海棠芍药芙蓉藤花桂树等所有草本木本各种花树,全都放光。一时万花齐放,顾此失彼,目不暇给,满庄园成了一个花的世界。重又光明,只是花光柔而明艳,有的一片香云,有的千堆锦雪,有的明霞丽霄,有的彩辉匝地,端的玉映珠辉,花光如海,纨敷绮散,茜艳无伦,那数十百所金碧辉煌的楼台亭馆,便簇拥在这花海里面,顿成千古未有之景,喜得众人都忍不住笑逐颜开,拍手称妙不迭。

柳春暗忖:自家虽是寻常商人,因祖籍南方,上辈也曾仕宦,年节祭祀仍是江南乡风,记得每年除夕神烛和房中一对岁烛,重约一斤,历来都由父母家人轮流巡看,剪剔烛煤,门前灯笼只二两重,不能太大,一晚上要换好几回,小时直是自己的专责。这里全庄花灯当以万千记数,不见有剪换灯烛之人,并且说灭全灭说燃就燃,微微一片爆音,立现光明。那些大的花灯,还可说是烛芯较大,一时不致便熄,那些小花,如藤萝桂花樱桃丁香葡萄之类,俱比桃梅李杏等花还小,竟做得和真花真果一样,巧夺天工,暂且不说,而这等细碎繁密的花果,漫说烛芯无法安置,就能用什巧法点燃放光,想必也和花炮一样,略现形迹,一会便自消灭,怎会挨了这多时仍是好好的?说是法术也还罢了,偏又不是,只听几下钟声号令,全庄园花果灯烛便自点燃,也未见什行法之迹,越想越奇怪,不好意思再向二李弟兄询问,正自不解。同座有一个梳双抓髻、年约十三四岁的幼童,忽然悄声笑问道:“柳兄,你觉奇怪么?”柳春这一桌,皆与柳春同辈的五老门下徒孙之类,先前彼此已请教过,一席原坐六人,本没有这幼童,当满园宫灯熄后,花灯相继放光还未全明之际,突然来到。孙孝看见迎出位去,两下附耳说了几句,引到席前,命侍立传餐的家憧给他在前横头添了一个座位。孙孝匆匆和原同座诸人说了两句,便自走归原位,这时正是一片片花灯次第放光,目不暇给,又以住春亭居高临下相隔不远,尊长贵宾就在前面,谁都存着敬意,不敢高声谈笑。柳春也未听出孙孝说的什话,见同座诸人略一欠身并未开口,幼童只把头微点,神情似做,以为和同座一样的后辈,一意观灯,忽略过去。这时听他发问,猛想起这里无论老少男女,全部比己高明,决不可以年貌取人,忙即欠身赔笑答道:“这里花灯真是奇极。尊兄好似初来,适才疏忽,也忘了请教。”

第七回微隙溯天山一剑冲霄逃厉史轻雷殷地轴万花吐艳烛遥空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七回微隙溯天山一剑冲霄逃厉史轻雷殷地轴万花吐艳烛遥空

幼童道:“我的姓名不好听,新年里不消问了,将来再见时说吧。你的名字我已听人说过,不是叫柳春么?这里花灯果然心思极巧,花是通草和各­色­定织的绢纱制的,内里并无烛芯。他们把自己用石磷和二十多样焰硝药料配制的一种火药,加上各种彩­色­,涂在花片上面,花芯另有引子,全树的花均有通连,暗缠在树上,地底埋上同类的药油,和灯芯一样随时吸到花芯里去,再把同类花树用两根总引子连接起来,一燃一灭俱是同时,先听那一串爆音,便是火药引子响声。每片花林只有一人守伺,听那钟声为号,引子一点燃,立即串遍全树,挨次燃去,晃眼之间,满树花开,千株齐放,花一放光,底下油引随生妙用,除了药油已尽,决不会灭,真个妙极!先那许多宫灯,点的也非寻常蜡烛,和花灯上火药又自不同,乃是一种定制的香胶,内里悬着一个­鸡­蛋大的胶团灯头,上有五个小孔,点燃以后,由五孔内­射­出亮光,比蜡烛明亮省事,还没有烟煤,也是由一根火药引子将全庄的灯点燃,连这引子都是空心的,内里是药油火气,外观不见一点火影,通行极快,灯中另设机簧,以供升降燃灭之用。燃时,火气一到立放光明;灭时,由另一根引子将上面的机轮转动,两片铜叶往下一合,将灯头包没,立即熄灭;开时,铜叶张开,火气一点,又放光明。所以偌大一所庄园,轮班掌管的还不到二十人,小的花林花圃,一人能管好几处,妙在全是人力,不用一点法术,真算是慧心独运,巧夺天工,无怪乎连任春亭上的诸位尊长都加赞许了。连我还是特地大老远赶了来,年都没有在家中过。你初次见到,自然更奇怪了。”

柳春闻言方始省悟,并知他还是个外客,因见说时同座诸人均未答言理睬,偷觊李旸兄弟二人,只是观赏,也未理他,暗忖:二李兄弟均极好客,对于自己尚且一见如故,此人既是以前相识的外客,怎的不与周旋,直如未见?此人年纪虽小,词­色­甚傲,这等地方敢于如此,一个幼童,除夕深宵,由远处家中飞驰冰雪荒漠赶来观灯,估量来历一定不小,也许双方渊源甚深,年轻人俱都好胜负气,众人嫌他狂傲,不喜与之答话,再不便是上辈交深,小辈各自逞能好胜,平日两不相­干­,因而神情淡漠。不问如何,自己仍不可怠慢了他,还是紧记陆萍师伯之言,以敬对人当无差错。心内寻思,再在暗中观察,见那幼童也是一副异相,生就一张虎面,二目隐­射­金光,威棱甚锐,不可逼视,益发料他不是泛常人物,名姓不说,不便再问,只得一面随声附和,留意周旋。席间正上热菜,众人贪看花灯多未举箸,幼童却是饮啖甚豪,自吃自,也不客套让人。柳春越看越觉有异,仗着生来好量,便陪同饮啖,殷勤相劝。幼童觉着柳春与己投缘,高起兴来,自吐口道:“我家也在北天山,却不是穿云顶,你如走到那里,可去寻我,有什难事,自会帮你。”柳春一面称谢,问道:“尊兄仙府地名与尊姓大名,俱未见示,北天山方圆千里,上下万丈,如何能拜望呢?”幼童道:“此时不用说,你只一到回雁岭,向人打听黄眼睛小爷,自会引你去的。”柳春还待设词探询,猛觉李晃用手暗点了一下后背,知有不便,恐被幼童看出,未敢回顾,只随口应谢了两句,没往下问。幼童忽道:“你们这里,老的不算,小的只有一人和我很好,不料又添上你,总算来得不冤枉。我还要赶回家去与父母拜年,就要去了。”

柳春一听相隔那么辽远的北天山,此人小小年纪,竟能独自在除夕夜里随意往返来去,方自惊奇,忽听邻座上郝子美的孙儿郝锷向二李弟兄悄悄语道:“二金来了。人家远来向诸位大公大婆辞岁,来者是客,这东西想做什么?又欠打呢!”话未说完,忽听当中另一桌上有人低喝:“诸位大公太婆俱在住春亭上,你新年里想找无趣么?还不快躲开一边去!”柳春闻声回头,正是来时所见爪裂冯、万二贼的怪物金星神狒,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高八尺,蓝目金睛,一头金发,行动之间闪动起万点金星,形态更加威猛,不知何时走来,怒目瞪视着幼童,大有欲得而甘心之状。那向金拂发话的,正是奉了陆萍之命往五老庄来,在双柳沟所遇二老彭勃的次子,小兽王铁掌仙人彭若。两金狒本极猛恶,受了这几句低声呼斥,威势顿敛,各自微应了一声,把两条长臂往下一垂,便要往侧闪去,意似想往台下退走,正由当中第一席前经过。李承见二金神­色­有异,对李鼎道:“四弟,这孽障两眼煞气未消,他怕彭弟铁掌,暂时虽然畏服,不敢放肆,离开我们,必往前途去出花样。史家多年世交,老二纵不会与畜生一般见识,到底二金现在我家养着,与在穿云顶不同,况又加上我家这只母狒,如往中途掩伏生事,固然二狒合力也非史老二的对手,终非我家待客之道。我平日对它们太和善,我家母狒还好,二金这个孽障未必听从,你可唤它回来,就令在此随侍观灯,不许离开,以免生事。”二狒也真有灵­性­,本已肩挨肩去到平台边上,公狒二金在前待往下跳,母狒想似听出少主人防它惹事,不令走开,忽伸利爪将公狒二金肩膀抓住,口里微叫了两声,便同立定,侧转脸来望着中问第一席。

等李承话完,李鼎方答:“大哥说得有理,我追它去。”人还没有离座转身,母狒已拉了二金一同走回,到了席前,彭若也由别席走来,因李同正在台口指挥发令,空出一个位子,便即坐下。母拂先朝李承低叫了几声,二金依然目中隐蕴凶光,好似心仍愤怒,只是为主人和爱妻所制,迫于无奈情景。母狒叫完,见二金未开口,意似不快,口中猜猜低叫甚急,目光注定乃夫,大有怒意。二金好似惧于雌威,也跟着向二李弟兄低叫了两声。母狒方始嘻着一张血盆怪嘴,转了笑容,将那蒲扇般大的利爪,向乃夫背上搔了两下。二金得了爱妻温存,受宠若惊,也嘻着一张血口,伸爪往母狒胁下搔去。彭若低声喝道:“当着这多人打闹,成什样子!我见不惯这丑态。李大哥防你无事生非,给主人丢脸,不许你两个离开。可往那边台角席地坐下,同看花灯,免得身太高大,遮了别人的眼。”二狒闻言,大毛面上若有愧容,连连叫应,一前一后走往东台角无人之处。母狒先到,刚一坐下,回头朝公狒望了一眼。公狒立即赶过,一同并肩坐地,仍又凑在一起,仿佛少年新婚爱侣,彼此情深山海,恩爱已极,如影附形,自然流露,不能自禁之状,引得各席上一班男女英侠俱笑了起来。李鼎笑问彭若道:“我们母狒金勿暴生产以后,果然­性­情良善许多。它叫的意思还能明白,是向我弟兄讨好,不敢违命。二金的叫,我便不懂,是不是心不甘服,仍执成见,迫于母狒阃威,不敢倔强?”彭若笑道:“正是。我常劝四弟留心兽语,你偏不屑,实则通晓鸟兽语言便宜不少,我因此便曾得过大利,转祸为福。二金的话少时再说,母狒大意是说,新年佳节,决不敢抗命而行,致惹少主人生气,二金不听,都有它呢。想不到二金那等刚烈凶暴的猛兽,也怕老婆。”众人闻言,再一看公母二狒相偎相傍亲热情景,忍不住又吃吃笑了起来。

柳春知道二狒是为这幼年不速客而发,暗中偷觑幼童,毫无惧­色­,只冷笑了两声,随向柳春道声“再见”,也没向主人作别,便要起身。刚离座位,猛觉微风飒然,面前多了一个少年,正是彭若,笑对幼童道:“你今日是客,远来不易,先前观灯,不便扰你清兴,送你一程如何?”幼童冷冷道:“盛情心领,改日在家候教,我去也!”声随人起,立有一道光华,火箭也似直往遥空­射­去,晃眼无踪。一面李同早抢过来,将彭若拉住,方说:“大年夜里,老人俱在兴头上,何苦争这闲气?”彭若还未及答,忽听四方八面砰訇之声四起,霞光万道,布满空中,泰山压顶一般往下压来。

柳春已看出幼童是个对头,人刚飞走便有这等异事,变生仓猝,大吃一惊,忽听彭若道:“我因这厮虽狂,到底年幼无知,又看他家大人情面,一向未与计较。适才突然赶来观灯,我知他与孝弟比较说得来,只是少年人好热闹,借访孝弟为由来此观灯,也未在意,还恐二金记恨北天山的前怨,和他为难,好意喝止。后见他斜着一双鬼眼朝我冷笑,忽然想起上次由狄老前辈那里回来,狄三弟执意送我一程,为了观看穿云顶附近景致和采觅雪莲冰藕,前段俱是步行,无意之间谈起这厮近来仗着乃母溺爱,专一恃强寻人生事,我曾议论了几句。谁知他早就看见我们,掩向一旁,我们说时,正走过他藏伏之处,竟被听去,当时就答了话。我以前已然让过他两次,一听他又口出不逊,便与理论,说你我年岁相差,双方老辈又有交情,不便和你计较,但适才所说原是正理。偷听人说话已欠光明,为何出口伤人?我自把你平日所行所为和今日行径言语告知你父亲,看我说得对不对?史老前辈家教尚严,尽管受了老太婆的蒙蔽,一经举发,定是不容。他一则恐我告发,二则当地离他家甚近,一动上手定被他父发觉,狄三弟又从中解劝,当时没敢动武,忿忿而去。等我二人在他附近采完雪莲,走到半山正要分手飞回,他忽在我二人前面飞落。我以为他来意不善,正待给他一点小苦吃,管教下次,他忽改了笑脸和狄三弟说笑,只没理我,看去又不似追我寻事神气。我也懒得理他,和狄三弟订了后会,便自回转。隔了两日,狄家弟兄来此,才说那日我刚起身,史老前辈和他舅父同出访友,便由上空飞过,见他在下面,还特飞下,给他留了应做的日课,又诫勉了几句才行飞走,由此不曾再见。日子一久,以为事已过去,不料这厮果然记仇心盛,眶毗必报,照那神气,分明向我一人寻隙。他上次就说‘是好汉子,各事各了,不必惊动双方老人’,今晚突如其来,必有因由。闻他新近又长了些功力,再如相让,还当真个怕他呢!但是一样奇怪,我知他平日虽喜欺人,绝不敢使乃父知道。我拿话点他时,以为他必同我去往庄外无人之处见个高下曲直,他当时竟不肯接这过节,公然敢约我到他家去,与往日行径大不相同。我知史老前辈决不护犊容其横行,其中必有原故,六弟可知道么?”李同笑道:“这等无知顽童,诡诈却多,二哥如真前往他家赴约,弄巧中他算计,落个上门欺人,岂不有伤两家交情?反正不理他也不算丢人,且等过了新春,查明来意底细再说吧。”彭若没有再说,也就归座。

柳春见众人不以适才四方震响和当空霞光为异,依然谈笑自如,也早看出那是依次燃放的花炮,只奇怪是由上而下突然出现,事前只听砰訇乱响,不见丝毫上升影迹。这时,高空繁霞会成的一面天幕,眼看离地不过十来丈,忽然停住,四边一齐卷拢缩小,渐渐合成一个大彩球悬向空际。那霞光初现时繁绮流辉,奇丽夺目,这一降低缩紧成了一球,彩光反倒减退了许多。孙环笑道:“这是哪位姊姊的妙制?先还好看,往后怎倒减­色­了?单是一个凌空彩球,有什意思?快收起来,换别的花样吧。”邻座一个红衣**笑答道:“环妹,这是你三表姊独运巧思所制,用来颂祝大家的。你还没看完便褒贬人,留神她不高兴呢。”话刚说到末句,那彩球本已通体电光乱转,倏地波的一声由上半爆散,彩光忽转为银­色­,先化为人丛银花,发发连声直­射­云霄,到了空中各自聚合,现出“同膺天福永驻仙春”亩许大小八个银花结成的大字,电也似疾升空而去,始终聚而不散,一直­射­向高空密云层中方始隐去。众人俱都纷纷称妙不置。

柳春方自惊赞,忽听李晃道:“我就爱看每年例有的大花筒,这是以多为胜,并且放得长久,今年各人还添了花样。今年的花灯最多,你来得倒巧,可惜不能看完。由今夜起,除了年初一,连祭神带歇息,又是全庄吃素,比较差些,往后一天比一天有趣,但不似今夜热闹。到了十五才是极盛,你不能看完,真个可惜,且等明年再看吧。”二人正说之间,忽见西南角上放起一个大花筒,火花达二三十丈以上,单是近底一段就有亩许大小,越往上越大,火花都作梅花形,五­色­缤纷,好看已极。柳春惊问:“这大的花,难道也是用竹筒制成的么?怎么花头如此粗大?”李晃道:“你在厅上所见大竹筒,都是些­精­巧的烟花,要到十五才放的。这类大花,每筒要放个把时辰,竹筒如何能装?乃是纯钢打就。全庄共只十二个,每筒长有一丈多,粗约二尺,另有炮架埋在地底。那地方是一大坑,不近前看不见,近地一段又有树林山石挡住,所以下半看去也有亩许大小。这花筒眼不只一个,有多有少,大小也不相同。花­色­是按月令分十二样式,是今年才添改的,往年只有兰、桂、梅三种,有那大小和花形差不多的,便以颜­色­来分,放完天也亮了。上月他们拿小筒试演,内中以牡丹芍药荷花掬花最好看,原有的桂花,放起来似一座金塔,也还不差。你看,那不是相继放起来了?”

柳春早就闻得四外花花发发丝丝轰轰花炮之声宛如潮涌,闻言定睛四下一看,果然全庄园中又相继涌起十一座花山,高和大都差不什多,只是形­色­、疏密、快慢各不相同,凡是壮丹芍药荷菊等大花,花朵都稀,升放之势也较缓些,但这类大花,各有一幢不同­色­的烟光火山一般涌起,那花便在火山里面,疏密相问,百十为丛,一朵朵花瓣分明,腾涌而上,一直冲出火山顶层焰光以外,再向四方八面飞舞而下,有的直起直落,有的飘荡回翔,正反相间,宛如辞树繁英,因风转侧,各具媚姿。妙在是由数十丈高空冉冉飞坠,已然及地,兀自不肯熄灭。那正面着地的仍是一朵开足了的大花,齐整整落到地上,那转侧飞扬的好似另是 推官sodu一种火药,由花筒中整朵上升,并无异状,在降落途中,几个快慢不等的飘扬转侧过去,便在中途离散,化为无数残花瓣片,半空里,围着火山外面飘飘飞坠,刚一落地,立化为无数星光,又激溅起三四尺高下方始消灭,比起正面落地的整花迥乎不同。这几种大花大都径尺以上,整花降势虽比梅兰桂等小花要慢得多,却比中途散成花片的残花要快好些,但是不易消灭,到地仍是整的,初放时还不怎显,时候一久,落花渐多,后降的便积在上面,最下面的一层刚刚消灭,上面却又加上两三层去,自然渐渐越积越厚,于是在火山外围又积上一圈花山,由下往上,明灭增长,永无休歇。那许多无风自扬的花片降势最缓,散布却广,一降过火山的中部,便渐渐往外飘去,愈往下散布之处愈广,灭得虽快,却有余波,由大片落花化为无量繁英,重又溅起火花星光,互相激撞,飞跃不已。于是上面是花雨飘空,裔焰成塔,下面是星涛匝地,萃锦为城,恰似一片火海,当中再涌起一座花山,似这等花山火海的奇景,全庄园共是十二处之多,大小形­色­无一雷同,每处火花所及之处何止十亩!同时一齐燃放,一时繁霞如海,丽彩烛天,偌大一座庄园立变成了花花世界,千光万­色­,绚烂无侍,端的富丽雄奇,从古未有之奇观,不是寻常所能看见。柳春不禁看得目眩神摇,做声不得。

李旸见他出神,拍肩笑间道:“柳大哥,你看好么?果然女子心思灵巧,比起往年好看得多了。”柳春道:“这新年半个多月,每夜都如此么?”李旸笑道:“你听二弟的!这类年景,原为博堂上老人的欢心,借题使全庄老少人等热闹开心,并示终年快乐之意,所以除了十五灯景新奇,要论热闹繁华,只有今天最盛。新年乐事虽多,无不限于花、灯两样,可是这类豪华绚烂的举动,偶然来个合家欢,各自争胜,想些花样制作,到时点放,上供老人临观,下为全庄人等赏玩,一次两次自觉新奇,多了便俗,就有,也是一班和我同辈的弟兄姊妹互赌心思,以之作乐,也许比今晚还好看些,但却不是全庄大举,只元宵通夜花灯都有,全庄那些宫灯和各树上的花灯,却差不多要点到二月十三四才撤完呢。这是因为本庄人多,第一,制花炮的几种油硝火药和点花灯用的石蜡,现成出产,掘地即取,稍经人力配制布置便可应用,取之无尽,不可数计,加以人多富足,百业皆备,别的材料也多现成,平日堆积如山,无须费什财力采办。我们除轮值出门行善的叔伯弟兄外,平日在家的又多,每日耕织读书均有定时,看似只有半日光­阴­用功,仿佛功课轻松,实则我们什事俱重实际,要有益处和能用心,不特读的不是死书程文,贵能领悟力行,便是耕织商贾也各有它的理解和难到之处。至于习武修道,更是艰难,第一,先由父母师长查看质地心­性­够与不够,一切皆合,方始量其材质分等传授。这也和读书一样,上来只是启蒙发凡,告以根基门径,随后便全仗自习自悟。明明老少三辈中,有二三十位近是神仙中人,只管才一出生便蒙看中,是个好资质,缘福也厚,由三岁起便行传授入门口诀,但只限于扎稳根基,底下便须看你能否参悟,以定去取,不到年时和自修的功候,休说金丹大道,连五家老人峨眉派本门剑术,除偶有一二人因资禀较厚欲其早成而外,都决不肯轻易指点。外表看我们习武修道仿佛容易,比起外人,真难得多!惟其修为全仗自己,父兄师长无什严厉管束,而长幼两辈年岁又多相同,又多半是学有根底,因自己通悟以后得到父兄传授,功力­精­进,本领高强,上得重堂奖勉,下受同辈敬慕,多远地方都能飞行绝迹,随意来去,而自己却株守在这大漠穷乡,不得出庄一步。年轻人十九好强,大家都好,惟独自己不好,自惭形秽,还失父母师长欢心,受人轻视,岂不难堪之至?人人求好,大家对比,所以除有特别因由,或是奉命而行专习一功外,无须父师督率,自己先不肯放宽自己。而读书又要占去好些时刻,那是剑术未成、人未成年以前必修的功课。请想,一日能有多少时刻,也并非是全无空闲,遇到良辰令节,祖父母赐见,许令随侍,既博重堂慈爱,又可得到极大进益,自是求之不得,但这类机会极少,并且得到一点传授以后,便须­精­习以求领悟,更非用功不可了。外人只见我们春秋佳日,同辈弟兄姊妹相聚宴游之乐,好似无拘无束逍遥自在,却不知那能行乐的人,多一半到了功候,至少也是剑术学成以后才可行止自如。像我和晃弟,比较别家弟兄还算稍好,那资质不佳的,除新年这十几天是奉命行乐外,平日欲以勤学求工,丝毫闲空都没有,祖父又禁私相授受,都是背人勤习,功候不到,谁也不肯向人请教,就问也无人敢说,那想不开的,心情真是苦极。苦学一年,都以这新春乐事来作赔补。一则奉有明文,二则全庄男女后辈都是如此,主要又是想求得各家老人喜欢,题目正大,年前十好几天就放了学,尽有闲空,又无人比着用功争胜,于是把心思多用在新年景物上去。玩法虽多,最热闹也只除夕和十五两夜,由明夜起,祭完神后,便是三五十八为群,至多不过二三十人一起,各找好地方行乐游宴。庄中地大景多,加以到处宫灯花树通明如昼,如若一处一处挨个观赏过去,真比今夜还有意思呢!就这样共只三几夜的繁华场面,主要耗费还是取之地下,两位大公太婆还说是多耗物力,启子孙奢侈之渐。如非孙四大公力说,前年还几乎罢了呢。晃弟是想你过十五再走,故此先前那等说法,却不想你身有要事,行止须听尊长之命,怎能自主呢?”

李晃在旁Сhā口道:“哥哥说柳大哥行止不能自主,我倒试留他一下。你看那旁矮世伯不来了么?”柳春随手指处往中席一看,果是那五师伯陆萍不知何时到来,另外还同着一个英俊少年,和中桌上李承、李鼎、李同、彭若等为首诸主人谈笑正欢,忙赶过去跪下叩头。陆萍笑指那同来少年道:“这是你韩叔父。”柳春忙又通名见礼,起立侍侧,李同令就下首设位坐下。

陆萍继向柳春笑道:“你这次的事办得很好,不特你师父和我们大家喜欢,便你自己也因此得了许多体面。适才我听李三大公的意思,对你颇为期爱。本想令你住过初五再往塔平湖进谒师祖以及两辈尊长同门,谁知这里打发妖僧和诸仇敌的事,竟被后山隐居的沈老前辈父子无心听说,他和妖僧仇深恨重,本是势不两立。以前妖僧知他们厉害,必报当年杀弟之仇,为此还将铁卫士的总领队要职强行辞去,隐匿在西藏深山之中好久,近方被他主人强迫二次出山。他只以为和五老大公不期而遇致遭惨败是生平晦气的事,还没想到这位杀星大对头也在此地,这类番妖狗贼一心利禄,有什廉耻!只管在这里损兵折将丢人吃亏,当时不免难堪,事情一过,转觉同伙都合了心,把话说开,以后反可互相关照,表面不合,暗地勾串,合谋欺骗主人,以博奖赏,以前党同伐异,连朝夕共事的人都是口蜜腹剑,各人心里怀着二把刀子,不论交情多厚,遇上公事立刻翻脸无情,你防我我防你,受人­操­纵利用的许多怪状和一切凶险忧危,经此一来多半可以免掉,回去还可饰功冒赏,一体均沾,不特不会有人举发,并且以后再遇难题,也可依样葫芦,岂不省心省力还少结好些强仇大敌,所以行时刘煌老贼盛设筵宴相饯。明明我们限他除夕以前离境,连年都不许在此度过,这是何等奇耻大辱,除俞、秦二贼面有愧­色­无什话说外,因老贼卖弄他足智多谋,教以此次如何蒙蔽主人,应分几个段落,不宜直截了当径行奏报,表面还要作出互相争功忌能情景,各奏各的,仿佛两不相谋,暗中却故露破绽,使稍微细心的主人一见便知,互有助力,谁离了谁也难成功。说得天花乱坠,设想也实周详,于是由妖僧起,都觉回京便获重赏,这里和他作对的,又是几位隐迹多年的前辈仙侠,地隔逻荒,绝不会被人知道,一个个恬不知耻,兴高采烈,吃完上路。妖僧认定自己首功,更为起劲,做梦也没想到沈老前辈会与商老仙长相见,谈出就里。他们刚做张做智,照着老贼诡计,变了原定方策,令驻哈密的官府飞驿奏报,一面板着狗脸,推说王命在身,连年酒都不扰一杯,连夜起身。这里沈老前辈也跟踪追了下去。适我来时,沈老前辈父子二位已走半日,行前和老庄主密谈了一阵,又与这里五老前辈留下一封书信,大意是说,前朝气运已终,事情如此处置,使其消患无形,尊意极善,但是他本人杀弟之仇不容不报,以前为了物­色­妖僧,费有不少心力,几次均被先期免脱,仇未报成,最后忽然隐迹。也曾遍寻青藏各地,均未寻到线索,忿恨至今。新近儿子沈铸由四川寻来,正打算明春重往青、藏各地搜寻,只仇人未伏天诛,无论如何也必寻到才罢。不料天网恢恢,自行出头。当地下手易生枝节,妖僧更狡诈非常。时机难得,稍纵即逝,为此即日起身尾随下去,等过天山下手,定当相机而行,不令愤事,也不多杀一人,致负诸公委曲求全雅意。只是新春塔平湖与大漠庄两处盛会均不能参与,深为歉惜,且待事成归来再图良晤等语。五老前辈原以此老­性­情刚烈,恐其知道连日之事,追杀妖僧和诸狗贼,将事闹大,并引起诸狗贼对我们的疑念,李老太公令你过了初五方往塔平湖去,也是为此。现在事已闹明,无须再隐,师祖因听我和淳于师叔说你忠诚智勇,甚是嘉慰。凑巧明日是师祖和各位尊长移居塔平湖第三十个元旦,你是新收门人中的后起之秀,自应前往参年。适才我已代向五老前辈禀明,令你少时同行。好在双方情如一家,这里两辈尊长多半对你器重,以后无事,尽可常来求教,也不在此数日之聚。住春亭上现有尊客,李老大公命你无须面辞,以后各自努力用功,以副他老人家的厚期,并以不久天明,此去塔平湖,抄近路走也有二百余里,知你随我不上,必要落后,元旦初谒师祖尊长,理应先到,特赐你飞行甲马一对,可向诸位师伯叔与同座诸人辞别,随我走吧。”

柳春一听师祖对己看重,甚为欣慰,只是李、孙诸小侠良友初交,又值新年盛景当前之际,匆匆分手,也自依恋,但是不能不去,只得告退,回到座上,与同座诸人以及主座上孙、李诸小侠辞别。李旸、李晃弟兄自是惜别,互订后会。柳春辞完,又向中座李。彭、郝等长一辈的诸侠行礼辞别,众人自不免勉励几句,陆萍随也向众辞别。三李弟兄便起走送。陆萍再四推谢,说:“我常来此,不比别人初造仙府。贤昆玉正在指挥花事,何须客套?”李同笑道:“今晚愚弟兄是主人,五兄除夕远临,如何不送?既然太谦,大哥四哥不消送了,由小弟一人代送吧。”陆萍心疑有什话说,只得听之,笑道:“那么主人就到海棠林外止步如何?”李同笑道:“今夜花灯似比往年稍胜,我们一路赏玩过去,不是好么?谈什送不送呢?”陆萍料有话说,送客是个由头,便不再推谢。当下三人下了平台,便往花林中穿出。这一路因届隆冬,除四照轩四围是地火和药力烘成的真花外,一过花林,沿途树上花果俱是人工巧制,远看像真,近看也多是花光潋滟,灿如锦云,直比真花还要明艳鲜妍。三人且谈且行,遥望全庄十二处花火,宛如一座座的火峰撑空矗立,外有千千万万的各­色­繁花上下飞舞,把天空浮云都映成了金­色­。陆萍笑道:“你们真个会玩,像这几天花灯,物力不说,心思也不知要用去多少,似此繁盛新奇,休说寻常富贵人家办不到,便是天子王侯,一任他有多少财力,也不能有此奇妙,真可谓是人间无二了。”

李同笑道:“凡事盛极必衰。本庄五家子孙徒众,在诸位老人德庇之下,为乐已极,受福太甚,近年更是绚烂美满到十二分。我这次出门,回庄复命时,渐渐警觉五家老人神情与前大不相同,尤其是用功甚勤,往往同时相对入定,动经旬日,门人子孙轻易不许进见,随侍只两小童,听那口气,好似留日无多光景。我知众兄弟姊妹和侄男女辈近年在外修积固不为少,但都嫉恶大甚,仇怨结得也多。尤其是大漠庄踪迹已渐被人发觉,近日又为塔平湖之事出手,行藏越难隐秘,早晚仇敌必要寻上门来,五家老人再一化去,或是移往海外另觅仙府清修,弃家远走,不更麻烦么?”陆萍笑道:“六弟你真多虑,凭府上昆玉群从,还怕事不成?”李同道:“怕固然是不怕,好好一处世外乐土,无端引些纠缠,岂不惹厌?好在事情还早,且由它去。只顾闲谈,我要和你说的话还没说呢。”陆萍笑问:“何事?”李同道:“常言芝草无根,柳春实是美质。他自到此,家父便对他期爱,详情不用说了。本来令过初五再走,偏值开山大典必须前往。此人将来颇有成就,我们不久还有一事令他去办,事情将来再说;此去塔平湖,烦告周老山主,为他破例在白马山后单辟一处岩洞居处,许其随意出入,到时自有他的遇合。因你二人必须天明以前赶回,时已夜深,底下的,等新年淳于妹来时再托她转致吧。”陆萍闻言心中一动,笑道:“柳春果然资质不差,想不到老伯也如此器重。照此说来,莫非老伯对他有什传授么?”李同道:“家父对于儿孙门人,凡有志向道和练习剑术的,上来均令自行参悟,不至时机,轻易不肯指点。他来才多少时,共只匆匆一面,又当应敌之际,怎会当面传授?此事另有他的缘福,你只照话去向老周山主说,免他每早会参,我想你自会知道。我们再见再谈吧。”说时已至庄门。陆萍料有原故,因知柳春与五老匆匆相见,跟着便往后庄安置,又值疲极,睡了一日夜,起来便是除夕盛宴,中间连驱逐北来诸敌党均未得参与,李同所说好生不解,许连柳春本人俱不知道。念头一转,猛想起五老住春亭席上之言,忽然省悟,便向李同辞别,令柳春如法施展飞行甲马,同往塔平湖驰去。

第八回一旅望中兴此地有崇山峻岭沃野森林(上)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八回一旅望中兴此地有崇山峻岭沃野森林(上)

二人都是疾行如飞,柳春又是初用甲马,觉着身子似被什东西托住,箭一般朝前­射­去。大雪广漠,寒风凛烈,上来换气都难,驰过一段方始好些,想要随便开口,原非易事,又曾受过告诫,不令传人,初意陆萍不间,自以不说为宜,但是长此不说也觉不对,何况塔平湖还有恩师在彼,如何忍心隐瞒不说实话?越想心越不安。后来一想,自己如无恩师与五师伯,怎得有此缘福?纵然为此受过,也须实说才是正理。主意打好,心又害怕,老是委决不下。飞行迅速,赶近塔平湖外山口,天光离亮还早。陆萍见已不会误事,便令少歇,遥望大漠庄灯火已为密云所遮,只隐隐现出半天红影。柳春方想开口,忽听几杵钟声甚是嘹亮,由山口内远远传来。陆萍道:“时候还早,我们到得恰好,快进去吧。”随领柳春往山口内走进,这时相隔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严冬沙漠,本就终日冻云密布,星月无光,又当月终,越发­阴­晦,到处暗沉沉的,如非遍地雪光反映,就是练过几年目力的人,也分辨不出路来。柳春见谷内黑暗异常,一片沉寂­阴­森景象,休说光亮,更听不到丝毫声息,只是一味酷寒,连风都没有,比起大漠庄火树银花光明世界,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暗忖:今晚除夕,再隔一会便是元旦,听二李弟兄说,这里倚山面湖,形胜天然,不特风景极佳,地势也比伏波卿大,土地肥美,物产丰饶,随着师祖父子,奉着前明正朔,避地隐居的遗民志士英雄豪杰,连各人的亲族徒众,有好几千家。新疆自来地广人稀,照此情形,差一点的大城镇也没这里人多,又过着世外桃源的安逸日子。听说老师祖­性­情俭朴,不喜奢华,这集众耕作的地方,年下风光多少也该有些点缀,怎会静荡荡的,到了门前还见不到一点灯光?莫非这里另有规条,全山人众祭完神便自安睡,连岁都没人守么?心正奇怪,忽听陆萍催走,人已当先前驰。

柳春飞驰了这一程,飞行甲马已能运用自如,一见陆萍足底加快,催令速行,因谷中黑暗静寂大出意外,敌人刚被五老用计逐走,同时又有一位姓沈的前辈异人要寻妖僧报仇随后追去,心疑山中也许有什不测之事发生,一面行法,脚底加急,尾随在后,一面留神观察。那谷口外面两崖对列,一高一低,高的一面也只二十来丈,相隔颇宽,毫不起眼,谷内地势更广,尽是冰雪布满的大小土堆,起伏错落,越发散漫,前面昏沉沉似有一片浓雾。飞行迅速,走了一会,照着大漠庄所闻入谷里程,已将到达,还看不到一点湖山影子。方疑雾气大重,前面陆萍倏地止步,高声唤道:“哪位弟兄在此轮值?柳春初次进门,可将门户稍微移开,使他见识见识,省得由黑地里要我拉着他走。”语声才住,便听远远有人应声答道:“陆五哥回来了么?怎去了这大时候?再不回来,十四妹又要去催请了。适才总寨传令,说是要等两位远客到来,参与我们第七次开山盛典,加以辰时最好,特地改在辰初二刻升座开山,命全山人众各自随意安歇一会。神已祭过,又无什事,大家谁也不肯去睡,自各寻乐守岁。我们在此该班,闲得无聊,找了两位弟兄,在望楼上饮酒掷将军令呢。阵门已由鲁八哥去开放了,好在还早,你两位到我们这里来,饮两杯热酒玩一会如何?”陆萍笑答道:“十一弟老是童心,将军令有什意思!我在五老庄已吃了不少酒。人家真会享福,那花灯从古未有,简直不似人力所能制作,热闹极了。看五老夫妻和同座诸老辈的意思,后日许要来呢。”

正说之间,柳春猛觉眼前放光,定睛一看,原来立处乃是一条狭长峡谷,歧路甚多,那光乃是左边入口危崖上所悬大红纱灯。等随陆萍走进,便见大片湖荡,湖右岸是座高山,山上下以及滨湖左右,人家田舍棋布星罗,尤奇是湖水并未结冰,依然清波浩荡,一望汪洋。另外又是一圈山岭蜿蜒,远远将湖环住,水旱田亩、果林菜圃到处都是。因值深夜,虽看不出有多少里方圆,就着眼前这片湖和盆地,也比五老大漠庄大得多,觉着五老庄全景聚在一起,尽管楼台亭馆金碧辉煌,泉石花木匠心独运,壮丽裔皇无异仙居,看去总有一半似出人工所为,除伏波呷中胜景未得游览,又值隆冬严寒冰封雪压,好些地方俱被遮没不能现出以外,此时庄外只是一片冰雪荒寒,了无佳趣。这里虽也一样雪积冰凝,但是四山环拱,一水中涵,旷字天开,田原妩妩,开旷清丽,别具一种淡雅舒逸之致。全景不假一点人工雕琢,在在自然形胜,也没有大漠庄银花人树仙馆明灯红霞丽霄彩云匝地那等繁华褥丽,但是山上下人家园林以及环湖一带,点着千万盏一­色­红纱灯。另外每隔一二数十步便有一个宝塔形的铁架,里面燃着一种粗如人臂长约丈许的蔑制火缆,好似经油浸过,火力极强。山腰上有一幢形似庙字的大房舍。由门前起直达湖滨,更有两列铁火架,里面烧着整个燔柴,连同那许多灯光火光,照得到处通明。因值年底大雪之后,所有树木俱都积满冰雪,玉树琼林之中,掩映着万盏红灯,煞是好看。那先答话的地方,是一八卦形的亭子,设在来路入口右侧危崖顶上,亭甚高大,面面皆窗,崖上山石错落,十分险峻,左侧全被山石林木挡住,只有三五红灯隐隐闪动。有一短衣少年,穿得甚是单薄,身法却极轻快,正由左侧密林中飞也似跑出,相隔那亭还有五六丈,只一纵,便和投林飞鸟一般穿窗而入,到了亭内,仿佛说了句“果然是有点冷”,底下便有数人接口,说笑起来。

再看前面,人家虽多,由山上到山下,仅看到一二十个成年人,稀落落隔上老远一段才发现一两个,都是一­色­的反羊皮衣裤帽兜,手持钩竿、长大火钳,有的身后背有大柴筐,知是往各地铁架中添续柴火的人。男女幼童却多,各穿着各­色­锦绒制的皮紧身,下有绑腿,腰系皮带。偶有几个穿着大红短皮斗篷的少女,此外不分男女,每人俱是一顶三元护耳银鼠出风的各­色­缎里皮帽。这些男女幼童,最长的看去也不过十三四岁,连四五岁的都有,通共约有五六百之多,却不聚在一起,多的一二十,少的五七个,各自结伴玩耍。有的放着花炮,有的点着极讲究工细各种鸟兽虫鱼形相的各­色­纱灯,满山上下,滑雪飞驰为戏,年虽幼小,身法和脚底均似得有高明传授,甚是轻快稳定。有的聚在一起,借着灯光踢毽为戏,各使出许多花样,一身解数,直和打拳一般,妙不可言。另有两**孩,各就山限水涯吹萧摩笛,音声清妙,响动水云,端的是,五花八门,说之不尽,各有各的妙处,迥非寻常人家儿童所能比拟。因本山居人情如一家,又仿佛把大片山水合成了一个大花园,人家全是敞屋,随着山水形胜,因势利建,只有房舍门窗户壁,并无垣墙,又当除夕,家家红烛高烧,人都聚在里面行乐守岁,天气又冷,成年人只沿途各处守望添火的一二十个,直形成了一个儿童独有的乐土,由不得使人见了欲羡,触动童时嬉游情致。

柳春方觉有趣,又听崖上八卦亭中有人唤道:“当真陆五哥就不上来坐一会么?”陆萍回头,笑答道:“我已两三夜没睡了,趁这点闲时候先歇息一会。你们自掷将军令吧。”说罢,又催快走。柳春随着飞驰,沿途遇见好几处男女幼童,见了陆萍,各按辈份为礼,兄长伯叔,纷纷笑语相唤。陆萍只把头一点,口答:“你们好好玩乐,天亮再见。”话未说完,人已驶出老远,晃眼赶到山脚,那所形似庙堂的房舍,近看规模越发崇阂广大,气象庄严。陆萍却不上去,引了柳春,沿着山麓西行半里;才吩咐收去甲马,拾级上升。刚往山坡上面琼林之中穿人,便听前面有人笑说道:“陆老五怎没信实,却教我们远客久等?”同时又听一人道:“马玄哥,你不是料李老前辈言如律令,向无更改,小徒多半初五以前不能回来么、怎的陆五哥一去就把他带回来了?”柳春一听是师父周谦口音,不禁心花大开,也不顾再听双方说笑应答,忙赶过去一看,对面迎来五人,师父果在其内,另外以前在延英小集临别时拜见过的两位师伯,一个红脸矮胖子,看去面容光润,目光如电,年纪似乎未老,却生着一部极长美髯;一个面貌清秀,前朝山人装束的瘦长子,年纪仿佛更轻。周谦随向那同行四人引见道:“这位是甘肃新来的大侠王狮叟老前辈,承他老人家不弃,与我们忘年论交。你也高攀,称他师伯吧。这位胖胡子是我们的好友,和你王师伯同一外号,老少年马玄子,其实他比我们大不多少,交好已有多年,也是新近才得高攀,定了称渭。你也随着叫他师伯。这两位师伯是你本门中尊长,前已见过,尚不知名,一是你二师伯铁爪方明矩,一是你四师伯巨灵掌马骗。你都上前拜见。”柳春忙即一一跪拜。

马玄子笑道:“周老二,你教徒弟做磕头虫,有什意思!快些起来,我们去吃淳于二妹的春卷去吧。”陆萍笑道:“我已三夜未眠,这位女易牙又见我不得,没的新年新岁招她骂我矮鬼!她多丑是个女的,又没法和她计较,这美味我无福气消受,你们自请,可把柳春带去。我往周老二书房打一个盹,不是好么?”周谦方笑说:“你不去不热闹,好些弟兄都在,那里春卷之外,还有风腊鸭盹、腊山­鸡­脯、桂花糟鹅、风腌笋脯等好酒菜和绿云香稻稀饭,甜的有她自制的百花蜜糕、玫瑰年糕,这都是你平日极爱吃的东西,大概还有专为你预备的。我们原定吃完年消夜,一直玩到山主升座,参与完了开山盛典,再想主意寻乐,索­性­到初一烧完夜香之后再睡,你不去如何能行?”陆萍笑道:“你不用说这许多好吃的东西来馋我!一则这位女易牙我惹她不起,二则大漠庄那里厨司并不在丑姑娘以下,味道各檀胜场,各有口味,不能因我吃得合口定高下,可是一应陈设器皿和颜­色­搭配,却比丑姑娘讲究得多。我陪侍五老已然吃够了数,那酒尤为醇美,如非别时郝五老侠给我一粒醒醉丸将酒解去,几乎醉倒那里。好容易得点闲空,正好安睡,哪能陪你们去引逗这位丑姑娘取笑呢?说什么我也不去,你们自请吧。”说时,柳春瞥见路侧一株大松树后,轻悄悄掩来一个身量粗矮、头生­肉­角的红衣丑女,似在偷听众人说话,陆萍背向松树,毫未觉察。

柳春一则年轻,阅历尚浅,先就以为敌党人多,颇有能者,一旦惨败被人逐出境外,连年都不许过,料定决不甘服,心中先有成见,再见那丑女突如其来,虽然长得蠢丑,身法步法却极轻灵,自己如非恭敬师长,不敢与众人并立,退立在师父身后,也不会发现。那丑女好似一心避着前面周、陆诸人,没有留意到自己立处恰在周、陆二人的侧后面,丑女掩藏之处,恰可窥见多半,因见形踪诡秘,不时咬牙切齿,戟指周、陆二人,嘴皮乱动,好似恨极,正在暗中咒骂,大有得而甘心之状。暗忖:这里的人都是志同道合,情逾骨­肉­,并且相遇闲谈说笑,又无避人的话,何须在侧窥伺偷听,又那么恨毒?照此情形,此女长得如此丑怪,决非好人,弄巧还是敌党乘着事完,对方得胜心安,除夕欢乐,想不到防备的空隙,突出不意派来的­奸­细都说不定。越看越疑,一面觑定丑女暗中戒备,一面凑向周、陆二人身侧,刚低声说了句“松!”,猛想起这几位师长多半剑侠一流人物,岂有敌人到了面前尚无觉察之理?这里住的都是何等人物,便沿途所遇那多幼童,只在十岁以上的,看那脚底和身法,都不似个好惹,敌人能有多大胆子,敢于轻捋虎须?马玄子又正对那松树,断无不见之理。付说淳于师叔之妹淳于荻生相丑怪,五师伯正在谈说,多半就是此女无疑。心念一动,话到口边赶即止住,仍退到原立之处观看,陆萍好似没有听见自己警告,仍往下说,丑女忽回头朝自己瞪了一眼,马玄子又口角带笑,这上来,越知后料不差,觉着此举冒失,方自内愧,猛听丑女怒喝:“你这矮东西!”声到人到,灯光之下,只见红影一闪,人已飞扑到了陆萍身前,同时,众人哗笑声中,陆萍也未循声回顾,忽然拔地而起,宛如飞鸟冲空,竟向对面一株五六丈高的大树梢上飞去,轻盈盈落在一个横枝上面,人和粘在上面一样,只枝梢往下一沉,连上面缀着的冰雪都未摇落。

淳于荻怒骂:“我姊姊叫我新年忌口,不好骂你。矮东西,快与我滚下来!”陆萍拍手笑道:“你有本事上来。我早知道你藏在树底下偷听壁跟了,今天不过话不留神,犯了你的忌讳,有什了不得,也值大年夜里和你拼命?”淳于荻怒道:“你专一在背后挖苦我,比周老二还可恶,你欺我没你身子矮小轻巧,擒不到你么?你是占了人家徒弟的光,早晚总有一天被我冷不防擒住,叫你好受!我就不上去,我也不走,看你怎么下来挺尸去!”陆萍笑道:“你这是忌口么?我知你是馋嘴姑娘,要舍不得请客,借题耍赖,把好菜好点心留给自己慢慢享受。丢得起这大人,你就守在这里。我等上一会,到天快亮你客请不成时,我自会走给你看。我到迎旭堂后找地方打盹去,你只­干­看着不能走进,也是无奈我何。”众人全被引得好笑。继见淳于荻急得咬牙切齿,将脚连顿,口口声声不与陆萍甘休,周谦方笑劝道:“二妹看我面上,饶了这矮子吧。”淳于荻气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专和矮子通同作弊,变方设计怄我。”周谦笑道:“我知他说你丑你还不怎恨,不合叫你的宝号,更不合说人家厨司比你讲究,犯了两层忌讳,所以不肯甘休。好!那你就和他闹去,反正今夜没我相­干­。主人既是虚邀,玄兄老友,王狮兄新来,怎好年夜里没点款待?且同到我原处吃点粗东西去吧。”

淳于荻闻言,越发急不得恼不得,方喝:“你只敢把客人请走!”周谦笑嘻嘻正要答话,马玄子Сhā口说道:“不要闹了。丑姑娘看我面子,与矮子和了罢。”淳于荻气忿忿道:“说来说去,还是马胡子好些,虽也有惹人生气的时候,从不像这两位狼狈,好刁刻薄一吹一唱,欺人太甚!今晚偏请有远方来的嘉客,我便看你情面饶他,只是矮子背后刻薄我,此气难消!他不是几夜没睡,想困,又不爱吃我做的菜吗?我就拿这个罚他,要睡,不许;不爱吃,非要他吃;一直陪我们到初一夜里,大家都去睡了才许走开,不然,我豁出丢人,与他拼了!休看迎旭堂住着嵩山少主,我一样也会追进去。我横了,谁都不怕!”马玄子道:“说来说去,只是要他吃你一顿么?这好酒菜还怕没人享受?这个包我身上,五弟下来。”陆萍道:“下来容易。话没说好,等一下地,她那牛角撞我一下却受不得。”马玄子道:“二妹女中丈夫,一向说话永无更改,娃子脾气,休看气大,说完就完。”淳于荻恨恨说道:“还是马大哥知我是直­性­子,谁似你两个坏骨头,专一耍巧气人,说了不算!你只代我陪客,不许走开,我便饶你。”话未说完,陆萍已如飞鸟下堕,笑嘻嘻立在地上说道:“丑姑娘不要生气,我实对你说,大漠庄我只在四照轩席上略坐,喝了两杯酒,什么没吃。因想和王狮兄长谈,兼尝你的美味,周老二约我同去,我知你见我有气,怕当着人给我下不来,不许入座,明知你­性­急,久等客不见到,必巴要来邀,故意和老二立谈不走,拿话激你。你由紫琼窖旁小径上走出,看见有我在此,赶忙绕着松林,掩到那树底下偷听,我和周老二连看带猜,早已料到。这一带玉树琼林,灯火通明,又穿着一身红,有多显目!休说我们,寻常人也掩不住。你没听周老二故意背菜谱么?都是存心,却把你逗得满地乱迸,白叫老马他们开胃,何苦?我要是你,偏不许我去吃,那才高呢,气些什么?”淳于荻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好坏骨头!任你说好说歹,我都不听,反正今夜明天我是不能放你,想反激我,由你舒服睡去,那办不到!”

方明矩、马骑同声笑道:“你们再闹,天都快亮了,还消什夜?少时,令姊久等客人不到,又赶来说你几句,何苦来呢?”淳于荻同了众人边走边说道:“我只这一个姊姊,从小相依为命,当然得服她说。这也不是我什短处,我只愁将来她不能常说我哩。她这时正和周、鲁、淳于、司徒诸位高谈雄辩,不会来的。”周谦接口道:“只顾说笑,我还有个小徒弟,上次延英集宾馆辞别,你没在场,还未和你引见呢。”随唤柳春过来道:“这是你十八师叔,有名的女易牙独角龙女,快些上前拜见。”淳于荻忙道:“我不惯受人礼。天亮山堂一总见礼罢。”柳春一听师父招呼,早抢向道旁迎头下拜。淳于荻连忙闪躲,见人已下拜,又觉不应如此,直说“请起”。众人见她慌张,不觉好笑。淳于荻骂道:“周老二惯会使促狭!明知我不惯受人礼拜,偏卖弄他有徒弟,非叫行礼,好引大家笑我。”周谦道:“你自己要慌,引人好笑。小辈拜见,乃是正理,如何怪人?”淳于荻道:“我知你两个坏极了。”随对柳春道:“你跟你师父学本领,自该用功,千万莫学他和五师伯那样油口滑舌,刻薄讨厌。”柳春闻言,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只得把头一低闪立道旁,等候众人过去再行随走。淳于荻对陆萍道:“你这徒弟倒很规矩,你莫把他教坏了。”陆萍笑道:“你既赏识,我想叫他兼拜你为师,学好手艺,本山好多一个好厨子,你看如何?”淳于荻道:“谁理你这贫嘴!”

陆、周二人方要开口,忽听前面坡上有一女子,口呼:“二妹,你怎这时才把王老大哥请来?又是和陆五兄说笑罢?天都快亮了!”淳于荻忙向众人打手势,不令开口,随答道:“矮子也只刚来,大年夜里,谁还耐烦理他哩!因为等他同行,才多挨了这些时候。”柳春一看,那经行之处,乃是一片高大萧疏的柳树林,因值隆冬,树叶早已凋零,冰雪堆积其上,变做万千琼枝玉千,纷坡下垂,再加数十百盏极薄而透明的粉红纱灯,一路高低错落悬将过去,照得冰花耀彩,玉朗珠辉,到处通明,越显清丽。尤妙是柳林当中有一小溪,宽只丈余,发源之处本在山上,水由高处随着溪流,蜿蜒曲折斜流下来,到了柳林附近,地势忽展平衍,溪路也改斜为直,因上流太高,尽管到了平处,其势仍急。水和湖水一样,也未冻结,只水里夹着许多碎冰,清波滚滚,水声汤汤,杂以碎冰激撞,发出一片珍琮之声,清越娱耳,两岸高柳琼林,灯光照处,浪花如雪,泛彩流光,好看已极。柳林尽头,一座红栏小桥过去,半山腰里有三四座石峰,参差兀列。第二座峰前有一片四五亩大小平地,地势比起溪这面稍高。石峰底下建着一幢­精­舍,甚是宏敞华丽,两旁种着百十竿碗口粗细的竹子。右侧长廊透迤如带,一路都是木兰花树,与前面松林小径相接。­精­舍前面,平台宽广,雪已扫净。台前一边是大片花畦,一边是二十来株梅花,花开正盛。背倚崇山,面临平湖,更有清溪映带,花树纷罗,这还是在冬令,如当仲春花时,更不知何等清丽美妙!那说话的女子正是淳于芳,穿着一身红衣,走在隔溪积雪地里,正向众人点手问答。玉树明灯之下,红桥雪地之中,点缀着这么一个玉貌羞花、琼肌胜雪的人物,越觉山林生­色­,仙景无殊,不是尘间所有。

柳春一面心中赞美,一面留神观望,暗忖:这一带的灯并不算多,灯光怎如此鲜明?还有本地冬雪严寒,滴水成冰,呵气成冻,连大漠庄中小湖也都冻结,怎这里湖水溪流全都清波莹活?溪中虽有一点碎冰,水势这急,也好似别处冲来,不似原冻,天又不是不冷,似此奇事,生平未见。想着想着,已由桥上走过,见桥上悬灯较低,走近前去一看,原来里面点的并非真蜡,与大漠庄花灯所点之物大略相似,并且上下也设有机簧火引,这才省悟,知是淳于芳向大漠庄男女诸小侠学来的奇制,许是时日大促,或是发火燃料所取无多不能遍设,只设了有限的地方,所以先前所见均是寻常灯烛,并还派有旁人照料,这里独无,途中不见添烛剪火值役的人,便由于此。那湖溪之水没有结冰,却是不解。方自寻思,已随众人走过桥去。众中只有王狮叟是位远客,又是初次入山,主人礼遇甚优。淳于芳姊妹隔溪问答,前面台谢中的人也全数迎了出来。柳春一看,内中只有两位,在延英集宾馆练武时见过两面,并还不知姓名:周谦等众人与王狮叟略微叙谈,正待命柳春分别上前拜见,马玄子道:“周老二,我们都非外人,不必叫你徒弟作磕头虫了。”淳于荻也笑道:“他这是为显他有好徒弟呢,老马你知什么!”淳于芳也摇手拦阻,不令拜见,一面肃客先行,一面接口说道:“这是什话!门人初见师执尊长,哪有不拜之理?只不必这急。雪地里不­干­净,进屋拜见不一样么?时已不早,幸是今年开山盛典移后些时,不然我们今年除夕消夜,这客不要请不成呢!”说时,众人已历阶而升。

柳春随在后面,见那台榭是一幢­精­舍,分着两层,前面是一个大敞厅,内里陈设异常­精­致华美,与沿途所见诸房舍情景不同。门外重帘低垂,四壁悬着锦幕。墙壁均是大理石砌成,看去十分坚厚。地上铺着极细的猩红凸花毛毯,半亩多大。一同大厅,只左偏地上有一大圆铜盘,上面放着一个三尺方圆的火盆,盆中兽炭通红,边上放着一个暖酒用的水槽和两把铜壶陶罐,似备茶酒之用,别的更看不出有御寒取暖的炉火等物。按理厅房大大,这一盆火决不够用,可是刚一进门,便觉温香袭人,寒气全消,满室如春,身上立生暖意。夜筵已早设好,圆桌 淡妆全文阅读甚大,在厅的左偏。才一进门,淳于芳便邀众人,依次入座,人均坐定,另指未座,笑向柳春道:“柳贤侄,你果然质地心­性­俱是上等,不在你师父这番心思。我昨日在大漠庄伤愈醒转,听诸老夸你,我甚心喜。自今日起方算是本门中人,从此奋勉,好自为之。今日我原请王狮老,你来恰好。你座中尊长有几位均未见过,见过的也不知道名姓,可朝上一总行礼,无须挨个礼拜了,起来便可陪坐。我们平日简率,今晚又是除夕,不可拘束。我到后面去去就来。”说罢自去。周谦便指未见诸人道:“你大师伯忠孝仙人方端,往云南云龙山去,没有在此。比你长一辈的师伯叔,按结义和入门先后为序,除十三师叔因是本山主人,执意谦逊是按年齿外,余俱不然。因人数太多,偶嫌称谓不便,也有按照各人本来行次称谓的,我所说乃是本门行次。这位是你三师伯火雷剑淳于震。这位是你六师伯鲁瑾,七师伯鲁瑜奉命望亭值夜,不曾在座一人称大行双侠。这是你八师伯小神龙许清寿。这是你十三师叔、本山小主人周澄。这一盟共是男女二十一位。下余诸位师怕叔,有的奉命他出,或是正在轮值,除九师伯与十一师叔外,日月堂开山盛典,全可见面。你同辈的人数更多,有一半在镖局你已见过。现在先向上坐诸位师伯叔行一总礼归座,明早山堂再重行拜见吧。”说时,淳于芳也由后面室中走回。柳春忙即领命,退下几步,口称:“诸位师伯师叔在上,容弟子拜见。乞恕不恭之罪,随时训海。”说罢,恭恭敬敬拜了八拜,众人均起立拱手,同声勉励几句,然后归座。周谦命柳春未座陪侍,柳春知道座上俱是英侠之上,由不得心生敬仰,欣喜非常,方要挨次敬酒,铁爪仙方明矩笑道:“我们除夕欢聚消夜,不比公宴,不喜俗礼。若是有事,你师父自会吩咐,你自归座饮食吧。”周谦也说:“无须拘束。”柳春年少天真,见师父也如此说法,便即应了。

这时淳于荻已然走往厨下,席前另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垂髫美鬟侍立服役,一时杯筋竞举,言笑风生。柳春先在大漠庄饱袄珍味,心中有了成见,入席之后,见桌上共摆着四样八碟荤素冷盆,多是年下腊味,以为决不能比大漠庄还要讲究,举箸一尝,方觉味美异常,尤其酒好,样数甚多,­色­香味三者均强,忽听遥呼“绛霞”,内一小鬟忙即赶去。陆萍笑问道:“这里地介僻远,自从明亡以后,许多遗老故臣忠义之士都往本省逃避隐居,加上原来就有的英侠异人,为数也实不少,可是天山南北两路,除了北天山穿云顶狄家诸侠多年在此不算,真要讲究饮食的,只大漠庄和我们塔平湖两处。自你淳于师叔到此,我们益发享了口福,设备和样数虽还不如大漠庄多而讲究,有的肴点菜酒却比他们更要味美,并能别出心裁,独擅胜场,新近你二位淳于师叔与他们一交往,彼此又添了不少花样。今晚年饭早已吃过,这是你二位淳于师叔每年必备的送年消夜,因是注重在各种点心,所以下酒冷盘只得四样,没有李家陈列得多。这还是为了款待王师伯远来嘉客,恐太简率失礼,才添了几样热菜点心,虽以春卷和稀饭为主体,连甜带咸,样数却有好几种。那号称女易牙的一位,外表仿佛憨厚,其实内秀聪明到了极点,心思灵巧非常,尤其饮食一层,不特样样味美,并且能把腐朽化为神奇,无论水陆荤素肴点,一经她手制作,便令人百食不厌。算盘更打得好,总是恰到好处,一点也不糟蹋东西。因天快亮,还有开山盛典,所饮均是醇美而不致令人沉醉的酒。她有几样最拿手的点心,不是大漠庄所及,我适才特意留着肚皮,便为的扰她这一顿。今晚点心大约比往年样数多些,但是按着各人喜食之物分别制成,每样只一两盘。她讲究吃完再行添制,不喜剩下或是回锅。你初来,也不知哪一样最好,少时随我挑选好了。”

语声才住,忽听隔室淳于荻笑道:“我和陆五哥相识,只今晚才听你说了良心话。”随说人已到了面前,后随前去美鬟绛霞,双手捧着一个红木盘,内里放着两盘菜肴,一荤一素。素的名为香筠脯,听众人和王狮叟说起制法,是用笋脯切成纸一般的薄片,与腐衣相间叠成,先用­鸡­鸭口蘑松菌合熬的清汤浸泡,然后再加文火烤制,切成寸许扁方块,乘着未冷以前上桌,­色­作金黄,入口鲜芳,腴美非常,乃淳于荻新近想出的美味,与素火腿差不多,但是制法不同,素中藏荤,重在收汤选材和那火候,始能­色­香味无不佳绝。众人俱都夸妙,王狮叟更是赞不绝口。那荤的乃是­干­蒸熊掌,切成分许厚的薄片,看去亮晶晶,红白相问,吃在口里又腴又糯,越嚼越香。马玄子笑对淳于荻道:“你自来不服气陆老五,吃了你还有褒贬,总说屈心的话,今日居然天良发现,也和我们一样夸赞,气总该消了吧?天已不早,这回总可请我们吃点新鲜美味了。”淳于荻笑道:“新鲜花样没有,新近在大漠庄学了两样,略微加以变通,还不到日子吃哩。陆五哥以为和往年一般,却猜错了,整整相反,连甜带咸,共只才得五样,俱都早已备齐,亲自看它上了笼架,由绛霞代我照看,我才来的,不然,我怎能这快便来人席呢?”说罢,便命另一小鬟紫云往厨中去端热菜,跟手把现成点心送来。紫云领命去了,不多一会,和绛霞一同回转,先把手提的香稻稀饭放在火盆架上,一面送上两祥荤菜,一是桂花糟鹅,一是­干­炒冬笋加山­鸡­丝。另外四盘两种咸甜点心,咸的是冬笋和鲜­肉­口蘑为馅的夹汤薄皮小包子,甜的便是陆萍喜吃的百花蜜糕。这两样看似无奇,入口才知妙处。一是馅中带汁,腴而不腻,松而不散,鲜美已极,可是除笋和­肉­外,又看不出有别的东西。甜的是香糯与粳米蜜糖和制而成的千层百花糕,各种香花蜜果之外,每层中间杂着不少牛油碎丁,妙在是比芝麻粒大不多少,粒粒晶明,吃到口里只觉甘芳腴美,虽糯不粘,虽肥不腻,丝毫觉不出那是生­肉­油丁。

肴点既美,众人本都健啖,又值夜深腹饥之际,一会风卷残云,全都吃个­精­光。内中小山主周靖最为温文雅秀,每样略尝即止。陆萍笑道:“十三弟真秀气,还是因为你也主人,想让客吃呢?”周靖听他语意双关,言中有物,明是借话取笑,不禁脸上一红,恐淳于芳听了不快,忙一偷觎淳于芳,正和邻坐许清寿说话,似未留意,心才稍定,惟恐陆萍素喜笑谑,说之不已,忙接口道:“我是想吃荻妹制的春卷,特意少吃。似五哥这等吃法,莫要好的来了吃不下呢。”陆萍笑道:“你只管放心,就怕你们主人备办得少,我没有吃不下的。”淳于荻笑骂道:“你真馋痨!我准管你够,却不许剩下。你敢与我打赌么?”陆萍笑道:“谁不知你新年里要请大漠庄众姊妹吃春酒,东西备办得多。我说的是现在,并且你人不许走开和发令添做。”淳于芳忽然转面含笑接口道:“五哥算了吧!就今晚现成的看点也吃不完,打赌你非输不可。淳于荻便埋怨道:“矮子专一耍巧欺人,好容易他自投罗网,胀他一个好的,姊姊提醒他作什?”淳于芳道:“你和陆五哥见面就斗口,不知有什意思!大家清谈,说点正经话多好。”

马玄子笑着方要开口,云霞二鬟又去而复转,先将一个二尺多大火锅放在桌的中间,一面将桌上肴点盘撤下,另放上八碟四样小菜和四小盅酱醋之类,再向各人面前放上一碗一碟。那火锅高仅三四寸,外圈是个垂直矮脚圆筒,当中生火之处也是直筒,微微高起寸许。那大火锅火筒粗才二寸,可是内膛甚大,并有十来条火路,将外圈拦成十二隔。上来先是盖着,微微听见水沸和一种清香之气,同时摆上四大碟春卷和两盘鸽茸鸭肝作馅的酥盒、两碟玫瑰油烤年糕。柳春以前所吃春卷,均是薄皮炸焦,除焦脆外了无什味,这春卷却是厚皮,外焦里­嫩­,听众谈说,才知上好肥­鸡­清汤和面,加上­鸡­蛋摊制而成,用鲜瘦­肉­丝­鸡­丝笋丝炒成,包时,每卷外加肥韭黄三根,果是香美异常。吃到中间,锅中渐沸,二鬟又端上四大盘生馄饨和生的小水饺子,随手将盖揭去。淳于芳对众微笑说道:“这是荻妹新出的主意。点心虽非­精­致之物,汤味却好。各人自煮自吃,喜皮薄的下馄饨,喜皮厚的下饺子。这汤乃­鸡­鸭火腿口蘑香菌笋­干­等合熬提去浮油的清汤,如不合意,那旁还有绿云香稻粥,悉听尊便。”马玄子道:“这主意果然是想得好,第一是新鲜热和,随下随吃,先不走失香味。什叫听便?王老大哥,我们给它来个都吃好了。”王狮叟一面拣饺子,一面称赞不已。那馄饨、饺子共是两种,一是­鸡­­肉­菜,一是鲜­肉­冬笋加虾仁合斩而成,就着上好清汤现吃现下,各凭心喜,所用材料均非珍奇,却是鲜美绝伦。众人边吃边赞,各吃了不少,有的还加上半碗香稻粥。

柳春前昨两日在大漠庄吃了许多讲究饮食,以为人间美味已尽于此,想不到当晚这顿消夜点心,更是清腴香美无与伦比,比起大漠庄的珍错盈前,仿佛另具一种家常真味,饱食之余令人犹有后思。心想父亲一生辛苦劳碌,别无嗜好,只是爱吃一点家乡风味,每次做来款待亲友近邻,人人夸好,近年有点蓄积,平日颇喜做些合口菜吃,引为乐事,似这两家的美味,几曾见过?自己蒙父母恩养**,不曾尽过孝道,以后何不乘着闲空向淳于师叔讨教,学做上几样好吃的肴点,回家孝敬父母,不是好么?心正寻思,见众人已自离席,分坐在偏椅上,忙随起立。淳于芳令在一旁坐下,笑问:“柳贤侄,吃好了么?初一的饭,照例在中午开呢。你二师叔惯喜做些肴点,现在老山主命她掌管全山食物,所有大小厨房都归她调度总管。因众弟兄都爱寻她要饮食,吃的东西随时都备得有。以后你如因事出山回来,或是用功耽延,过了饭时,无须去寻当地厨司,可到这里来问她要好了。”淳于荻接口笑道:“我也没什好吃的,只不会叫你饿肚子。我如不在家,你问这两个丫头要,也是一样。”柳春闻言正合心意,便向二女躬身道谢,答说:“小侄遵命。”陆萍笑道:“丑姑娘,你这又添了一个好主顾。这个我敢保,不论你给他多不是味的东西,他也决不敢说你半个不字。”淳于荻道:“矮子你过河拆桥,刚吃完就挖苦人。这就天亮,新年初一,我不理你,由你嚼去!”周靖笑道:“二妹,你这就聪明了。一任陆五哥嘴多会说,你只作没听见,也就说不起劲了。”陆萍笑道:“十三弟,你那等偏向,叫我说你什么?”周靖道:“五哥,我们这一盟二十一人,都是骨­肉­情分,有什偏向呢?不过五哥素喜滑稽,照你平日戏侮敌人,言行动作端的和马老大哥一样,飞仙剑挟豪快无俦,使人见了笑得肚子都痛,休说小弟,全山上下哪一个不生钦佩?只是近来喜欢和荻妹说笑。她­性­情忠厚,拙于语言,说不过时又爱起急,固然不会真生什么嫌隙,时日久了,难免彼此都有言语失当之处,何苦来呢?依小弟之见,少时便是新年,即以此时为止,请五哥和荻妹从此都把戏言去悼如何?”

这时周、陆二人俱在酒后,陆萍是爱拿淳于荻取笑,口里说惯,而对方又是过于天真憨呆,语言无忌,颇有自取之道。周靖是苦恋着淳于芳,彼此情分虽是极厚,无如对方是个女中英侠,心高好胜,­性­情更是磊落伉爽,只管和周靖情厚,心中并无连理之思,平时又喜闹点小脾气,近数月来,费了许多心力,得以至情感动芳心,再经几个有力之人从中撮合,好容易才似有点默许,正在患得患失、喜忧交集之际。二人相对情景,诚中形外,自不免被众人看出了些,俱认为是天生佳偶,全都盼其早日成就这段良缘。其实陆萍和周靖交期最久,情分最深,比起别人还要高兴心热,只是生­性­滑稽专喜说笑,淳于荻又最爱撩拨他,于是两下见必斗口,成了习惯。先在席上,陆萍语意双关,周靖已恐淳于芳多心生气,幸而在和邻座闲谈,不曾在意,岔了过去。这时见陆萍和淳于荻又要斗口,知道淳于芳索日高伉庄静,不苟言笑,尤其不喜妹子与人说笑打闹憨呆情景,为了迎合心上人的意旨,加以爱屋及乌,此时心情,无形中也实偏向淳于荻些,本想劝阻,话未出口,只向淳于荻说了两句,陆萍便说自己偏向,如在平日,原是极平常话,无如此时正是爱河中紧要关头,心中有病,淳于芳­性­做面薄,向不受人的话,惟恐陆萍这类暗带嘲笑的话再说个不已,不特把心上人招恼,甚或还要阻害室家之愿,一时情急冲口而出,本是想借劝说为由把题目引开,哪知弄巧成拙。

陆萍原也是个做­性­,闻言大是不快,觉着周靖不应如此说法,身是长兄,又不便计较,微笑了笑正要开口,马玄子看出陆萍心中不悦,不等发话先接口笑道:“当着淳于大妹,依我说起来,陆老五和二妹正是鲁卫之政,两下全差不多。如非丑姑娘先喜和人说笑,也不会常时被人嘲弄,这叫做咎由自取。不过我们多年朋友,群居终日,古板板一本正经有什意思?到底还是有两个三花脸跳加官有趣得多。十三弟到底年轻,连人都认不准,真有深交至情的朋友,岂是一两句错话便生分了的?陆老五是你老大哥,不必说了,便是大妹二妹,虽然比你小两三岁,且比你明白呢。如说应敌决策,不论文武,你都家学渊源,不在一班朋友以下;要论处世接物衡情度理,你便­嫩­了。这类说笑,根本是情分厚的朋友才有,谁也不会认真,更牵惹不到别人身上,你说那些都是多余。”马玄子这一席话大有深意,把陆、周、淳于四人全都顾到,尤妙在是借话把淳于芳一激,使其不能为了几句戏言生出别的枝节。周靖适才话说完后,见陆萍笑得既不自然,再一愉觑淳于芳,也正在微微冷笑,情知二人心俱不快,方自后悔把话说错,及听马玄子一说,淳于芳首先转了笑容,陆萍虽未置可否,已不似先前怏郁情景,心中好生佩服,随向陆萍道:“五哥,小弟素来口不择言,好在五哥比我年长、新年里则当童言无忌吧。”陆萍倒被闹了个不好意思,只得答道:“十三弟所说原也为好,有什错处?”马玄子笑道:“十三弟你是越描越黑,天已将亮,不要再提此事了。”淳于荻道:“只你是好人!我看你还不也是一个三花脸?”淳于芳除先前微笑,始终不曾发言,陆萍也未再有什话说。大家一笑,就此岔过。

淳于芳又命随侍双鬟用雪水泡了两样好茶,并取果盒和几大盘水果出来请众饮用,互相谈说,言笑晏晏,不多一会便自天亮。淳于芳随命双鬟将室中原点的一对大岁烛移去,将外层三面帘幕拉开,正面窗户也打开了几扇。众人凭窗外望,见朝阳犹未上升,湖上烟波浩荡,一碧混茫。上面云白天青,残星三五,掩映东方,芒角荧荧,欲堕未堕。环湖诸山,积雪如银,上面浮涌着一层薄雾,宛如镐衣仙人,身上笼着一层轻绢细毅,分外显得静美。昨晚众幼童已散了大半,爆竹之声四起,晨光音霭中,微风不扬,冻雀无声,只管觉得于冷,元日天­色­却甚澄弄,窗侧那几树红白梅花,正在凌寒吐艳,自傲清标,不时送来一阵阵的幽香。屋中温暖异常,重帘低垂,门窗不启,众人在里面饮食欢聚了一夜,人数又多,俱觉有些闷热,这一开窗户,立觉清新之气挟着梅花香气沁人心脾,加以外面玉山琼树,雪­色­湖光,旷字天开,清景如画,益发令人心清神旺,爽快非常,俱都赞妙不置。

马玄子笑道:“我记得当初这地方,只是半山坡上有几块兀立的石笋和些杂乱树木而已,自从老山主看出大妹不愿意住后寨,山中又无适当的女宾馆,吩咐自行择地兴建,被大妹选中这片地方。彼时众人都说前山面湖一带尽多佳处,何必要选这等草树丛杂的荒芜之地?谁知大妹竟是胸中早有丘壑,经她辟土开基,芟夷草莱,增设台馆,添莳花木,亲自监修,不过三四月的光景,便给本山添出一处胜境。记得去年我来观看,除把溪流引长,添了一座朱栏小桥外,所有花木竹石,细一辨认,仍都当年故物,只经她一布置增减,把些乱石杂草恶树去掉了些,便大变一副形象,比起昔年荒率芜杂情景,真有天渊之别。后有两次又来此地,因是直赴山堂便转后山,不曾留意。照今晨所见,这片地方华丽清幽兼而有之,比起去年又妙得多,真可谓是灵心慧思、点铁成金的手段了。”周靖笑道:“马大哥真说得对。大妹不特聪明到了极处,人也沉静稳练非常。休看她骑着那匹千里雪爱马,独个儿奔驰大漠,飞行绝迹,一声清叱,杀人如同剪草,平日无事,却又文静温和极了。”话未说完,众人因周靖素日儒雅从容,这时说起淳于芳的好处,立即眉飞­色­舞,得意忘形,与往日情景大不相同,俱由不得暗中好笑。周靖毫未觉出众人笑他情痴,仍待往下述说,淳于芳嗔道:“适才酒又吃多了吧?我起初找这地方,不过看见这几树好梅花和玉兰花树荒弃在此,无人理睬,觉着委屈了它,正赶山主命我择地兴修,随便盖了半问房子。本是一处好景致,因地稍偏,无人留意,我适逢其会,有什相­干­?马大哥素喜对我过誉,你怎也随声附和起来?也不怕人齿冷呢。”周靖正要还言不是过誉,淳于荻笑道:“呆于!我姊姊不喜你说她好歹,你不要多嘴,少时惹生了气。”底下话未说完,淳于芳愠道:“荻妹总是疯疯癫癫,是什道理!”

周靖闻言忽然省悟,当着人不应显得如此亲切,再看众人俱都面带笑容,只陆萍好似全未理会,自和柳春指点烟云,述说本地风光,心方一动,忽顺湖边飞也似驰来一个少年,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在望亭上轮值的天外飞鸿鲁瑜,看他跑得这急,料知有事。淳于荻因乃姊被己触怒,正好借此下台,首喊了声:“鲁七哥,这等急跑作什?”随说,连正门也未启,径由窗中飞身而出,过了小桥,赶迎上去。淳于芳道:“诸位兄长,你看舍妹是不是呆子!这里离七哥来路还有老远一段,说话怎能听见?并且鲁七哥明知诸兄在我这里,他的脚程又快,不去也会寻来。鲁七哥又嫌她疯癫,不大爱和她说话,何必多此一举!”马玄子笑道:“这位二妹才不呆呢。”王狮叟接口笑道:“我在西北诸省跑了这几十年,能人也见过不少,似这里的诸位仁弟仁妹,连同这里的景致,实是平生初见,端的人固难得,境更少有。即以淳于二妹而言,我初见她时还在想,同父母的姊妹,怎的大妹一人灵秀独钟,二妹相差如此之远,嗣听玄子说她内秀,我还不深信,及至细一考察她的言行动作,才知果然灵巧多智,并还十分仁厚。她那外表行径,一半是天真,一半竟是故意,实则心细如发,机智非常,真和这里美景一样,不是寻常皮相所能看出的了。”马玄子笑道:“真个境物足以移人情­性­,这狮子头平日那么滑稽玩世、满嘴村野不说正经话的怪物,怎一到大妹这里,不特改了脾气,连谈吐都变文雅了?”

王狮叟哈哈一笑,未及回答,鲁瑜同了淳于荻,已一前一后过桥走来,到了平台前面,见众凭窗外望,正要招呼,周淳忙道:“天刚亮,今日好似格外­干­冷,七哥穿得如此单薄,快请进屋吃点热东西再说吧。”说时,鲁瑜已当先掀帘而入。周靖淳于芳二人,一个让座端过热茶,一个便命紫云去端莲心八宝汤来敬客暖寒。众人又几乎忍不住要笑,陆萍仍绷着一张脸。淳于芳看在眼里便留了心,鲁瑜初来,自不知就里,将周靖茶碗接过饮了两口,笑道:“这茶真好,你们真会享受。偏生昨晚该我值班,没扰成淳于妹的盛设,过日须要补与我呢!”淳于芳道:“那个自然。好在正月里东西多,什时皆可奉请。”周谦笑道:“七哥,我看你跑得那急,必是出了急事,怎到了这里,反倒从容起来,只说闲话?”鲁瑜笑道:“事情是有,并不急在这一会。我是急于和王老大哥见面,又想在开山堂以前和大家多谈片刻,才一交班立即赶来,所以跑急了些。”方明矩道:“我原说呢,敌人惨败刚走,怎才一二日工夫便生急事,那也太不自量了!”鲁瑜道:“二哥你猜错了。我天亮前,遇到本山石老前辈独个儿由山外回来,和我说起昨日出山原由经历,这不久就要发现的事,还正是这伙被逐出境的狗贼呢!”众人闻言俱觉奇怪,王狮叟首把双目一翻,笑道:“好这一群不要脸的狗贼!难道还敢卷土重来不成?”鲁瑜道:“准说不是?不过这事情是挤出来的,他们也是迫于无奈,并且不是全体。共总只为首几个狗贼,加上一些还未到场的党羽,日期也还尚早呢。”马骗Сhā口道:“驱逐他们上路时,我曾在场。内中有昔年相识的人,他因做了铁卫士,这次又丢大人,见我甚是惭愧,先装不认得。我知此人心­性­尚好,投身异类已出无奈,特意想法把他调开,劝其早日抽身勇退。据他对我说,敌党中分好几派,这次几于倾巢而出。他们平日自高自大,又不为人,能手俱已惨败,一则知道五老和我们的厉害,不敢再来尝试。最关紧要是他们平日互相忌刻倾害,彼此防范,虑患忧危,好容易得此良机,被人点破,言归于好,从此永无猜嫌,把丢大人认做因祸得福,此去决照五老所说,互相勾串报功,断无再捋虎须之理,怎会变得这快?”

鲁瑜道:“四哥只知其一,你忘了后山沈老前辈昨日赶去,要报当年之仇么?这事情便由他老人家引起。沈老前辈父子走时,照他所说,原是尾随妖僧,到了适当地方再行叫明下手。这样作法本可无事,哪知刚尾随妖僧过了哈密,忽然遇到一个多年未见老友之子邢文玉,乃江西有名人物,互谈别后情况。沈老前辈是直肠人,因和他父亲是深交,虽未说出这里住处,却把向妖僧寻仇之事说了出来。

第八回其中多孝子忠臣遗民志士英雄豪杰奇侠飞仙(下)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八回其中多孝子忠臣遗民志士英雄豪杰奇侠飞仙(下)

“哪知邢文玉和乃父左昆仑邢佐,由五年前便被敌人网罗了去,也是三宝密敕中重要人物,因事大隐秘,老邢父子城府甚深,并无别人知晓。老邢原也自命义侠之士,上来的确不肯上套,连躲避推却好几次,对方好些势迫利诱,均不为动。无奈子孙不争气,邢文玉是他原配所生,还能受他的家传本领,又拜在崆峒派门下,剑术虽非上乘,比起老的也差不多少,另有两子,乃他中年所纳爱妾所生,幼小娇惯,听了枕边之言,令其改习儒业,书未读成,平日耳濡目染,又学了些武艺皮毛,尽管文武皆非,却仗着父兄威名与乃母纵容护庇,在外倚势凌人,再加上邢文玉所生独子小花神邢超,叔侄三人无恶不作,结局因为逼好杀人,被官府用计诱擒收禁。以邢氏父子之力,本不难将人救走,一则舍不得当地大片家业,二则那奉命收服他父子的说客,正以他不受聘回京无法交差,隐名匿迹,在当地守伺时机,官府得他指点,犯人擒到,立觅妥地隐藏起来。刚事发时,邢氏父子那么­精­明强­干­人物,竟会找不出他儿孙的下落。老头子尽管疼儿孙的心切,但他平日号称方正,安善良民,他子孙**杀人犯法是真,尸亲苦主并还是与他相识的本城绅香,照理遇上这类事,便官府无力擒拿,自己也应整顿家规,将犯人处死,以谢阎里,才是英侠之士所为,如何反去劫牢反狱?那官府平日有清廉慈惠之名,钱打不动,又不能加以不利,这事情自是教他作难到了万分,本心难舍,那现已扶正主持家事的爱妾更是终日哭泣,非要救人不可,小邢自然也疼儿子。父子二人正在那无计可施,官府忽然亲来拜访。在他初意,以为官府又是稳中之计,自己治家不严,本身还要受累,再受爱妾哭闹絮聒,连急带气,已然有点羞恼情急,准备翻脸,看事行事,说好便罢,官府如再逼迫,或是子孙三人全数都得砍头,无一能活,便豁出一世英名,就势将来人擒住,拷问出犯人下落,救将出来,全家逃往别处隐藏,不再见人了。没想到来人非常客气,见面便屏退从人,说:‘我不知老侠是钦命延揽的英侠,而令郎贤孙年幼­性­暴,委实也有差池之处。为了居官责成,事关人命,不得不尔。昨晚某御前侍卫来说原委,并取便宜行事的金牌御札为证,说老侠已蒙天眷,来时奉有密旨,在受聘以前,无论本身和府上亲族人等,任犯何等重大国法,均当赦免。本官对令郎令孙,原极喜他英俊多才,无如迫于国家法令,爱莫能助,既然交代得过,何乐于杀此三个少年英雄?不过此是朝廷密旨,此案情节重大,未敢公然纵容,为此想下移花接木之计,假作恐有差池,一面亲身造府将贤父子稳住,一面假作将犯人解往省里正法,好在地方上人均信服我,贤父子又未曾命人托情打点,万想不到其中有诈,并且这么一来,苦主方面还觉得我为他伸冤主持公道,事发自官,府上自不能怨他追紧不肯罢休,免结仇怨留下后患,自然愿意已极,可是老侠的名声也须顾住。我明日便把苦主寻来,告以我先前为了老侠父子威名太大,恐激巨变,使当地官民交受其害,国法又不能不伸,并且认定此三人是地方上的大害,立意除去,擒到犯人以后,立即援用前二年所奉处置要犯得以便宜行事密旨,办一紧急公文,申详上宪,并将人犯连夜隐秘解省,按照密旨上的条款,先正国法,再行奏报。原意本为人民除害,并非附会密旨条文希图厚赏,因恐犯人家中有什举动,所以等到起解以后,亲往这里,先以礼貌将人稳住,并探口气如何,以便早有打算,哪知把人料错。老侠不但不加袒护求情,反说犯人咎有应得,就是官府不办,家法也必处死。早知如此,何苦费上这大的事?苦主方面当然无话可说,事情自可消弭。只是衙中耳目众多,惟恐泄露,起解的人实难物­色­。主意打好,正为难间,幸得某侍卫自告奋勇,说他和老侠少侠是好朋友,此事别人谁也不定可靠,只他胜任,对外可以推说上宪密派提人的委员,再者令郎贤孙暂时不能出头,也须有个地方安置,想来想去,只有变了本名带往北京,给他三人各谋­干­下一个文武功名,使在北方任职,既免你我彼此不便,并使其经此一番风浪生出戒心,去了少年暴­性­,即日回头,岂非三全其美?以我一个区区微官,本不应使其纤尊降贵,一则是他自己发动,对朋友的热肠高义,二则查照本案真情,令郎贤孙虽然不合杀伤人命,但也由于先受了对方欺负,义愤而发,死者实有自取之道。那女的因是毒口咒骂,纠缠撒泼,令孙一时激怒,连带失手,与外传好杀谣言完全不符。到案问供时,三人均是汉子,好言一劝,全数供出。尤难得是三人均极孝友,一面互相争罪求死,一面说他家祖父兄长家法至严,得知此事必要气死,再三哀求,异口同声,本人身犯国法,万死不辞,只求罪归一人,千万不可使父兄祖父知道。孝义友于,端的可敬可爱。并非此时有心卖好,便某侍卫不来传宣御札,本官也必曲意保全,都救自办不到,至少贤孙郎总可保得无事。因为律法森严不能全保,怎么设法,也须毁掉一两个少年英雄,心正难安。谁知吉人天相,老侠英名简在帝心,救星竟从天降,足见贤父子平日侠义好善,德行深厚,使万难解免之事,居然转祸为福,可喜可贺!本官此来,因为遮掩苦主耳目,一半也是专程道喜,好使府上宽心。现在令郎贤孙已然出境,在邻县一个大庙里面暂住,只等父母家人一别,即日上京,不能久留了。’老邢闻言,又是惊喜又是惭愧,面致感谢之外,免不了说上几句,自己治家不严,子孙该死,虽然老父母与好友的恩德成全,自己也决难加以容恕。正在装腔作态,那屏风后面手持兵刃准备和官拼命的母老虎舐犊情深,惟恐说大话将官激变,早忍不住奔将出来,先朝老邢哭骂了几句,随向那官跪拜谢恩,并说某侍卫的盛情感谢万分,请即转告,他是我二子一孙大恩人,现又托他携带照应,我夫妻无以为报,此后他无论什事,上天入地,我邢氏全家老幼决无推辞等语。老邢闹了个哑口无言,那官也笑别回衙,自向苦主去说鬼话。老邢夫妻父子三人自然赶去,与那三个宝贝送行。那作说客的侍卫心已拿稳,见了老邢更不再提加入密敕名单之事,以示此举全由友谊。老邢自是狡猾,不肯凑上前去。两下互斗心眼。总算那母老虎去时吃老邢劝住,只管向人谢恩感激,仅露了点口风,仍是包她身上,使邢氏父子入网,没有明说。不久这三块废料在北京又生出许多故事,俱是那说客相助,得保平安,连出大力提携维护,却不令告知老邢父子。凑巧母老虎不放心爱子在京,令小邢前往暗中查看。小邢也为所生狗子悬念,便在暗中赶去。到京一看,三人已各有官做,只是连番惹事,未了一次,简直不能再在京城里逗留,新营谋了外任,已将起身,并还保了军功。这一来,又受了人家许多恩惠。小邢首先感动,自向说客投到,连老邢的名字也一齐代上了名单。回家一说,老邢觉着就是对方故意施惠,也实可感,由此失节。

“这两父子,对于私人恩怨最是分明,­性­又爱财,连受对方恩惠怀柔,财礼优厚,偏是终年无事相烦,想不出个报恩之策,心常耿耿。事有凑巧,小邢为应一好友之聘,有事迪化,归途闻得敌人爪牙全数出动来此办案的消息,已然动念,到了哈密,也没打听出所以然来,后探出敌党已然功成归去,心想事情已了,这班人既然全数出动,那救兄弟和爱子的恩人想也必在其内,本心是想和前五年引他父子入网的说客、铁卫士中有名人物、副领班铁羽扇何开相见叙阔,不料会与一别十多年的沈老前辈父子不期而遇,一听说起寻找妖僧报仇之事,他知沈老前辈父子不好对付,表面未动声­色­,谈了一阵辞别,一上路,便乘沈老前辈暂时不肯下手之便,追上那伙贼党把话一说。妖僧以前好些年的匿迹销声,为的便是沈老前辈,何况又加上一位剑侠儿子,得信自是胆寒,情知敌是敌不过,踪迹已露,躲是躲不了,因为沈老前辈父子是由哈密追下去的,虽与大漠庄隐居的川东五老不是同派,但都是正派中剑侠,平日不免通着声气,又在一地隐居,双方的事断无不知之理,也许便在大漠庄与五老同隐都说不定。妖憎乃铁卫士的正头,和铁羽扇何开原是患难深交,无话不可以说,当下三人背地密议。依了妖僧,直想耍无赖,去向五老质问:既然彼此言明,平息这一局事,从此两不相扰,理应各守信约才是道理,为何人未出境,便有人尾随下来欲加暗算?就说不是一起,以五老的身份名望,说出话来便该做到,把两头的事一齐担起,也不应纵任外人在他出头了事之后在这条天山路上随意寻仇,使其话不应点。沈氏父子此举,迹近五老有意行诈欺人,先是软硬兼施,等一行甘拜下风依言行事发出奏报以后,暗中再遣能人出来寻仇为难。冤有头债有主,沈氏父子如在彼此未和息以前出来报仇,自然各凭本领见个高下存亡。照着江湖上过节,五老既已出头,把一场天大的事硬压下去,自己这面又是俯首听命毫未违抗,这天山路上,休说一行遇什暗算,便有人出来说句错话,也算丢人,为此要问五老作何处置?

“小邢自比妖僧机智,觉着这等做法大已卑鄙无耻,又料定沈老寻仇多年,只要知道仇人踪迹,刻不容缓,照着晤见时所说且容凶秃多活些日、不到地头先不下手等口气,定在五老与妖僧等定约之后方始知悉,此举不特不是五老意思,连这迟不下手,都为碍着五老曾有前约之故,便劝妖僧不可如此,也无须如此示弱气馁。多年威名得之不易,固然对这等大名鼎鼎的前辈剑侠服输,势所必至无人笑话,无如双方仇怨已深,任怎低头,对方也消不了恨。反正要拼一个死活,事未临头焉知无救,何苦先就栽上一头?自己与何开深交,既然遇上,决不袖手,随出主意,说:‘反正仇人此时不会下手,与其躲他,转不如索­性­放光棍些,寻上去与他相见,公然叫阵,直说前些年山中隐修,偶闻人言,双方到处寻仇未见,因此二次出山,了这昔年公案。到京以后,正欲寻他下落,便奉皇命出差,不暇兼顾,想不到会在此相遇。本应当时分个高下,一则朝命未复,内里并关系着有极大人情,并保全三个逃人,必须回京交差以后才能赴约。再者自己虽不是他父子的对手,但朋友中能手颇多,料你沈氏父子未必便占上风,是好的彼此约好地点时日,各自约出人来,一同了断此事。那地点并还约在天山附近,免你疑我设在中原有什假借。否则我此时法宝飞剑俱已失去,明知敌你不过,你要报仇,杀剐任便,决不还手。沈老天­性­好胜,又碍着五老和嵩山逃人,定必点头答应。你把时地约好,各自上路,一面趁着三宝密敕在手,将它交我,把上面一些会剑术法力的能手,全请出场,断无不胜之理。好在飞行甚速,不等你们到京,便可交还了。我和家父均与此老相识多年,到时虽不一定公然出场,必在暗中相助。你有这现成点将牌,再加十个沈氏父子也不在心上,怕他何来?对方只川东五老和北天山狄氏全家,如若同来,稍微可虑,但是五老归隐多年,不轻出手,又曾和你们订约,我知沈氏父子和他们并无交往,更非同派,至多是新近在此相识,十有八九不会管这闲事。他父又知你们宫廷当差的人一向自傲势孤,外面只多强仇大敌,无什朋友,约不出多少高明人物,就有,也只是同门师兄弟,不看在眼里,决没想到密敕的妙用。北天山狄氏一家,也与他父子无什深交,此老刚愎好胜,向不肯约人相助,定是父子兵到场无疑。密敕中那些有名人物,平日均以受恩无报,感愧非常,又有几位列名较早的,吃这些自命清高之辈常时背后辱骂,气愤在心,不特一传必到,并还绝不容他父子活命,以免后患。狄梁公一家不来是便宜,便是能来,也必难讨公道呢。’妖僧闻言,自是喜出望外,当时将三宝密敕交与小邢,径去依言行事。

“当沈老前辈父子下山时节,雁山六位老侠和老山主原曾商计,知道此老­性­刚,沈小侠又是孝顺无违,拦劝无效,但是妖僧与宫门三凶,连同手下党羽,也颇有能者,到底人多势众,况又加上三宝密敕在手,随处可约能手相助。为了五老曾经平息我们的事,至少非到甘肃不便下手,本不必此时起身尾随,偏是坚执,连年都不肯过,此去途中必被觉察。这伙狗贼诡计多端,不是合力暗算,便是觉着不能取胜,暗用密敕调人,能手一到立即下手,就许被人暗算,还吃他笑话五老言不应典,至少也是天山路上不能做主。虽然沈老前辈父子飞剑神奇,单凭真本领不容易败,胜算要占多半,到底他老人家将近百年的威名,终以小心为是。石老前辈立即跟踪追去。这位老人家自是足智多谋,飞行神速,又长隐形之法,先不迫沈老前辈,上来便随定了这伙狗党。不料行至中途,遇见上年来过的那位善吹铁洞萧的草衣道长,原是往大漠庄去会五老的,和石老前辈多年至好,谈起此事,便约了同去,事完同来我们这里小聚数日,等五老来赴春宴,再与雁山六老同往大漠庄去盘桓。刚追上狗党走了一程,便见小邢匆匆赶来,与妖僧何开背人秘议。依了石老前辈,本想和小邢过不去,中途截住痛骂一顿,将宝敕夺过,使他失计,无颜见人,草衣道长却说:‘宝敕名单这些人,少一半固是迫于无奈情有可原,一半也是本来无耻,更有好些丧心病狂之人在内,休看对头极少用着他们,一经用上,全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以报他狗主人的恩遇,并显他的本领。将来对头大举残害忠良义士,必有这伙狗党在内。留着他们,固是遗民志士的后患,不除去几个,他们夜郎自大已惯,也不知道利害羞耻,可是平时要除他们甚难,一则没有题目,二则人多不在一处,除一两人无济于事,反而打草惊蛇,容易生出别的枝节,难得最好机会,把许多恶狗聚在一起,他们以为沈氏父子尚在梦中,到时自来人网,却不料机密已泄,我们也约齐能手,乘机给他来个斩尽杀绝,这不比此时破他诡计强么?,二老议定之后,草衣道长忽又变计,想赶在妖僧前面,与沈老父子见上一面,仍去先访五老,新年同来赴宴。

“石老前辈知沈老前辈定应妖僧之约,便先赶了回来,才进山口,正与我相遇,因开山盛典已然移后两个多时辰,后山诸老每晚此时均在入定,便吃我迎进望亭以内,谈起此事经过。据说,小邢口虽说着大话,对于天山老少诸侠不无顾忌,他父和天山东半山环住的那位老怪物原是至交,特意把地方设在附近的冷魂峪中,大约除想激动老怪物对付狄氏诸侠外,并还含有两层用意:一是穿云顶东的史家父子,与狄氏诸侠一向貌合神离,暗中较劲,想就势拉来相助。一是冷魂峪为北天山最冷之所,终古奇寒酷冷,比穿云顶还冷得多,有名的寒冰地狱。老邢多少年前,为和朋友往北海取鲛珠碧珊瑚等珍物,炼就一种御寒丹药,常人服上一粒,多冷的地方也能赤身行动,不服药的人,哪怕多好功力,走人峪中遇到子午寒潮也禁不住,要是内功再差一点的人,休说子午寒潮无心撞上,只一入内十丈便有­性­命之忧。固然沈老父子不致便为酷寒所伤,毕竟要加一层留意,并且约会是在半年以后,虽料对方不会寻人相助,终恐认识的人太多,由宝敕上所约人的口中展转泄出机密。如用此地做约会,一则占了一层地利,二则老怪物的家正是冷魂峪的阳面,两地相通,实有不少便宜可占。按说这厮主意委实想得周到­阴­毒,现虽被石老前辈识破,可是我们和老怪物门人打赌的事,不能等满所约限期,半年之内便非去下手不可了。当初老怪物只当了我们和他两个孽徒说,不论何人,一年以内前往,只能熬得那四十九日的酷冷和突然撞上的于午寒潮,再能自入冰窟寒潭,便任凭取走,决无阻拦,并未限定只许我们几人前往。小邢那么­奸­诈,一到老怪物那里,得知这好彩头,他有现成辟寒灵药,焉有放过之理?所以来此和诸位兄弟贤妹说一声,过了新年便快作准备吧。”

淳于芳道:“当初二哥五哥十三哥,和老怪物的孽徒打赌时,我便不以为然;已然定约,便应即早设法前去,既免夜长梦多,又免对方轻视。那炼作辟寒之用的少阳真气,恰又有人传授。宝物不说,那五行砂和一玉瓶青灵­乳­,异日关系何等重大,偏也当着儿戏,以为时限还早,反正别人去不了,也不知来历底细,日常只管说笑游宴,放着正事不去加紧用功,就此拖延下来。如当初一得真传便自努力勤习,何消半年?过了新春便可起身,有多好呢!”陆萍微笑未答。周靖道:“不是我们不肯用功,实在这两三个月内事情真多,那少阳神功练时又非容易,不能按照第一种速成练法便只能循序渐进,预计最快一百二十八日,照现在算,也不过晚了一个多月,至多春三月便可前往,离这厮所约还快一半,如何能算晚呢?”淳于芳道:“你真算有心计!也不想想那半年乃是妖僧和人交手之期,姓邢的这厮既与主人相识,多年未见,又想利用人家,岂有不早去之理?如被人捷足先登,看你们三位仁兄仁弟何以自解?”陆萍笑道:“大妹不必着急,我明早便去如何?”淳于芳方要答话,忽想起陆萍昨晚神情有异,忙笑答道:“五哥是有心人,比二哥十三哥不同,想已练好真气。去固可去,但当初原约之人,今只五哥一人前往,岂不叫那两个孽徒讥笑?当然还是等二哥十三哥练成同去,才没褒贬。”

柳春在侧闻言暗忖:大漠庄所得壁问图解内,有一节正是少阳神功,练成之后寒暑不侵,并还有许多益处。听李六伯和李家两弟兄以及四明所说,过了新年赶紧练好图解,到时,还有天山之行,也许指的就是这件事。如若双方都为的是这件事,要单是对人,好在双方交情甚深,决不致生什枝节。偏生诸位师伯叔说的是往天山一个奇寒之地,探取雪窖中的宝物灵药。既是东西,当然只得一份。五老晴传图解,原欲令己效劳,李六伯和陆五师伯别时,曾请转告老山主,为自己在后山另辟静室,独自用功。听他前后口气,分明意在慎秘,不令人知。要是两不相谋,各行其是,一面是前辈仙侠,并曾受过人家期重传授,早有成约,于理不应背信食言,于势也所不敢。一面是授业恩师和诸师伯叔,断无帮助外人争夺之理。自己到时夹在当中,岂不为难?师父和五师伯如若盘问,也可据实禀说,如由自己提头报知,受人之托,无故宣扬,未免不合,师父和五师伯偏是只字不问,如留待将来再说,那时事已发动,师父岂不见怪?到底是早说好晚说好呢?正在寻思,打不起好主意,马玄子忽然笑问道:“你这小娃,只想心事作什?”柳春还未及答,淳于芳接口笑道:“柳贤侄,你虽比我们晚一辈,但这里全山老幼上下情如家人骨­肉­,除在山堂办什正事,或是奉令出外,那是言出法随,规矩和尊卑之分均甚严肃,平日相处均无什拘束。你有什事只管说出,不必存在心中为难的。”

柳春一想,身在师门,无论如何不应遇事隐秘,何况双方情如一家,断无为此宝物,互相生心争夺,不通商量之理,李六伯又只示意,并未明说不许告知师长,但盼是另一件事,免得到时为难。如是一事,就将来对方见怪,也有话说,仍以明言为是。念头一转,立即起身,方答道:“弟子日前奉五师伯之命,往大漠庄谒见五老大公,蒙其优遇,留住二日。中间经过,本欲向恩师各位师伯叔禀明,因值除夕清宴,诸位师长言笑方欢,未敢妄自Сhā口,故此踌躇,并非有什心事。”话未说完,陆萍首先接口道:“你大漠庄的经过我已得知,少时自会代你详告诸师伯叔。还有这里尽管全山老幼情如父子兄弟,但因人多,本领不一,各自的禀赋福缘门径传授均不一样,尤其你们这一辈,不特各用各功,不许私相授受,此间往来高人甚多,后辈门人时有遇合,便自己偶然得到高明传授,也尽可以秘而不宣,只管自加勤习。当师长的固不会不知道,就是不知,只不在二十九条山规之内,决不见怪。天已不早,有二位老前辈到来,便是开山盛典,无暇长谈,你不消说了。”周谦、淳于芳也同声笑说:“听五师伯之言,你已蒙五老垂青。此行不虚,必有所得,那是你个人缘法,过了新年各自用功勤习好了。”柳春闻言心虽一定,仍觉所怀尚不止此,方要再说天山之约。陆萍忽把面­色­微微一沉,说道:“你不是想说四明日后要来找你吗?五老仙机妙算,逆知未来,他说的话,我们无不信从。为时尚早,你只顾用功要紧,不要到时不能胜任就好了。我们俱不喜说空话,凡事先说作什?”柳春只得连声应是,退立一旁。淳于荻见陆萍说时,暗向柳春使一眼­色­,随笑道:“陆矮子,人家老实忠厚,好心向你报知此行经过,你打人头子作什?我知你又要闹什花样呢。”陆萍装没听见,头偏一旁,向着马玄子,意思想拿话岔开。淳于荻看出他适才余气未消,刚走近前,手指陆萍喊了两声“矮子”,待要引他说笑。忽听破空之声由远而近自前山飞来,势绝迅速。众人闻声齐向窗前仰望,只见白云晴日之下,有一青一白两点寒光,飞得极高,流星过渡般往后山一面飞去,神速已极,刚一望见,便自上空驶过。陆萍笑道:“这两位前辈高人到来,一会便开山堂。柳春初来,好些都不知道,我先领他到堂前见识见识,指点一下地方和礼节吧。”说罢,便令柳春一同走出,始终未和淳于荻答话。柳春随出,闻得淳于荻骂道:“这矮子不识好人,真惹人生气!新年新岁偏要装腔,我看你赌气赌到几时!”陆萍闻言只微微一笑,头也未回,便同往山堂走去。

那爆竹之声,本从昨晚人山便听响起,柳春因随众人饮宴,未做理会,及至走到路上一听,远近齐喧,密如贯珠,四山皆起回应,到处悬灯扎彩。环湖一带人家颇多,这些居人,不是周家的门人亲族,便是后山那些遗老义士家属宾从,无一外人。家家不设垣墙,香案供品全都设在门外,有的红蜡尚燃,盆中兽炭犹有余温。每一打稻场上,都有一些穿着整齐新衣的儿童,在朝阳光之下做那种种游戏,如放炮仗、踢毽子之类,儿童多的几处,还有拿着各种小兵器在比武的。屋门都是一家未闭,有的里面还响着锣鼓,吹着笙萧管笛。湖边银也似白的积雪地上,来往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新装吉服,一个个神和貌舒,行止从容,喜气洋溢,自然流露,点缀得新年风光十分浓厚鲜妍。又当快雪新晴,云白天青,地绝尘氛,微风不扬,一眼看过去,连远近的山林湖沼,全是一派新濯濯的气象,似这等熙熙皞皞、物阜民康而风景又复清丽的桃源乐上,休说绝漠穷荒,便是太平盛世,物产丰饶的省份,也未必能够找到。柳春生自商农之家,识得此中甘苦,好生惊羡,暗忖:想不到塔平湖竟是世外桃源,地方又是这大,看情景,未开辟的土地还多,日后我定设法向恩师师祖求说,把我父母全家也搬了来,既可日常侍奉略尽子职,并可免受官差恶气,使二老晚年过些安乐岁月,岂非绝妙?边想边走,不觉走上半山。再朝前一看,山上楼台亭谢,林木甚多,外观均颇古朴,不似大漠庄那等华丽,但是噔道透迤,山径回环,雪后林木萧森,弥望琼玉,加以本山地暖,湖水不冰。山上下原有二三百株梅花,均非丛林,疏落落三五十为群,散植全山,有的千枝万蕊,繁花如霞,有的老­干­铁蟠,虬枝玉秀,花大如杯,别饶冷艳,有的古态拗樱,幽柯密茂,雪积冰凝,若耸琼瑶,上面却缀以疏花稀蕊,清韵独标,自然高雅,端的清奇古丽,各具胜场,使人逐步留连,目不暇给。可是鞭炮锣鼓之声先还听到,山上山后颇有应和,这时半山以上一点声音俱无,朝阳笼罩全山之下,现出当中一条宽约两丈七八的石阶梯,约有八九十级。上完石级,先是一片大约十亩的平地,当中石路宽约五丈,两旁松柏森森对列,大均两抱以上,已被冰雪布满树上,各悬大红纱灯。下面每隔两三株树,有一昨晚所见铁制火架,架后不远,各有一堆整齐如一的松柴,过去便是山堂。大雪之后,全山皆被雪封,独由山脚石级起直达山堂,连那堂前大片平地均经打扫­干­净,点雪皆无。沿途遇见二三十个着白皮短衣裤的汉子,各持钩竿火钳铁筐竹钳之类,三两人一起,由上面直走下来,见了陆、柳二人,分别拱手为礼。

陆萍唤住一人问道:“你们怎这时才把事做完?”那人垂手答道:“这是老山主的体恤,知道除夕谁家都有点私事,我们这一拨,轮值延旭、日月两山堂的,尤其事多,时候也占得最久。恰巧这次开山大礼改后了两三个时辰,昨晚传令,吩咐我们只在辰初以前,将应办的事办完就行,可和同伴通融替换,无须和上回一样全守通宵,事情完了还不能走。因此我们准 大内密令小说5200知天亮再来决误不了,只留下几个人掌管灯火,余者全都回家过年,天亮方始重来。如今事情刚完,日月堂应班的诸位也都到齐,各执各事,静候老山主祭主开山了,陆萍含笑点头,别了那人又往上走,过完石路,直到堂前立定。柳春见全山到处林木萧森,独堂前这片平地,除却当中石路,两行松柏以外,两边树后全是一平如砥的空地。

那堂乃是九开间的一座大广厅,气势十分庄严雄伟。当中正门尤为高大,正面有一块极大的匾,上写“周氏屡代奉祀宗祠”八个大篆字,两旁廓柱上悬有一副木刻长联,上联是“春祀秋尝,霜露有怀常怵惕”,下联是“近宗远祖,英灵如在实凭依”。柳春从小读过几年书,聪明灵悟,后随周谦习武,又是文武兼授,学业更进,肚于颇有点墨水,看完联匾以后,暗忖:此是师祖家祠,如何作为开山大典之用?这匾按说只“周氏宗祠”四字已足,何消用八个字,如因门大宽大,四字匾短,势子较孤,欲求壮观,至多也只用六个字,并且应用“历代”,不应用“屡”字,“奉祀”二字用在这匾上更似不合,闻说老师祖文武全才,而师父和周大师伯弟兄二人的学问也非平常,何况此间隐居的通人甚多,如何这等重要所在,会有这等欠通的匾额?联语虽还不差,但是下联如把“近宗远祖”改为“左昭右穆”,岂不更典雅现成些?自己一个年幼无知浅学寡识的人,尚能看出它的不稳妥处,难道这两辈文武兼备的师长和这多位英侠高人会见不到么?

心方奇怪,忽见两旁门内各走出两个着皮短衣裤的英武少年,走到那大可双抱的明柱前面,先各打一手势,紧跟着两手扶柱,双足点地往上一蹿,壁虎一般,顺那两边廊柱,嗤嗤嗤连声微响,往上爬去,晃眼到顶,一脚夹柱,另一脚在柱上一点,前脚便自松开,同时双手向前一搭,立似灵猿戏枝,飞向大匾两侧横柱之上,用脚勾柱,一同伸手,各托住匾的一头,往上微微一起,往外一翻,那块厚约半尺长达五丈的金丝捕木巨匾立即翻转,由里变外,将原有八字隐向后面,现出“日月堂”三个径丈大的金地红字。二人随即飘然纵落,各将门侧立着的鹅毛掸Сhā向背后,再由正堂门内走出来的另一少年手里,各取一块新绒布,搭向肩头,仍用前法缘柱而上,身微往前一探,一手便搭向匾架上面,左手攀架,将身悬住,右手拔出毛掸往上拂去,等把近处浮尘掸净,再以双手倒换,一东一西悬身前移,到了中间,掸完会合,将毛掸掷下,再取下肩头新绒布照上擦去。这却繁难得多,因面积大大,横里不说,高便丈余,人手如何能够普及?那两人好似做惯,毫不现出畏难之状,也没见怎用力,各自单手扶架,轻轻往上一按,便顺那上突下凹又光又滑高达丈余的大匾,全身倒转,头下脚上,贴壁飞身上去,脚尖一找上面边缘,人便倒挂其上,前半身紧跟着凌空一扭,往上弯起,再抬手一攀边沿,只一翻便到了匾的后面,重又取布,各按左右挨次擦过。擦完上半,二次脚勾边沿,悬身而下,再擦中下面不到之处。直到全部擦完,倏地脚尖一松,双双倒栽葱落将下来。那匾挂在山堂正门外面头层飞檐之下,离地有好几丈高,上半突出甚多,二人在上面缘着匾面上下盘旋,恰似两条大壁虎,身法既极轻灵,动作尤为迅速,一会便自完功。未了这一降因是头朝下坠,身子挺直未动,等离地只有七八尺,方始身子微躬,前半往起一抬,后半往下一折,轻轻立在地上,直听不出丝毫声息。乍看落时险极,绝似失足下堕之状,柳春只管不是外行,也吃了一惊,几乎出声用手去接,总算心灵,瞥见陆萍神­色­自如,话到口边又忙缩住,没有“嗳呀”出来。那两人也若无其事,恭恭敬敬朝陆萍把手一扬,退进正门里去。

柳春心想,山中诸人均有职司,照此本领,纵非尊长,也是同辈弟兄,以为事完必要礼见,及见二人恭敬行礼,陆萍只把头略点,一言未发,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请问师伯,适才这两位,是弟子的同门师兄么?”陆萍摇头笑答道:“山中有不少侍者,俱是随同各家亲友来此同隐的子侄之辈,论起来也还知道上进,无如资质不够,平日只随各人父兄学习文武功夫和参与本山晨­操­,虽是老山主手下的自家人,还不能与于我们弟子之列。你看他们轻功好,本来这些人的武功各有一门专长,但都限于天赋,不是上乘绝诣。你虽拜了你师父,因先看你­性­行心地,本门真传尚未得去,见他们身法轻快便觉奇了,其实不算什希罕。我见你很留心看这一匾一封,可看出上面用意么?”那金匾本就富丽庄严,又滑又亮,上面并未附什尘土,再经人一拂拭细擦,越发金光湛湛,朱­色­鲜明。柳春聪明,闻言再一寻思,不禁有些省悟,心还拿它不定,姑试答道:“弟子先以为借用祠堂来作山堂,尚还无妨,祠匾似乎字多,没想到匾是正反两面,新年元旦,在开山大典以前忽然翻转,日月合壁,乃是前朝国号,以情理推测,先见祠匾好似一个掩饰,只不知为何多了两个不相­干­的字,又把‘历’字改做‘屡’字?还有下联首句,如用‘左昭右穆’,似乎较为工稳,舍了现成对仗不用,却用‘近宗远祖’,不知内中有无别的用意?”陆萍笑道:“你可知这日月堂内供的是什祖宗神位么?现在老山主不曾升座,此是本山惟一禁地,今日除有八名侍者奉命轮值打洒外,连我和你师父他们也不能随意妄自走人当中神龛太深,看不真切,你也不要进门,只往左侧第九面窗棂里看上一眼,就知道了。”柳春闻言,顿触灵机,忙笑答道:“照此说来,这堂不是周氏宗祠,那联文‘屡代奉祀’是另一个讲法,与下联首句‘近宗远祖’四字也有深意关连的了?”

陆萍笑道:“你果然是聪明,全说对了。这山堂内所供奉的,便是本朝列祖列宗神位,联文寓意你已明白,不消说了。这个原用不着,因老山主为人谨细,前些年,对头手下有几个有名的爪牙,不知怎会看出我们形迹可疑,前来明查暗访。当时老山主说我们羽毛未丰,敌势正盛,未可与敌,力主慎重,人来强自忍耐,宁受委屈,不肯露相。你十三叔与十四叔却是气极,终于赶往北京,将来人一齐做掉,一个未留,故意把行踪留往江南,再绕回来。恰值日月堂重建落成,换了大匾,气象越发庄严肃穆。老山主始终认定小不忍则乱大谋,自从来敌上门烦扰以后,经众老前辈力说,变了原来过于退让的章法,改做软硬兼施,相机而行,并设下奇门八遁,一得信息,如不宜于硬对,只将阵势一变,立将来人引往湖西那片庄园之内,由专人出面应付,不会容他走来此地,到底常有山外友人来往,虽然来的多是昔年老友,或是这些人的子侄门人,毕竟人心难测,敌人收买笼络无所不至,而我们为谋异日大举,其势又不能不多延揽英才,于是把这匾额做成正反两面。为了过于长大,无故也不去将它翻转。至于本朝列宗先帝神座,均另外设有机括升降隐现,人到山下再行隐迹都来得及,何况此堂,非有极重大事,或是开山祭祀等盛典,终年门户封闭不开。我们人多,防范也严,为表诚敬,除却每年除夕子时,祭告列宗,照例翻转,等到焚燎礼成以后,跟着复原。今年添上开山盛典,按说昨晚不必翻转,因本年轮值日月堂的是你淳于三师伯,他为人最是方严古板,行起事来不差尺寸。他说宗庙祭祀大典须按故事施行,明知不相­干­,还可省事,故事旧例仍不可破。先两侍者俱是他入山以后招来的故人之子,凡事均禀他的意旨而行。这匾分明昨晚擦得明光铮亮,雪后无风,点尘不沾,他仍一本正经,当真用力重来一回,绝不虚应故事。地上并无落下的灰尘,也照样扫它几下才走进去。你不是眼见的么?”柳春闻言,又想起两个年轻侍者已是这大本领,余人可知,以后和这班人对比,还须奉五老暗示,去往天山办一要事,并还要应四明之约,事之烦难可想而知,以后真须努力勤习,才不负诸位师长和老辈的期许呢。想到这里,又欲向陆萍吐露大漠庄经过,方试开口一引,陆萍便接口道:“你此行必有奇遇,早在我的意中。现在天已不早,我再领你在外面略微见识,也到时候。你不必多说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过了初五,等大漠庄来人回去,我再往后山去寻你吧。”说罢,随领柳春由各窗外往里观看,果是前朝历代帝后的神主牌位在内,香案神龛俱是靠壁而设,案前挂着极长的一副大帐幔,将所有神主遮住,只烈皇案前另设一副慢帐,悬而未落,看得最真。

柳春方自寻思,听陆师伯的口气,大漠庄偷看图解之事并不像是知道,为何几次开口均吃拦阻:忽听身后有一重浊耳熟的女子口音唤道:“陆矮哥,果是带了柳贤侄来此瞻仰圣容,不是要闹什故事,这还对得起朋友。”柳春回顾,正是淳于荻,山堂大石廊甚高,不知何时纵上,竟未听出一点声音,忙躬身叫了声“十五叔”。淳于荻只把头略点,目光仍注定陆萍脸上,似要待他回答。柳春这才看出她相貌虽然丑怪,二目神光炯炯,内里蕴有智计。陆萍仍做不经意的神情答道:“你怎专喜偷听人的壁跟?谁无缘无故闹什故事!”淳于荻意似不甚相信,想了想笑答道:“我也知道,凭我这点身手心计,想暗查你的言行动作,是办不到,就站得远,也瞒你不了。不过五哥,你人极好,只是­性­情高做一些,往往为了一件不相­干­的事,你要挑眼,却不想想我们这一班弟兄姊妹,乃是患难同盟,尤其五哥先进,和老山主周伯父有极深渊源情谊,和十三哥交厚在先,与众不同,你又是老大哥,他有错处,尽可当面教训,没有不能包容的。并且他和我姊姊的情谊,以及全山老少三辈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他因近日两次请人说媒,未得十分要领,知我姊姊脾气不大随和,惟恐五哥一句戏语,致使婚事又生波折,身在情网中人,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说话稍微欠点思索也是有之,可是我看他说完便自后悔,但当着多人还有外客,又没法分说。他一个小兄弟,难道五哥还怪他不成?我也不问五哥是否如我妄测,我知你智勇绝伦,本领比众人高,什事都是想到便做,总之无事更好,如若稍存芥蒂,有什举动,这次却要请五哥看在我这丑妹子面上,三思而行。我知五哥什事都能手到成功,但我们这一盟的人应该一条心,不应独行其是。”话未说完,陆萍接口道:“你这人真是属曹­操­的,心多,你还乱想些什么!你看日头已到预定时候,还不回屋梳洗,随了他们同来,省得老山主又说你不爱听的话。”淳于荻道:“升堂鼓还没起打呢,忙他作什?五哥,我想你也不应生分。你现在神­色­言语已反常度,使人可疑,我也无法再往下深说,各自凭心好了。”陆萍笑道:“凭心最好。你是嫌我,没和你笑骂么?那是因为今早元旦,图个顺遂,你又爱发急,省得说出不好话来。过了新年,你看我说不说?”淳于荻道:“好了,预定开山时辰已到,从来还未像今日这么过,必是和今早来的这两位前辈有什要事商量,至今鼓还未起。有王狮叟远客在座,我本借故出来,要回去了。”陆萍道:“你本来是多此一举。”淳于荻望着陆萍微笑了笑,如飞而去。

柳春冷眼旁观,早就觉出陆萍心中有事,但不好问,只得罢了,随着在右廊上转了半圈,刚往下走,忽听擂鼓之声起自堂后。陆萍道:“鼓声一起,老山主和诸老前辈便要升座,今日元旦,也许还要观­操­呢。我们在那旁等着去吧。”说罢,同往左近大树下石条上坐定观看。头通鼓打罢并无动静。隔了一会二通鼓起,陆萍一听,方说:“果然是要观­操­。”跟着便见由山前起直到环湖一带,远近人家村落中均有人走出,三三五五以至十百为群,都是一­色­反白羊皮紧身袄裤,白帽朱缨,下扎白绫绑腿,另外每人身上按着五方五­色­,各在肩背上斜挂着一条三寸宽的缎带,不是手持器械藤牌,便是身佩刀箭弓矢,纷纷齐往山前跑来,各自争先前驰,并不相谋。远远望去,蚁聚云屯,四方八面,潮水一般涌来,服装器械既是整齐鲜明,人又个个­精­壮利落,脚底飞快,再又是玉积银铺的大雪地里,人和雪成了一­色­,却拿那白羊皮护耳风兜上面所戴二寸红缨和斜挂胸前的五­色­缎带一陪衬,显得势雄气壮,好看已极。不消片刻,先后赶到山下,人数约在四五千左右,内中还有二三百个十岁以上的小孩。先有五个各着一­色­缎带的壮汉和一个半大小孩,每人将手里竹竿一推,取出一面不同­色­的软缎军旗往竹竿上一挂,将手一举,后来那些人各按所佩标带赶将过去,当时排成五人一排的行列。小孩也自为一队,标带却是粉红­色­,另外每人鬓旁斜Сhā着一朵得胜绸花,除肩上双刀外,背后各有一面藤牌,一个个粉妆玉琢,英武非常。队排好后,恰值三通鼓起,这大小六队健儿立往山上行进,只见刀矛如雪,银光耀日,闪闪生辉,步伐更是整齐轻快,晃眼便顺山前石级走上堂前石级,分向两旁空地一边三队立定。那多的人,除脚步声音起落如一外,立定以后便和泥塑一般,听不见半点声息,只见六­色­军旗在朝日晨风中飘扬,更无一人稍微动弹手足。一面周靖、淳于姊妹和一班同盟弟兄,也陪了王狮叟、马玄子二人走到,人数比前加多,只淳于震一人不在内,俱在两边树下石条凳上坐立谈笑相候,鼓声也自停歇。

众人到约半盏茶时,忽见当中堂门大开,淳于震由内走出,先向王、马二侠说道:“奉老山主之命,请二兄人座。”王、马二侠因和诸侠新叙口盟,连声辞谢,淳于震道:“二兄虽然屈尊与我们订忘年之交,终是外来嘉客,不相统辖。现老山主和诸老前辈已然升座,只等二兄人座。我们情同骨­肉­,各论各礼,不必太谦吧。”王、马二侠知难推谢,只得随同走进。陆萍悄指对面树下立着的五六十个少年说道:“那些方是你同辈弟兄,你不相识的居多。你不是营队中人,无须排列,暂时不必过去。我们进见之后,你听淳于师伯传呼再行进见好了。”话刚说完,淳于震二次走出,高呼:“本山诸位弟兄入见!”陆萍等随即应诺,各按排行长次,鱼贯走进堂内。待了好一会,才见淳于震三次走出,高呼:“本门诸弟子人见!”柳春早看出对面这伙人中只认得四个,一是在双柳沟遇见的陆萍的门人丁良,那三个俱是延英集宾馆的同门师兄弟,彼此已然点头招呼,余者全不相识。周、陆、淳于诸侠走后,丁良便走过来悄告柳春:“呼名再进。”淳于震这一传唤,人便走了大半,丁良也在其内。又是好大一会,方见淳于震出来,朝落后这些同门师弟兄一一指名相唤。第三名便是柳春,忙即端己正容,将气沉稳,恭恭敬敬走了上去。

这头一拨奉命入见的共只三人,头一人生得面如锅底,一对细长眼睛似闭不闭,­精­光内蕴,显得十分有神。第二人生得猿臂鸢肩,长眉朗目,貌相英秀。二人身量差不多,年纪约在二十左右,一名梁坚,一名梁俊,好似同胞弟兄,彼此不便言谈,略微点头示意便同前行。到了门前,由淳于震引导入门一看,堂中地势甚是宏敞高大,当中紧靠神龛广幔,设有一个两丈方圆小殿台,殿台前面御帐低垂,帐前设有一排半环形的座位,向着外面,却把正对小殿的当中空出一段。因正中间座位未设,左上首第一座便成了主座,上坐一个老者,看去年约五十上下,生得貌相清秀,身材瘦小,颔下一部稀落落的胡须,并不甚长,却生就两道又长又细的寿眉,一双细而有神的眼睛,穿着一身山人装束,神态甚是闲静和善,蔼然可亲。以下一排坐着六个老者,有的身材伟岸,生相瑰异;有的鹤发童颜,体貌丰腴:有的短小­精­悍,目光炯炯,隐具威棱,不可逼视;有的古貌清奇,长髯疏秀,道骨仙风,英标独秀;有的虎头燕颔,秃顶虬髯,活似画中飞仙剑侠,煞气英威自然流露;未座一老,头童齿豁,须眉白而极稀,看去年纪似乎较众人最高,身也瘦弱,仿佛是个年已衰老的文士,不像是位英侠老辈。这七人,只第一座面向着门,下余六座略微偏斜。右首第一第二两座俱是道人,第三座是个神情儒雅的俊秀书生,第四座也是个身着前朝文士衣冠的中年瘦子,五六两座又是须发如银的老者,一胖一瘦,都是­精­神矍铄,顾盼有威,与众不同。第七座王狮叟,第八座马玄子,已然见过方明矩、陆、周、淳于等二十多位侠士,俱都恭恭敬敬垂手侍立。在这两排座位后面,另有手持金挝长戈的八名武装侍者侍立两旁,看去气象甚是庄严威武。

那正门离小殿前两排座位还有四丈来深,柳春初来不知礼节,少年心­性­又多好奇,只管心存敬畏,仍由不得要偷看两眼,正在边走边往前偷觑,猛一眼瞥见陆萍和师父周谦,站在上首座后朝己使眼­色­,心中一惊,刚一慎肃,把头低下,忽听淳于震命三人立定暂停,高声向上禀道:“四弟马骄新收弟子梁坚、梁俊,十弟周谦新收弟子柳春,连日已按入山规条考验完毕,俱是誓矢忠贞,材质足堪造就,兹谨带同进见,伏乞老山主钧裁赐示。”随听上首第一座瘦小老者从容发话道:“梁坚、梁俊志行忠毅,身未入山,功已在籍,无愧忠义之后,殊堪嘉尚,可随众先进弟子等候少时,一同拜庙行礼,参拜两辈尊长,以后仍随乃师马骄勤习功课,以观后效。只令柳春先行来见便了。”淳于震闻言,手朝旁一指,旁立侍者便有一人走过。梁氏弟兄随朝上遥拜谢恩领命,随那侍者往右壁角小门中走去,淳于震便领柳春走到离座丈许的大红拜垫前下跪。柳春知那首座发话的便是师祖周老山主,三人同进,独令自己先行入谒,可知不以常人相待,不禁惊喜交集,忙即镇摄心神,跪称:“师祖和各位尊长大公在上,徒孙柳春拜见。”说罢,恭恭敬敬拜了九拜,俯伏地上。

首座老山主周澄命起说道:“你前日大漠庄之行,据本山铁鹰子和陆萍、丁良等五人归报,异口同声说你智勇诚毅,不畏艰劳,颇为难得。五老对你也极器重,并令陆萍转告,在后山为你单觅一处崖洞或是静室,由你一人在内练习武功。此事在你同辈弟兄中虽是创举,一则五老世外仙侠,平素对于本山忠义之士爱护周至,常出大力相助,他命如此,必有深意:二则你也实是一个可造之才,故此特许你一年之内独自用功之外,可以随意出入本山,无须请命。这次开山,似你同辈弟子共收十六人,他们有的从小拜师,有的上辈俱有渊源,分在山外各地从师习武已有多年,按说哪一个都比你年久而有渊源,只为­性­行意志尚在考查之中,直到今年方得人山正式拜师受业,独你一人获此异数。须知本山规律严紧,入门至难,以后务要努力用功,勿渝初志,以免误犯规律;自膺刑戮。照例开山入门以后,一面习练上乘武功,一面便须效忠故国,时常奉命在外奔走,今以李三老侠之嘱,暂停一年遣派,为此将你唤来当面谕知。至于本山规条以及两辈尊长姓名、上下长幼相见礼节,另有一本册记,少时行礼之后,自会有人与你。上面所载各条和那首页誓文,务要牢记在心,尤忌泄露,心中之事不问大小轻重,只非自家人,均勿吐露只字。你方除夕前夜离家,不免悬念,已早命人前往设词告知你的父母。过了初五,如愿回家省亲一次,只可三数日耽搁。适虽许你随意行动,是指有人寻你,什事可以自行出山,无须禀报请命而行,哈密城关,无事仍须少去,一免延误学业,二则敌党犹未甘心,前途正在多事之秋,必须慎重,免生枝节。话已说完,可由左侧门内走往地室,与新旧诸同门叙见,等候少时一同行礼吧。”

柳春恭谨领诺,跪谢起立,便有一名执戈侍者过来引导,随往适才梁氏弟兄所进小门一看,内里乃是一条夹墙秘道,壁间设有明灯,中间现出二十多层石级,直达山堂下面,地室也有灯光。侍者引到梯口,便朝柳春把戈一举,说声“请即下降”,便即退去。柳春先随口谢了指引,顺石级降落,还未到地,便见下面灯明如昼,笑语喁喁,人颇不少。等快降完,丁良和昔年延英集同学的三个同门师兄王璠、宁波儿、马鲲四人,早先后来迎,一同说笑走下。丁良正代柳春与室中诸人引见,还未完毕,石级上又有两拨新同门相继走下,彼此通名请教,互致倾慕,虽有好多初见,却都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亲热非常。尤其丁良和柳春格外投契,一面详说少时仪节,又把自身所带小册取出与柳春观看,并告以这小册无异正式入门的凭照,是同门师兄弟各有一本,例须密藏熟记,每值出山有事,先将此册交与轮值主管出入的师伯叔,加上当日印记,再送山口望亭查验留存,回时再用出时所领口号领取,永不许私行带往山外,以防万一失落。柳春接过一看,头一页乃老山主祭告烈皇誓图兴复的一篇誓文,第二页起便是本山二十九条山规和军令,再往后便是两辈师长以及同门弟兄的名单,上面均注有年貌籍贯,凡山中老少主要人物以及嫡传门人,全都在内,另有不少页空格,有新入门的人,再随时加填在内。本人单有一页,除格式照填外,并附有半页誓书,再往后俱是些点大小方格,出山临时章记便盖其上,用完可将原册呈销,重领新册,丁良大约出山次数甚多,朱痕屡屡,符印已盖有一小半了。大家问起后来诸同门,均和梁氏弟兄一样,仍照入门旧例,报到以后,先不去至座前拜谒,径来地室等候开山,一同参拜山主和各位师长,算来只柳春一人破例,知老山主对他格外垂青,好生健羡,纷纷问讯谈说。因人太多,后又遇事再叙名姓,免占篇幅,这且不提。

那地室也甚宽大,用具齐备,另有两童伺应茶水。众人闲谈相候,约有半个多时辰,忽听上面奏乐之声,问以鼓角,甚是悲壮苍凉,隐隐传来。柳春一一问丁良,说:“老山主正向烈皇焚黄上奏新入门志士的名单,再待片刻,便有人来传令了。”话刚说完,便见石梯上面跑下两名手执长戈的侍者。室中一­干­先进同门师兄弟见侍者走下,更不同话,立按各人长幼班次排成双行,新入门诸人多先经人指点,也各相随排在后面。侍者将长戈往地一顿,转身回走,众人全随在后一同走上,顺夹墙秘道走往山堂一看,当中幔帐已向两旁分开,露出那座供有烈皇神主小殿,香案上点着一对粗如人臂的红烛,炉中高香长达三尺,炉前小鼎中焚着沉檀速降等名香,祭品罗列,器用华贵。离殿两丈设着两列长拜垫,先前诸老座位一个不见,只有四名司仪人和二十四名侍者分立殿前左右。山主以次,老少数十人均已离开正面,分行肃立在侍者的前面。传宣的两执戈侍者将众人引近殿侧,将戈微微往地上一拄,众便止步。二侍者先去正面,朝殿上一俯首,便即退归原班,司仪人随即高唱,本山先后及门诸义士一同分班朝拜。随有两人走来,引了众人走向当中,往那一前一后两列长拜垫上匍匐下跪。左右司仪随各鸣钟击磬,各击了三下,另两司仪随即俯身,朝殿上高声代奏道:“本山新投到诸义士某某某等,谨拜誓书,立志追随本山山主,臣周澄,以及全山旧臣遗老忠义之士共图兴复。伏乞我皇列圣与大行皇帝在天之灵,鉴此孤忠血诚,威灵赫奕,垂以福佑,伸草莽微臣等鞠躬尽瘁,竭其驾胎,共矢忠真,早完大业,上安九庙之灵,下慰兆民之望。微臣等如其畏难苟安,旅进旅退,或心存首鼠,中道携贰,甚或触犯山规,言行失措,致昧先机,有一于此,天人共弃,则是生凛斧钺之诛,死膺明神之戮,除另告天神书盟歃血外,谨此奉闻。”司仪奏完唱礼,九叩山呼。礼成命退,两边神幔忽然徐徐自垂。众人退至门外,再听传呼,并行拜师大礼。当时景象甚是庄严悲壮,众人俱都肃然,不敢乱看,恭立门外待命。

等了一会,司仪二次引进,堂中又回前状,诸老仍坐原处,只面前多了一条上设香烛、三牲酒果,面向门外的大长条案。众人被引至拜垫上,一齐向外跪倒,座中诸老也自起立,只老山主周澄和众人的业师去至案前立定,余人均立两侧观礼,仍由司仪赞礼。山主当先上香奠酒,肩后同立诸人也相继上完了香。跟着山主一人居中,众业师随在两肩之后,率众拜倒。由山主一人读祝,上告明神,行礼如仪。司仪取下案上供着的黄表誓文和一柄誓刀、一盆清酒,放在案前矮供几上,一一唱名,令众献血。随由先进弟子为首,膝行至前,当着两代师尊,用誓刀刺破指血滴向酒内。余众如式,挨次献完了血,各领一张印就的誓词,回跪原位。司仪随即高诵誓文,众人同声应和。念完之后,山主焚黄,率众重又礼拜。随听堂外鼓角齐鸣,鞭炮之声四起,全山跟着响应,万霆爆发,密如贯珠,对面不闻人语,远近相闻,地轴皆为震撼,比起除夕和早来全山祭神的鞭炮声势还盛十倍。底下便是山主率众饮完血酒,去至堂外焚燎、望福,最后回至堂内,才向两辈师长行礼,并向诸尊长一一通名引见,方告礼成,退了出来。

第九回山堂演武元日盛军容梅馆延宾良宵开夜宴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九回山堂演武元日盛军容梅馆延宾良宵开夜宴

堂外两边广场上,早已搭好将台,六队健儿已各亮出兵刃静待命下,刀光矛影,映日生辉,明光耀眼,军容极盛。鼓角鞭炮之声方自停歇,山下面聚立的许多老少男女,立似潮水一般涌上山来,两面广场除山堂台阶一面全被围满。起初,黄童白叟老­妇­幼女互相指点说笑称赞,语声虽然极低,因是人多,隅隅之声四起,也颇­骚­杂。似这样乱了不多一会,忽然将台上重又角声吹动,群嚣顿息,立时肃静无哗。跟着又是一通急鼓,由山堂内走出六男一女,手中各捧令旗长剑,分向两边将台上走去,左边是方明矩和马骕、鲁瑾三人,右边是陆萍、周谦、小山主周靖和女侠淳于芳四人。山堂内诸长老一人未出,只王狮叟、马玄子和与小山主同辈诸侠相继走出,均往各广场堂台阶上席地而坐,共作旁观。柳春本和几个新相识的同门立向左面,忽见丁良由身后人丛中挤进,将手一招,忙随退出去,往右方一看将台四人,越发心喜,便和丁良缓缓挤向挨近堂阶之前观看。身刚立定,台上四人已自发令开­操­。先是周谦手执白旗往下一挥,场中原是红白二队和那幼童队,白旗一挥,红队和幼童的刀牌队立即四面散开,只白队排立场中,各把手中银光雪亮的长矛一齐举起,整齐如林,疏密问隔高下快慢全部一律,不差分毫。周谦二次把旗一挥,行列便自散开,各宽出方丈之地。柳春方想刀矛无眼,这长的矛,如若刺击挥动,方丈之地如何施展得开?周谦已由快而慢,把白旗上下挥动,口里喝着三十六字诀的号令,下面健儿便随着旗令施展开来,始而动作如一,同招同式,等把三十六式演完,周谦忽然将旗正反连挥,立即捉队儿比斗起来。矛长地窄,看去本难施展,哪知这班百练健儿的手眼身法步以及进退纵跃之间,全有尺寸度数,一丝也不紊乱。明明这一对中一个回旋,耍起来的大矛花非带上邻队不可,不料他这里长矛舞处,邻近的人不是正好低头,便是闪身纵起恰巧躲过,可是各人均一心一意全神应付各自当前之敌,似并不曾顾及邻队,偏和脑后生眼一般,一点挨碰不上。开头不十分快,柳春武功虽还未得上乘法髓,终是行家,还不甚代他担惊,及至斗到急处,耳听众矛相触,一片铮铮叭叭之声,宛如急风暴雨,又密又骤,那一队健儿连人带矛,已化做数百对雪团在场中滚转,遇到最惊险的地方简直问不容发。方看得目眩心摇,手上直出冷汗,忽听一声号令,白旗挥处,眼底白影一花,再看这一队健儿,依然齐整整满面春风,列队当场。

周谦朝同台三人举旗把手一拱,小周山主周靖略向陆萍拱手,互一对让,便去台口,把手中红旗连展两下,白队立即四散退去,先前红队旗士把手中大旗一展,红队健儿立即回复行列,各把手中刀一扬,排立场中。周靖二次挥动令旗,众健儿也和白队一样空出方丈之地,随着令旗起落,急速演完一套大刀,共是四十九式,也是一律刀法纯熟,身手矫健,­精­妙非常。演完又是交手比斗,这场却不是一对一,参伍错综,对手多寡不等,互相真杀真斫。那刀俱是秘制的百炼纯钢,刀片既极宽大,又擦得明光铮亮,本就耀眼生花,这一交上手,日光照处,直似万千条闪电飞虹,往来交织,上下翻飞,又都穿着一身白­色­皮衣,只有一条红带,看去益发晃眼。只听刀风劲急,呼呼有声,刀与刀触,玱玱铮铮,汇成一片繁音巨响,火星乱溅,人数也似加多了好些倍,仿佛千团雪影虹光,中间杂着无数条尺许长短的红蛇影子,在场中离合分聚,翻飞滚转,纵横起落,倏忽百变,看得人眼花缭乱,不可端倪。妙在是旁观都不易看清,而交手的人用那等猛急的解数,又是时而单打时而合斗,最多竟有以一当十,左右前后俱是敌人,甚或明明是同向对手进攻,忽然化友为敌,倒戈相对,防不胜防,打了一阵,不特无人受伤,并且越斗越勇,尽管惊险万般,仍是无事,刀法、身法、步法一丝不乱,休说一班新进门人叹为观止,便王狮叟、马玄子等大行家,深知是周氏独门四十九手无敌神刀,参上空手人白刃的解数,所以­精­妙,但能练到这等纯熟,可见都是一时上选、下过极大苦功的百练勇士,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

王狮叟初次见到,尤为称奇,觉着山中劲旅已是如此,再上者可知。固然这六队三千多­干­城之士,多半文武皆通,均能各自为战,受过高明传授教练,与寻常名将手下所练­精­兵健卒大不相同,难得是人数这等多法,全都可以化卒为将,一以当千。以前外人多以为周氏父子僻处此山,延揽英杰,招纳流亡,志图匡复前明故业,耿耿孤忠,固可嘉佩,但是万里穷荒,地介僻远,势蹙人稀,难与为谋,充其量,不过聚集上些遗老旧臣忠义之士,隐居山中,私奉前朝正朔,偶派一些手下去往中土,和敌人为点小难,保全几个善类而已,真要奋起义师,兴灭继绝,凭这点人岂不是梦想?连自己一向与他表同情的人,也觉事大艰难,极少指望,谁知到此一观察,照连日和今早开山以来所见情势,全山上下人等俱都忠义激烈,一德一心,悲壮沉着,谋勇皆备,自不必说,即以这些人才而论,山堂诸老所谓人定未始不能胜天,大义所在,惟有竭智尽忠,死而后已。尽管皇柞衰微,历数已终,仍欲鞠躬尽瘁,做一分是一分,不问成败利钝,便凭这一成一旅,谋致中兴的话也不能说他全是梦想了,不禁惊赞无已。以王狮叟这等老侠尚且如此想法,柳春等一班后进门人见此声威,自然观感兴起,初志益坚了。众人正观看间,周靖手中红旗挥处,一片刀声响过,银光闪闪中群响顿息,众健儿依旧各归位列,肃立当场。底下便是陆萍、淳于芳二人,各持一面上绣一日一月,中有“飞”字的粉红­色­令旗,立向台口。先是淳于芳挥旗发令,红队健儿退去,那肩上斜挂粉红缎带标识,一半手持单刀一半手持铁拐,全都背挂藤牌,鬓右斜Сhā粉红得胜花,一个个生得粉妆玉琢、英气勃勃的一队孩儿军,早由四面八方腾腾跃起,不论远近,都是各人认定先前立处,只一纵步便就了原位行列,不少参差,别的不说,单这纵身一跃,便显得捷比猿猱轻如飞鸟,姿势灵活好看非常。众童刚一立定,将台上两个指挥便各把令旗挥动。这队孩儿兵原是一刀一拐相间排列,号令一下立即分开。先是各归一队,用刀的归淳于芳指挥,用拐的归陆萍指挥,随着旗令施展开来,刀法拐法各归一­色­,各有五六十个,全以轻捷灵巧见长,与红白两队又自不同。等到单练完了一趟,台上两指挥互把手举起一让,随即发令交手。众童闻得号令,各使一个“鹞子翻身”中藏“苏秦背剑”的解数,就地一个翻滚,一齐把背后圆笠形的藤牌摘下,一刀一拐,捉对儿朝对方各一点指,随即动起手来。上来也是单打独斗,十来个照面过去,台上旗花号令一变,也由一对一变做夹攻混战,刀拐各成一面,互相驰突冲杀,一时虎踞猿蹲,龙翔凤舞,宛如峡蝶穿花,星丸流走,满地滚转,纵跃如飞,刀光霍霍,拐影纵横,只听兵刃相触与藤牌招架击打之声响成一片,脚底却听不出一点声息。斗着斗着又同使一个“投桃报李”的手法,各把手中兵刃相对换过。这一场好似要略分双方胜败,可是谁也不甘退让,刀拐交换以后,两下冲荡抵御越发猛烈。这些孩儿兵,年纪最大的看去不过十五六岁,旁观诸人,好似多半代他们捏着一把汗,各把目光注定场内,连个咳唾之声俱无。正杀得难解难分,前山忽又有鼓角之声催动,陆萍随即发令收势,把手中令旗一挥。下面数百团人影刀光,立时散乱如织,同时一片刀拐牌相触的繁音响过,晃眼之间,那两队人重又合而为一,复了原来队形,俱是气足神旺,面有笑容,直和没事人一般,挺立当场,看得王、马二侠连声喝彩,赞妙不置。一面将台上四人一齐立在台口,各把令旗挥动,红白两队人已回原来行列。

那旁观的人,除却本山隐居的旧臣遗老等文人,便是这些健儿的父老眷属,知道今日还要大会­操­,一闻前山再传鼓角,早纷纷往两边让避,空出山下一面。台上四人往左边­操­场看了看,各把令旗一挥一指,台下三队人便把各人肩上斜挂的红缎带一理一扯,一片丁丁的繁音过处,各由缎带夹层中抽出几片极明亮锋利的纯钢块片,上面均附有机簧合笋,拿在手里略一拨弄装嵌,又是一片金铁繁碎之声响过,便成了一副下附一条短冰刀的本山特制滑雪利器。各自再把双足挨次抬起,往那皮底快靴上一压一嵌,便自紧附脚底。动作整齐迅速,转瞬毕事。众人回顾左­操­场三队,一是飞抓套索,一是钩连长枪,一是铁锤,也刚­操­演完,穿上纯钢雪具。两场六队,各立场中待命。跟着前山二次鼓角声起,两边将台上指挥七面令旗一齐展动,众健儿齐就原地面向山下。柳春方料众健儿是由半山滑雪而下,忽见旁观诸人纷纷移动,走往两侧。丁良随向柳春等新来同门暗中说道:“这是轻易难得见到的大­操­,上面还得看些,无须走远。我们就在山堂石阶上坐定看吧。”说时人已散了多一半,果然下去的人极少,多是各自约伴,就半山高处,各寻山石树根和当中山道石级石栏凳上落座,往下观看。

那六队健儿早已蓄势相待,忽听一声号炮,一道火花直上云霄,众健儿立即齐声呐喊,各舞动起手中器械,由半山腰往下滑去。当地除正面上山堂的石级大道打扫­干­净没有积雪而外,余者全山均被几次冰雪积满,又滑又坚又厚,虽是半山,由上到下也有好几十丈高。山势虽颇倾斜,但极险峻凹凸之处甚多,途中更有不少怪石、大小树木梗阻,并非纯是斜坡一滑便可到底,有的地方须要绕滑让避,有的须要中道腾起,凌空飞越过去,然后再踏实地滑下。山势险易不同,不是成列下驰,但各有各的距离,先前一声令下,各自参伍为群,分开前后,地势不能由己选择,只在车前暗中往下相度。下时头排刚刚滑下不过丈许,二排便跟踪飞降,三排以次也相继追下,稍微失措,前后快慢不均,或是遇到途中险阻,让避迟缓,或有蹉跌,虽然前后两排发脚相错,但是冰雪滑溜,迅速如飞,只能加快,万万收不住脚,只一出错,至多不被第二排人践踏,再后诸排决难躲过。好些新入门的弟子均是初次见识,见这六队健儿一闻炮声便似飞丸之走急坂,一排接着一排,有的单人独驰,有的三两相并,一齐往下飞降,眼看下面怪石巨木阻路,就要撞上,滑的人只把身子一闪,便自绕树而过,再不,滑着滑着,双足就冰上一点劲,纵身而起,双手往外一分,越将过去,再似飞将军凌空往下飞堕,身子仍是笔直挺立,毫不弯曲。晃眼跟前几排已然及地,滑下千余人,人数一多越发好看,只见满山白影,带着明晃晃的刀矛器械、五­色­标帜,飞星下泻,不特身手轻灵,神速无比,一人也未失闪。因是山中各种­操­演,平日大半排日分队举行,人数不多,似今日这等全数在一处合­操­,难得遇到,连日和今朝又来有不少外客和新入门的志士,心料有人要看本山军容,俱想人前显武,一个个抖擞­精­神,施展全力,卖弄本领,格外演出许多花样,益发惊险绝伦,尽管除了有限二三十个旧臣遗老和这些人的眷属,余者差不多全是行家,似此本山特有的惊险局面、滑雪绝技,那没见过的人们,全都看了个目眩心摇,咋舌不已。不消片刻,五队健儿一齐滑到山脚,依然各归队伍,分立湖边空地之上。

最后滑雪的便是那数百孩儿兵,一班外客和新进之士多以为这些幼童,尽管武功极有根底,毕竟年幼,力气较为单弱,这等奇险的­操­演,能胜任的固然是有,决不能个个都和前五队大人一样,用以殿军,当不似前人那么势子猛急。方在议论寻思,陆萍令旗一挥,便自发动,事情竟出预料之外。原来这数百幼童,多半都是山中隐居的一­干­名人子弟,从小练武,十九家学渊源,再经老少两辈好几位高人指点训练,本领全有深的造诣,本来地位便比这五队人高。先前刀拐藤牌,乃是陆萍、淳于芳新近教成,练熟不久,尚是初次当众演习,未尽所长,这一滑雪,才显出这班小英雄的真功夫,滑法也与前人不同。先是刀拐两队,疏疏密密,分左右随意散开,不似前人,降时虽不成行列,前后左右各有距离,开头阵容甚是散漫,等一滑动,先是三三五五成群下驰,有的超越前人,由人身侧争先绕越,抢驰而下;有的忽似失足滑倒,却将身子缩成一团,手足刀牌一时并用,一路纵按腾踊,滚转而下;有的滑着滑着突舍正面,往斜刺里别一队中驰去,恰好对面也有敌人斜驰过来,眼看撞个满怀,倏地各把身子微微一扭,再定睛看时,两人已挨肩对错过去,连彼此的衣服器械均未沾上。似这样接连二三十起,双方队中各有敌人,便自刀拐齐施,就那又滑又溜冰冻坚险的半山上斗将起来。有的边打边往下驰,一面再避让着沿途树木险阻,这样滑下还是极快,几度交手便自到地,只是谁也不曾受伤跌撞,互相笑嘻嘻收手归队,功夫还不怎显。最奇是每队各有十余幼童,一遇敌人交手,那么倾斜滑溜猛急的下泻之势,竟会中途停住,各逞身手斗将起来,有的还借途中石树阻挡收势,稍微取一点巧。那最高明的几个简直说停便停,活似身子钉在冰上,毫不摇动滑落,并还招架往还,接连好些次回合。一会全队下完,只剩下这二三十人,仍在半山之上据山而战,苦斗不休,各逞身手,打得刀拐藤牌了当劈啪乱响,谁也不肯认输先下,引得王狮叟、马玄子和几位外客俱连声喝彩,直到淳于芳见状笑喝:“你们彩头已得,还不下去!当着诸位远来的尊长前辈,只管班门弄斧作什?”随说随将手中令旗一挥,这二十多个小英雄方始停手,争先恐后,做一窝蜂,电闪星驰,飞下山脚。

刚刚把队排好,忽听山堂上面喝道:“奉老山主令,今日元旦,座有嘉宾远来,天已不早,就要开宴。着将壁虎、飞鹰、骇犀、水、火、云、雷诸­操­一齐免去,只将五行九宫阵法如式演来便了。”众人闻声仰望,那发话的正是淳于震,立处却在山堂后面的高处。那虽是延旭堂所在之地,因日月堂崇宏高大,冠绝全山,上面屋舍全被挡住,除非绕堂后,决看不见,这时忽然多了一座飞楼,约有三丈来宽,通体朱漆焕然,也看不出是何种竹木所建,怎会由地上突然涌起,楼上三面轩敞,仅有四根楼柱,中有二十多人凭栏看­操­。柳春仔细一认,除山堂所见周老山主、雁山六老、中原三杰、江西四友以及后山隐居的诸位老侠、新来嘉客高人外,座上还多了一老一少。那少年气度端凝华贵,年纪不大,看去不满二十,元旦佳节,却穿着一身素服,与诸老并列,不像是个后辈人物。老的一个须发皆白,坐在少年身后,­精­神十分清朗,不时和少年问答,状颇恭谨。方想少年决非常人,忽听丁良附耳低语道:“你看座上那位少年么?那便是新由中土逃来的嵩山少主朱成基,身后便是老义士玉面神鹰金雷,随来还有位姓刘的义仆,没在楼上。连日闹得天翻地覆,便由此三位而起,如今事情还不能算完。听我师父口气,不久便有要事须你去办。我到此虽有了好几年,一直没赶上立大功的机会,到时,师弟却须把我带上,也不在我二人一见如故。”

柳春正想谦谢两句,忽然又是一声号炮,放起火花,那湖旁不远大­操­场上,早已搭好了将台一座。这次­操­演阵法,仍是原有七人上去,却由周靖为首主持发令,那六队人也早开列场上,各按方位。先由五队人分别排成一个方阵,只幼童刀牌队居中,阵作圆形。开场六队一体合­操­,再随周靖令旗转动,各自变换阵形,忽分忽合,参伍错踪,此往彼来,互相冲杀,势子越来越急。乍看上去,好似各自为战的一场大混斗,只见六­色­标带与刀光矛影混和一起,兵刃相触,丁了当当响成一片繁音,喊杀之声震撼山岳,声势骇人已极,及至定睛细一注视,才知每一队人各有一样阵法,自相生化,分合如一,始终五人作一小队,往来如织,各按五行生克,互相变化,丝毫不乱。似这样演习了一会,令旗挥动,一声令下,全都停战。众健儿穿梭也似,就阵中略一驰走,晃眼之间又排成一个梅花形的总阵,仍是刀牌队居中,外面现出五个门户,人并未见走开一个,看去却少得多。

众方奇怪,忽听一声炮响,淳于震陪了马玄子、王狮叟和另外两个外客,带了一队先进门人,由半山上驰下,直奔­操­场。到了阵前不远,周靖在将台上高声唤道:“王、马诸兄想令愚弟兄班门弄斧,区区小阵,何值诸兄一击?请回去吧!”王、马诸人未及开口,淳于震已代达道:“王、马诸兄意欲逢场作戏,试试此阵有什妙用。恰值山主传令,说望楼诸位远来嘉客,赞赏他们练习纯熟,意欲观察御敌时的变化,命我带上几十个稍微通晓此阵的门人来此攻阵,以博嘉宾一笑。只好连王、马诸兄一齐陪来,事前已然言明,决不使用飞剑和重手法,只被阵中大队人围住,寻不到门户,或是前有多人阻挡,便即算输,并非真与他们硬对。诸位师弟可发号令,叫他们只管各尽心力应付便了。”周靖还要谦谢几句止住王、马诸人,只由淳于震一人率众攻阵时,马玄子已哈哈笑道:“诸位老弟不必客气,王狮兄万里远来,也该让他栽个小跟头回去,我不过是陪绑。你们只管施为便了。”王狮叟接口道:“我也深知此阵变化无方,中含正反生克之妙,此来原为考量见识,并非求胜,就被困在阵内,有什相­干­?诸位老弟与淳于妹只管施为,无须客气:我和马玄子单人各走一门,看是如何?”说罢,和马玄子各把手一拱,一东一西,当先往阵门内驰去。周靖不便再说,只得听之。跟着淳于震率领那一队人,也相继往中间阵门驰去。

柳春等凭高视下,看得毕真,见这三面攻阵的人驰到所攻阵门前面,阵中忽各闪出一个执旗的壮士,朝王、马二人躬身行礼,道了声“请进”,随将手中大旗一挥,退了回去。王、马二人立即空手驰人阵内。淳于震到了门前,说声:“大家留意,随我同进,不可轻敌。”便自领众驰人。这三起人入阵之时毫无阻挡,也未见人迎斗。眼看驰抵中心,周靖忽道:“诸兄请恕无礼。”随把令旗左右连挥了两三下,阵形立变,外观仍是五个门户,内里情形却是大变,六队健儿疏密相间,化出四十九个小队,横七竖八列在当地。王狮叟本为试验阵法深浅,居心不是求胜,但也不愿困陷在内,一则入门已深,尚无一人出斗,所有列阵的人,见了自己直如无睹,方要询问,忽见阵中人影闪乱,跟着迎面来了五个手持长刀的健儿拦阻去路,扬刀便斫。王狮叟自不把这五人看在眼下,欲用空手入白刃的本领将那五人的刀夺过,再行前进,哪知这五人俱都不弱,个个行家,人更矫捷轻灵,连斗了十来个照面,仅仅夺下一刀。五人见打不过来人,各自微笑,把手一招,如飞退去。王狮叟虽然看准身后左右列队排立的一­干­健儿全是埋伏,各有变化,自恃本领高强,仍然不以为意,见五人略败即退,将所夺大刀往地一掷,拔步便追。按说王狮叟的脚程自快得多,可是五人在前只晃了一晃便即无踪,此外前后左右俱是敌人,东一丛,西一聚,横七竖八,除非违了本意向前硬冲,对方不动手,只好由他,不去理睬,这时见五人跑出不远,忽往斜刺里一闪不见,不禁­性­起,也往斜刺里人丛中追去。刚一举步,便听前后左右四面呐喊之声震耳,同时前面闪出一队手持刀矛弓箭之类的敌人,阻住去路,再试往身后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外面景物也看不见,知道阵法神奇,并还附有法术,原路退出必已艰难,索­性­往前冲去。心念才动,忽有一队童兵由右袭来,自己何等人物,怎肯与小孩较真?只得略微应付。

双方才斗了两个照面,众童兵忽然返身退走。王狮叟因对方攻阵的人是马玄子,前去尚可会合,仍起急追。那幼童逃处却在右侧,也和前五人一般,晃眼投入右侧大人丛中,一晃不知去向。试再回望身后三面的人,又是只影皆无,明明左右两侧有不少的健儿列阵而立,只一走过回望,立即无踪,便飞也没有这等快法。尤可怪是,进阵时节正当中午,快雪新晴,日朗风和,本是极晴明的天­色­,就入阵这一会的工夫,变成一片昏黄,除前面列阵诸健儿依旧层次分明排立若弄外,每过一处,身后左右排列的健儿便自失踪。自己也曾留意观察,才一举步立即回顾,仍是无用。脚不举步,左右两旁还是从容排列,只一举步,再看立隐。当地原是大片广场,四无遮蔽,身后那多的人,竟会看不出是怎么隐去的,连来路阵门和广场左近的湖山林木楼阁田亩全都不见,只是暗雾沉沉,无异深夜,天似快要低压到了头上,这才知道阵法微妙,中藏六戊遁法,变化无方。先前由高处俯视全阵,虽觉阵势灵活,长于变化,凭自己的功力识见,必不至于被陷在内,不料外表仿佛容易,一经发动变化,竟有如此厉害,好生惊奇。且喜先前的话不曾说满,又识得一些丁甲禁制五行生克:对方主持人更是新交良友,一时乘兴逢场作戏,双方均存谦退,不以敌人相待,入阵以后,只是辨别门径方向穿行,未向沿途列阵健儿冲突交手,虽遇见两起诱敌的,也未施展拿手伤人,对方自然也不肯尽情施展,照此情势,就不出去,也还不算是十分难堪,否则丢人就大了。阵法已然发动,形势越来越紧,暗影昏茫中,前面的队列不时出没隐现,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移动排列,当中将台久已隐去,几个转折以后,方向都迷,马玄子和淳于震这两拨攻阵的人,自然更无踪迹可寻,情知不妙,再往前走必陷重围,脱出固难,自己却似钻窗纸的冻蝇一般,岂不引人笑话?便即止步,不再前进,一面回忆来时几个转折和将台的距离远近。

刚揣测出了几分,忽听阵中呐喊与兵刃交触之声纷然交作,仔细用心测听,双方人数颇多,互相应和,知是中路淳于震的一拨在与阵中健儿交手,可见自己尚未攻到中路。正打主意如何扑向中央将台,猛又听急风飒然由侧擦过,去路正向右侧。循声向右前方一看,列阵健儿最多,都是刀矛如林,寒光闪闪,隐现无常,若远若近,密层层为数何止千百!那风声却自人丛中冲过,那多的人阻路,如不动手冲突决通不过,竟会毫无动静,心中一动,顿触灵机。估量这些隐现出没的队列,许是遁甲虚影,那来路无人之处反倒埋伏重重,虽拿不定是否如己所料,但是此外更无良策,自从入阵,尚未与敌硬对,行进也缓,何不也用声东击西之法试他一试?主意打定,暗中默相好了形势方向,先照直往前驰去。刚走出五六丈,瞥见前面健儿环立若墙,阻住去路,刀矛并举,待要涌上,更不交手,倏地抽身,改进为退。还未退到原处,暗影中又闪出几列敌人将路阻断,同时来路左方空无一人,各方刀光人影却似潮涌而来。王狮叟见状,越知所料不差,因不便用剑遁飞行,猛一翻身,施展内家轻功绝技,冷不防径向右方人丛中纵去,一跃十余丈,前面果是虚影,并无阻拦,心中大喜,暗付不必冲出阵去,只能扑上中央将台,便可保住颜面。将台远近早算计差不多,接连几跃,最后一次脚刚落地,忽听前面有人说道:“狮兄来了,果然名不虚传,请上来吧。”王狮叟本没看出将台所在,一听发话的是陆萍,相隔不过丈许,立即循声往上纵去,脚刚落实,眼前同时一亮,重见天光,立处恰是台口,马玄子也刚到达,心中暗自侥幸。

双方见面,各致赞佩。王狮叟力说:“诸位老弟有意相让。”连道惭愧。陆萍道:“话不是这等说,因是自己人一时乘兴游戏,未曾入阵,你先受了许多限制,只凭一双空手便要穿行全阵。实不相瞒,阵中这几千人虽然未经过大阵仗,也都是本门诸兄弟们,按照老山主和雁山六老所传教练勤习而成,内中并还藏有奇门遁甲之术,变化颇多,便他们武功虽非上乘,也都下过苦功,百选百练之士。一主一客,一明一暗,人数又多,多大本领,到了阵中恐也难于应付,并且我们均知老大哥的本领识见,毫未存有让退之意,埋伏重重,到处荆棘,如换别位功力稍弱的入阵,就算他们知道来人是位尊客,不敢过于冒犯,但是阵中所有生克变化息息相关,到什地方自然发动,他们不能做主,至多不肯擒拿伤害而已,来人稍一不慎触动埋伏,不必他们动手,便自行晕倒了。适才狮兄已将头层禁制触动,当时一片漆黑,除阵中所现虚影外,什么也看不见。彼时狮兄似已觉出有异,曾在木官方位上站了一站,突向第四宫陷门上驰去。那是一个人到必擒的所在,周二弟以为要糟,正待变换阵势时,哪知狮兄心中早有成算,看出右方列阵多人俱是虚影,明知前面有险,故作惊人之举,眼看再前两三步便陷入伏内,忽然回头,跟着便用声东击西之策,冲开千百层虚影直扑将台,来势尤为神速,晃眼便到台前,与马玄兄有异曲同工之妙。固然彼此未以敌人相看,我们心有所恃应变稍缓,就把狮兄当做敌人看待,照此机智神速,也实令人措手不及,再要任凭飞行绝迹,剑光纵横,不更难办么?”马玄子接口笑道:“陆老五不必再恭维我们了。现在淳于大弟正在攻阵,他还是深悉此阵微妙的自家人,所率一千后辈也都功力­精­深,不比寻常,按说可以任意穿行,且请看他们如何难法,就知此阵的厉害了。”

王狮叟这时才知此阵出于老周山主与雁山六友所传,陆、周诸人只是奉命代为主持­操­演,来时不合轻看了它。凭自己的功力识见加上飞剑,虽未必将阵破了,当不至于失陷在内,无如来时说了大话,不能尽情施展,敌暗我明,对方发挥­操­纵,举手之劳,又容易又迅速,只管突出不意,断无不能防御之理,阵中黑暗异常,又并未看出将台所在,恰巧对方招呼,方得循声纵上台去。台上四望,仍是云白天青,日朗风和,全阵健儿齐在眼底,可见适在阵中迷路乱转,人早看清,不特有意相让,恐损自己多年盛名,连那黑暗中由身侧飞过去的风声人影,也许是特为自己开路,故意如此,想不到在北五省纵横数十年,生平未遇敌手,老来却在这大漠穷荒之地几乎失脚,幸而设阵的主脑人物俱是前辈剑侠,就落下风也不算是丢人,到底不是滋味。只顾寻思内愧,闻言转身细看台下,与适在阵中情景大不相同。那六队健儿均按五行九宫方位,横七竖八排成四五十条行列,散布阵中。淳于震一人断后,同了一队攻阵的人,本由正面入阵,不知怎的,竟会岔向西北方晦门上去。那一带列阵的健儿,便和走马灯一般分合往来,四面乱转。有时攻阵的人向两边人弄中穿过,前进不到十丈,必有多人迎头拦阻。双方兵刃刚一交触,立有一片淡烟飞起,阵势仍是原样,攻阵的人却似自知不能再进,转身往斜刺里跑去,明明近侧空无一人,有路可以直达台前,竟似无睹,反往人多之处投到,一遇阻隔又复避去,始终不敢向前硬攻。似这样左冲右突往复奔驰,只在西北角上来回乱转,始终没有离开晦门方位,看去甚是吃力。列阵诸健儿却是动作从容,行所无事。淳于震和另三外客虽然无计取胜,人尚­精­神,余人多半神情焦的,颇有劳乏之状,渐渐圈子越转越小,闹得四面楚歌,动辄得咎,只在那一圈行列中绕走奔驰,已不能走出十丈以外,几番想要奋勇朝前硬冲,但是双方才一交手,轻烟必起。淳于震想是知道轻烟后面还有厉害埋伏发动,忙在后面大声发令,命众速退。退时众人神情似颇张皇,可是由上望下,全阵清明,一目了然,除轻烟无故飞起有些奇怪,别无异状。攻阵的人无一庸手,如此胆怯,可见奇门遁甲妙用无方,厉害非常。此时固然旁观者清,淳于震这一队人必也和自己先困阵中一样,昏天黑地阻碍横生无疑。只是他乃本山第二代英侠中­精­通剑术的高明之士,周、陆诸人和乃妹淳于芳尚且­精­习此阵,随意运用,他是老大哥,反而如此狼狈,是何原故?方想向陆萍询问。

淳于震忽令所率诸人同聚二处,先向众弟子问道:“我说你们阵法才学了一半,不知先后天五行九宫变化,入阵必定失陷,看是如何?我本不难引了你们直上将台,或由生、明两门穿出,一则想试试你们近来学业悟境,二则望楼上老山主和各位老前辈要看此阵妙用,故此由你们自在前面进攻,我只在后督率,免得新春元旦失陷被擒,落个无趣。你们现在阵中奔驰了这些时,虽难脱出,当已识得一些趋避。时已不早,元旦盛筵就待入席。我陪了三位外来嘉宾先去将台相待,你们可各分散,照我和各位师叔三月前的所传口诀,不必再往将台进攻,各自觅路由生、明二门退出。你们已有一知半解,易进为退虽不似攻阵艰难,但也不是容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陷埋伏,可速停住,等候阵势撤收重见天日,再随师长同去入席。切忌自作聪明。再如逞能不自量力,身陷伏中被擒晕倒,当着这许多前辈尊客就不好看了。此举大可考验尔等功力悟­性­。此是西北晦门坎宫第七度与兑宫第十一度交错的方位上,为全阵先后天生化微妙之区,你们不知遁甲迷踪,神妙莫测,人阵不久便生变化,被其诱投到此,一直不曾警觉,始终以为是在震、离两宫之间,所以白费心力,越迫越紧。几次强行上前,触动五行禁制,非我同行,早已全数人阱。我现在指明宫位躔度,就你们天资功力各有高下,未必全数脱出,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总可以办到吧?”说罢,和同来观场的三个同辈外客径往正西方驰去,眼看与前面排列的人相撞,倏地避开正面往左一闪,又复折而投北,进不二十步,再由右方一条人弄中倒退回来,接连又绕越了两三条人弄,忽又回到原发脚的坎宫附近,与众弟子立处相差不足两丈,仅有一排健儿隔在中间,不能通过,可是众弟子多望着师长前行途向,人已回转,就在眼前附近,竟无所觉。淳于震等数人,由此方始走上赴将台的正路,所行俱是空处,毫无阻隔,其疾如飞,晃眼便到台下。

陆、周诸人,见有外客同来,忙即出声招呼。同来三客,一名文公穆,一名刘沛,一名徐成玉,乃是江北有名人物芒汤三侠,此次万里来访,一半由于闻说周氏父子与诸老剑侠威名,想要见识见识,一半也是近年闻说塔平湖白马山威名远震,前番引得对头疑忌,寻上门来,当时为顾大局甘受屈辱,事后却令小周山主和淳于芳赶往北京,将来的那伙人一齐诱出京去做掉,一人未留。周靖不忿老父受侮,报仇原可,只不应故显形迹,移祸东吴。对头不知就里,认定是江南八侠和芒肠三侠所为,于是侦骑四出,把大江南北扰闹了个地转天翻。先前谁也不知是塔平湖的来路,后始得知大概,其势又不能向对头举发,平白受了许多麻烦。最终仍是黄山始信峰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暇见事闹太大,江南八侠中最厉害的一个了空和尚,已吃对头势迫利诱收服了去,夜长梦多,这些剑侠虽不怕事,但是牵连了不少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一面飞书与北天山狄梁公,请其转告塔平湖老少诸侠、得意不可再往,一面约了新近来访他的好友木尊者,同出解围,凭着二人飞剑法力,加上绝妙计策,把对头派出来的许多厉害爪牙打发回去,方始平息。事后想起,觉着周靖分明杀了仇人,还要给对头在大江南北树下许多强敌,用计太毒,来人没奈何这班英侠,却累得这班英侠的亲友多半受了惊扰,越想越不忿气,本心想要登门质问,说好便罢,说不好,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在天山路上惹点乱子,代他引敌上门,出口恶气。哪知塔平湖自从那次来人­骚­扰、兴建山堂以后,把里外湖水道隔断,分成两起,人来只能进到外湖,那里尽是山中佃户和隐迹农耕的亲族宾从,应对生人早受过训练,看去全是无知乡愚,休想问出丝毫形迹,间他有无周氏父子,却答说有好几家都姓周,及至挨次访看,全都不似,乡风极好,待客尤为殷勤,割­鸡­为黍,再四留住,诚恳非常,怎么试探也不露一点马脚,并且有间必答,从无吞吐,有时 九元归真全文阅读仿佛得到一点线索,等寻了去,不论明察暗访,结局仍是错认。全湖居民不足百家,除生活富裕地土肥美物产丰饶为天山路上仅有外,一无可疑之处。那内猢重地却是形胜天成,再加人工布置,益发险固,四山环矗,平湖中开,防御既是周密,更有奇门禁制,外人休说一步不能走进,望去只是一片戈壁流沙,连湖山的外貌都为奇门幻相所掩,不见分毫。

三侠终觉陶元曜决无虚言,虽然访遍外湖人家无迹可寻,心终不死,假口爱玩湖景,逗留不去,立意要查出周氏父子下落。哪知他才一到,对方已得报,因三侠也是行踪隐秘,双方素昧平生,只淳于震一人相识,偏又出山未归,初来不知何意,如非老周山主持重,一班小侠误以为是仇敌鹰犬又来生事,几于下手。这日三侠因是久访无着,不甘这万里跋涉,不知所住农家全是山中耳目,无意之中谈说此行经过,因当地只一片湖荡水田,不似用图大事之地,渐渐疑心陶元曜之言有虚有实,周氏父子隐居之地并不在此,真实所在只狄梁公知道,欲往北天山访问。议定还未起身,山中接到报告。恰值淳于震回山复命,闻说外湖来了三个可疑的南方人,因老山主不愿在本山杀人,止住众小侠,不令与来人对面,内中恼了妹子淳于芳和陆萍、周靖,已然议定,来人一走便尾随下去,照他那等挨家盘诘无礼可恶。”不问来意如何,只一出省境,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将人制倒再行拷问,如是­奸­细立时杀死,否则看事轻重发落,暗忖:昔年追随恩师神眼邱林,在湖南大云山练习剑术,为了心志虽然紧纯,资质尚差,难到上乘境界,身剑未能合一,便随恩师溯江而下,行道积功,均在大江南北各省,凡是高明人物俱都相识,这三人口­操­南音,又非云龙山派来,探报又说他不是庸手,许是旧友也未可知。正谈说间,忽闻要寻狄梁公访问周氏父子,照此说法,怎会是仇敌爪牙?心中奇怪,忙即讨令,夜往外湖探查。淳于姊妹还恐乃兄人单,暗中跟去。淳于震到后一看,竟是熟人,当时不知何意,未与相见。三侠次日也自起身,淳于兄妹早在当晚绕向途中等候。

文公穆、刘沛、徐成玉芒砀三侠和淳于震以前原是相识,见面惊喜。淳于震问明来意之后,便告以塔平湖忠臣义士剑侠英杰如云之盛,又代周靖解释,并说:“同行女子便是舍妹。”三侠闻言自生仰幕,便请引进拜见山主和老少诸侠。淳于震答说:“山规甚严,引进外人尚须请示。三位兄台来访,虽决不会拒见,也须先容。”淳于芳说:“大哥不必多虑,我代你先往请命。你陪三兄随来便了。”说罢,一纵遁光便自回山。老周山主立命延请,见后请人宾馆安置,盛筵相款。山中例规,不是本盟弟兄,外客无论尊卑长幼,俱送宾馆待承,平日除公宴外,只由所访主人自行作陪,那本不相识的轻易不在一起,便偶相见,也只略叙寒温,礼貌虽佳,无什话说。这三人­性­情又颇刚直寡和,为爱当地湖山之胜,离新年已无多日,主人再殷殷挽留,便住下来,准备过了灯节再走。第三日便是除夕,连着三日,均是淳于震当班轮值,宾馆中只派一弟子陪侍。山中年夜盛宴,座无外客,三侠知道山规如此,淳于震又不时抽空前往赔话,对朋友十分真诚恳切,起初未以为意。晚来备有礼盛筵席,三侠吃完,隔窗外望,全山儿童正放花炮,到处萧鼓齐鸣,笙歌细细,山上山下以及滨湖一带,点起无数红灯,山有入口,地出温泉,尽管大雪之后玉积银堆,湖水不冰依然沦涟,花炮灯火照耀碧波,点缀得年节风光又是清华又是宏丽,一时酒后乘兴出来散步,观玩年景,无意中听到几个刀牌队中小飞卒谈起元旦大­操­之事,把那六合九宫阵法夸得天下无敌。三侠因对方俱是幼童,未以为意,不合上前搭话引逗。山中这些小英雄俱都好胜喜事,早知来了三个能人,自己恐怕慢客受责,和人比并,却故意说些激将的话,想激三侠明旦攻阵。三侠果被激动,到了演阵时节,正想如何措词和主人说,正赶山主传令,命淳于震师徒攻阵,恰对心思,便和淳于震说,要往阵中见识一回。淳于震知此阵乃诸长老所传,三侠难于讨好,始而再三劝阻,令与众门人随时随地分别倒换上前,不要分开。三侠不便再强,勉强应允,否则非丢大人不可。

三侠均比淳于震年长,俱是见多识广久经大敌的能手,又各有一口吹毛削铁好宝剑,上来看事容易,哪知淳于震气三侠狂做,推说要试众弟子的功力,并不当先引导,只在后面督队,遇到前途有险,方始喝止,一任上前,全不闻问。刚进阵门不远,便将埋伏触动,天昏地暗,白日无光,连遇两次大险,均仗淳于震提醒,才未入网。三侠仍不服输,重又抢向前去,于是误入晦门坎宫绝地,一时阻碍横生,渐渐入了牛角尖,转来转去,只在数丈以内,这还是主人留有情面,不然早已束手受擒。三侠这才看出真个厉害,最奇是那些列阵的敌人,照着上面所见,凭武功决非自己三人之敌,可是一经交手,俱是力大无穷,宝剑也不能断那兵刃,跟着烟光一闪,左右和后方立现出一大陷阱,前面敌人不战而退,同时头脑便觉昏晕,摇摇欲倒,耳听淳于震大喝道:“前有陷阱和法力禁制,万进不得!余下三面倒是幻景,速退要紧。”退下一看果是实地,在自忿激,无计可施,似此东奔西驰,左绕右转,往复回环了一阵,虽只个把时辰并不算多,无如身在阵中的人,受了奇门遁甲的禁制,头昏眼跳,身上好似压有千斤重力光景,又复黑暗不辨东西,步步皆险,穷于应付,端的力绌势蹙,无计可施。淳于震看出够了他的受用,方始说出前言,令众弟子分别觅路进退,自和三侠去往将台。三侠到此境地,悔恨已然无及,事由自己力请,不能怨人,只难受在心里,这且不提。

台上诸侠早见这一队攻阵人的狼狈之状,一见四人到来,立将台前禁制移动,放其纵上,见面少不得敷衍几句。正谈说间,阵中忽有三人飞入,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红衣少女同了淳于荻,突由正西方明门冲入。来人甚是内行,入阵便走上反五行的躔道。那时众弟子刚刚议定,试探着寻找出路,吃三女赶将上去迎住。淳于荻喊道:“你们都随我来!”说罢引了众人,径由东北绕向正东震宫生门穿出,所经之处如人无人之境。陆萍还想倒转阵法拦阻时,淳于芳忙拦道:“五哥不可冒失,大漠庄齐、孙二位姊姊来了。”一言甫毕,两红衣女子一纵遁光,已飞上将台。原来二女一是芙蓉剑客齐良长女齐令贤,一是哑昆仑孙同康的侄女金麟剑孙宝玲,乃大漠庄小一辈女侠中有数人物,因和淳于芳交厚,闻说后山隐居的独臂老侠沈氏父子,尾随妖僧吃人识破,特意赶前拜年,就便打听沈氏父子追敌经过,到时正值­操­演阵法,本想暂作旁观,等­操­演毕,再由淳于芳领往后寨参见老山主和雁山六友等老侠。行抵山脚,正往上走,淳于荻闻得望亭轮值的人传报,大漠庄有两位女侠来访乃姊,忙接了下来,陪同在半山坡上观阵。二女原是行家,见周、陆、淳于诸人把玄门中最高深玄妙的阵法,以人力来布设,中间虽藏有奇门遁甲妙用,仍是人为主体,难得是那多的人,训练那么纯熟,武功均非寻常,不禁连声夸赞。

这时三面攻阵的人,只马玄子因以前曾经试过,又曾眼见周、陆、淳于等男女小侠教练演习,识得微妙,知道此阵变化神奇,上来处处留心,不似王狮叟自恃­性­急,一到阵中,觉出形势不佳便即停住,正在静心观察,准备辨清门户躔度再行前进。台上诸人早知王马二人只凭步行想在阵中随意穿行,大非容易,马玄子交厚,­性­既和易,又识得一些变化机密,至多迷了方向进退皆难,尚不致闹什笑话;王狮叟­性­刚好胜,多年盛名大非容易,万一逞能,不知进退,陷入伏中吃点小亏,虽说咎由自取,当主人的也不好意思。此人又是做­性­,公然前往接引,他必内愧,不无介介,阵法玄妙,敌人入阵,几个变化以后,不特门户方向全迷,当时天昏地暗头晕眼花,仿佛陷身浓雾之中,对面不能见物,所看到的全是幻景虚影,再一冒失前进,立即被擒或是自行晕倒。可是人伏之敌虽然四望沉冥一片漆黑,主持人和局外旁观的却和先前一样,全阵清明纤微悉睹,且敌人为阵法所困,只管在那大只方丈之内往返奔驰乱窜乱转,十分可笑,而敌人却是茫然一无所觉,马玄子比较内行,虽也触动埋伏,人却知机,没有妄退致蹈危机,王狮叟先在阵中急行乱扰,已然闹了笑话,现又危机四伏行将人阱,如何能再延迟,坐观成败?忙先发令,将那一带的阵势略微变易移动,免其误投陷阱,再由陆萍赶往,假作由外人阵,于不现形迹之中引其上路,直赴将台,将这面子圆过,以免彼此不安。马玄子虽把埋伏引发,身未人伏,无须往接,地位又好,离台甚近,只由周靖将那一带奇门禁制止住,同时再把那一带的阵势略微移动,使其来路直对将台。经此一来,马玄子首先辨明途向,直往将台赶去,王狮叟也自警觉,脱困上台。还有中路这一队,人数既多,淳于震意在考查众弟子功力悟­性­,又不忿文、刘、徐三侠做愎不纳忠言,欲使知道厉害,于是变做老鼠钻牛角越钻越紧,直到三侠计穷气沮,淳于震才借话点醒,引往将台,剩下许多门人,却令各凭所学,相机遁出。

淳于荻因此次­操­演时久,午宴将开,又有佳客来访乃姊,急欲双方见面,引了来客见完了本山诸老辈,再延往紫琼窖款待欢叙,乘着新春元旦快叙为乐,心中早已不耐,巴不得立时收场才好,及见淳于震丢下众弟子不管,知道这些人中,至少还有一小半人要入伏失陷,照此情形,料非急切可完,有心冲入阵内,将众人全数接引出阵,以便早完,但又陪着来客,不便独行,想了想,故意说道:“看今天情势,收阵还早着呢。家兄也是不体念人,新春元旦,却令这些门人犯险,自去觅路出入,如有失闪挫折,岂非晦气!久闻二位姊姊道法剑术无不高明,何不径往将台上去,将家姊唤出阵来?我也就势引众弟子退出,使他们早点收阵完场,我们好玩。”齐令贤为人谨厚安详,觉着主人元旦演习阵法,本山诸老以及全山长幼人等均在旁观,可见此举甚重,自身是客,如何可以冒失人阵,方自沉吟未答,孙宝玲早抢口答道:“我早就有这意思。只是主人元旦阅­操­盛典,外人岂可入阵相扰呢?”淳于荻道:“这个无妨,姊姊没见上台去的几位么?除去家兄,全是外客。今日乃是寻常例­操­,不过正值元旦,人都清闲无事,又值开山之后,人都聚在这里,显得热闹罢了。”二女也因当日还要赶回大漠庄去,不能在外久留,急欲与淳于芳相见,又认淳于荻憨厚真实,言必不虚,便即应诺。二女因淳于荻不能御剑遁,先是一同步行赶往阵内,等与众弟子对面,笑道:“二位姊姊,你自请上台吧,我引他们出阵去了。”说罢,引了众弟子由明门绕出。二女各纵遁光飞上将台。

淳于芳见了大喜,忙向台上诸人分别引见,随向周靖道:“荻妹已将众弟子引出阵去,阵法已挨次演习。天已不早,请和诸兄收阵,分散他们。我陪二位姊姊去见诸老辈,事完均往紫琼簃小饮,元日宴我和荻妹不入席了。”周靖笑道:“二位世姊不是外人,又是飞仙剑侠一流,想不致厌恶我们。少时把我们这两席也移往紫琼惹去,以免破了旧例使同盟兄弟姊妹分散,不是好么?”淳于芳答道:“由你。”随向众匆匆作别,同了齐、孙二女,同驾遁光向山半飞去。因齐令贤坚执后辈之礼,到了日月堂前降落,并改步行,绕往后寨。刚经过日月堂,见一侍者迎面跑来,见了淳于芳躬身说道:“老山主有令,请大小姐陪了齐、孙二位小姐先往紫琼簃款待,老山主和诸位老侠现陪两位远客和嵩山少主望楼观­操­,少时阵收客去,即往紫琼簃相见。”淳于芳闻言料有原因,便即答道:“烦你禀告老山主,齐、孙二位小姐亲来与老山主和后山诸位老前辈拜年。照你传话,那么后寨我们暂时也不去了。我本在紫琼簃备有酒席待客,齐、孙二位小姐一时不走,请老山主事完再来好了。”齐令贤笑道:“我二人此来专程与各位尊长们拜年,本无什事,既有远客在座,反正日内还来,就有什话,与芳妹说也是一样,烦劳转禀,索­性­不要劳动吧。”淳于芳悠“悠”书盟,遥望前面望楼上,老山主周澄假做凭栏观­操­,一手微垂栏外,对着自己挥了一下,想起今早远客来得突兀,料有原故,便向齐、孙二女道:“三位姊姊,有话到我那里再说吧。”一面挥手,令侍者复命,自陪二女回转步行,往紫琼簃走去。

石阶下未一半,广场上阵势已收,所有健儿均各分散,钟声又起。因是每年第一次盛宴,人数又多,全山人众各有入席地点,这未次钟声打罢,不多一会便自开宴,山上山下一­干­男女老幼,各往预定之处走去,往来如织,看去甚是热闹。孙宝玲笑道:“到底这里老山主一切日常行动均用兵法部勒,与别处不同。全山上万的人聚在一起,尽管此来彼往,看去繁多,厂丝不乱,更听不到一点喧笑之声,也没一个抢先拥挤的。要是我们大漠庄,人还没有这一半多,真要照这样子同时入席宴聚,别的不说,单是互相说笑之声,早听出老远去了。”淳于芳笑道:“大漠庄人间仙境,所有的人个个终年欢天喜地。我们这里多是孤臣孽子,每年除夕子夜后祭庙,老山主照例必要召集新春元日第一次欢宴,但是前儿个时辰,老山主和那几位遗老旧臣激昂慷慨声泪俱下的情景,怎么也不会健忘,任多高兴的心情,由不得也要减去多半了,怎能和贵庄仙居的人相提并论呢!”

正说之间,柳春同了丁良正故意一同绕走过来,齐、孙二女侠二人均曾见过,便同让立在侧,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各叫了两声“师伯叔”。淳于芳悠“悠”书盟,早已看见丁、柳二人是在人丛中一路闪避绕越由上下驰,再由前面去路绕迎上来,心本嘉许柳春,丁良是陆萍惟一爱徒,平日十分恭谨,人极机智灵巧,也是素所心喜,另眼相看,不以寻常相待,便笑向丁良道:“柳春新来,没有你坏,适才你在和柳春耳语,如今又由前绕来,必是不愿随众人席,想到我那里吃去,对不对?”柳春见被道破,脸上一红。丁良含笑躬身答道:“弟子怎敢和师叔取巧!二师叔做的菜好,时常赏给弟子吃,叨点口福还在其次,主要是想齐、孙二位师伯难得到此,弟子等如若侍立在侧,既可得点教益,更可长点识见,听听有什事可供奔走没有?求师叔恩准。”淳于芳边走边答道:“我早知是你出的主意。你终日惦着北山的事,一是齐、孙二位师伯到来,便打主意探听消息。你以为事情容易呢,到时就知道厉害了。你虽胆大,人却聪明,既如此好胜贪功,我也不肯阻你心志。不过二位师伯和我未说什话,是否于北天山冷魂峪之事有关,尚不一定。好在你二师叔今日备有两席,你两个随去无妨。人数已多,别的师兄弟却不要再约去了。”丁良同了柳春在后随了同走,忙答:“弟子此事不愿人知,除二位师叔外,只和师父谈过,连柳春虽有相约之意,那还是因闻他本来不久要去之故,现在尚未谈及。事关重大,如何敢于冒失?再者他们未奉师叔明命,也决不敢。”

淳于芳没有再说。跟着周靖、周谦赶来,遥望陆、鲁、周、马诸侠,已陪了工狮叟、马玄子由别路到了紫琼簃前溪桥之上。淳于芳笑问周靖:“我大哥怎的尚未来?”周靖低声答道:“淳于兄为人谨厚,因觉他那三位朋友适才攻阵栽了个软筋斗,面上神­色­老是讪讪的,心情难知。这三人本以外客相待,与王、马两兄不同,既不肯引来与我们一起,又恐怠慢了他们,行时,用暗语相告,说要陪那三人同饮,不往紫琼簃来了。”淳于芳道:“这三人既有三侠之名,当不致是什好恶之徒。他先看事易,攻阵以前保不说上两句大话,不料几陷阵中,自觉无趣,也是人之常情。大哥恐有差池,不肯引来,虽说小心稍过,近来我们踪迹已渐泄露,年前又有那大一场风波,谨慎些总好。”众人一路谈说,不觉到了地头。陆、鲁诸侠已到,淳于荻迎了出来。柳、丁二人随同进屋一看,就这半早晨的工夫,淳于荻已抽空回来,把那外问大敞厅重新布置,又是一番景象。只见晨烟烘窗,梅影在壁,岁朝清供,­色­­色­新鲜,满室芬芳,清馨袭人,器用­精­洁,纤尘不染,端的又是高雅又是华美。齐令贤知淳于芳平日不是单骑荒漠,绝尘千里,便是御剑飞行,上下天空,家中琐事一概不问,全是乃妹一人布置,见改旧观,知是淳于荻所为,笑道:“二妹外表豪爽,好似粗枝大叶,内里不特心细如发,并且自有丘壑,无论饮食器用之微,只经她手,便成绝胜,真可令人佩服。”淳于荻笑道:“姊姊你这些话,比骂我还苦!”齐令贤笑道:“焉有是理?我说的是真话。”淳于荻道:“别的本领我没有,平日专好弄些吃的用的,收拾屋子。这原是我短处,姊姊却说我可佩服!你说我怎么会布置?像你们大漠庄仙居内有几处,要了我的命也布置不出来。这是违心之论,不用说了。我生来是个独角丑八怪,你不好意思明说,却说我外表粗枝大叶!”齐、孙二女见她说时摇头晃脑,头上­肉­角颤巍巍乱动,都忍不住好笑,知她素喜说笑,也就不再分辩。

淳于荻还要说时,淳于芳已把另一边先到落座的本山诸侠和王狮叟、马玄子二人引了过来,互相礼见,重新落座。跟着又来了几个**少女,俱是后山诸老侠的媳、女,因闻齐、孙二女侠来,淳于姊妹又着人请宴,特地赶来陪客。彼此相见礼叙,二侍女已将席面摆好,来请入座。男女人数差不多相等,无形中分成两桌,只淳于荻一人在男席上当主人,柳春、丁良也得列坐下位。因是元旦春宴,讲究家厄风味,不尚海鲜,但是样数甚多。­鸡­鸭鱼鳖,牛豕羊鹿,均分­干­鲜两种,此外更加上许多山中野味以及蕉笋藩蔬、菌蘑­鸡­熏之类。开头席上,先陈列着四十八个式样­精­雅玲珑小巧的特制春盘小碟,荤素相间,糟腊风卤,各极其胜。为了菜肴繁多,每品只一小碟,以免残余暴珍,底下热菜也多是重质不重量,客人意如未餍,可以随时增添,连前和后,共有一百多品,均是隽永鲜腴,­精­致绝伦,­色­香味皆擅胜场。座无外客,主人只有两名慧婢,一个去往厨下,助那代淳于荻做菜的厨姐切割传餐,室中只有一婢,在女客席上随侍服役。男席便由柳、丁二人随时代为传递。

柳春见那菜肴比大漠庄样数多出好些,看去珍品无多,华贵似乎稍逊,而鲜美新奇,风味之佳,又自不同,方在暗中称奇赞美,忽听丁良含笑悄告道:“今日座有大漠庄来的佳客,十五叔又在卖弄她的好手艺呢。”说时淳于荻已早走往厨下监制一样珍味,恰巧完事,才由厨下走来,被听了去,入席朝丁良瞪了一眼,笑骂道:“你这小猴儿,也敢和你师父学那贫嘴编排我么!再如乱说,过完十五,叫你知我厉害!”丁良忙道:“弟子怎敢无礼!十五叔,大人不见小人怪,今日元旦,直当童言无忌吧。”淳于荻笑骂道:“你们真个难师难弟!有那宝贝师父,便有你这宝贝徒弟,都是一样狡猾。”淳于荻和陆萍、周谦、马玄子诸人均喜互相嘲笑,已成习惯,如照往日,陆萍听了此言定必反­唇­相讥,淳于荻也因陆萍这日面容庄静,不甚说笑,想起先前和周靖斗口负气时言语神情,重又勾起疑念,有意借说丁良逗他开口,哪知陆萍竟是置若罔闻。淳于荻虽喜和陆萍等嘲笑,但是平素为人心热情重,又最爱群护友,料定陆萍日内必有出人意表之事,心中愁虑,忍不住叫了一声“五哥”。陆萍早知她的心意,不等再往下说,嘴朝对席齐、孙二女一努,使了一个眼­色­,意是有外客在座,不令多说。淳于荻话到口边,见状重又忍住,知道陆萍为人外和内刚,如有什事,谁也阻他不得,心中盘算未来之事,万一出了乱子,如何补救应援?便未再提。余人正与王、马二侠谈笑畅饮,均未在意,只马玄子一人早就看在眼里,对于陆萍未来所行之事,虽然行险,心却赞许,只作不知,一面留神查听对席齐、孙二女所说的话,并未代他说破。一会淳于荻又被女席上齐令贤唤去,就此岔过。

这一席直吃了个把时辰,未了还是来客直说酒足菜饱,一会还要回庄,方始送上饭食年糕。众人已然吃饱,男客多半量大,尚能努力加餐,女客自是秀气,只把各种食物略微选尝少许,饭均未用。齐、孙二女虽然家有良庖美食,与塔平湖来往亲密,日月无多,尚是初次口味一换,女易牙所制美味虽也吃过不少次,似此盛设相款,又是真好,自然觉得味美异常,称赞不已。席散以后,淳于姊妹因外屋撤席尚须收拾,又请众人去至内室品茗。柳春见未招呼自己和丁良,本想在外屋守候,因丁良暗中连打手势令其同进,只得搭讪着随同跟了进去。里屋大约外屋的两倍,却隔成两间卧室和一间两慧婢所居的下房。众人去的乃淳于芳所居,略作长方形,约占全数三分之一以上,比起外间似还大些,但没那多陈设。柳春一看,哪像是少女的闺阁!左壁当阳一面,满壁架上陈列着许多经史子集,当窗一个大理石的紫檀丈许长案和一把同­色­大椅,案列­精­纸佳墨,海碗大小两个大笔筒,散Сhā着大小数十枝名笔,另外古端砚两方,款识名贵,式样尤为古雅。凡是文具,如水盂、砚滴、笔架、画格之类,无不毕具,件件俱是珍品,更有装演­精­雅的各代名碑法帖叠向案头。案旁两花架,一陈水仙,一陈梅花,虽然寥寥两盆,但是花影横斜,暗香浮动,玉花翠叶,静立亭亭,起人幽赏,意远心清。那梅花又是白­色­重台,老千古拙,姿态天然,不假揉作,枝繁花密,一片香雪,分外显出主人的胸襟高洁,不同庸流。右半玉几横琴,壁悬长剑,另外散置一些极华美­精­雅的器用坐具,位列井然,恰到好处。靠里墙,用隔扇隔出两丈方圆一间小室,锦慢低垂,想是主人卧榻所在。

众人刚落座,忽一侍者由外间走入,报说“老山主到”。众人连忙起立,正待出迎,门外已有两老者走入,一是老山主周澄,一是雁山六友中的石铁华。齐令贤、孙宝玲便拜了下去。周、石二老一面谦谢,令淳于姊妹代为扶起,还了半礼,命众同坐说话。柳春、丁良侍立在侧。二老和众人分别落座以后,齐令贤道:“侄女等今日来此,与诸位伯叔老前辈拜年,不料座有外客,未得当时进见。又听芳妹说起,叔母和后山诸位老夫人,今早天明祭神之后,便在佛楼哮经,为国祈福,须到傍晚才罢,因此未敢惊动,连后寨也未得去。适听传命,令侄女等在此等候,不知有何吩咐?”

周澄笑道:“二位贤侄女新年远来,理应当时延款,只为昨晚得信,今早开山以前,有两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因事来访。此是昔年故交至友,又系世外高人,本无所用其避忌,但由这两位老友身上,另外引来一个不速之客。此人业已出家多年,虽是旁门中人,近数十年中颇知自爱,敌党曾经几次卑礼延聘,意欲加以网罗,均被严词坚拒。未了一次,因来人见他不受利诱,知他有一侄孙,最是疼爱,欲以计诱势迫,故意买盗诬攀,将人擒去,再市恩惠,假作闻信赶往,以上命特旨金牌向官府强要犯人,正待当堂释放,不料敌党用这类诈计收买有本领的人物乃是惯伎,早已被他识破,得信连忙赶来,恰好同时到达,不等开释突然飞落,当堂用法术将全体官役人等禁住,毁了刑具将人救走。行时那作说客的狗腿因看不出风­色­,意欲买好,刚上前开口说不几句,吃他一掌打落了半边牙齿,当场用法术揭穿­阴­谋诡计,辱骂一顿,带了所救的人昂然走去。这一来自然结了仇怨,不知怎的被狗主人知道,愤怒已极,随下密敕,非要杀他不可。双方曾经交手几次,敌党并未得手,反叫他伤了两个会剑术的党羽,于是仇恨越深,到处约人寻他祖孙报仇。他见仇人势盛人多,自己不怕,恐他侄孙一时疏忽受人暗算,仗着年轻还未成家,除田产外无什牵累,一时负气,命他侄孙也出了家,先带往云边哀牢山中,交托当地隐修的道友暂住,自己愤气不出,独往敌人宫中大闹。本意给敌人一个警戒,哪知敌党早有防备,党羽既众,内中颇多能者,几乎吃了大亏,所谋未遂。后经一个现被敌人收服的同道之友出头和息。他对敌人本已怀有戒心,而敌人也知他难惹,防不胜防,均愿把话说明,从此两不相扰,方始罢休。他也把侄孙召回,仍令还乡守业,延他家中宗嗣。此人­性­情刚愎,眶毗必报,无论相隔多年,哪怕些须嫌隙,也决不忘情,事情虽了,依然忿恨不消。同来二友是他患难恩交,因友及友,对我也颇看重。

“我知此人最重礼貌过节,先前二友又是为了我们之事而来,故此把开山典礼移后,给他一个好面子,和我们倒是相处甚善。只是此人二十年前曾受过令五叔郝子美一场大奚落,又几乎被令尊断去一臂,引为奇耻大恨,立誓不肯甘休,无如川东五老虽是异姓弟兄,情逾骨­肉­,人多势众,又得峨眉嫡传,法力高强,飞剑神妙。以前失挫,便为轻敌自恃吃了大亏,如何还敢造次?这多年来,空自怀恨,不敢妄动,加以五老自弃川东故居,久已无人得知踪迹,他又连年有事,无暇及此,初意炼好可以克敌制胜之宝,再寻上几个好帮手,访查出令尊等下落再行下手,这次来路途中,遇见当年代他和息的敌党,无意之间得知五老在此隐居,立即勾起旧日深仇,意欲乘机寻仇,终觉势孤力薄。同来二友对他复仇一节早有明言,双方都是朋友,决不左袒,劝他既不听,也不再劝。他和天山冷魂峪老怪,以前原是同门师兄弟,乃师峨眉后山兵解之后,老怪虽另拜人为师,彼此老交情仍在,适对我说,不特令尊和郝五兄是他仇人,近年五老子侄门人在外行道,又曾伤了他好几个同道亲友和故人之子,此仇非报不可。我和五老交情也不瞒他,表面和同来二友一样,无所偏重。

“适才二位贤侄女到来,我恐上楼相见引起争执,故此有屈稍候。听此人行时口气,是往冷魂峪访老怪物,约其相助。老怪前和令三叔打赌,取那冰窟藏珍,本是­阴­谋诡计,不过老怪物脾气虽是极怪,说话还能算数,只不使他有所借口,去的门人后辈至多白费心力不能下手,除非去的人自不量力,未奉师命贪功独往,触动埋伏无力抵御,老怪决不致出手伤害来人。此人一去,老怪有了借口,无须如何出手,只作不管闲事,任凭双方自了仇怨,那去的人是否不吃他亏就难料了。此人和老怪,令尊等五老弟兄自不放在心上,派去的人却须慎选,既要胆大心细,法力剑术必须高强,又须持有护身法宝和抵御千万年凝积玄­阴­酷寒之气的灵药,才可前往。尤其夜长梦多,三月之内必须下手。日月如久,老怪邪法练成,党羽日众,再借故把脸一破,就更难办了。固然五老弟兄妙算如神,但是事隔多年,久已冷却的事,未必能想得到此人会来。有劳贤侄女回庄,将我所说禀告令尊和诸位令叔父母,早为之计,取宝之事能够早日观成最好。”

孙宝玲接口说:“这厮名姓,叔父可能说么?”周澄道:“二位贤侄女回去,只将我活一说,令尊弟兄自然明白,此时尚有疑难,不宜明言。”齐令贤正在寻思,闻言猛的想起前年三叔李清苕年初占卦所说之事,不禁惊喜,料知周澄不将名姓说出必有原因,见孙宝玲还要想问,便以目示意止住。周澄随道:“此外石老前辈有一封信,托贤侄女与令三叔父带去。”石铁华随向袖中取出一信递与齐令贤道:“我知令三叔李清苕手边藏有几种灵药,此信便是向他求的,另外还谈有沈老父子之事。以他为人,定必慨然相赠。闻五老弟兄日内要来,请他带来好了。”齐令贤一一应诺,随起告辞回庄,并约淳于姊妹同往,淳于芳本和二女交厚,当日元旦,知二女庄中还要祭神祭祖,许多闲事和礼节,难再挽留,又欲一看花灯之盛,周澄已然点头,便即应诺,向众辞别,准定初二夜里回来。周澄笑道:“大漠庄花灯新奇,饮食­精­美,你们诸姊妹又极相得。年轻人多喜聚不喜散,你索­性­初三早上陪了诸位贤侄女再同回来,也是一样。”齐令贤接口答道:“多谢叔父盛意,侄女是定在明晚再来呢。”周澄笑道:“也好,随你们的便吧。”说罢与石铁华起身先走。众人同送出去;齐、孙、淳于四女重向众人作别起身,同驾遁光往大漠庄飞去。

马子玄笑道:“饭东走了,我们还在这里作什?另换一处东道吧。”绛霞、紫云,两慧婢同声说道:“家主人虽走,二小姐置办的年菜点心和好酒还有不少,绛霞、紫云也还能做几样,别处多是官中酒食,恐不合诸位口味,好在一日夜的工夫,别处游乐无妨,晚间酒饭仍请在这里来用吧。”马玄子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人好客,连所用女环也是如此。我们先陪王狮兄游玩湖山景物,就便去往后山诸老家中辞年看望,回来仍就在此聚会,扰她主仆如何?”众人俱都称善。柳春也想随往,丁良暗使眼­色­止住,一面向陆萍躬身说道:“老山主允给柳师弟在后山备一静室,他新到此不熟,弟子意欲领他去往各处走上一回,再往后山相看住处,不知可否?”陆萍微笑点头。

丁、柳二人随向诸师长拜别,过了溪前小桥,便与众人背道而行,沿着山脚往湖边无人之处走去。行约半里,回顾诸师长已然隔远,丁良笑对柳春道:“师弟知我唤你同行心意么?”柳春答说:“小弟不知。”丁良道:“我一则见你聪明至诚,与我­性­情相合,一见如故,这里法令甚严,现值新春元旦全山同乐还不怎显,平日一步也走错不得,你新到此,周二师叔正与各位师长欢聚,你来得突然,无暇指教,所以我想趁着眼前闲空分别指明,以免无知误犯,谅不到致有什大碍。二则这里一班同门师兄弟,能常在各位师长侧随侍的,均长识见,得益不少,但是本山尊卑之分素严,第一资质心­性­要好,方能得到各位师长格外垂青,能有这等恩遇的并无几个。天下事都是积久成习,你正好借新来为由,乘着新春形迹脱略,去与各位师长接近。你已蒙各位师长器重,只要逐处留心,随侍上几日,像二位淳于师叔和我师父、马师伯都最爱才,因你此次大漠庄之行,胸中先有好的成见,就着这十几天新春,常时在侧,无形之中自比别的同门亲近,只内中有一两位对你看重,或是开口许你随时前往请教,此后便可得益不少。所以适才观­操­,我明知淳于师叔眼尖,已然看见我们,故意涎着脸,当她的面绕路迎上前去,试探一下,看许我们随侍不许,便是如此。现在我看出各位师长均已对你器重,你又得大漠庄李太师伯垂青,请老山主特准你一人后山独居,无须再入经武堂随众习武,以后不特成就远大,并可速成。三则不久有奇功一件,师父和我本早暗中商计,背人前往,不过此事尚需一个能手始能成行。我看今日师父与小周山主说笑情景,颇有前往之意。此事别人不行,我知此事非再有一人不可。师父为人心高好胜,胆大多谋,想到就做,我却代他老人家担心。自家人无须客气,论你现在功夫比我还差,并且去那地方十分凶险,事前非有准备不可,你尚一无所知,如何同往,但是你此次大漠庄之行必有所得,又是恃许可以随意出入本山之人,好些方便。我知五老如有传授,必然不宜告人,我此时也无须向你探询,事却非你同行不可。五老乃峨眉嫡派传人,他那玄门正宗传授,说难极难,说易极易,一经领悟,一通百通,你天资既好,又肯下苦,以我所知,不消多日勤习,必能贯通。你虽入门,一切信符表册以及衣物用具尚未领取,现值新年,本无须如此亟亟,为了这件奇功,最好今日便由我领你去往后山看好住处,再由我代你向本山司会、器用、纠查等处报到,领取各物,使你今晚便可入居用功,不必在周二师叔家中借住。如能速成,岂非绝妙之事!不过师父­性­做,暂时不可使他知道,须听我言相机行事,师弟心意如何?”要知以下一切紧张节目,均在四集内分晓。

第十回午夜响寒潮志决心坚荒山卧雪青春迷姹女危临梦醒魔窟沉丹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十回午夜响寒潮志决心坚荒山卧雪青春迷姹女危临梦醒魔窟沉丹

柳春自是感慰,随照所说,同往各主管处报到,领了信符表册,再去后山相好地势,卧具应用各物,也经执事人役随后运到。柳春见后山一带,峰崖高峻,形势隐僻,除遥望侧面山崖之中有几处华美房舍,林木环绕,似颇幽胜外,到处都是冰封雪盖。登高四望,不是众山杂沓,便是雪漠平野,渺无人烟,景­色­甚是荒寒。休说得天堂与淳于姊妹所居山中诸胜处,便与前山环湖一带比较,也相去天地,上下崖洞却有三四处。为想锻炼体力,并示不畏寒苦,特意选了崖腰背­阴­一处。崖势十分险峭,离地二三十丈,上下攀援已甚艰难,洞大只得方丈,常日对着沙漠里吹来的朔风,洞外冰雪,常受风力猛吹重压,有的中空虚陷,有的嗟峨乱列,坚利如刀,只是个人,休说日居夜卧,洞口稍立便气透不转,冻倒在地。

丁良因当地乃本门领有上乘心法的门人练成后照例人居练功之所,自己去年居此二日尚且难当,柳春虽得五老垂青,毕竟未得本门真传,就五老有什传授,共只一二日光­阴­,又值御敌度岁忙乱当儿,也无如此快法,本心想领柳春看完当地形势,择一避风所在,日后功力­精­进,再移往高寒之处,见他坚执甘冒寒苦一劳永逸,挺立洞口寒风中,并无畏容,与树­茓­初见情景大不相同。不知柳春仙缘遇合,曾在大漠庄服了一粒小还丹,后入定室发现《白阳图解》,如法勤习,药力运行,真气充沛全身,不特体力大强,灵智也今非昔比。丁良心虽稍放,良友关心,恐他少年好胜,欲速不达,反生害处,便劝他道:“你我同门至交,一见如故,不作客套。这里夜来奇冷,胜此十倍,洞又当风,你晚饭后便来此独居,无人相伴,地理不熟,一旦冻倒,如何是好!还是另换一处吧。”

柳春本是少年勇气,不知自己能否胜任,闻言一想,丁良入门虽稍迟数月,但他前朝忠烈遗孤,与山主、各位师长多有渊源,陆师伯又极钟爱,已传上乘法髓,胜我得多,塞外雪风凛冽素所深知,此时只党风大,虽不甚冷,许是白天原故,夜来定必难当,如再坚执不听,等不住或是病倒,反倒丢人,心念一动,有点气馁,方说:“多谢师弟指教。”话未说完,忽听丁良笑指道:“师父来了,必有话说,等问过再定吧。”随见一条人影沿着崖腰,由前山一面飞驰而至,果是陆萍赶到,二人连忙施礼。

陆萍见二人所选崖洞,意似惊奇,后朝柳春细看了看,略一握手,立转笑容喜道:

“是你自己要住此洞么?”柳春因未定局,答语稍迟。丁良知师父­精­细,不喜人本领不济偏要好大喜功,已先代答道:“柳师兄初来,不知此洞风烈奇冷,本为锻炼体力着想,现经弟子一说,正想移往崖下那洞呢。”陆萍笑道:“你以为­精­灵呢!只知你去年住此三月,算还得过真传,所居崖洞又是向阳避风所在,前半尚且杂禁,何况柳春?也不想想此是本山练功最难之处,夜间不说,常人到此,便这是日里也难立足。你们正当风口,你运用真气御寒尚自觉冷,岂可稍微勉强?他未得心法,如何禁受,居然行所无事,是何原故,分明此行得益不少。他­性­行诚厚,先在前山几次想说经过,我因此事只淳于、周、马有限几位可行,不宜人多,不令出口。适才淳于兄妹接待远客,我知你心急情热,必引他当日移居,特意抽空来此询问。先见你二人正对冷魂峪正面当风而立,虽然子午寒潮到此已成强弩之末,终是厉害。你还勉强,他竟能当。到后见你正在运气,他倒神­色­自如,连手心都不冷。昨晚本就觉他二目神光有异寻常,早来更盛,多神奇的传授,一日夜间也无此境象,五老传授之外,必有恩赐无疑,他本人也许还不知道呢。”随令柳春略说前事,并说:“双方情如一家。事情适已有人告知大概,无如事须谨秘,丁良本定同行,也可与闻、只对别人,不奉山主五老师长之命切忌再提。赐什传授,乃是各人缘福,丁良常去大漠庄,并与诸小侠交好在先,怎未传授?可知珍秘,非可幸致。此节连我和你师父也无须详陈练法,叙事便了。”柳春闻言益发放心,便将前事详说。

陆萍听他曾服小还丹,已自惊奇,又听说定室之中所观《白阳图解》,并非五老亲传,不禁大喜,对丁良道:“怪不得李六哥送客时那等说法。适陪草衣道长来此,行时又嘱我暗询柳春,自知就里。经此一来,约期以前成功无疑。大约此事柳春自作一路,不与我们同行。我看你二人甚是莫逆,也许可以随同前往,须等四明来后才可定局。如与我一道,所得就差得多,且看你有无此种缘福吧。”丁良慨然道:“弟子早就请命,只为感念师恩效力,并不想得什好处,来时曾与柳师兄说,他所行与传授我并不问,到时冷魂峪却须同往。既是分头下手,弟子自然随定师父一路。”陆萍笑道:“痴娃儿,如真有难,你同我一路便能免么?并且这事也由不得你,也非没有化解。我向来虽然胆大,事早算计周详,身经百险,终未败过,何况此事已成大举,你还愁它作什?”

柳春见丁良义形于­色­,闻言未答,正暗赞他忠义知勇,猛想起除夕赴宴前,随侍五老的一个少年曾暗中递过一个纸团,一直无暇观看,忙补说了,取出一看,上写“冷魂峪事关系至大,四明因泄机二次犯规,本应重责,幸其胆大机智,元旦参谒时,犯险向三大公求说,自告奋勇,李大夫人又为讲请,特赐恩宽记罚,许其将功折罪,但执法人已下逐出之命,家规犯过不能全免,到日必来寻找柳春。老周山主必已早知底细,详情当面再说。只此事尚需一个聪明灵秀的少年伴侣到时同往,同去的人虽勉强不得。限期不远,务请期前先为物­色­,暗中结纳,勿使局外人知,看完烧去”等语,并未具名。

丁良还无表示,陆、柳二人俱知道丁良补缺最好,俱都大喜。略微商说,柳春仍居洞内。

陆萍对他自是期爱,因昨夜未眠,第一日入居这等冰山风窟,也须早归,令二人布完后,速去淳于家中,等夜宴后便即归卧。虽服灵丹,初经奇寒终是难耐,尤其子时厉害,命将洞口前人后半期撤去的石门掘出安上。就这样,丁良因当晚还须睡眠,不能用功,仍不放心,陆萍走后,又劝柳春不可大意,好在备有炊具,令将炉火升起,再去前山。

柳春虽听陆萍说起小还丹的灵效,到底初次经历,又听丁良详说去年身经之苦,那还是在崖下避风之处,循序渐进,自较稳妥,况是良友关切盛意,便称谢照办。等到一切停当,时已不早,赶到前山,已是到处灯火照耀,笙歌鞭炮之声合成一片繁喧,热闹非常。到了淳于家中一看,人数甚多,除本门师伯叔和王狮叟、马玄子外,尚有男女三个外客。陆萍、周谦令二人先朝上行了公礼,再向来客引见,才知来人乃草衣道长的门人华太清和他好友卫飞、吕芳芸夫­妇­,因往北天山访友,闻得乃师被石铁华约往白马山,特意赶来拜见,并和本山老少诸侠叙谈。刚到不久,乃师正与老周山主和雁山六友商计独臂老侠沈昭与妖僧订约复仇之事,好些机密,暂时不便预闻,退了出来,与平辈诸友叙阔。本山小辈盟友中的第一位忠孝仙人方端又自云南奉了云龙山主王人武的密命,突然赶回。事出意外,大家高兴。三人与本山诸侠多年知交,便由淳于兄妹做主,为这几人接风。周、陆诸侠因新春元旦照例无事,可以通融,方端不能久留,好弟兄难得相见,便和淳于震商量,派了几个得力门人,把奉命各地轮值的同盟兄弟也全替换回来。恰巧芒肠三侠本山会­操­攻阵失陷,无颜久居,推说要往北天山去谒狄梁公,坚辞别去,所以一盟二十七友,除奉派未归者余均在座,加上淳于兄妹素日期爱的几个后辈,竟坐了四桌之多。二人年幼,柳春更是人门日浅,事前曾有陆萍嘱咐,不间自不敢开口。来客、主人只管谈笑风生,除说起沈氏父子已与妖僧对面,约定三月之内北天山冷魂峪白骨台一决胜负,闻得妖僧仗左昆仑邢佐父子之力,已用三宝密敕代约到两个能手,所幸冷魂峪老怪物虽与老邢有交,老怪物却因他受人收买,看他不起,只允借地比斗,曾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言,许不会出手而外,别的多是互相叙阔,或提说一些旧话,无关宏旨。淳于荻自在厨房监制佳肴,时来时往,陆萍自今早起便不再和她斗口。马玄于又和方端密谈,心似有事。席间只方端和来客见二人资禀特佳,互相夸奖,随同敬谢应答了几句。

柳春偷觑师父周谦不时目视自己,面现喜容,虽料五师伯必将自己所说转告,终想得便面陈,偏无谈话机会,一会席散上茶,见师父独坐一旁,便端了一碗茶过去,方想此时说话仍是不便,又不敢请往外面陈说,周谦已先笑道:“你早移居用功也好。你十五叔怜你­性­行诚毅,年纪又轻,适和我说,赐你不少食物,少时带了走吧。”淳于荻也赶过说道:“那是我制的年下菜肴和一些糖果年糕,省你不会做吃的,往返前山,又误用功,好在备有锅炉用具,一热就吃,有的冷吃也行,现制两篮,放在屋外,预计够你一月之用,吃完我会命人送去,你仍不免往前山来,向我要也行。我很喜你诚敬,无须客气,”柳春连忙拜谢。周谦随道:“你早回后山补足睡眠,索­性­明日起用功,有事我会唤你。令尊已早命人告知,明日我还便道往访,自有话说,不会悬念。后日大漠庄老少仙侠与北天山狄老前辈父子相继来此,如要见你,也必相召,否则不必再到前山。什话都无庸我说,可向在座尊长拜别。后山黑暗险滑,又带有不少东西,仍由丁良送你回去吧。”

柳春心敬恩师,不敢多说,即向众人拜辞,同了丁良走出一看,淳于荻所赠之物共有两大提篮,暗忖:这里许多美味父母全未吃过,本想向十五叔学做几样,回家奉亲,不料给了这多,正对心思,便和丁良分提,过了溪桥,便即放下,喊住丁良道:“我求师弟一点事,不知有法想么?”丁良笑问:“师兄何事,值得说求?”柳春道:“家父母年迈,平日无什甘旨之奉,十五叔所做肴点美味无比,从未尝过。我虽独居后山,食物用具全都不缺,年轻人得饱已足,意欲送往家中。只因人地生疏,又正用功,不能回去,想请贤弟设法,转托便人带交家父,感谢不尽。”丁良略微寻思,答道:“本山只师父一辈可以随意出入,山规甚严,尤其携物外出。此本难题,但事情甚小,又是出于孝思,你且交我,明早禀告师父,为你设法一办便了。”柳春见他面有难­色­仍肯为己尽力,知非易事,自从一见便承关注,又以琐事相烦,好生不安,有心收回前请,又想父母从未吃过这好美味,红着一张脸答道:“师弟你真使我感激无地,你对我太好了。如真碍难,我留到走时送去也好。”

淳于荻忽然走来,问道:“你二人怎不往后山?在此等陆矮子么?”丁良方要回答,淳于荻笑道:“不要你多口,你和你师父一样惹厌。我只问他这老实人。”柳春不好意思说,方一沉吟,淳于荻气道:“你也跟他学坏,想瞒我么?我因你十四叔已同齐、孙二位姊姊往大漠庄,本想事完赶去,不料来了外客。他们起哄,人数又多,好容易忙完。

我见你陆师伯今天忽改常度,放心不下。适才他又推说两夜未眠,想睡先走。我疑他又是一意孤行,也许与你有关,暗中窥探。休看我喜和他说笑,彼此仍是情若骨­肉­,原本为好,料定有事,他偏真个睡去。归途见你二人在此,疑他本有约会,看出我在尾随,故意去睡,少时仍要寻去。是否如此,你须实说,不可骗我。”柳春早看出陆萍背着淳于荻行事,闻言先颇发慌,听完方始心安,便把心意说出:“陆师伯并无约会。如有虚言,甘受重责。”淳于荻笑道:“我原信你。既然如此,东西你仍带回后山自己吃,也无须再托别人,我必成全你的孝心。明早我往大漠庄接姊姊,自会另装两篮绕往你师父店内,命人与你父母带去,就说你师父所赠便了。”

柳春大喜拜谢,重又辞别,路上直说:“十五叔可感,诸位师长相待如此恩厚,永世不忘。”丁良也随口应和,把淳于姊妹说得各有长处,并世所稀。柳春渐觉他言不由衷,忽听崖顶冰雪微响,回顾无迹,人已行抵峰下,便与谢别。丁良执意送人洞内助他升火再走。柳春方想说火早升好,丁良已提篮抢先上去,只得罢了。刚到崖顶,觉出风力甚强,寒气侵肌,比日里要冷得多,石门附有滑槽机括,封闭严密,洞中炉火正旺。

按说洞小火大,风又挡住,理应温暖,可是洞中并无暖意,只比洞外强些而已。柳春先只觉出洞外风大,比日间冷,因已具有耐寒之能,还不知当地冷得出奇,见时尚早,便留丁良小坐。丁良笑指壁间冰粒笑道:“这便是冰壶嘴里冒出的热气,到了壁上,转眼成冰。你看炉火多旺,烧的又是特制的煤和炭团,火力极大,又极耐烧,不过在门微一开动,便成这样,如是常人,再加两个大火盆,也不能在此久留。这还是寒潮未起的当儿,再呆一会,虽因门闭时久,冷气稍减,一到子时,你就觉出厉害了。本来我想陪你过了子时再走,一则师父和周二师叔命你早睡,不应违背;二则子夜寒潮,虽道远来余波,仍极厉害,那冷气得隙即入可穿金石。虽仗石门是独臂老侠监工特制,石质甚坚,上下槽口平滑如玉,严丝合缝,边沿更有厚毡挡护,仍不免被它透进。那时炉火无温,火成灰­色­,到三个时辰过去,此门微露小隙,便成寒冰地狱。我先原是因你初次经历,不甚放心,随来看你应付,到底能经也未?不料十五叔恐师父负气涉险,背了大家暗中监防,却不知师父为人向不冒失,就背小周山主行事,也必有算计,今日听你一说,更知事情闹大,为顾大局,只管勤习少阳神功,已把前念打消,心中自仍不快。十五叔不知就里,虽听你说未与师父定约,仍恐你人忠厚,预受指教,又有我在侧,暗中跟来,恰巧你感激他,我再一附和,适又坚不令我送上,方始相信回去。经此一来,她更高兴,对你更好了。休看她生得丑,人又天真爱闹,但极热心义气,心更灵秀机智,有时真是成心装呆。我听孙小师叔和我说,李老夫人很怜爱她,将来成就还在十四叔之上哩。此洞我曾随师父来过两次,均未久停,深知厉害,适见你上山时那等冷法,面未改­色­,竟比我还能忍,好固是好,功还未用,何必多找罪受?好在这新正十天左右,如不奉命他出,还能来此看你。等我代你把火添上,日间所运冰雪,另灌一壶备用。我走你睡,养好­精­神,明日用功也好。”随说随即依言行事。柳春见他情意殷殷,为自己前后忙了一整天,甚是过意不去,拦劝不住,只得帮同抢做。彼此年岁心志相若,又是第一个交到的同门好友,由此友情日益深厚,成了患难骨­肉­之交不提。

丁良心灵手快,一会将事做完,便起告辞。柳春开门送他时,觉着寒风小了许多,闭门上床,盘算了一阵,又把《白阳图解》从头默记,是曾熟读的全未遗忘,好生欢喜。

望着对面炉火熊熊,水已大沸,壶口热气乱喷,沸声盈耳,比初进来时又似暖意加增,心想此时必已交子,丁良决非言过其实,定是小还丹的灵效,故无所觉。本打算当夜起用功,继思恩师命我补足睡眠,如何暗中违背?陆师伯既会少阳神功,不知是否同一家数?师父是否也习此法?丁良走得太急,也忘了问,念头一转,便闭目安卧。

待不一会,已快入睡,微闻异声远远传来,甚是凄厉,一会又听涛鸣浪吼狂潮怒啸,宛如万马奔腾,由远而近。昏梦中,觉着沙漠中不会有这大水,许是子午寒潮已然发动,怎未觉冷?那潮声仿佛快到附近,忽然轰的一声过处,繁喧顿歇,连先前洞外连吹不断的狂风也都静止。方自奇怪,猛觉寒气侵肌,当时机怜伶便是一个冷战,跟着寒气越来越甚,冷得再睡不住。先前丁良代领卧具时,连铺带盖要得甚多,又并代铺陈好才走,下面毛毯皮褥,上面更是重棉皮毯,自觉无须,良友好意,只率听之,卧时还自觉厚,此时冷如寒铁,竟无一丝暖气。再看对面炉火果是灰­色­,昏灯幢幢,寒焰如豆,已将熄灭,风声已住,石门密闭,也不知哪里来的冷气,就这微一探头,前额已冷如冰雪,想起前言,未免胆怯,尚幸手足尚温,还能勉强,连忙缩头被内。刚把四面被盖裹紧,适闻异声如潮又起,与先一样,潮到近崖一带便止,冷也较前加盛。似这样接连好几次过去,越觉奇冷难禁,因想每夜这等奇寒,尚难与抗,冷魂峪更冷百倍,寒潮遇上立死,共只三月光­阴­,到时不能胜任,岂不误人误己?心中一急,猛然回忆少阳神功本要循序渐进,峨眉心法最快也须四十九日以上,但前半图解,关于初修道人抵御雪风和奇寒盛暑,均有形势图说,注解甚详,不特一学即会,内有一种恰是卧形,一经运用便可生热,自然入梦,便露宿深山雪地,也不受寒气侵袭,正好试它一试,立即如法施为。本来手足冰凉,冷得直抖,及至真气运行以后,觉着一段阳和之气,顺羊车­茓­(­茓­在腰部)起逆行而上,直透十二重关,渐次行遍全身,竟是到一处暖和一处,一会交沛全身,暖适异常,试探首向外,虽也觉冷,已不是先前那等厉害。埋首裳内本是大忌,便把头伸出在外,二次再试,一面按照。图解,返虚入浑,将气机调和,连运行了十数次后,任其徐徐运转。这一来,不特衾被生温,连露出在外的头颈等处也均有了暖意,不再感受寒威,想不到图解如此妙用,心中高兴已极。

同时寒潮过去,洞外狂风又起,一会人也安然睡去。洞门紧闭,不透天光,睡得又极甜适,梦中闻人在外呼唤,才得惊醒,听出是丁良口音,心疑天已不早,赶忙应声。

丁良已开门走进,先把门关好,便抢近前按住柳春道:“师兄怎这样冒失!我当你早起和我去年住此一样,受不过冷,在内用功呢,敲门时听出你未起,又担心你冻病,后听应声,便防你暴起,开门连忙走进。洞门当风,你不穿衣服岂可下床?”说时,手已伸向被内,忽又惊喜道:“你果有此耐寒本领,真太妙了!”柳春问故。丁良道:

“那子午寒潮,平日只能吹到离此五六百里外无人沙漠之中,向空散去,这里如非离地甚高,连那余威也未必波及,就这样已冷不可当。每一逢到了子午日­干­,寒潮最是猛烈,最厉害时,散处相隔不过百里,寻常道术之士也难禁受。我昨夜回去,才想起昨日子夜正是庚午日­干­,你虽有洞门挡风,总觉可虑,又不便来,只得去求师父设法。师父力言无碍,直似连门有无均在两可。我实不放心,一起便来探看,听你应声,知未病倒,仍当强熬过来。现看出你面­色­甚好,身上温暖。照此情形,只能避开子午二时,现在前往,都似可能,真出意外呢!”柳春便答:“子时果是冷极,后照《白阳图解》一练便不觉冷,伸头被外睡熟了。”丁良道:“你当容易?那少阳神功,我苦求师父传授,也曾练过。听说传的人虽非五老峨眉心法,也是玄门正宗,虽然未到功候,总比你刚学初练强吧?为了急于看你,来得又过早些,就为昨夜寒潮太凶,余威犹未散尽,就叩门这一会,我还运气相抗,冻得手足都快僵了,哪似你这等自然?师兄福缘大好,异日仙业成就无疑了。”柳春谦逊了两句,穿好下床。丁良又助他弄好饮水食物,便要走去。柳春坚留共饭,或是多谈一会。丁良道:“我实因师兄第一次经此酷寒,大不放心,否则也不会来。既知无事,君子爱人以德,为何阻你用功?不过求进不可太急,洞口石门须要缓缓撤去。我听师父说,梁四明颇得李老大公与李六叔的期爱,又和你好,我很想交此朋友,同舟共济。等他到了,我再来吧。”

柳春也觉用功要紧,只得任其别去。洗漱饮食之后,自己排好功课,略微歇食,便照图解用功参悟勤习起来。初意初三日五老与天山诸侠少长咸集,许要传唤往见,至夜无信,连孙、李诸小侠也未临访,只得罢了。天分福缘既极高厚,用功又勤,所得更是玄门正宗传授,进境之速,自无庸说。光­阴­易过,这日用完功起身,因连日悟出好些妙用,连饭也无心做,只胡乱吃些淳于荻所赠现成食物,有时仅吃一顿,点饥便罢,打算做顿热东西吃。刚把米淘好煮上,想起当日已是十六,四明应该到来,忽听洞外有人言动,拉开门一张,正是丁良陪了四明到来,手还持有一信,好生欣慰,连忙开门迎进,互相叙阔。四明仍以下人自谦,嗣经柳、丁二人力说由此结为兄弟,方始改口,结盟一层仍是不肯,至少也须经过主人之命。二人只得罢了。

坐定,四明将信交过,再说来意。二人才知峨眉派取才甚严,门人均须经左元、右元两洞所设考验功力的火宅莲焰和十三限严关通行过去,始允下山行道,所以门人极少失足。只有一个叫焦顶的,人虽灵慧,夙孽太重,入门之始,便因师长碍于接引人的情面,又见他向道诚切迥异恒流,勉为其难未始无望,便令在左元洞壁小洞之中用功苦练。

焦顼心高志大,求进大切,又善结交同门,恰巧同门师兄商风子本来功力甚高,早可下山,只为感激同门至友周云从恩义,向师长力请,情甘留山受苦自稽仙业,与同进退。

因云从偏不争气,始而不能通行,后来商风子见他思念九房父母和妻子,按着昔年开府众弟子结伴通行旧例,拼受苦厄,以全力护他通过严关,不料云从初出茅庐,又知师长怜他孝思与好友义气,好些通融,下山以后,见男女诸同门各有功业,一时急功好胜,自恃得有师传法宝,妄树强敌,如非同门人多,应援又快,几迷本­性­,犯规堕劫,经此一来,又须回山重练。商风子自仍相伴不舍,恰在一处修为。焦项得知经过,便向二人倾心结纳,左元洞严关秘奥利害首先探得,一面苦心修炼。这年恰值商、周二人二次下山,焦项也相随请命,仗着机智灵巧和商、周二人同行互助之力,居然在于钧一发之中犯险而过。也是定数难移,教主他出,轮值掌管的恰又是他本身师父,见他竟能通行严关,以为功力­精­进,还自期爱奖勉,赐了好几件法宝。哪知始基未固,事由侥幸,功力定力俱都不够,又仗着师传法宝,树下不少异派强敌,结局为一魔女诱惑胁迫,失去真元,迷了本­性­,被拖下水。自知归路已断,索­性­倒行逆施起来。

这时五老正奉教主之令、往海外仙山就地采药炼丹,数年未归,为了所炼各种灵药十分珍贵,择地隐秘,四围设有神幕禁制。炼丹期中,除五家男女十七人外,连同门也奉命不许往来,期前炼成,还在高兴,一点也没想到焦硕会叛道背师,投入邪教。同门先进峨盾三英中的李英琼奉乃师佟元奇之命行诛,到处搜索,正在万分惶急欲谋补救,五老又不合见为日尚早,师长尚未回山,意欲先回川东故居省墓,考查子孙学业,不曾直飞峨眉。吃他得知,和魔女商好诡计,连夜赶去,假传师命,说五老欲速不达,所炼灵丹尚欠火候,不许回山,罚往紫云宫炼一炉小还丹赎罪。先炼灵丹,连同炼时用来防御外邪的几件灵药,着交焦项带回,候教主回日加功炼过,定日赐服。焦顼以前最善结纳,双方情分本厚,峨眉门下素无败类。尤其教主道妙通玄,神目如电,谁也不敢背师行事,况是假传师命。最巧是那些丹药本经五老夫妻日夕通诚苦求,又经几位师门至交代向教主力请,说五老今生善功甚多,应加特恩,许其少转一劫,即以今生,率同一些有根器的门人子女同证仙业,妙一真人方始应允,准其先将灵丹炼成备用。领命时节曾示仙机闻命即行,一班男女同门均未在侧,并无人知,焦顼偏说得头头是道,所以连郝子美那么知机的人俱都深信不疑,如言交付,托其转呈,心还惶急,恐误仙业,原为连夜急飞紫云宫,好在炼小还丹的灵药宫中盛产,极容易炼,四十九日即可炼成,宫中三位女主人本是同门先进,恰又同往灵娇仙府访友未归。这三人又均长厚,向在海宫清修,近年已不常往中土,知道此事不久,同门中有此败类,认做痛心之事,未向门人宫众宣扬,是知底细的几个女弟子也均随往,直到小还丹炼成,归途遇一同门,才知详情。教主虽还未下严命,昔日恩师佟元奇收自己时,曾说“以前收徒不慎,虽早为我飞剑所诛,未造出什么大孽,终我扫脸,本已不想收徒,一则本门教主以次,各位师兄弟同门均有嫡传高弟,我独缺如,固然同是一家无分彼此,总想得一美质传我衣钵,又见你向道心诚,良友劝勉,始允入门,授以心法,偏生掌教师兄他往,未得先与商计,归后听他口风,你夙孽大重,本门覆荫之下,如真向道诚毅,原非不可解兔。只是本门开府以来,日益发扬光大,门人个个修为­精­进,休说无一败类,连犯小过的均极少见,你将来如若背师为恶,便掌教师兄加恩减免,我也容你不得,如犯重条,更是形神皆灭,事在人为,你须谨慎”等语。这次犯规恰是师父值年期内,奉命诛戮的恰又是李英琼。此人疾恶如仇,铁面冰心,只知奉命行事,不容宽纵,所至无人能敌,为方今同门先进中最有名的人物,分明师长痛恨,非令形神皆灭不可,为此与魔女痛哭密计,早晚遇上,势必不免,为想保全元神,以为异日转劫重生之计,前听师父说过,知道五老灵丹专供娶妻生子、半路修为的人成道之用,恰可仗以转动,但掌教师尊法力无边,念动即知,此事决非容易。身在魔宫,仗着地利,还可隐匿苟延,这一远去川东,就许自投罗网,除此死中求活而外,更无他策,又想师父既然下令行诛,以李英琼的法力和照形之宝,事本容易,为何向师父讨限多日?如说念在同门之义,想等教主回山求情,又不应由奉命之日起便四处搜寻,逼得自己宛如丧家之犬。初意只想逃回魔宫,与纠缠自己的夙孽爱妻见上一面,便即等死,哪知到没数日,反倒无事,不论好坏,想不出一个道理,时机又稍纵即逝。万般无奈,只得先和魔女同向峨眉遥拜通诚,哭求自知罪大,只求教主开恩,免其戮神之诛,仍许虔心改过自赎,一面在魔女暗中隐护之下,先去川东将丹骗取到手。因知当时服下仍难免死,并无用处,夫妻二人苦思多日,才想出一条计策。

原来魔女娜姐乃黑老翁­干­鹊之女,乃母波旬婆,和赤身教主鸠盘婆是同胞姊妹。鸠盘婆成就较早,法力也较高,本来约定姊妹二人同创赤身教。彼时­干­鹊也是旁门中人,爱波旬婆美貌,苦恋多年,百计千方,誓欲必得。鸠盘婆知道妹子一嫁人,便不能同习九子母天魔,无异去掉将来一条膀臂,先见妹子不理,赤身教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相爱并非恶意,虽然不快,尚未发作,后见妹子芳心已渐被对方感动,不禁大怒,竟用魔法将­干­鹊擒去,想要炼他生魂。­干­鹊眼看不能抗拒,危急万分,幸而波旬婆见状不忍,暗中将他放走。­干­鹊幸得逃生,元神仍受禁制,虽经心上人向乃姊力争维护,婚姻一层已是无望,只一求婚必被擒去,重受炼魂之惨,又看出心上人有情于己,爱根愈深,如何放她得下?偏生鸠盘婆为人比自己还要怪僻,心肠歹毒,无法可以感动。正自情急无奈,巧遇前辈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黄路过,二人原有一面之缘,便向求救。

公冶黄道:“自从道家四九天劫将临,正教固由此日益昌明,一班邪教也须猖狂一时。鸠盘婆邪法已极厉害,尤其所练九子母天魔更恶,也最难制,行法人稍微疏忽,或是放出害人不成,必以倒戈,转害主人,­阴­毒凶残,无与伦比,必须两人合练,均有同等功力,方可由心运用,万无一失,但练此魔教大法的人才最是难得,一部最神奇恶毒的魔教第一秘籍《血神经》,又被血神子郑隐盗去,未等练成害人,师徒十多人均为长眉真人所诛,《血神经》也为真火焚毁。难得你所爱的人资质极好,同是魔教,又是她同胞妹子,再好没有,自信此法练成并世无敌,所以看得甚重,但她认为关系安危大局之事,她妹子一嫁人便不能练,如何容你妄想?你元神又受禁制,便女的与你同逃也办不到,岂非做梦!”­干­鹊不知公冶黄受一正教中长老指教而来,知道目前散仙中,只他和大方真人乙休等有限几人不畏鸠盘婆魔法,再四苦求设法。

公冶黄道:“法子也非没有,一个是急速暗中改投正教,使元神脱出禁制,复体之后再打主意。还有一条,比较可以早完心想,只不知你事成之后,能否如约行事。”­干­鹊想了想,答道:“我因师门恩重,师长均为正教中人所杀,若非恩师遗命,说仇人利害,如想复仇,无异以卵敌石,平白送死,他已自杀,不许蹈他覆辙,迫我允诺,方始化去,我必不甘休,将来宁遭劫数,也决不反颜事仇,此外,只能使我如愿,虽经百死,无不惟命。”公冶黄才说。“我先也旁门入道,幸遇长眉真人与极乐真人连番指教,并赠道书修炼,始得兼有两家之长。但是当初欲以旁门证果,曾发宏愿。日前算出,不到功行完满便要走火入魔,本在为难,经你苦求,才想起赤身教虽以上乘秘魔正宗相标榜,所炼魔鬼均系所摄凶魂戾魄,再不便是积年僵尸骷髅和左道妖邪的生魂,转易不害凡人,教规也极严厉,无如所炼魔鬼­阴­毒凶残,喜啖生魂,又赋奇毒之气,中人立死,师徒多人个个狂做强横,一言不合立下毒手,禁忌又多,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两句话直如未说,定必造孽无穷。运数未终,除她反倒激变,多害生灵,仍难如愿。姊妹二人合练天魔,一旦成功,实是将来大害,有了帮手,仗势行凶,更无顾忌,门人十九极恶穷凶,不知要害多少道术之士,生灵游魂更不必说。我意欲借此稍立善功,作一釜底抽薪之计,使她妹子嫁你。她虽 胆小鬼的成长燃文仍要练成,无人相辅为用,凶威既减,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敢轻易施为。那天魔练成之后,便随年时与主人功力日增威力,除非一开始便是二人合练,日后即便物­色­到人,也是各练各,并无用处。多高法力,这最厉害的子母天魔也只能练一次,我使其无形中少造好些罪恶,岂不也好?还有你不肯改投正教无妨,但须向我立誓,婚后会同你妻觅地隐修,永不为恶,我便助你成功如何?”

­干­鹊之师法力极高,乃左道中有名人物,­干­鹊是他未次所收徒弟,因见前收门徒心­性­皆恶,仗恃邪法,背师横行,为师门连树强敌,造下不少罪孽,结局多为正教中人所杀。自己明知其非,早晚受累,无如多年盛名,面子难堪,一面把­干­鹊认做衣钵传人,立意传授;一面准备专事寻仇,未来之事已早算定,所以死前那等说法。­干­鹊出山不久便遇波旬婆,惊为天人,他本人虽是左道,并无恶行,闻言立即允诺,发了重誓。公冶黄来时原有成算,一到,便在所居冷魂峪外设下反五行大挪移法,把二人形声隐去,以妨鸠盘婆查出真相,另设­干­鹊为想心上人不能遂愿走火入魔幻相。至于鸠盘婆姊妹,一个知道­干­鹊心不甘休,看上他的生魂,想乘其卷土重来立下毒手,使妹子无法挽回,一劳永逸;一个是心感对方深情,知他百折不回,惟恐又来自投罗网。两人各有心事,正在行法查看。波旬婆爱根已固,如非情人元神受制,直恨不能逃出魔官赶往相就,一见幻景,当时情急,和乃姊力争,说:“­干­鹊法力颇高,走火入魔由于元神受禁,他修为多年也非容易,师门仇敌又多,以后如何自保?你已应允,只你永息求婚之念,便可撤去禁制。我说人的心念如何能知?请以不来寻我为限。你已应允。如今人己坐僵,身同木石,还有何说?”鸠盘婆无言可答,刚将元神撤禁。波旬婆一见他景中元神复体以后泪流不止,心越感动,执意赶往,用魔法封闭,使其枯坐清修,免为仇敌所害。鸠盘婆自信还深,以为魔法传真,千百里外声形如对,不曾料到人有暗算,早算好她练法时刻,乘隙安排,又知妹子也是生具特­性­,不容不往。波旬婆刚一赶到,吃公冶黄劝勉了几句便即别去。二人当日结成夫­妇­,恩爱非常。

事也真巧,波旬婆来到以后,鸠盘婆恰有好友来访,客去再往魔坛查看,幻景中­干­鹊仍是愁眉苦脸,好似妹子未去过的神气,接连三日,妹子也未回宫,大是奇怪。公冶黄去时,又用仙法隐迹,颠倒五行,峪外仙法未撤,推算不出影迹,正当开练阵法之际,怎不又急又恨、最后还是仙法自撤,这才得知,也只查见二人已然成婚,前半仍是茫然,大怒赶往,待下毒手。波旬婆早有安排,不特抢护在丈夫前面,并使出魔教中拼与敌人同尽的大法,七窍皆Сhā金刀,手握火球相待,见面哭骂:“你当初也有情人,只为中途变心,才拼以身殉魔,得有今日。各自遇人不同,如何强逼我随你?我知你心狠手毒,不念小时情义,结婚当时,便和丈夫商量,各失真元,现已怀孕,便逼我回去也无用处。

如害我丈夫,我便和你拼命!”鸠盘婆原生得比乃妹还要美艳,只为情人受一妖­妇­蛊惑中途变心,复仇之后愤急毁容,未出家前又曾受继母虐待,全仗妹子关照求情,并放她逃人山去,才有今日成就。妹子所学,乃是想念自己,入山苦寻,另有遇合,并非自己授与,旧恩未报反与为仇,也觉间心不过,真元己失,魔法不能再练,何苦恩将仇报?只气二人不过,也无法下台,便说:“你二人无非都生得美秀,才这等贪恋。自来男子无义,女子无情,如似我此时这等奇丑,还自恩爱,我便服你,以后决不为难,遇事并还相助。”不料二人患难夫妻,情深爱重,又得高人指教,早已防到,同声答道:“我夫妻地老天荒,恩爱不渝,各人美貌也早享受,变多丑怪,仍是本人,恩爱只有更深,决不如你所料。只求你不再为仇作对,已感盛情。相助一层,免劳照顾,现当你面毁容,谁有二心,由你惨杀如何?”说时,已各用法术将本来美容毁去,夫妻抱头痛哭起来。

鸠盘婆初意二人稍微求告便可善罢,不料如此刚强,反被闹了个无趣,回去好生内咎,由此断了往来。

二人毁容以后,脾气越来越怪,不久生下魔女娜妲,生得美艳无比。鸠盘婆本觉对妹子不起,时在魔宫中行法查看,见生此女,甚是喜爱,又怜她生长冷魂峪穷­阴­凝闭奇寒之地,虽说父母均­精­法术,阳面一带稍好,终非佳处,有心接往魔宫享受,就便深造;生父母怪僻,既有昔年怨隙,又向不出山一步,先只­干­看着急。后来魔女年长,不耐寒荒枯寂,常背父母在附近走动。鸠盘婆爱徒铁姝,体会师意前往隐伺,生与攀交,诱其自投魔宫。­干­氏夫妻发觉下落,各以元神,登门索女。娜妲既贪魔宫景物享受,又因父母只传她防身隐遁之法外,别的均不肯传,欲随大姨母学习魔法,坚不肯归。鸠盘婆对于氏夫妻说:“你二人既不肯归入正教,又禁女儿学习道法。视此美艳,早晚受人欺害,连我也同丢人。我决不强留她在我门下,只稍尽心,传她三五年法术,我便放归便了。”

­干­氏夫妻对娜妲道:“你和姨母一个愿留,一个愿教,暂时且由你们。只是学成魔法如为恶害人,你休回山见我!”说完,一怒而去。

娜妲在魔宫五年,虽以年浅,未能尽得鸠盘婆所传,邪法也颇厉害,行前每一想起故居荒寒,回去难耐,便自愁烦。鸠盘婆为忿妹子视她如仇,恼羞成怒,又怜爱这侄女,再经门人怂恿,便在南天山仙人顶金银洞为她建下上座魔宫,并把快成气候的灵秀鬼女赐了几名,以供役使,令其省亲之后,各自移居。人情均喜安逸华美,娜妲生长魔窟,见惯金银宫阙,服用豪侈,况又年轻,早把父母故居视若畏途,虽因骨­肉­天­性­,思念双亲,到家住不几日便自难耐。­干­鹊自受公冶黄指教与波旬婆完婚生女之后,夫妻苦修多年,功力大进,已经悟彻前因。只夫妻二人都是古怪脾气,明知这等修为迟早必应劫数,依然倔强到底,自信平生无什罪恶,立志欲以旁门成道,本想连爱女一齐修炼,仗着冷魂峪天时地利,又未与正教中人树敌结怨,决可无事。不料鸠盘婆怜爱娜妲,接往魔宫修炼,爱女耳濡目染,气质已变,意不思归,等学成回家,住未数日又要离去,移往新居。­干­鹊先颇怒忿,欲加禁闭,无如爱妻波旬婆怜爱女儿,再四劝说,只得听之。娜妲由此移居南天山,先还守着父亲别时之诫,只在魔宫修炼享受。有时出游,也只回家省亲,或往探看姨母和一些平交姊妹,并不在外生事。

彼时鸠盘婆仗恃魔法高强,异军突起,无人能敌,又最怜爱美慧少女,自从受过长眉真人一次警诫,清理门户之后,已无一个男徒,所留下的俱是平日最爱的一些貌美灵秀的女弟子,因此越发护犊,照例不受人欺,有事立即出面,每斗必胜,门人多半气焰高张,对方稍有忤犯,立下魔手。年时一久,鸠盘婆因吃过长眉真人的亏,又是师执尊长,曾在当面输口服低,力诫门人,说:“我自学道以来,未逢敌手,对方只真比我高,在我未能转胜以前,决不再动他一草一木。长眉真人所论正大,和红云大师一样,本是门人不好,不能怪人,何况又是我师叔。虽然无颜相见,此仇已无法报。此后你人在外,如与他门人相遇,非到有意相迫无故生事,能避则避,不可动手。如违我诫,被我查知,决不宽恕。”因此诸魔女除峨眉派外,其他正邪各派多半树下仇怨,如非魔宫法严,轻易不许外出,树敌更多。

娜妲学了一身本领,从未施为,常听诸魔女与人斗法情景,早就跃跃欲试。这一年偶然独自出游,行抵缙云山中,忽与摩河尊者司空湛的爱宠赛阿环叨利仙子方玉柔之妹大真仙子方玉环相遇。二女全都美如天仙,一见投缘,成了朋友。娜妲虽是魔教,但鸠盘婆所习魔法,专以邪魔为摄取对方形神工具,一切皆是幻相,本身仍是全真,尤其教规严厉,门人一犯­淫­过立即处死,并受炼魂之惨。因­干­鹊夫妻再三力说,不令学那九子母天魔摄魂吸­阴­之法,又看出娜妲心志不坚,未加传授,并对她道:“休看魔法左道,为人志行最是坚强,所炼生魂神魔,皆是极恶穷凶两间凶毒之气所萃,­阴­毒无比。我传你法术,全为骨­肉­之亲。近日我静中体查,你夙孽颇重,根本情关恐难渡过,在我门下便须守法,万一犯戒行诛,你父母本就痛恨,必更视我如仇。我生平只你母一人同胞骨­肉­,她又有恩于我,岂非难处?再者也舍不得下你毒手,为此我不令你拜师,免受我法拘束。此法也不传你,以免用时自身把握不住,反为天魔所害。就这样,你仍随时留意,如犯­淫­邪,虽不行法杀你,这里却不许你登门了。”娜妲平日交往均系女子,一些不曾在意,及至与方玉环订交,还在心喜,哪知对方心机,又是著名妖邪,并与铁妹结有仇怨,想打听魔宫虚实。不久方玉环便引进了几个男女妖人。娜妲年轻无识,又年轻喜事,对方邪法又高,渐受诱惑,犯了­色­戒,可是九子母啖魂魔法方玉环也未探悉。娜妲事后想起鸠盘婆前言,不敢再往魔宫,便与妖女等同流合污,为起恶来。

鸠盘婆大弟子铁姝本与莫逆,怪她日久不见,前往探看,一到南天山,便见方玉环同了男女三妖人在外洞求见。娜妲所居金银洞有鸠盘婆魔法封禁,外人不得擅入,铁姝见这妖­妇­竟能引人直抵洞前,料知往还已久,情知要糟,当时也未发作,忙用魔法隐身潜入,见娜妲正和两人对饮甚欢,跟着侍女引了妖­妇­等入内,互相调笑,神态­淫­邪,不由大怒,立将秘魔神光放起,现身喝骂。众中除方玉环持有防身法宝,人更机警,魔光一现立即穿地遁去,此外全数为魔光所杀。铁姝方向娜妲数说,错已铸成,魔宫不能再往,从此绝交,并要收回前遣服役灵鬼,随听鸠盘婆传声相告,说:“此事早在意中。

现在此女非我门人,金银洞魔宫已早赐她,连服役灵鬼均无须收回,只禁宫中参谒,并不许再犯­淫­邪,限她一年以内必须嫁人便了。”铁姝领诺,忿忿而去。娜妲知道铁姝尊奉魔教法令最严,人更乖张刚暴,翻脸无情,再加出生以来从未受过折辱,当时愧忿交集,并未认错挽留,由是绝交,断了来往。起初还在顾忌,久便不耐孤寂。过不多日,先往冷魂峪省亲。才到峪口,便遇乃母波旬婆,告以乃父­干­鹊已知她近日行为,大为忿怒,最好暂时不与相见,便见也须等将来成婚之后。

娜妲只得位别而去,只身无聊,所交邪友为铁姝所杀,无颜去寻方玉环,偶忆洞庭云梦之胜前去游玩,行至岳阳,恰值焦顶在湖边行道救人,看出魔女可疑,事完跟踪查探。不料双方夙孽纠缠,娜妲见他是个少年修士,貌相英俊,又当奉命求偶之际,便不去理睬也不肯放过,这一尾随正合心意。焦顼下山不久,无什经历,哪知利害?先在附近深山之中斗法三日夜。娜妲正要施展看家本领擒他,因问出是峨眉门下,知道对方同门甚多,一到危机,立用传声求救,强敌立时云集,心虽惊恐,势成骑虎,又难割舍,便用巧语相激,先使对方不再求援,然后假意败逃,时隐时现,将焦顼引往南天山方始下手。焦顼也是命该遭劫,始而好胜喜事,明知魔女不是易与,依然固执成见,不肯求人相助,斗到后来,反因魔女美艳如仙,丰神绝世,对敌三日,老是笑语轻盈,神态柔媚,一任自己喝骂,未以恶语相加,渐渐心软,虽未起什邪念,却生奇想,以为这等天生丽质,落在左道门下未免可惜,打算迫使改邪归正。此念一生,吃娜妲看破,魔头立即乘虚而入,竟被引到金银洞魔宫以内。刚刚有些警觉,对方的姹女迷阳魔法已然发动,当时为魔法所迷。

娜妲并不欺他,成婚后便把魔法收去,哭说自己心愿已遂,任凭处置,一生惟命。

焦顼曾得峨眉真传,虽中魔法,尚在半醒半醉之中,本就夙孽,一经就这样长住魔宫,不过永绝师门,也未必便遭惨戮。偏生夙孽相寻,方玉环对赤身教虚实虽无所得,却与娜妲成了深交,近日听人说起鸠盘婆因她犯戒不许入门之事,立往相见。见焦项那等人才,又是峨眉门下,先施邪媚引诱,欲与苟合。焦顼终是正派出身,一之为甚,自不肯再上圈套,加上夫妻情厚,娜担对于以前之事早已明言。方玉环在负艳质,媚惑离间两无所施,反受对方奚落,心中痛恨,顿生毒计,表面巧言认过,实则匿怨相交。魔女忠厚柔和,无什机心,以为丈夫是美男子,自己尚且拼死求爱,何况这等­淫­女,既然认过,又未勾引,多两个朋友可免寂寞,何苦拒人大甚?方玉环又善巧辩,话一说开,双方反更交厚。哪知妖女­阴­深狠毒,一面百计诱激焦氏夫妻为恶,一面散播流言,说峨眉长老对于焦氏夫妻将要行诛。此时焦项连同门也不敢相见,本是日夕意中忧疑之事,妖女党羽既多,做作又像,哪得不信?由此中计,欲以魔法邪术自保,魔女自更乐于传授。为练魔法,已然不免为恶,况又交了好些妖党。

这类妖邪多受指使而来,有心惑弄,知道焦硕决不敢与师门树敌,但他下山不久,其他各正派的门人不识的多,正好播弄,先借一事,与凌浑的门人结怨,订约相会,到时再命一妖党将焦氏夫妻引去。焦顼自练魔法后,日近群邪,本­性­已迷,到时见对方势盛,自觉朋友患难相助,又见爱妻因方玉环势急求助,已在动手,对方恰又是个劲敌,也没问对方来历,便自冒失动手,后来还是对方见他峨眉家法,自道来历,惊奇喝问,才知错已铸成,无如妖党已有一人受伤,爱妻也毁了一件法宝,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也不答话,一味咬牙应敌。后见对方为首的是凌浑爱徒诸平,法力甚高,妖党弄巧成拙,伤折颇多,其势不能善罢,忽然­性­起,一面施展师传法宝,一面连合娜妲,把双方互约轻不使用的魔法施展出来,诸平等几乎吃了大亏。幸而同来五人中有一散仙苏宝星,便是日前来访山主五老、善吹铁笛的那位草衣道长,看出焦项峨眉嫡传家法,斗时不肯吐露姓名,知道峨眉教规至严,向无败类,怎会与妖邪魔女一起?疑有原故,为防节外生枝,意欲探询明了此人名姓来历再作计较,知对方法宝神物,魔法又凶,反正难胜,便施法力护了众人退走。时值峨眉二次闭关期中,但是两派师长深交,双方同门多半都有交往,当日便查询出焦项来历。

一班先进同门万没想到会有此败类,俱都忿激,不等请示师长,相约搜寻。内有两位长厚的,还想寻到以后诫劝挽救。不料焦硕陷溺已深,始而自知闯祸,隐匿魔宫,不敢出面。中因峨眉三英不愿有此害群之马玷辱师门,因魔宫隐秘,并有魔法隐蔽,鉴形之宝藏在仙府,暂时不能使用,竟同寻到鸠盘婆的门。本意所用魔法相同,金银二妹又是相识,可以探询,不料铁妹外冷内热,对于娜姐,心中仍是爱护,早用魔法传真得知经过,恐两妹子泄机,先约了两同门在途中等候,意欲阻人魔宫。双方言语失和,正要动手。此时峨眉三英七矮个个法力高强,否则也不会轻往魔宫。铁妹如与动手,内中李英琼持有定珠和新用木魈脑中元丹炼成的青灵髓,魔法所不能侵,铁株必败无疑。总算鸠盘婆大劫将临,不愿树此强敌,来人又是峨眉之秀,访友探询,并非寻事,一经发觉,立用千里传声将门人召回,并告三英焦氏夫妻地址和此中因果,托李英琼将来奉途行诛时,务请网开一面,但是事前不可泄露,双方均有益处。魔法神妙,三英法力差不多,这未几句话严人英、余英男竟未听到。三英随即赶至金银洞指名索见。休道焦氏夫妻,便在座一­干­妖邪,全部震于三英威名,无一敢出,仗着魔法掩蔽。英琼心有成算,略微警告,便各回去。

焦顼知事已泄,愁急些日,连经妖邪怂恿、魔头反应,索­性­倒行逆施起来,情急无奈,竟想改投到别的妖邪门下以求护庇。无如对方都畏峨眉声威,知是祸水,连去两处闭门不纳,归途又遇到两个先进同门,因均刚直嫉恶,使其难堪,当时动武不算,并用师传法宝和魔法将两同门困住。正要加害,幸值七矮中的阮徽路过发现,上前相助。焦硕见势不佳,忙用魔法遁走。这一来激起公愤,群起搜索声讨,不消多日,所交往的妖邪先后为他伏诛,如非魔法隐遁神速,焦氏夫妻已早不免。眼看情势日非,这日娜妲想起鸠盘婆虽加决绝,不许登门,以前终是爱己,又是骨­肉­之亲,急难相投也许可以求助。

这时魔宫已为诸同门所毁,幸是内层深居山腹以下千百丈,隐秘非常,魔法变幻神妙,来人见宫中地域广大,陈设华美,穷极鬼工,仓猝中只说已尽于此,只把服役女鬼除去,便各回转,二人才得幸免。心念一动,立即隐形赶往,以为这等走法,人决不见,哪知离山不远,便吃百禽道人公冶黄破去隐形法唤住。焦硕见是师执至交,娜妲也听父母说过,知不能抗,又看出不似恶意,忙同拜哭求救。公冶黄说:“姹女迷阳之法,乃专一收摄敌人形神所用,娜妲求婚时,因见焦顼难制,不合妄用此法。焦顼固然受制,可是夫妻二人同受魔头潜侵,否则娜妲怎会同失元­阴­?此是夙孽定数,能各保得元神已是万幸,看你二人运气吧。鸠盘婆决不见你,徒自取辱,不必去了。”随施法力解去二人魔头飞走。

二人本是时喜时忧,终日胡思乱想,胆大妄为,魔解清醒以后,想起前事,心魂震悸,哪里还敢似前妄自走动!回宫抱头痛哭了一阵,料定大祸将临,苦无善策。娜妲情深,又想丈夫原是好好的,全在自己身上,悔恨交集,把心一横,竟想自往峨眉投到,陈情替死。李英琼又寻上门来,说:“奉命行诛,隐藏无用。如在当地,可速出见。”

只未有什动作,说完自去。听那口气决无通融,知道娜妲去也无用,于心也自不忍,要死也在一起,何苦白送,终日盘算,打不起主意。急得娜妲终日通诚哭求,只求峨眉教主怜鉴恩宽,饶恕丈夫一命,再不也只斩他­肉­身,免去形神全诛,一切罪刑皆由自己承当,百死无恨。正无奈间,铁姝忽又来到。娜妲跪求解救,铁姝冷笑了笑,放下一面晶牌,便即遁走。娜妲知那晶牌乃鸠盘婆照形至宝,能随心念所至查见数千里内景物,有此一物,对头来到即可前知,预防隐蔽,忙用魔法试查一看,只现出五老全家炼丹将成,似在准备起身情景,跟着现出父母愁颜相对,似在商计什事,忽然想起父亲曾许见最后一面,但须婚后,因恐嗔怪,一直想去,欲行又止,此宝所现,全非此时心念,必是姨母特意指点,心中一动,试再行法查看,又现出五老丹成归家和丈夫盗丹情景,越发省悟,忙同丈夫赶往冷魂峪,见了父母哭说经过。­干­鹊不理,后来波旬婆说:“你姨母已示先机,事应第三日。不先准备,求我何益?再如延误,连元神也保不住了。”二人知难免死,只得拜辞,回去设法。行时,波旬婆告以当地曾由公冶真人转告诸正派长老,­干­氏夫妻本人绝不出山从邪为恶,但也不愿有法力的外人入内,已得过诸正教长老允许,庇护你们,结局必致两误。后山风­茓­,如要藏什物事以备他年转世之用,却可办到。

二人原因李英琼法宝飞剑威力至大,一为所杀,即便手下留情,元神也受重创,转世决难修炼,照此情势,分明令将五老所炼灵药盗来藏起,以备转劫之用。回宫议定下手方策,便即冒险起身。本想只取两粒,下余仍就设法归还,以免结怨越多,为异日之害。哪知刚到手回宫,李英琼便跟踪赶到,上来未与娜妲为难,只向焦顼进攻。焦顼知道绝望,见娜妲还在跪哭哀求,所盗灵药也全在身上,忙用魔法传声,令其速往冷魂峪,将丹藏入风­茓­,就在岳家藏避,千万不可殉难。娜妲久闻李英琼冰心铁面,又见求告无用,闻言警觉,立即飞走,逃到冷魂峪,一寻父母全都不见,知是故意如此,只得把丹药藏人风­茓­深处风吹不到之地,另在当地行法,以备少时摄取二人随身法宝之用。随即赶回,见丈夫已然力竭势穷,身受重伤,还在拼命迎敌,因料他必不听劝,事完还要赶回,难得对头等未遽下杀手,立向李英琼哭求,容他夫妻诀别,并见一面。李英琼刚刚允诺停手,娜姐心如刀割,也不畏紫郢剑光威力,猛扑上去,抱头痛哭了一阵。娜担哭求代夫一死。李英琼喝道:“本门法令尊严,如何敢违?念你受人愚弄,恶迹无多,夫妻情重,哭得可怜,又未奉命同戮,我不伤你。快自逃走,免受波及。”娜妲哀声哭喊:

“夫死我不独生,只求李仙姑恩施格外,容我丈夫转世便了。”说时,焦顼已然停手,不再防御,方自抱持哭劝。娜妲看出丈夫已无活意,忙把身子挣脱,一面发动魔法,将二人飞剑法宝全数摄走,令其飞往风­茓­,一面施展全力,往剑光上硬撞。李英琼虽将二人用剑光一齐圈住,本心不想伤她,见她如此心烈情重,越生怜念,忙把剑光一撤,已自无及,娜妲首先身死。因此一撤,娜妲固未伤及要害,焦顼也乘机兵解。外人只知紫郢剑下形神皆灭,实则二人元神双双逃走。此事李英琼连向同门也未说起。

等五老回转峨眉认罪,妙一真人也未斥责,只说:“此丹中有蓝田玉宝,天府灵药,一同配制,得之不易。我证果在即,你已无法再炼。以你五人功力和本门至宝,进入风­茓­并非难事,无如本门与人为善,前经公冶道长代­干­氏夫妻求说,曾经允诺,不可反悔。

此是你五人世缘未净,方有此失。时至自得,我不预示时日。此丹重得,便你五人功行完满之日,但本门弟子不许擅入峪内,也不许另约有法力的道友相助代往,自己相机审慎而行便了。”不久,真人和诸先进弟子道成飞升。五老因昔年当道一访,经多年潜心推算,又有真人遗偈,备知一切前因后果。大漠庄恰邻近冷魂峪,于是全家移来,住了些年均无机会。后由两老怪物相识人口中,得知近数十年­干­鹊时常神游,并还在三十年前转世一次,破例收了两个徒弟,对于前事也曾说过,大意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知峨眉决不背信恃强,灵药非我自取,乃别人自行存入,来人只耐得住子午寒潮,深入­茓­底,休说灵药,我频年取藏的奇珍异宝,均可任意取携,决不食言。为了这几句话传说出去,引起不少旁门中人垂涎,百计谋取。有那深知主人厉害和古怪­性­情不敢轻往招惹的,只训练了一两个徒弟,装做常人人内试探,结局遇上子午寒潮,虽然葬送,本人还可无事。有那心凶胆大的,仗恃法力暗中行险,无一不是命丧风­茓­内外。最近两年来者更多,两老怪已然嫌烦,二徒又爱侮弄来人,除非去的真是常人,照例不许欺侮,遇上老怪物高兴时,许被送出谷口,或能免死外,休想活命。

梁四明本得老少主人期爱,只为年前雪夜塔平湖送信,归值黎明,途遇由三道岭逃出的使女小春冻倒雪中,忽发恻隐,将人救转,一时无处安排,离庄已近,急于复命,再经小春哀位苦求,说什么不放,为救人要紧,也恐被庄中守门人发现,一时情急无知,竟带小春私人禁地,乘人未觉,由庄外越墙而入。本想觅地藏起,求好李同夫妻,再令出现,到后想起老少主人神目如电,如何能隐?事前一被查知,连犯大禁,岂非死数?怎会一时心软,做此糊涂之事?自行检举,比较稍好,又恐这顿责打难禁,正自愁急心慌,去向好友小三儿求救。事已败露,本是死法,姑念三代相从,李同夫妻又为力说,方定逐出三年之罚。此时小三儿日侍五老,得知冷魂峪事,暗中指点,令其立功自赎。

正愁不会神功,难耐寒潮奇冷,柳春忽在定室巧窥图解,又允相助,当晚夜祭,便告奋勇,自向三老请命,竟获允准,料知因祸得福,过了十五,照规逐出。李同夫妻早知此中因果,特准许他来寻柳春,一同用功,还有别的指示,也由四明代达。

丁良也说起师父陆萍与怪徒结怨经过。乃是去冬,陆萍、周谦、淳于芳、马玄子等四人天山行猎,归途遇见怪徒张武、程刚,强夺四人所猎白熊,双方动手。怪徒因老怪物不肯多传,只会防身魔法,本领有限,误把四人当做寻常猎户,恃强欺人,不料飞叉才一出手,便被淳于芳飞剑所断,不敢恋战,一面放出魔光护身,一面自道来历,说:

“师父法严,不许我出,是好的,可往峪中一行。休说动手,只耐得住子午寒潮,我二人便认罪服输。再敢进入风­茓­深处,连­茓­中所藏灵药异宝均可任凭取携,决不阻拦。”

四人早知风­茓­厉害,方自寻思如何回答,忽听耳侧有人低语,令其应诺。陆萍机智,知有异人暗助,立时答话,订好约会。怪徒一走,异人也自现身,便是那有名散仙草衣道长苏宝星,随将四人引往左近岩洞中,说:“子午寒潮十分厉害,风­茓­更甚。­茓­中藏珍共分前后两处,后层所藏另有主人,前层乃­干­氏夫妻昔年所存法宝灵丹,并不禁人往取,如能得到,大有用处。本来道术之士不许入内,难得怪徒骄狂,自己吐口,而你四人虽会剑术,飞剑只有一口,不会什法术,老怪物决不好意思出手。只把少阳神功练成,有了耐冷之力,即可一试。不过陆萍、淳于芳,一个面有晦­色­,一个飞剑稍强反倒吃亏,易启敌视,最好有一不去,事临到时另有遇合,必须小心应付才可无害。我这少阳神功不似峨眉派速成,务须勤习,方可有用,再约上两人也可,最好所约是个灵慧童子,人也不宜太多。”说完传了口诀而去。四人拜送回山,淳于荻问知前事,坚欲同往。丁良忠于乃师,向再四求说,于是把二人也添上,一同练功。陆萍本想独自先往一探,因听柳春一说大漠庄复命经过,李同又暗中力阻,现已改做等柳春、四明练好神功,再分途下手。

三人看完书信,各说前事,畅谈了一阵。丁良知柳、梁二人用功正勤,不便久留,先自辞去。四明后又说:“前些年老怪物有一友人往见五老庄主,说近年风­茓­威力越大,便是道术之士也难禁此奇寒,莫如双方言和,一同下手取出,各得一半,免得长此相持,彼此不便。五老庄主因大还丹共是一十九粒,富余无多,事有定数,时至自成,勉强无益,又看出来人用意,婉言相拒,令其转告老怪物:师命尊严,我老弟兄五人虽然手到取来,决不自往,到了取时,也不另约其他道术之士代往,就有人去,也凭他各人缘福,决不以本门防身法宝相借,只请主人如约便了。来人原想于中取利,好容易费尽口舌将女怪物说动,男的还未答应,便来游说,闻言自是不快,想要挑拨生事,不料老怪物听了不但不怒,反说五老庄主理对。来人乃成名多年的散仙杨笠子,当时恼羞成怒,便去云南,向五老庄主夙仇虎尊者朱护激将怂恿。此人与雁山六友、周老山主也是旧识,法力颇高,为报前仇,还炼有两种法宝。元旦那日,与杨笠子到此地,想来报前仇。到后闻说老怪物借地方与人斗,虽是山阳,不在冷魂峪禁地之内,是破例反常之事,未免奇怪,自寻老怪物,也不知说些什么,便自走去,不见回转。此人怀仇多年,既寻到此必有后文。他又探知风­茓­藏丹之事,我们此行,老怪物或者无妨,此人却是大害。我二人又无什法力,必须留意呢。”说罢,二人随同用功,均觉所经艰危,勤奋非常。

柳春见他并未向己讨教,因守李同之诫,来书未提,不便私传,也不知是否同一传授,日子一久,渐渐觉出路道不同,自己功力大进,到了午夜寒潮起时,已能去至洞外当户而立,毫无所苦。四明却是不能,几次相随试探,都几受冻僵倒,看神气又似不以为意,其势不敢私自传授,并且日限将近,也来不及,心中代他忧急,不免现于形­色­。

四明看出他关心甚切,苦笑道:“你见我寒潮余波尚难禁受,如何探入风­茓­么?此行全仗运数。寒潮威力至大,风­茓­之中尤为厉害,你如非服过一粒小还丹,便有少阳神功,遇上最厉害时恐也难当。休看陆、周、淳于诸位练时较久,又是行家,因非峨眉心法,到时定不好受。风­茓­前后两­茓­,外面二­茓­并行,到内始分。他们是往前­茓­,比较要好得多罢了。我来时已有打算,拜见老周山主以前曾遇一位前辈仙长,又蒙草衣道长恩怜指教,你无须代我优急。受苦再所难免,并不在我心上。不过我们三人是另一路,时机一至,说走就走,你连山主师长也无须禀告。这一层,已先有三老庄主来信通知,丁兄想必知道。此事重在我们三人。一来也为了陆五爷­性­情太刚,我们早去三数日,他便减少苦难。我只听说,详情尚不深知。盛意心感,你请用功,不要管我吧。”柳春听出他已另有准备,略微放心。

光­阴­易过,一晃便是三月中旬。四明见柳春已将神功练成,大出意料,好生欣慰。

柳春也自心喜,用功越勤。这日丁良忽来说起,妖僧斗法之事已改四月初一,周、陆、淳于、马玄子诸人,已然约定甘九寒潮最弱之时前往。周靖本欲同行,为淳于姊妹力阻,令其相助妖僧斗法之事。复经草衣道长做主,说这一面小辈中飞剑无多,连淳于姊妹也不令去,只由周、陆、马三人同往。丁良听其自便。三人神功早成,为了前路艰危,迭经高人告诫,又想事完参与初一之会,现在各居静室,闭门勤习神功。四明便把期前起身之言告知。丁良本定随师同行,当日委决不下,各道改日再议,便自别去。到了其夜,柳、梁二人用功完毕,正在商说,日期已近,李同明说期前起身,怎无音信?丁良忽带­干­粮寒具勿勿赶来,进门便道:“我们快走,现有飞行甲马在此,赶到地头正好黎明,我们路上再说吧。”二人见他忽然变计,甲马又非大漠庄之物,料有原故,不及细问,当时带了寒具结束起身。好在山口守人早奉密令,只把丁良唤向一旁问了几句,立即放行。

第十一回冒雾上天山巧遇奇童获异宝冲寒行地窍忽生急智得神兵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十一回冒雾上天山巧遇奇童获异宝冲寒行地窍忽生急智得神兵

三人一出山口,便即行法飞驰。这时三人功力均非昔比,边走边说,才知丁良昨晚正由室中用完功走出,忽见草衣道长由外飞回,见面便说:“你三人如不先行,非仅误事,连你师父命都难保了。”丁良大惊。草衣道长随赐甲马三副,略示机宜,立令速行。

丁良方始变计。因此行有关陆萍安危,事须慎秘,奉命即行,谁也不曾禀告。三人迎着午夜寒风一路急驰,不到天明便赶到冷魂峪附近山沟之中。沟深数十丈,宽约十丈,高高下下,平地突起,仍是长约十余里的两条山岭,横亘天山前面沙漠之中。尽头处斜对冷魂峪口,日受寒潮侵袭,气候奇冷,人迹之所不至,景物荒寒已极,虽当三月底边,依然冰封雪铜。

三人因有高人预示先机,知道妖僧与邢氏父子所约党羽多半旁门中人,俱知风­茓­藏丹,如能得到,就以邪正殊途服法各异,至少可抵两三甲子修为之力。以前不是不知底细,便为主人厉害不敢招惹,此次既借地方,必有情面,乐得乘机一试。因有法力之人入内,主人师徒保不出头作梗,一成敌对,事更艰险,有的暗命徒党预服避寒药物,暗藏护身法宝,装作常人前往下手。有的知道主人素喜聪慧幼童,竟不怕造孽,于这三两日内到处物­色­秀美少年童子,略微传授一点内功,便驱往犯险尝试,以图侥幸。近日正在各用心机,驱人送死。主使人不放心,又防去人胆小退回,多半尾随在后监看接应。

柳春等三人不会法术,又无飞剑法宝防身,如与路遇,难免生事。但是老怪物禁地照例不许外人随意行动,除却自身冻倒,有他人作梗,老怪物立时出现,将动手欺人的擒去,就决不轻恕。只一进口便无妨了。草衣道长苏宝星,与五老中的李清苕多年至交,早知前后因果,特意来此暗助,除向梁、丁二人分别预示机宜外,当晚并向丁良叮嘱务由这条路走,天明前必到。

飞行甲马本极神速,三人近日­精­进,不畏劈面寒风,又防误事,走得更快,不料这一赶却赶向头里,以为早到无妨,仍就前驰,并未停缓。等把山沟走完,残月晓星与积雪交映之下,北天山山脚已然在望,地势也逐渐高起。冷魂峪三人未到过,只知与沟斜对。出口正遇大雾,三两步外不能见人。这一带山形壁立,冰雪路滑,无法攀升,便沿山脚寻去。少年心急,也未解去甲马。行约二里,方觉天气越冷,忽在浓雾影里发现右侧似有山口,赶将过去一看,两崖对峙,一径中通,因在雾中,天又未明,看不出内中景物,只觉入口一带形势十分险恶,算来只有此口与来路山沟斜对,沿途未见别的谷口,再往前去便远,估计不差,便同聚­精­会神往里走进。山径曲折,地势越走越高,后来路越崎岖险滑,歧径更多,仗着足底甲马,未觉难行。一会走出雾层之上,天已黎明。柳春忽然失声道:“峪中形势,二位贤弟可曾听说过么?先在口外一带还觉天气奇冷,只说要到,怎走入这长一段,比起外面倒差。闻说峪中冷不可当,我每夜立在洞外,寒潮余威尚且厉害,身临其地反不觉冷,莫是走错了吧?”丁、梁二人闻言全部警觉,互说峪中详情虽然不知,但听师长主人说过,风­茓­相隔入口并不甚远,顺路寻去即可到达,只是大冷,虽然寒潮也有强弱之时,常人决所难当,更有种种奇事,有时对面说话全听不见,这等情势分明不对。我们带有甲马,只顾急行,不曾在意,这里地形又是斜坡的多,此时分明已在半山之上,少说也有三十多里,必是雾中走错无疑。三人因天已大亮,虽然甲马仍可应用,已违草衣之诫,冷魂峪未到却把路走迷,惟恐误事,全都愁急。略一商说,立往回赶。

来时为雾所迷,只知顺着脚底山径前驰,未甚觉意。这一回走,渐渐日出雾退,才看出山形奇险,所行之处虽是登山斜坡,再望前途,便入险境。右侧危峰刺天,更有高岭当前,壁立千丈,冰雪包没,寒日照在上面,只是淡淡一层灰白­色­的影子,时有时无,也分不出是雪­色­是日影,风是一点都没有。走着走着,微闻身后冰裂之声,随听嚓的一响,大块冰崖倒将下来,紧跟着迅雷爆发也似,轰隆大震,断崖由高下坠,落在中途山角上面,冰尘高涌,飞舞半天,连同奔雪碎冰一齐往下坠落,有的顺势滚坠深壑之中,砰訇之声震撼夭地,四山皆起回应,轰轰盈耳,半晌不绝。左近高峰横岭也似摇摇欲坠。

三人走得稍慢一些,差点没被压在下面。左侧又是一条其深莫测的冰沟,最厌处相隔脚底不足二尺,形势奇险,先前竟不知怎么过来的。总算厌路只五六丈长一小段,再过去,峰回路转,便入坦途,恐冰山再倒,不敢停行。刚刚飞驰过去,断冰余波尚还未息,巨声时作,四山犹在震撼之中,回想惊心。方自暗幸,忽听有人喝道:“何方小贼,来此惹厌!”声到人到,由来路峰角一个极厌的山口中,飞也似驰来两个身着羊皮衣裤手持兵刃的壮汉。同时前面坡下又跑上五人,都是一­色­打扮,神态野悍,其势汹汹。两下一合,便将两头堵住。

三人心有急事,虽想分说,一则少年气盛,只柳春人较和平,丁、梁二人,一个是艺高胆大,向未吃亏,一个是身怀绝技,初出茅庐,又见来势蛮横,恃众逞强,未免有气。丁良先把手一摆,一同闪向路侧空旷之处,然后含笑上前说道:“我弟兄入山寻人,雾中迷路,误走此地,适才发现,正往回走,没碍你们的事,拦路作什!休看你们人多势众,我弟兄也不是好欺的,不过此时有事,无什闲暇。真要讲打,另约时地,我三人准定奉陪就是。”来人中为首的是个胖子,先听三人入山迷路,并非有意来此,又正回走,神态已较缓和,及听到未两句不禁怒起,喝道:“我这里一向不许外人来此窥探,念你事出无知,只肯认错,本可放走。既说大话,又推有事想溜,没那么容易!我看你们年纪虽轻,手脚似还滑溜,想必身后还有师长。你没我们人多,我只派三人,与你一对一。打得过放你过去,否则便留下一人作押,好践约会。连你师长大人一同搬来,决个胜负便了。”话未说完,丁、梁二人全被激怒,同喝:“你既蛮横无理,不值与你多说,只说话算好了!”胖子也是骄敌,又在坡下,闻警赶上,只觉三人脚底滑溜,似个会家,没看出深浅,以为小小年纪能有多大本领,一时大意。再见对方词­色­甚做,怒火一旺,也未思索,想把三人擒住,问出身后的人,自己还不屑上前,口喝:“你们只上三人,看这小贼有什么来历本领,敢来这里撒野!”丁良平时本极灵警,也为心有急事,忙着将人打倒上路,知道当地离穿云顶尚远,天山地域广大,内中隐居的英杰与五老和诸师长相识、门人决不如此蛮野,当地离冷魂峪较近,恐是敌党,互问来历,难免泄机,连姓名也未问便动了手。柳春先想正事要紧,所带飞行甲马,又与上次随陆萍回山时不同,可以随心进止,如若乘机溜去,决追不上,一进冷魂峪立可无事,心正寻思如何示意溜去,丁、梁二人已然上前,只得随同动手……

三人为了方便和免主人误会,所带全是随身密藏的软兵器,胖子见状才知不是易与,无如人已派出。说不上不算来内中一个壮汉,先吃丁良一练子架缠倒。丁良也不伤人,往侧一纵笑道:“你们已然败了一个,再看别位的吧。”胖子正在急恼不得,偏巧四明对敌的是个能手,少年好胜,急于脱身,见丁良先胜,不耐久战,右手长春藤一缠对方蛇矛,乘着敌人撤矛还攻,卖个破绽,一个“怪蟒翻身”,腰间三指箭早到了手中,二次扬藤往敌人打去。对方早看出他身法轻灵,所用兵器能刚能柔,通体像根酒杯粗细的山藤,只梢头上有一­精­光耀眼长约三寸的金笔尖,解数­精­奇,早就想要破他,一见当头打到,正合心意,忙将手中矛用足全力一拨,藤梢荡向一旁,跟手一紧蛇矛,“金龙点头”,照准咽喉便刺,不料上了大当。四明这一下原是虚招,早料敌人有此一手,一见矛到,两足丁字形立地不动,身子一矮,往右一偏,左手三指箭就势反出。此是四明练就绝技,形如竹著,百发百中,未发时紧贴手腕之间,隐藏极巧,不易看出,又当双方动手正急之际,敌人事前毫未觉察,一下打中在持矛的手腕上,虽仗皮衣厚实,四明手下留情,未用大力,也是不轻,猛觉骨痛欲裂,矛便把握不住。同时四明右手长藤,也随着翻折之势,往下三路扫到,缠向腿上,只一抖,当时矛飞人倒,不能再打。四明也和丁良一样,不再下手,直喊:“柳兄快将这人打发好走!”胖子自更难堪,余党也各忿极,又见四明暗器伤人,不由恼羞成怒,乘机怒喝:“大胆小狗敢放冷箭,今日想逃出回雁岭去,真是做梦!”说罢一摆手中刀,照准四明迎头便斫,余人也一拥齐上。

丁、梁二人,方自笑骂:“无耻毛贼,说话不算,再动手,我们便不留情了!”柳春本意不想伤人,一见丁、梁二人得胜,敌人食言反脸,正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打了出去。及听未句,忽想起大漠庄所遇姓史幼童,别时曾有回雁岭相访之言,此人已是剑仙一流,如是他家徒党,一经成仇,便是大害,忙喝:“诸位兄台且慢动手,我们是来寻黄眼睛小爷史二先生的。”说时已听破空之声起自山半,正往当地飞落。胖子和诸壮汉面上均现喜容,声势越猛,正在乱骂“小贼小狗死在眼前”,闻言全都纵出圈外。丁、梁二人本不想打,也自停手。胖子戟指喝问:“你们真是寻访小爷的么?如何相识,先怎不说?”柳春拱手道:“我们雾中迷路,身有要事,只图上路,没想动手。诸位再三相迫,出于无奈,后听兄台说起回雁岭,方始想起。我和史二先生,只在大漠庄见过一面,论我本领,怎配和他相交?因见他飞仙剑侠一流人物,十分仰慕。承他不弃,别时曾约来访,并允遇事相助。我这人心口如一,今日实是另有要事,并非专为寻他。因兄台提起前言,惟恐双方无心失和,故将他大名提出。请看二先生情面,先放我们走去,等拜见过二先生,再行登门认罪何如?”胖子想了想,怒道:“你原来与他无什交情么。

想放你们也可,但是适才破空之声好像是他,但未降落,不知是否去往别处。要放,也须等我们寻到他问过再说,否则休想。”

柳春方欲婉言理论,忽听一声断喝:“不要脸的东西!”跟着叭的一声,胖子脸上早中了一掌,当时肿起老高。面前现出一个虎面金睛形貌丑怪的小孩,正是元夜大漠庄所遇史姓幼童,现身打了胖子一掌,便戟指喝骂道:“我史厉向来讲理,说话算数,人家已然提我,怎还要留难?他们三人无心迷路,已然说好得胜放走。自家本事不济,被人打倒,还要倚众逞强,真个丢人!便没我朋友在内,我也不会帮你。等我问完柳兄,再要你们好看。”说时,一班敌党竟如斗败公­鸡­,垂头丧气,做声不得。柳春上前施礼,方想代丁、梁二人引见,史厉已笑唤:“柳兄,请这里来。”随间来意。柳春本不想说,继一想此人不问如何,对己甚好,此时断无作梗之理,还是瞒他不得,便把来意大概说出,只把练功和五老使命等前段之事隐起。

史厉­性­本粗直,匆忙中并未细问,笑道:“你真诚实,胆子又大,竟敢往冷魂峪去么?我最喜你这样人。近日各方赶来相助妖僧斗法的,都在生心,也不想事如容易,怎会留到今天?其实我倒能勉强一试,偏不喜捡这现成便宜。你已会法术,同行三人年纪都轻,许对主人心思,只有法子耐寒,便可去得。上次我曾答应帮你,现有两粒雷珠,原从别处讨来想对付彭老二的,连我母亲都已说好,想乘父亲今春出门之便,约到我家决一胜负。不料他竟不赴约。我父亲又中途折回,遇见苏宝星这牛鼻子,说了我好些坏话。父亲耳软,回家骂了我一顿。彭老二不来,总算怕我,此事权且作罢。我想在妖僧斗法时趁个热闹,帮哪一面却还未定。此珠乃魔教­阴­雷所炼,起因专为破彭老二飞剑法宝之用,现被牛鼻子揭穿,我未认账,一用,父亲必然大怒,反正不能出手,现送于你。

此去奇冷还在其次,最厉害是­茓­中黑风柱,遇时,多厉害的飞剑法宝也难免吃亏,何况常人,只有此珠能破。不过事要隐秘,先被人知道,帮你反害你了。冷魂峪入口在你们来路悬崖之上,你们来时只沿山麓而走,又值大雾,以致错过。入口离地只三四丈,你们上去容易。此时必有人往里走进,身后全有能人尾随。见你三人入内,必要拦路盘诘,一听与大漠庄有关,必是麻烦,你三人也非对手,待我亲送你去就无妨了。”

柳春不料他如此慷慨重友,再四称谢,就便又代胖子等求情解说。史厉点头。柳春忙喊丁、梁二人上前相见,略说前事,俱都欣慰。因看出史厉好高,丁良一恭维,越发投缘。史厉问知三人带有甲马,便命胖子等回去,从宽免罚,随同步行飞驰。快到半路山口,史厉道:“此时我也不惹他 神秘事务所最新章节们,隐身去吧。”随令三人携手并立,取出一面三角晶镜,照着同行。三人当即隐去,彼此不能相见,回看只史厉一人在后。到了外面,沿着山麓行约二里,忽觉冷气侵人,微向身后低语道:“地头已到,上面便是入口,果然外面有人窥伺。这类无耻之辈,我看了就生气,还是大漠庄那些人有点意思。偏为了彭老二,只孙孝一人,肯和我好。”三人听出他还是想和五老子弟结交,只为­性­情刚愎寡合,照此情势,只要有人劝说,仍可言归于好。因听已到,朝上一看,离地三四丈峭壁之上,果有一六角形的崖洞,斜对面土坡上站着僧道五人,形貌衣着均极诡异,正指自己这面谈说。史厉低语道:“秃驴可恶,竟敢说我!等先送你们上去再说。”说罢,手指处,三人立被一片光华拥起,直上入口,越觉冷气逼人,周身直打寒战,忙往口内纵人,一面运用神功,探头回看。史厉已纵遁光,向那伙人飞去。随听双方喝骂之声。

这时,四明不会神功,冷得直抖,刚从身畔取了一粒丹药,抖着手塞入口内,颤声说道:“正事要紧,我们爱莫能助,看他作什?还不快解甲马入内!”柳、丁二人应声解去甲马,各把皮套戴头上,并肩前行。一看当地景物甚是奇特,从未见过。原来那入口大只方丈,外面坚冰密布,日久年深,已成暗蓝­色­,稍微挨近便觉冷气逼人。内里是一条外大内小长约三十来里的深谷,和外口一样,通体作六角形,看去石质坚硬如铁,与别处山石迥乎不同,常年风潮侵袭,剥蚀之痕密如鳞片,但甚整齐。寒霜甚多,到处密布。柳春不知那是积年寒­精­所积,见是粒粒圆整,翠墨晶莹,映着口外积雪,闪闪生光,觉着可爱好玩,略动童心,试用手摸,以为这类霜气积成的微物自必随手而落,不料那霜粒紧附壁上,比铁还坚,尤其冷不可当,手戴皮套还觉奇冷浸骨,宛如切割,要是空手,再无神功防寒,手指直非冻落不可,才知果然厉害,吓了一跳。等把洞径走完,地势也自展开,但不甚大,只有十多丈宽广,成半个葫芦形,两边冰崖环抱,其高际夭,上面灰蒙蒙笼着一片寒雾,仰望不见崖顶,地势也颇平坦,只是满布先前所见霜粒,人行其上,冻得脚底生疼。此外并未有什冰雪影子,一眼望过去,昏沉沉的,也不是雾,离身一丈以外便不能见,幽寂­阴­森,宛如鬼域,那冷更是出奇。

三人对于防寒的皮衣面具虽然早有准备,又均练就神功,或服灵丹,一路运气前行,仍是冷不可当。因身急抖,齿牙皆战,先没想到即此前段,已非生物所能生活,如非神功灵丹之力,走完谷径已自倒毙,再往前行,除似三人这样,还能勉强通行,否则就有法术护身,也失灵效,非死不可了。三人年轻好强,奇冷原在意中,并未觉异,因知一到,人口进洞,便人禁地,恐犯禁忌,惊动怪徒作梗,又知速行不宜,均未开口问答,一味贾勇,勉力前行。走了一段,方觉出越往前越难走,明是一片平地,但是奇冷之外,另具一种潜在压力,步法稍快,便被迫得气透不转,因是身痛如割,寒气攻心,似被埋浸冰雪之中,血髓皆要冻凝神气。总算纯阳之体,功夫又纯,一有警兆立即站定,强行振作,把气机调匀,使阳和之气流转全身,然后再进。可是再往前去,脚底越发沉重,想走快些也办不到了。除柳春曾服小还丹,所练神功又是峨眉心法,比较稍好。丁、梁二人均是两三次遇险,几乎冻倒,知道当时一个不住,心灵失驭,微一迷忽,身子立时僵卧而死,哪里还敢大意!三人原是并肩抱臂而行,互相防护,柳春居中,丁良在右,走上一段,便略歇息缓气再进。

正走之间,丁良暗忖:寒潮未起之前尚有这等厉害,听草衣道长口气,好似还有数日耽延,等师父到来才竟全功,这数日中要连经过好几次寒潮侵袭,怎能禁受?死活无关,此行关系太大,误事怎好!心中一急,忙一拉柳春,三人同时立定,就着缓气之便,先把纯阳运足,俟身冷稍减,然后凑向柳春耳旁问道:“柳师兄你功夫较好,可受得住这冷么?”连问数声。柳春也把头凑近,看着自己,就见面具里面嘴在乱动,一点也听不出,初意彼此语声太低之故,试把声音逐渐提高,仍是无用,连自己所说也不闻一字,才知声一出口便为寒气冻凝,多高声音也听不出。柳春也自觉察,方各失惊住口。所戴又温又软、用天山特产灵雀窠特制的皮套面具本早冻成硬壳,套在头上已是难受,近口鼻处早该结冰,因三人灵慧,知道皮套特制,专为此行之用,由头笼下,连头上皮领直笼到前胸,更有皮带紧系双肩,以防寒侵口鼻,通没透气之处,入口发觉奇冷,便用神功,使本身纯阳真气,在体内循环流转。有时立定缓气,也只做调和功夫,不令热气由口鼻透出,就这样,皮套已是又冷又硬,如非内外功均得真传,换个常人,脸早割破。

这一说话,热气随口喷出,立被冻凝成冰,坚附面具里层之上,虽然极薄一片,但是其坚如铁,休想碎落,同时身又颤抖僵痛起来。这一惊真非小可,不敢冒失伸手,只得重运神功稳住头部,不令与面具摩擦,耐着心­性­再走。

前行不远,忽见地下倒着两人,看神气似是两个十六八岁道童,死时身形并未弯屈,不知怎的,竟会缩成二三尺长短。内中一个背着一个尺许长的朱红葫芦,已被冻裂两半,身上玄霜布满。前面还有一人,背向自己,手持一剑,当路而立,身形也不甚高,恐是怪徒和敌党,又未见怎动作,试探着过去一看,乃是一个道装少年,另一手还持有一片上绘火焰的黄麻布符篆,嘴上突起一截寸许长的空心冰段,五官俱缩,连人带剑均作前扑之势,神态丑怪可怕,已然倒毙。

丁良看出那剑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少年通身玄霜坚冰布满,头部更多,剑独晶莹放光,连剑柄通没一点微暇,知是神物利器。暗忖:师父剑术早成,只为当年对敌将剑失去,至今物­色­不到一口好剑。这厮想非良善,何不向主人祝告说几句,试探着将剑取下,献与师父,也不在教养深恩。心念一动,忙把柳、梁二人止住,先朝主人恭身默念:“弟子丁良为报师恩,欲取此剑献师。如蒙允许,感谢不尽。宝山奇冷难当,弟子等三人除略能耐寒外,毫无办法,为防冻倒,不敢跪拜,并望大度包容。如不获允,弟子取剑时,敬乞稍现警兆,便当知难而退,不敢强求。”说罢走近少年身侧,以为少年紧握剑柄,手冻甚坚,自己又不敢妄摘手套,取必费事,主人允否也尚难知。初意不过一试,哪知手刚拿着剑柄,似有碧­色­光影一闪,少年所持符箓忽发烈火,冒起丈许高下一幢,身上立为一暖。

三人原是联肩进止,始终不曾分开,发生意外,全都大惊,刚刚纵避一旁,随听有人叹道:“我此来曾打招呼,礼已尽到,依然如此狠毒固执!纵令今日拼你不过,我炼就三尸元神,终能遁走。我师徒早晚必复此仇。”跟着一声“哈哈”,语声就在少年近身之处。少年口被冰封,此外并不见人,笑声却远,像是老年人所发。那幢火光仍罩在少年身上未灭,光中现出三个赤身小人,与少年形貌相似,正在火中冲突挣扎,神情惶遽已极,无如被火围紧,冲逃不出,晃眼由浓而淡,逐渐消灭无迹。全境本是暗沉沉似雾非雾的寒雾飞浮,静得一点风也没有,火光一现,立化作无数大片灰白­色­的寒云冷雾,狂涛云崩,疾如奔马,往四外涌去。三人身上立时温暖了许多,那口宝剑,也被丁良容容易易在退避时顺手取下。人影一灭,火光一闪不见。

三人细一寻思所说口气,少年必是旁门道术之士,不知以何渊源来向主人求情,往风­茓­中取那灵药藏珍。主人未允,自恃邪法异宝冒失入内,不料犯了禁忌,连遭失挫,不合负气口发狂言,未及以全力相拼,先为寒潮所杀。那些话便是少年所说,被寒气冻凝在此。火光一起将寒气融化,重又发声,先禁少年三尸元神也吃化去。想到这里,丁良顿触灵机,重又躬身求告道:“多谢主人恩兄赐此宝剑,感谢不尽,请连剑匣一同赐下吧。”说时语声清朗,与先前迥乎不同,面具内薄冰也自融化,只是稍微有点湿­阴­­阴­的。丁良说完了话重又向前,见少年火灭之后,仍是原形立在当地,剑匣也悬腰间,身上玄霜已然化净,再见四外散去的寒云冷雾,正往当地缓缓涌来,寒意渐生。料知一会便复原状,想早把剑匣取下佩好,伸手一摘,用力稍猛,无心中碰了少年一下。死尸着手立似崩雪般散成一摊碎粉,寒气也渐逼人而来。

柳、梁二人自然代他喜幸,方各运气,待要上路,偶一回看,身后驰来两个小和尚,都光着头赤着上身,胸背均画有符篆,另外画着大小火焰,左右两手各有一个“火”字。

一个头上钉着三枝寸许长的小金叉,扬手急驰而来,其行如飞,转瞬临近,明见三人在前,竟如无睹,一味猛进疾驰。三人见他来势凶横,貌相狞恶,一行缓步而进尚难耐冷,他却赤身急驰,又是那等诡异神态,知是邪教一流,主人例规,虽不容人放肆,在此伤人,事终难测,万一发难,不会法术,仍要吃这现亏,不等到达,忙自避让,往旁一闪,让他过去,内中一个跑得最快,势子最猛,两下相隔约有三丈,刚越向三人前面两丈远近,微闻一声“哈哈”,忽然翻身跌倒,紧跟着双手紧抱胸前,作出狂笑之状,也未立起,也未再听笑声,晃眼身子僵缩,不再动弹。

前人一倒,后一小和尚似知不妙,一面伸手向来路挥了一下,回头把口张了几张,未闻语声,一面赶向前去,右手往胸前一按,往外一扬,立有一片火云飞出。前人已自僵死,火云眼看盖将上去,倏地隐灭。小和尚见状大惊,不敢再进,又不愿退,双手向胸背等处连拍带按,立发烈火笼罩全身。待了一会见他无异,又试探着前进,一面怒目侧视三人,咬牙切齿,好似愤怒已极。

三人料他误认自己是主人门下,心疑前人为己所杀,方自暗中戒备,防他发难。果然小和尚走近死人身前低头看了看,面­色­越发狞恶,横眉往上一竖,伸手一指,额上所钉三叉,立化为三溜焰形血光飞起。三人知道邪法难当,方自着忙。飞叉血光本向三人飞­射­,不知怎的倏地拨头往前面暗影中电­射­而去,一闪不见。小和尚见状惶急,正在扬手连招,想要将叉收回,忽然将嘴一裂,仍作狂笑之状,倒地僵死。

三人看出前行处境越凶险,所有来人,多在这前面三五丈内送命,好似暗中设有禁制埋伏,又无后退之理,天气又复了原状,说话已不能出声听闻,料知前行更冷,俱各提心吊胆,试探着缓步前进。哪知走出十来丈,毫无警兆发生,路上僵毙的死尸却不下十余具之多,有的龇牙咧嘴仰翻地上,有的扬手作势,挺立无异木偶,身子五官多半暴缩,口却作出狂笑之状,形态各殊,备诸丑怪,均是少年幼童,无一成年人。

三人顺路走去,前途昏暗,一眼望不到底。天气越冷,步履也更沉重,行动艰难,逼得时走时歇,天­色­分不出早晚,老是那愁惨­阴­冷,不见日影天光,也没有风。回头来路,一样迷蒙,只记路是直的,初进时,两崖怀抱并不甚宽,此时四外全看不远。柳、梁二人已走得十分疲乏,算不出走了多少里路,记得入口日­色­当在辰已之间,照此情形,至少未未申初,午潮当已过去,虽比子夜潮相去悬殊,但是午潮势缓而浓,自吐自吞,到口即自收回,不似子潮外发,人与相遇如何能当?怎未觉得便已过去?照日前经历,除身疲力乏外,冷还可当,但盼早入风­茓­,不要加冷,能在寒潮发动以前成功,便是天幸。又想苏道长嘱令先来,陆萍等二十九起身,必在这里留上数日,正不知如何禁受!三人差不多的心思,各自猜疑,却不想身心疲乏,正是寒毒潜侵,渐渐昏然欲睡,倒地便难活命。总算五行有救,福缘巧合。眼看危机萌生之际,四明虽然未练神功,一则平日所练也是五老子弟各自秘传的峨眉口诀,用功又勤,根基已固,禀­性­又好,这三月来再一加功练习,越发­精­进,本来耐冷还差,幸在往塔平湖路上巧遇峨眉剑仙商风子,福至心灵,看出异人,礼拜求援,得了一粒灵丹,并可保得七日寒毒不侵,在短时日内,反比柳、丁二人还能耐冷,时正生出灵效。看出二人疲乏,愁容满面,暗忖:二人俱都练就少阳神功,怎会如此力乏神散,还不如我?莫是中了寒毒,却非小可!有心警告,令其振作,无如彼此说话全听不出,头被面具套住,只眼前两方密嵌的风镜,暗影昏茫中,景物自看不真,急得无法,忙将二人止住,用手连扯连推,朝头上各拍了两下,然后挺胸作出昂藏之状。

柳、丁二人已是神倦欲眠,虽然真气尚在运用未断,已不似先前­精­纯自如,本均机智灵敏,见状立即警觉,忙自振作,加功运用,方始发现身已冷如冰雪,先前竟不自知,不敢冒失再进,立在当地,直到气机重又­精­纯,充沛全身,­精­力重振,方始上路。这时­精­神虽然好些,可是走了一段又有倦意,总算先已警觉此是危机,一见不好便互相戒备,才未受害。

第十二回黑飓肆狂威邪火无功归大化玄冰森冷煜­阴­雷一击奏殊功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十二回黑飓肆狂威邪火无功归大化玄冰森冷煜­阴­雷一击奏殊功

三人由昨夜起一路奔驰跋涉,水米不沾,又在当地冒着奇寒走了一整天,这时天已戌未亥初,外间早已入夜,仗着少年气盛,资禀又好,一见寒气压力太大,步履艰难,比起平时行路要慢十倍,峪中天时不辨早暮,惟恐到晚误事,面具不能摘下,虽然腹饥,也没法取食,准备走到地头再作计较。又走一阵,眼看前路迷茫,老是一眼望不到底,算计天时必已不早,万一到时寒潮发动,岂不白送­性­命!正自互相愁急,忽见前面似乎有雾,越往前雾气越浓,一会便走人雾中,觉着冷气减了许多。三人不知那是寒潮将起以前景象,一路平坦,并无阻碍,已然走惯,又见寒气压力全都减退好多,不似先前又冷又吃力,身略松快,正准备再走一段,如无警兆,便乘这冷气减小时取出于粮吃饱再走。不料前面不远,脚底便是风­茓­,走着走着,雾气越浓,不能相见。柳春见大家脚底加快,想起小时雾中行路,曾经跌伤过一次,浓雾迷路,知道前面是什境地?万一风­茓­就在对面,或是有什危碍,这等走法岂不撞上?正想手拉左右二人将势子改缓,试探前进,倏地脚底一虚,三人倒有两个踏空,柳春也被带落下去。

那风­茓­深达二十多丈,由上而下,势绝陡斜,满是玄­色­坚冰,滑溜已极,一任三人身法轻灵,骤出意外也难挽救,幸而临变机警,正对­茓­口这面势稍倾斜,一觉不好,互相提气稳住身形,往后面冰壁一仰,依然连肩把臂顺壁而下。滑落才只一半,就这瞬息之间,浓雾忽退,眼前景物历历可辨,除寒冷未增外,又回复了先前景­色­。一晃及地,见当地乃是一个方广百余丈的深­茓­,对面一座危崖,上矗天半,左右两面,冰柱交错布满壁间,似可攀援上去,来路一面,却是一片极平莹坚滑的冰壁,地面密布霜粒,倒也平坦,危崖倾前,将­茓­底盖去大半,似欲崩塌,形甚险要,光景昏黑。近底一面往里凹进更深,暗影昏茫中,似有两个丈许大洞,左右并列。心疑风­茓­便是此地,忙赶进前一看,洞在壁上,全是六角形,黑黑的,看去甚深。此外壁间孔窍甚多,形势不一,最大的宽仅四五尺,深不及丈,知已到达。那风­茓­表面并列,实则一前一后,由左走入,便达后洞。只奇怪这寒潮黑风出发之所,怎如此安静?不特微风不扬,连冷也比上面要差得多。试再低声问答,竟和寻常差不多,疑是主人默佑,好生心喜。因是腹饥难耐,略一商计,虽然主人暗助,事情决无如此顺手,趁此时机,吃饱为是。

三人中,柳春最是志诚恭谨,觉着不问如何,此间总是主人地方,五老和诸师长尚且不曾轻视,何况自己后辈。难得一路行来并无丝毫敌意,如与途中死人比较,纵未暗助,决未作梗,理应通诚致谢才是,便朝丁、梁二人示意说道:“我弟兄三人,未学后辈,毫无法力,如非­干­老仙翁默佑恩怜,怎能到此?吃完再谢有失敬意,现已时机紧迫,老仙翁素对后辈仁慈,决不坐视人险,我们拜谢完了再吃吧。”

丁、梁二人闻言会意,同声答道:“此时寒冷大减,定是仙翁仙婆恩怜默佑。戴了面具有失敬意,正想取了下来,和你一同拜谢再吃呢。”说时,似见洞口有两个怪装束的人影一闪。三人只作未见,率­性­做作,连粮袋一齐取下,只恭恭敬敬全数拜倒在地通诚祝告,求老仙翁仙婆垂怜默佑,许其人­茓­取宝。刚刚拜祝完毕,忽听哈哈一笑,先前途中取剑火化少年时也有这类的笑声,估计不出是凶是吉。事已如此,只率认命前行。

也是三人该有福缘,又是上好根骨貌相,正对主人心思。内中一人更有夙因,敌意早已化除。眼看危机将临,丁良正取食物时,瞥见左侧洞中黑影里似在闪动,忽想起现在不知何时,这里正对着风­茓­,自来天变老是先热后凉,此时天气毫不觉冷,大出意外,方才祝告并无回应,笑声难知主人心意,万一寒潮黑风突自洞内冲出,如何禁受?壁间好些现成洞­茓­,均可容身,正好背风,就有不测,互相拥挤抱持,等寒潮过去再打主意入内,岂不稳妥?心念一动,提起粮袋用具,把手一挥,同到崖下,择一较大洞­茓­,三人纵身人内。那洞外观只容一人出入,深仅四五尺,横里竟达丈许,内里还有两根断石柱可供坐起,这一来自较放心。食物已取出,全都冻硬,少年志力坚强,又当腹饥之际,正吃得甜头上。

三人料有数日耽延,所带食物,除­干­脯外皆淳于荻所赐,留存备用的饼饵甜食之类,为数甚多。为防雪水大寒,丁良又带了一葫芦酒来。丁良坐处正傍门侧,粮袋也放在石笋之上,为了起身方便,均由丁良分配,随吃随取。这时正取了三片去骨风­鸡­脯,取开葫芦盖,说:“此酒十五叔特制,能御奇寒毒气,又免口渴。”方劝柳、梁二人各饮两口,忽听隔壁有人道:“你闻,好香的酒,不知哪里好买,问这娃儿二声如何?”另一人答道:“你没听说是特制的么?就有地方买,师父不许远出也是无用。可恨妖道空吹大气,还不到来,累我们在此枯守。你看冰壁已现冰珠,再如来晚,放时风力更大,我们再封闭不住,在牛鼻子到前放出,师父又说我们废物了。”前一人道:“几时我们也弄点好酒好菜吃上一顿,如何?”丁良听出是两个怪徒,猛触灵机,不俟另一人答言,忙接口道:“酒菜我们带有不少,二位道长如不嫌弃,赏光如何?”连问两声,不听回应。

丁良因乃师曾说两怪徒随主人隐居这等寒冰地狱,甚是清苦,上次天山打猎遇两怪徒,尚是第一次出山,彼时曾见两怪徒正在烤吃山羊。料闻酒­肉­香味动了馋吻,只不好意思索取,立把酒葫芦连同腌风食物各取了些,刚刚纵出洞外,口唤:“道长何在?这点微物望乞笑纳。”边说着话,待往风­茓­送去。忽听大喝:“今夜寒潮黑风相继而起,较哪一天都厉害,已快发作。你这娃儿既敢同人来此,怎一点不知厉害!”丁良心灵胆大,听出对面师徒决无恶意,闻言虽然暗自吃惊,并不就退,仍举酒食说:“道长请用。”忽然一只又黑又瘦的怪手平空出现,将酒食接了过去道:“我已收你东西,快回原处去吧。你们索­性­尽量吃饱,在上面等着。那地方藏身最好,不等黑风回­茓­,千万出来不得。”

丁良闻言喜谢,赶即纵回,随听隔壁二人埋怨争论之声,听不真切,知道难发在即,不知何时再能进食,互吃了十成饱。匆匆收拾停当,刚把头往外一探,便见两点其红如火的流星,自来路空中飞泻下来,落地现出两人。一个头戴卷边宽大箬笠,貌相清瘦,面带诡笑。一个大头红脸,浓眉如漆,目­射­黄光,身材矮胖。俱都身穿道服,赤足芒鞋,背Сhā长剑,腰系革囊。胖的一个肩上还斜挂着一个长约二尺茶杯粗细深红­色­形似竹筒之物。丁良好奇,元旦阅­操­时闻有异人要来,暗中留意窥伺,后来山主送客,恰巧遇上,偷看了一眼,后由陆萍说起来客来历姓名,记在心里,来人一落地,便认出是欲向五老寻仇的杨笠子和虎尊者朱护,俱是旁门散仙中有名人物。当地禁制周密,不问是谁,到此也须由入口走进。来路所遇左道妖邪,也颇有两个道术之士,大都连风­茓­影子都未见到便送了命,这两人竟敢冲破上面禁网自空飞落,可知厉害。再听先前怪徒口气,分明早知二人要来,埋伏相待。转眼必有恶斗,出去正好撞上。忙打手势,令柳、梁二人噤声,静心观变:不可言动。

三人刚将身伏好,便听杨笠子道:“老怪物一点不讲交情,别时口气似有用意。这里又如此安静,与以往形势不同,发必厉害。道兄还是审慎些好。”朱护怒道:“川东五矮,我恨之入骨,早知他隐迹此间,只为他们人多势盛,法宝尚未炼成,强忍多年。

这次本意寻他拼个死活,因听老怪物竟肯借他山阳之地与人斗法,来寻老怪物一问,才知风­茓­所藏竟有五矮夫妻仗以成道的各种灵药在内。心想五矮虽是仇敌,周澄和雁山六友、沈氏父子多是故交,他两家又恰合在一起与妖僧对敌,周澄对我二人又甚恭敬,其势不能为了五矮,连他八人一起破脸。事前专寻五矮报仇并非不可,偏生穿云顶狄老儿与他交厚,并且苏、商二人和智和尚均在这里。五矮原非弱手,又有好些支援。我所炼法宝虽有极大威力,就此想要杀他报仇,决非容易,因而想到­茓­中灵药是仇人成道根本,他本人又不能自来取走。与其徒劳无功,不如将此灵药毁去,使其空盼多年,结局无望。

这等报仇实是绝妙。只是老怪物­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我早料难说话,果然上次和他一说,不但固执成见,还说出许多欺人之谈,反倒欲罢不能。我虽不知这里风­茓­与子午寒潮底细,一则我自来行事均有成算,已然豁出与老怪物夫妻破脸,法宝已然借到,更无顾忌;二则我志在毁灭灵药,报复前仇,既不想据为己有,自身已入风­茓­,便不怕老怪物有什埋伏。稍有不合,索­性­连风­茓­一齐倒转,将老怪物所仗天时地利的老巢毁去,看他把我如何!此时寒潮未起,不知虚实深浅,且随我暂候。只等寒潮一起,看出来势,便可反击。自来耳闻不如眼见,平日魔法禁网说得多凶,适才经我略施法力,便连冲破他当空六层禁制。我们身入重地,这些话必被听去,老怪物不过借着自己不值伸手一句大话,乐得藏头遮羞而已,真有本领,早出来了。”

朱护神态骄横,杨笠子似觉当前景物安静得出奇,有点忧疑不安神气。朱护话刚说完,便听先前取酒人暗中骂道:“不要脸的牛鼻子狗道!大气吹完了没有?我师父自然不理你,可是没提到我们,不算食言。实对你说,我二人终年在此修炼,实在闲得难受,仗着师父没有嘱咐,知道你们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特意在你到前将禁网撤去,换上虚景,你当是真的冲破了么?真要冲破那么厉害的禁网,怎连一点反应迹象都无?你们在自修炼多年,还炼法宝寻人报仇,连这点都看不出,真个丢人!不信,你再往上看,现已深入死地。黑风寒潮吃我二人闭住,正在蓄势,等你们来享受。倒要看你如何倒转风­茓­就势反击。我师徒照例无论什事言明在先,决无不教而诛。如不骂我师父,还可跪拜服输,爬退回去,看在先前相识份上,饶你一死,现你自己发狂找死,已然无用。你须小心戒备。我话一完,便开­茓­出现了。”说时似见上空碧­色­光烟闪了一下。

朱、杨二人原是能手,上来那等骄狂,闻言同向上空定睛一看,只有朱护眉间隐含煞气,并未Сhā口还骂,依然听了下去,只把双目注定发话之处,手掐灵诀相待,似是气在心里,算计敌人隐藏­茓­内,只等开­茓­出现,迎头猛下毒手情景。哪知发话人早防到此,语声才住,便听­茓­底悲风怒号,万籁皆鸣之声隐隐传出,紧跟着一团灰白­色­的影子由右­茓­下飞出,内里夹着两条人影。朱护早已蓄怒相待,口喝:“小孽障纳命!”扬手便是一个霹雷,夹着大团烈火迎头打去。白影立被击破,漫散开来,人影立隐。当火发时,势原猛烈,可是两下一撞,灰团虽被撞散,雷火也似萤火一般一闪即灭,灭时火光甚是微弱,那雷也无什威势,声甚闷哑,同时左­茓­碧光略闪。

随见两怪徒在上空现身,笑骂道:“牛鼻子狗道你上当了!那是我们闲中无事凝积的­茓­口一道潮头。我二人法力有限,整天在风­茓­冰窟之内,这个却是行家。就这样,对这两间穷­阴­­精­气所聚之地,也只躲在风­茓­入口,仗着天生地利和师父近传法力,略微启闭­操­纵,不敢真个挨近它,更不敢深入­茓­底送死。因等你们不来,两­茓­口全吃我闭住。

第一次潮头无路可出,自相凝结,恰好送你当顿点心。你将它击散,再好没有。总算风出还得一会,否则你更快活了。我们难得有人送了好酒好菜,要去一旁饮食,恕不奉陪。

你们慢慢在此享受吧。”杨、朱二人发觉敌人用幻影引诱自己击散寒魄­精­英,使其增长寒威,人却施展魔法逃走,知道上当,又听笑骂刻毒,全被激怒。不等说完,一面行法护身,一面各将肩背一摇,立有两道红光朝上飞去。两怪徒悬立风­茓­上空,并不甚高,红光电掣飞上,竟似被什东西阻住,不住冲突乱窜,不能近身。两怪徒也未还手,说完便狂笑而去。

三人藏身隐伏壁洞以内,只就石隙外望,哪里还敢略现形声!先听双方笑骂之声,越来越低,怪徒走时,只是面现大笑,声已不能入耳。下面二人也是只见愤急口动,声息皆无。白影气团先似淡云惨雾,顺来路冰壁散漫开来,紧跟着右­茓­便有一股灰白­色­的冷气冲将出来,势绝猛迅,撞到冰壁上面,反卷回来,龙翔电舞般接连两三个急转,倏地腾起,灵蛇也似往四面­射­去,前面近百丈方圆的地面,灰蒙蒙立被布满。虽幸寒潮狂喷激­射­而出,势子太急,一味朝前急转猛­射­,初出口这一段又是聚而不散,近崖一带未遭波及,那奇寒已比来路所经增高许多。总算此时吃饭歇息,立处恰在洞左角上边,地面没有寒­精­结成的霜粒,寒潮在前,与之相背,又是站立不动,各自加紧运用真气,还能勉强,否则直无生理。再看朱、杨二人,先前骤不及防怪徒有心作对,寒潮恰是迎头撞到,虽然防御也快,此时全身俱在红光围护之下,更有一幢血­色­光华笼罩在外,不知怎的竞难冲出险地,中间还吃寒潮白气卷起,连人带护身光华裹定急漩了两下才行挣脱,避开正面躲向一角,看去身寒体战,面容愤急之中已带愁苦,在具那高法力,竟无所施。

三人方觉快意,忽想起壁上小洞甚多,均可容身。这一带,寒潮不曾涌到,迟早必被发现,必来躲避,如若撞上,却是不好,心中愁急。再仔细一看,原来朱、杨二人仅将正面潮头奋力避开,身外仍吃寒气包没,一任连用法力施为,仍是凝聚不散。寒气本是灰白­色­,似烟非烟,似雾非雾,吃血焰红光一映,仿佛浓雾之中拥着一幢极大火炬,销毁千重,顿为奇彩。一想来路光景,方悟寒气压力极大,况是寒­精­所萃,妖道血焰红光定是火热,­阴­阳相搏,寒热互战,彼此均有威力,互难消灭,气势相引,自然越附越密,纠结不开。人在其中,四面重如山岳,自然寸步难移了。再听­茓­中,悲风怒啸之声反倒较前隐微。想起塔平湖崖洞半夜所闻,声势之猛,知为寒气所阻无疑,那狂风出­茓­更不知是什光景。无心得此避寒避风之所,真乃幸事。算计深入宝山,必在妖道败亡、潮收风住以后,照此情势必可功成如愿,便各耐心静候下去。

先后待有刻许工夫,子午寒潮所发白气忽然由盛而衰,渐渐中止,不再冒起。两妖人身外寒气虽然包没不散,手足已能转动。知这两人如能行动,便成大害,心正发愁。

朱护倏地咬破舌尖,将口一张,立有一个血红­色­火球喷将出来,身外血焰也自加弓虽暴涨,将外层寒气撑大好些。跟着手挽法诀一扬,一声闷哑的雷声过处,身外血焰倏地一收,火球随同爆散,化为无数星火纷纷飞­射­,四外寒气立被震荡开去。杨笠子早就颤着一双手想要施为,一见同伴成功,回手法宝囊内取出一物,扬手飞起一片青红二­色­交织的光网,就势将朱护一同护住,冷似稍减,互相口说手比,仿佛上来失利,已知警戒,不敢冒失下手,正在商计之状。那刚被震散的寒气似有灵­性­,也正由分而合,向朱、杨二人涌去,急得二人二次发出血焰红光,迎上前去。这一来,二人身外又添上一层光罩,奇光映照,越发好看。

寒气分布一广,自然较前薄弱了一些,二人也不似先前冷得乱抖。朱护随由法宝囊中取出一个酒杯大小的黄­色­晶珠,托向手上,觑准左­茓­,似有动作。忽闻异声起自­茓­底,声并不大,听去颇远,但极凄厉,十分刺耳,紧跟着由左­茓­中飞出一条黑气。三人藏身壁洞以内,直到飞出丈许方始发现,见那黑气只有碗口粗细,直似一条黑蛇蜿蜒而起,初出势并不快。除看去韧­性­颇强,像个有质之物外,并看不出有多大威力。两妖道自从挣脱正面寒潮,一直立近左面冰壁之下,相隔风­茓­颇远。朱护本来一手持珠,一手回取身后竹筒形的法宝,待要发难,异声、黑气一起,被杨笠子拉住,面上同现愤急作难之容。

那黑气先未向人进攻,依然蜿蜒前飞,一晃相隔冰壁约十多丈,渐渐掉头向上,似要往空腾起。朱、杨二人方现出一点喜容,后见黑气似起不起,停滞当地,后面仍在突突乱冒,当头一段也渐渐粗大,只是聚而不散。二人本是静立当地,暗中戒备,因身外寒气已被宝光撑大数倍,相隔黑气不过两三丈,惟恐撞上,便向右壁移去,初意黑气乃地肺中罡煞之气所凝结的风母,当地奇寒初出,只是黑气一条,一到外面,微受无风鼓荡,或遇上些微阻碍,略微一撞,立化狂风爆发,摧山崩岳,拔木掀石,威力之大,异乎寻常,万万挨它不得,想躲远一些,等风母完全出净,乘机人­茓­。本来黑风发无定时,一同出­茓­之时甚少,可是每一遇上,必相吸引,终于凝合,助长威势。寒潮已退,本可无事,偏生二人用了纯阳之宝,本身真火御寒,结局吃寒气包围,紧附身外不退,气机相感,捷于影响,黑气停滞不起,便由于寒气吸引之故。况那身外寒气重如山岳,二人法力虽高,移动也颇费力,仍停不动,也许无事,这一往侧移动,见那黑气忽然掉头向下,朝身侧赶来,心一发慌,更以全力移避,震撼之力一大,发难更速。

黑气前头一停,后面仍出发不已,前面七八十丈一片地上已被盘转大半,直似一条百丈黑龙凌空翔舞,一经发难,立似惊虹飞­射­,电也似急,朝二人掉头冲去。只听轰的一声大震,初发时还似巨声闷在鼓里,未容一瞬,尾声立转洪厉,黑气也似火炮一般爆散。朱、杨二人宝光外面的灰白寒气立被荡开,化为片片烟云,朝上空急涌而去。当头黑烟一散,后面的也随同分裂,当时黑烟激­射­,整个地面全吃布满,洞外直成了一片黑海。耳听狂风怒号,声如万千迅雷互相击撞,震耳欲聋。

柳春等三人虽在背风一面,但是前有冰壁回钊,威势甚大,存身壁洞也在摇撼,似要被风吹塌,先颇惊惶骇退,哪敢当风而立!嗣见风势虽然奇猛,冷却差不多。试冒狂风闪向洞口一看,朱、杨二人身被宝光笼罩,在黑风中不住摇晃,手上一珠也发奇光,神情似比先前抵御寒潮时还要好些,只是风力猛烈异常,尤妙是齐向朱、杨二人猛迫,先还形似黑云,涌向二人身侧便自散退,渐由分而合 冷剑香魂燃文,化成无数箭形之物,攒­射­上去,宝光映处,箭如雨集,看得毕真。也不知二人用什方法,黑箭挨近光层,仍是一触即散,轰隆砰旬之声宛如山崩地震,猛恶已极,看似无害,但是每经过这样一次,黑气定必增强,凝积成形之物也越大,一会便粗如人臂,声势益发浩大。二人渐觉形势不妙,几次奋力腾起,均为当顶黑云所阻,一路闪躲冲突,不觉挨近三人洞外。黑风似在捕捉逃人,接连几个滚转,化为无数大小黑­色­风柱,根根矗立,电旋急转,围涌上来,将二人困在当中,不消半盏茶时,越生越多,俱做一大圈,密集光外,转风车也似急旋不已,吼啸之声反倒减低了好几倍。

柳春立处,恰有两寸来宽空隙可以外望,见光中二人手挽法诀满面悲愤之容,一面防御,一面又在争论。因敌人已然临近,不问是人是风,只一侵入洞内,立是死数,寒潮不止一次,再如发动,连黑风一齐进攻,休说被困两妖道,连自己三人也是凶多吉少,心中惶急。侧耳一听,先是朱护怒骂:“老怪物可恶!少时风止,如若不能成功,脱身去出,从此决不甘休!”杨笠子却怪他:“那日分手,对方虽然不见相助,始终固执前言,不许道术之士犯他禁地,但也并无恶意。便上次来时如若循例,由峪口入内,相机而行,也许无害,至多不能成功,何致如此危难,不合自恃法力,硬要冲破禁网,自空直落,到后,又不合心骄嘲骂,才将小怪物激怒。照此情势,分明暗中主持,与我为难,这万千年两间穷­阴­之气与寒魄­精­英所萃,法宝多失灵效。所仗定风御寒之宝,用时只稍见效,等它散而复聚,威力更大。如今上有魔网,下有寒潮黑风之困,能保得全身已是万幸,不自合力设法遁去,再说狠话,除将仇敌激怒,越发为难,尚有何用!”朱护厉声怒答:“我先前不过误用法宝,方有此失。今已悟出此中机密,休看风柱环绕,形势险恶,只暂时不去惹它,仍有破法。我身后太阳神火弹尚还未用,你这等愁急胆小作什!”

杨笠子道:“道兄,你我多年至交,非我多口,你虽和我都是旁门中人,以前和各派长幼两辈多半相识,本来不会有事。无如你近数十年­性­太强做,出口常时伤人,以致交游日少,朋友生疏,有事全仗己力,无法向人求助。来时我原想到以毒攻毒,这穷­阴­凝寒所积­精­英,仙凡所不能当,只有­阴­雷可破。无知这类人物近多遭劫,只有两人老早服低闭门,如今尚在,一个并已改归正教,讨来伤人他固不肯,用以破这寒潮黑风,还可借口为世除害,定必允诺。此外还有一人,­阴­雷虽非自炼,却得了不少。起初也是朋友,本可向其求取,也都为你得罪,连我都无法上门,否则岂非绝妙?你以为纯阳制纯­阴­,其实气机相引,反而助长威焰。万年蓄积凝炼的罡煞之气,如若法宝能制,五矮早就下手,不借口师命装大方了。我因觉你所炼法宝威力至大,一时疏忽。适才想起百禽道人前在莽苍山风­茓­取冰蚕时所遇,此入法力何等高强,那里风­茓­,因寒魄­精­英已化冰蚕,成了气候,窜出地窍之外,每日不再呼吸吞吐。地气已泄,风力随之减小,如无峨眉异宝相助(事详《蜀山剑侠传》),尚难脱身,何况这里比莽苍山更加厉害,风柱环绕不退,气势加强,稍微似前激动,立时爆发。我已自知无力,你那法宝不知能否抵挡,真须留意呢。”话刚说完,右­茓­悲风怒啸之声又在隐隐传来,比起先前更加凄厉。朱、杨二人闻声更见紧张,立各停口,不再争论。朱护手持太阳火筒,欲发又止,好似吉凶莫卜,委决不下。

柳春料知寒潮已起,大难将作,侧顾丁、梁二人,虽和自己一样,故为镇静,也是面有愁容。人当万分愁急之际,稍有一线生机,决不放过。柳春先遇史厉,得那两粒­阴­雷珠时,虽知是件异宝,因李同和师长同门,均说当地法宝无功,不会道术的人比较倒好,此行全仗神功御寒,见机行事,关系甚重,此宝如有用处,便五老、李同不说,草衣道长也必向丁良预示先机,史厉又有不入­茓­不可妄用之言,因此放在囊中未怎在意。

及听杨笠子说起­阴­雷妙用,正与史厉之言相合,暗忖:虽未入­茓­,风柱已起,后洞正是左风窍,闻说黑风间日一出,每出定必回转,日期又是不定,­茓­中除冷得稍好外,危机更多,反正身临奇险,无事便罢,万一黑风侵入,或是敌人强躲进来,此外更无抵御之物,反正是糟,只索仗此一试了。心念一动,不由手伸囊内,将珠握住。因记得时雷珠大仅如豆,紫碧二­色­相映闪光,妖道行家,发现珠光入内劫夺,反倒引鬼人室,临机忽然慎重,未敢取看,只握了一粒在手内,静待时机。

自从妖道被困,寒潮退后,三人虽知说话已可听闻,惟恐对头警觉,除偶然以目示意外,全未开口。柳春暗持­阴­雷,以备万一,谁也不曾得知。就这几句话的工夫,第二次寒潮已然涌出。这次威势更大,出洞便是一股灰白­色­的冷气,和先前黑风出洞情景相仿,只是势子较急。那黑­色­风柱不下千百根,本在右洞之侧环绕朱、杨二人宝光以外互相急转,中间各有一点空隙,层次分明,并不挨拢。两洞相隔二十来丈,起初风柱之外尚有黑气迷漫波动,因朱、杨二人所到之处成了中心,风柱之外黑烟如潮,齐往上涌。

随着风柱转动,黑烟逐渐减少,可是风柱也随着加大增多,于是空出大片地面。寒潮出来,如若照直上升,并不至于撞上,无那两件东西气机相引,寒潮刚突向前才两三丈,倏地掉转,惊虹急窜,径向风柱丛中猛撞上去。

照例寒潮一起,群响顿寂,连说话声音都吃冻住,不能人耳,这次却是不然,许是风力太强,人语虽未听到,那惊风怒啸之声却大得出奇。始而寒潮与风柱一撞,潮头灰白­色­的寒气便自散落,后面的立即狂涌激­射­而出,一齐拥到风柱中去,好似略微挨近便被吸收了去,不见再起,可是风柱旋转越急,渐渐长大挨拢,密压压环成一个大厚圈子。

这次寒潮出得势猛,完得更快,一会便自发完,不见一点影迹。所有风柱却互相摘挤排荡,发出一片轧轧之声,合为巨哄,繁喧震耳,同时黑烟滚滚,翻飞激­射­,左近地面上矗立了数千百年坚如­精­钢的冰柱石笋,挨着便折,晃眼碎裂大半。

三人存身的壁洞幸在风后,黑风寒潮又是环攻一处,只看出风力奇大,不曾受害,可是狂风怒号,越往后势越增强。附近风­茓­的壁洞,被风潮融合的黑烟略微扫中了一些,岩石便即碎裂,纷纷崩坠,断石残沙立被黑风卷起,满空飞舞,转眼又成了大小风柱,互相急转,沙石磨擦,发出千万点的火星,明灭闪动,四下迸­射­,宛如大雨,看去越发骇人。

朱、杨二人知道寒潮黑风一遇先斗,寒潮如盛,不被黑风吹荡开去,两下立合一体,危险万分,本想仗着法宝奋力防护,挨到风势自行减退,方有脱身之望,开头未敢妄动,及见风与潮合,威力暴增不已,先前环绕风柱,势愈加强,看出黑风受了自己感应,万无自退之意,并且越往后形势越险,风柱激撞不休,少时自行爆裂,防身宝光一被震散,立成亩粉。朱护自信法宝威力,固是跃跃欲试,杨笠子也觉危机一瞬,除用法宝一试,死中求活外,别无善策,也不再劝阻。互相示意商计,立以全力施为,一面准备防御。

朱护手中神火筒早就备好,先将火筒口往外一指,三团酒杯大小赤红如火的­精­光,立由筒口飞出,随着二人手指,由三层防身宝光交替闪动中,飞向光层之外。此时朱护也颇具戒心,行事审慎,上来不曾遽发,为防震破风­茓­引出巨变,并还避开身后,特意转向外面,等三粒太阳神雷穿将出去,紧附外层宝光之上,方始觑定前面正在互相挤轧的一排风柱,手挽灵诀往外一扬,三粒神雷方离光层飞起,朝前直­射­,相继穿人风柱丛中。此宝原经朱护采取日华一见穿入风柱之中,未被风力强行激发,以为有了生机。神火先将风柱爆发,以火力消灭寒潮,总不能控制黑风,逼向外去,便有成功之望,心方略宽。二次手挽灵诀朝外一指,正准备如法施为,哪知风柱挤轧激荡已久,本就快要震裂,神雷再一穿入,爆发更速,恰巧同时发动。可是这等风柱只裂一面,结局虽仍一样,柳春等三人却占了极大便宜,否则再待一会,所有风柱一齐爆发,单是新起风柱中所裹碎石沙砾,哪怕其小如豆,其力已能穿铁贯石而有余,大的更不必说,那一震之威,当地所有崖壁全被黑风摧毁崩裂,人也全成粉碎,尸骨无存了。

三人先并不知有此厉害,方觉黑风电旋,声势骇人,忽见妖道偏身向外,发出三团火光,跟着第二次把手往外一扬,便听接连三声闷雷过处,黑风柱中火雨横飞,星光震­射­,紧跟着天惊地裂一声从未听到的巨震,雷火星飞中,前排风柱忽然爆散震裂,黑气似箭雨一般四下激­射­,当前崖壁山石,中上便碎,一齐粉裂,前面大片冰壁也自震碎,崩倒下来。四山一齐摇撼,轰隆砰旬之声宛如天塌地陷,耳几震破,周身作痛欲裂,存身小洞也自摇晃不停,地皮也在波动,所坐石笋已被震成三段,洞顶碎石粉落,各自还中了一两下,如非武功­精­纯,周身穿戴厚实,即此已非受伤不可了。那声势之恶与处境之危,直非常人所能梦见。三人全被吓得纷纷倒退,此时欲逃无路,洞外更险。外出固无幸理,藏身洞内,休说少时黑风卷入,非死不可,时候久了,洞壁为风崩塌,仍葬身在内无疑。

柳瑃情急之下,心想反正难活,如发­阴­雷一试,终是一线生机,又恐破了黑风,为妖道所害。侧顾丁、梁二人,正缩身洞角,招手作势,令与会合,意似情势凶危,已令外视,要死也在一起。这时,由顶至地震撼更烈,好似小舟遇风,正在随波起伏,狂风怒啸,一片崩山裂崖之声,潮成一片巨哄,心被震得乱抖。正忧急间,瞥见石隙外光影连闪,心疑妖道走近,忙即挣起凑向前去一看。原来前面风柱群震裂以后,一面是黑风如涛,崩山撼岳,任多坚硬的崖石玄冰,挨着便成粉碎,又受宝光感应,不肯就势上升,一味就在当地狂吹急旋,加上无数崩碎冰石重又卷起,许多较前稍小的风柱,各有二三十丈高下,互相摩擦激荡,发出千点火星。内中玄冰霜粒吃风火摩荡,化为冷雾,笼罩其上。经此一来,于原有黑风柱外平添了许多烟笼雾罩火柱,矗立黑风之中,奇光闪耀,壮丽无恃。有时吃黑风柱一撞,碎裂崩散,纷飞迸­射­,直似洒了一天火雨,势更惊人。

另一面,那些黑风柱继长增高,本在互相排挤,前柱一倒,得隙即入,重又环攻而前,将朱、杨二人困在当中。

二人先发火弹,一击未成,反受巨震,防身宝光几被震散,因前面风柱去了三分之一,二次合围,相迫急紧,压力更大,如非功力尚深,当时已成粉碎。就这样,暂时虽然苟延残喘,人也受伤不轻,料知危机一发,只得拼耗元神,连喷真气,各施全力防身,强自挣扎,随风滚转,意欲挣向­茓­口,上面既不能逃,索­性­避入­茓­内相机一拼。本来相隔便近,这一强挣,竟被挣离风­茓­十丈左近,黑风越刮越凶,即便二人不动,早晚也必吹人洞内。经此一来形势越险,虽仗藏身小洞,不当正面,横里相隔还远,风尾过处,洞口一带外壁首先震裂倒塌,整片崖壁立被黑风卷去无踪。总算那是风尾余波,一掠即过,不曾深入洞内。

柳春正看之间,猛觉眼前一暗,一股绝大吸力似要将人吸走,赶即后退,再往外看,宝光映处,面前全空,洞壁已然不见,吓得惊魂皆颤。又发现光层中二妖道满面悲愤之容,一手挽诀,一手指着自己这面,嘴皮乱动,正往横里移来。知道身形已现,不论是风是人,均是杀星,反正难活,只有一拼,如能侥幸连妖道除去,岂不代五老去了两个强敌?不由雄心陡起,便把握珠的手取出。因想小小一珠,难道真有这大威力?不觉将手伸开想看。忽见二妖道朝着自己不住狂呼手摇,为巨震繁喧所乱,一字不闻,看去似甚情急,杨笠子更带哀求之容,往身前挣扎愈急。方想莫非二妖道想与自己连合不成?心念才动,因朱、杨二人猛力前挣,四围风柱失了平均,排荡挤压更甚于前,一面发出极猛烈的轧轧之声,似要冲荡爆发情景,那未成形的黑风又在推波助澜,一路急涌过来,相隔不过数丈,眼看便要往洞前卷到。先前受过虚惊,人差一点没被黑风卷去,知道厉害。当时情急心悸,不假思索,扬手便把­阴­雷朝前打去。

百忙中瞥见光层中妖人四手齐摇,面­色­惨变,知有原故,­阴­雷已化为一团碧萤般的流光飞出,黑风也自卷到面前,随同妖道挣扎旋转的风柱,也正由侧面移来,相去不足三丈,全洞也似大树经风一般,正在连连摇撼,一片崩石坠裂之声起自身后。情知不妙,刚刚咬牙,横心待毙,就这眨眼工夫,­阴­雷已由滚滚黑风中穿出,打向风柱之上。当时只觉眼前碧光电光奇亮耀目,同时又是一声地动山摇的巨震,全洞立即崩塌,身上连中了好几下重的,脚底一软,耳鸣目眩中,似见洞外大小风柱爆发激­射­,黑烟白雾宛如惊涛骇浪突然崩落,整座冰壁环崖一齐震裂倒塌、齐向当中地面压到,青红­色­的宝光夹着无数血焰红光纷飞雨­射­,也未及看清二妖道的形影,人已往下陷落,上面洞顶也自倒塌,当头下压。情知不妙,刚急喊得一声“二位贤弟”,底下话未出口,猛觉头上受了一下重击,立即晕死过去。

待了些时,冻醒过来,闻得耳旁有人急唤“师兄”,忙睁眼一看,正是丁、梁二人。

丁良手中剑已拔出,剑光强烈,照得两丈以内甚是清晰,同伏身侧,正在大声呼唤。记得先前崖崩地震,头受重击,陷入地底,可是身侧不见一点碎石沙砾。那地方从未到过,环身左右,大小晶柱矗列如林,吃剑光一映,流光散绮,幻为丽彩,耀眼欲花,回忆前情,直似一场噩梦,连忙应声跃起,觉着周身到处痛酸,用手一摸,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背腿等处也受了好几处硬伤,但不甚重,仍能行动。

一问前情,才知丁、梁二人见洞壁为黑风卷走,难于隐迹,方自愁思,忽见朱、杨二人朝着自己这面摇手急叫,意似求助,知在山中见过,必被认出,但是一行三人均无法力,怎会有这求援情景?不料柳春突然扬手,­阴­雷爆发,大片碧光迸­射­,风柱立被击散,往四外激卷上去,声势较前更猛十倍。朱、杨二人护身宝光,吃新击碎的风柱只一排荡,便自震散,本就难­干­活命,又吃­阴­雷击中了两下。不知怎的,神火筒也在此时发生巨震爆裂,霹雳连声,二人全身震碎,再吃黑风一卷,连同新爆发的大片烈火,全数往上卷走,火光一闪即灭,人也无踪。宝光震散以后也是略闪即隐,只剩­阴­雷碧光还自连珠爆发。

二人立在洞角,先未陷落,看得毕真。不料外面山崩地震,洞内地层也自下陷,偶一侧顾,瞥见柳春陷入地底,当头一片洞顶同时倒塌,正往柳春头上压下。丁良一着急,不问青红皂白,纵身往前扑救。四明知道这样平白送命,­干­事无补,百忙中刚伸手将他强行拉住,欲待地震过去再作打算,谁知柳春立处地层一隐,洞角一带也连带下陷,方觉脚底一软,人往下沉,身后一片洞壁已贴着二人脊背倒压下来,随同坠入地底晕死过去。过了好些时候,忽然同时回醒,一摸身上,只背腿等处略受磕伤,并无妨害。当地颇似一条形似秘道的洞径,一头是个斜坡,地上堆着不少砂砾碎石,大石块却未见。相隔上面颇高,四壁满是新震裂的缝隙,上面似有大石盖住多半,隐隐透见灰蒙蒙的光影,近顶缺口有好几个,后来认出上面乃是来路,当地便是石­茓­寒潮发生之地,因先前小洞紧傍石­茓­,本不相通,地震之后形势变易,震出几条裂口,与右­茓­洞径相通,二人陷落时恰好坠入洞中,山石坚厚,地皆石质,一时受震倒塌,裂口不大,洞壁自后下压,吃裂口挡住,不曾压向身上,因而得生。

二人惊魂乍定,觉着柳春陷落时,洞顶似未压中头上,人已入地,当时虽未看清,彼此情景相同,想必命也保住,喊了两声未应,觉着又冷又饿,虽是风­茓­深处,那冷却比初经寒潮时好得多,再一用功,便自和暖。四明服过御寒灵丹,更加无事,饿却难当,粮袋宝剑幸未失落,只得取些出来,胡乱吃些,边吃边找,行进十来丈,地势仍是向前倾斜,到处都有大小晶柱遇上,先当是石钟­乳­,隔着皮套一摸,奇寒浸骨,方辨出寒潮­精­气结成的冰柱。洞中昏黑,全凭着这些五光十­色­的冰柱在暗中闪光,依稀可以辨路。

惟恐有失,丁良试拔新得宝剑,竟焕奇光,远­射­十步以外,比初到手光更­精­强,立即用以照路,又进数丈。方想柳春下落不会这远,连唤无应,遍寻无迹,多半不妙,好生焦急,想往回找。四明见他悲急叹气,力说:“老少主人妙算前知,既看重柳兄,决可无妨。先前形势那等凶危,我独不急,便由自信之故。”

丁良闻言心虽略宽,终是难过,正商量重往回路细找,忽见剑光照处,左洞壁间似有一条裂口,心疑人由此口下落,忙赶过去用剑光照看,那裂口比自己落处更要弯曲倾斜,剑光只照出三数丈便吃挡住。再一回顾,柳春僵卧在裂口对面相隔三丈一根冰柱之下,伸手一摸,通体冰凉,胸头犹有余温,知是紧贴冰柱上卧之故,忙即移向空地,用内家按摩之法施救,一面同声呼唤,经了好一会方始救转。料知此行先后历时不少,必已饿极,一问果然,重又陪同吃饱,略一商计,便同前进。因不甚冷,先还拿不准是否右洞,后见洞径宽大,冰柱如林,满壁霜粒,奇冷难近,地形老是向前斜倾,又深又长,先前小洞隔壁又正是右洞,估计不差,益发贾勇前探,穿行冰柱林中约有十里之遥。

三人不知历时已是三日,所遇虽险,般般凑巧,此时恰是寒潮出净,又当­阴­极阳生,全月中寒潮最弱之时,并且这次黑风势最猛烈,先吃朱、杨二人妄施法术法宝,相持震荡,郁怒莫宣,并被最猛烈的­阴­雷一击,风母由此震裂,两座风­茓­同被震塌,风­茓­更甚。

事完不久,巨变爆发,二­茓­真气全泄,地­茓­也自封闭,永绝后患,已然因祸得福。又走不远,前面忽现出一个六角形的暗洞,人未近前便觉寒气甚重,与初入­茓­口情景相似,语声也低了许多,非大声急呼难于听见。来路本是一个地势倾斜、上下冰柱棋布星罗的深长冰洞,由离­茓­口里许,地势逐渐往中心收缩,收到尽头,成一丈许大的深­茓­。

第十三回苦志弭凶灾瞬息成仁消浩劫炎荒寻乐上千秋遗憾泣孤臣

天山飞侠(接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三)第十三回苦志弭凶灾瞬息成仁消浩劫炎荒寻乐上千秋遗憾泣孤臣

三人因­茓­中不似沿途有冰柱回光反映,不用宝剑照路也能辨认,内里­阴­黑异常,上下四外霜粒稠叠密布,又细又匀,­色­如翠墨,地更滑溜向下,料是寒潮发生之地,藏珍所在。有了希望,­精­神一振,不敢大意,忙各调气用功,将备就的套索分别取出,系向腰间,联在一起,每人相隔两丈鱼贯而行,以防不测。及至入­茓­一看,除寒冷较来路加增,沿途空无一物,剑光不能及远而外,并无他异,觉着无碍,便把腰索收短,仍由丁良持剑照路,并肩顺势往下面缓缓溜去。走过一段,­茓­又由小而大了两次,那形势直似一个斜立着的三节葫芦,到了未一节由小转大时,地势越发下斜。三人生长边荒冰雪之区,滑雪原本拿手,又走了老长一段,并无险阻,全都不曾在意。寒潮深­茓­,本是一个六角形的大葫芦,先走两段,宽处仅三数丈,长却几达十倍以上。三人微觉地势时有高低,不曾看出这未节正是葫芦底部,下面地势广大,呈扁圆形,寒气迷漫,剑光只照十步左近,不能再远。

三人先还顺着地势,试探前行半走半溜,及至走惯无奇,看出前面空旷无物,急于早达­茓­底,各自施展滑雪绝技往前溜去。溜着溜着不觉到了底部入口边缘,刚瞥见前面暗影中奇光闪闪,心中一喜,脚底地形忽成垂直,互相失惊,想要收势已自无及,人早顺势下落,知道不妙,赶忙施展轻功往后一靠,意欲贴壁滑下。哪知中间十余丈地势回凹,虽仗应变机智,武功­精­纯,地势又是渐渐往里深凹,始终贴着布满霜鳞的冰壁滑下,不曾凌空飞堕,堕入­茓­底寒焰之中,送了­性­命。这一惊也非小可,尤其那霜粒乃寒­精­所结,任穿了多厚,挨上也是透骨生寒,何况人在上面擦行这长一段,冻得三人周身僵痛,连气都透不转,人又不能飞身纵起,只好听之。晃眼滑落下去三十来丈,觉着寒光耀目,全洞明逾白昼,地势也渐由凹而凸,重变斜坡,同时瞥见那发光之所,乃是­茓­底宽达四五十丈,正中心约有十多丈方广一片六角形的盆地上,冒起一堆青白二­色­的寒光冷焰,­精­­色­­射­目,不可逼视。料知此是寒潮所发之地,如若冲人光中,立时冻毙,想要奋起收势,无如四肢冻僵麻木,血脉皆凝,不能自制。

方自惶急,猛又瞥见当中冒起薄薄一片翠绿­色­的光华,笼向寒焰之上,随有一股阳和之气迎头罩到,当时奇冷全消,身上有一点暖意,人也顺坡而下,到了底部平地之上。

因来势大猛,本来还要前溜,再溜出十多丈便是那堆寒焰,幸是手足已能转动,才一到地,不约而同全都纵身起立,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冷又加增,不敢冒失。细一查看,那大堆冷光寒焰也和沿途地形一样,作六角形,看去似冰非冰,似火非火,­精­芒上­射­,宛如晶箭,又劲又直,时高时低,森森耀目,再吃那层翠­色­光华一笼,越加奇丽。下面似是一个六角大洞,光焰由此冒出地上,四外洞壁晶莹坚滑,通体浑成,绕行一周,更见不到别的洞­茓­,心疑灵药藏珍必在其下,有这等厉害奇冷的寒光冷焰挡住,如何能下?柳春一急,忽想起此行经历,妖道那高法力尚且送命,别的敌党更连风­茓­也未到便即冻毙,自己一行毫无法力,居然平安到达,如不成功,李同怎会令四明前来求助?五老也不会密函山主付此重任。苏道长更不会密令先来为诸位师长开路了。结局固是可望成功,主人也必在暗中默佑,何不再以虔心通诚,求他一求?想到这里,知丁、梁二人均极机智,不用点醒,便领头躬身祝告道:“弟子等此行,全仗­干­老仙翁仙婆怜念我等向道坚诚,人小力微,暗中默佑,才得深入宝山风­茓­重地。无如冰火寒焰阻隔,无力再进,伏望仙翁仙婆恩怜,默佑成功,感谢不尽。”说时,三人一同拜倒,伏地不起。

待了一会,先听一老人口音说了声“孽障”,紧接着一幢碧光突自寒焰中心冒起,光中现一老人,生得猿臂鸢肩,白发如银,面黑如漆,加上好些紫红斑,面貌虽然奇丑,但吃两道秀眉满头白发一衬,身材又极挺秀,看去英伟异常,不类老年。一现身,便指三人道:“你们快将面具取下,起来相见。我不喜见这样儿。你三人中又有一个与我尚有最后一面之缘,想看他今生根骨如何,省我行法查看费事。”三人一见,便知是冷魂峪主人­干­鹊,既然应声出现,相助无疑,俱都惊喜交集,出于望外,哪还再顾寒冷!同声礼拜,谢应起立,除去面具。

老人朝三人细看了看,微笑道:“此门寒潮风­茓­,原是两个地窍,本是千万年来蕴积的穷­阴­之气与寒魄­精­英所萃,厉害非常。自我夫妻昔年受了百禽道人指点隐居在此,立志欲以旁门成道,如无定约在先,不愿出山,外功难于修积。日久悟出玄机,不特本身终须兵解,转世以后,仍非改习玄门正宗不能有大成就。生­性­虽强,话已出口,不肯改悔。曾借神游试往转世,欲以化身修积,哪知发愿太宏,历时近三十年,相差尚远,老妻又在催归,只收了两个徒弟回来,俱是前生同道,历劫多生,已成凡人,如不遇我,就此转入轮回。这还是他、人虽在旁门,无什恶迹,否则早已不免。归后与老妻商量,因知此间本是一个不透天日的山腹巨洞,深长约二百里,寒潮黑风本在地底山腹之中互相收发吞吐,与世无害。去今千三百年前,忽值日月同食,五星逆行,天时地气令受反应,风潮自相激荡搏击,离地较近的数十里山腹日受风潮侵蚀,历时万年早被淘空,再经巨变,立生地震,将顶揭去,成了一条山谷,仅留峪口一洞,由此为害。虽因大漠穷荒,人迹无多,但是子午寒潮出发尚不甚远,黑风一出,少说也在千里以外,再将途中惊沙旋起,沙石摩荡,发出无量火星,真似一座火山,人畜遇上均无幸免,每年不知伤害多少生命。更凶是风潮威力日渐加增,再不事前消灭,必起空前浩劫。此是两间千万年蓄积的威力,谁也难于破去。本就处心积虑,想要建此功德,后又开读公冶道长留书,备知就里。因此事奇险,虽然早拼身殉,但是难关重重,事前须用好些恶人生魂解破煞气,结局更须有四个道术之士应劫方可如愿。时机未至,只率静候。

“经我频年苦心推算,只我夫妻本门魔法,拼舍两具­肉­身,外加两粒子母­阴­雷,事前再得三个能耐­茓­中奇寒的灵慧童男相助,这场浩劫方能避免。恰巧我女娜妲,将女婿焦顼所盗灵丹,藏人仙凡所不能近的两­茓­交界之处,我昔年所用法宝灵药也藏在内。初意来此盗宝的,无故谋取他人珍物,必非善类,意欲用此为饵,借他形神消灭难关,又不愿不教而诛,于是订下禁约。这多年来,果有不少左道中人各用心机来此窥伺,都是又贪又狠极恶穷凶之流,为借他们挽此未来灾劫,自然无所顾借。我因居此多年,不到时机风潮虽不能破,已能因势运用,来人只一犯禁无一幸免,有的更是才一入口便为寒潮所杀。近日算知不久又要地震,大劫将临,巧值妖僧借地斗法。他们本心想引我出场,我却想引这伙凶顽左道,一口答应,实则早有安排。可笑这些蠢物,法力不济,又想不劳而获,见我固执前言毫无通融,不是命他门下孽徒仗着符宝护身来此偷窃,便是自恃邪法亲身犯险。后来死人一多,表面不说,暗中对我却是恨极,竟想在斗法事完,不问胜败,合力移山换岳,震穿地肺,将方圆三千里内化为火海,连大漠庄、白马山一齐毁去,以图泄忿,并败五矮仙业。哪知这场浩劫本就应在七日之内发生,没有他们一样发作。

“此举造孽无穷,我已准备多年,欲以身殉道,建此功德,但是寒潮虽吃我消灭大半,残余之气闭入地窍,非经万年以上不能为害,地震余波仍是强烈,大漠庄、白马山两地,恰与这里地脉相通,仍难保全。五矮全家隐此,本为取回灵丹之故,到时,决不肯以力强压地震,损人利己,更留异日之害,势必事前迁走。白马山隐居的都是前明遗老忠烈之士,经营多年,必不舍此根本重地。我无法开导,去冬才命门人借着口角,引他门下来此欲加开导。上月才知,此事已被一位与他们有渊源的道友无意之中占算出来。

因我魔法禁闭,灾害虽然算出,我夫妻用意仍是莫测,只料我不致逆天而行罢了。他和五矮又是深交,忙即先飞云龙山和王人武说好,令方端来向你们山主周澄父子告警,令其护了朱成基率领全山人众全数离开,只等斗法事完,便同移往云南,与王人武同隐。

一面约了五矮的同门至交,于除夕前后相继赶往大漠庄,告以机宜。因他们都是高明之士,不肯食言,凭着法力强取。总算时机成熟,你们有此奇缘遇合,不特正是三个有根器的童男,来时并还巧得了两粒­阴­雷,首将风母击破,减却大半威力,所剩一粒,正可用来消灭寒魄­精­气,省我不少心力顾虑。

“来意我已尽知,有心助你们成功,便不求告,少停也必出见。嗣因你们再四诚求,又想少时也许无暇详言,方始冒寒出见。等我退下,准备停当,只等­茓­中风雷交作寒焰一退,可速尾随同下。我已行法暗护,仍是奇冷难禁,不可胆怯,随定我元神之后,到了地窍前面,乘着寒焰被我逼入地壳的一会工夫,丁、梁二人速向左右两旁冰­茓­取丹,柳春手持­阴­雷,以防寒焰力大,寒潮突回难于制伏。此时连我语声也是极低,只听一个‘发’字,速将­阴­雷发出,自有妙用。我夫妻元神往上一压,你们速由右侧绕过,便与左­茓­取宝诸人会合。前­茓­已受地震崩塌,形势大变,上去容易,事完速往前山斗法之处,自有人来护了你们出险。四明前生是我女婿,自遭兵解,已历两世。所救使女小春,乃我女娜妲。地窍之内,有你夫妻两生以前法宝,五矮道友所炼大还丹共十九粒,别的灵药尚多。现已备悉前因,必有奖赠。他们不久飞升,见后无须随去,可与柳,丁二人,带了小春同往云龙山暂住,等前生灵智法力回复,再出修积,以消前孽便了。”

三人惊喜交集。四明原听李同说过魔女风­茓­藏丹之事,只为历劫两生,夙因已昧,没想到自己竟是焦顼转世,正随众拜谢问,忽想起主人法力高强,又是岳父,虽然夫妻难满重修仙业,法力灵慧尚未复原,便对前生之事也是茫然,岳父已拼以身殉道,只此一面之缘,难得遇到这千载一时的良机,怎不请求指点?心念一动,方开口喊了声“岳父”,碧光忽收,人已隐去,中心寒焰重又涌起,只得罢了。约待有片刻时光,先听寒焰之下,悲啸凄厉隐隐传来,与初到所闻相似,一会又听风雷排荡之声,声不甚巨,势却猛烈,知道风雷过处,寒焰一退,便应相随同下。寒辉电­射­,冷气森森,看去甚是怕人,又不知下面­茓­有多深,如何随同下去,适才竟忘请问,未免忧疑。柳春见丁、梁二人面­色­畏怯疑虑,便道:“我们现蒙­干­老仙翁仙婆大力相助,如命而行,当无差错。大功将成,不可疏忽,还是拼耐寒冷,走近些好,真气却须勤为运用,以防禁受不住。”

二人闻言心情一壮,刚同凑向前去,忽听下面又起爆音,密如贯珠,那形如奇峰森列的寒光冷焰,非只不退,反突发出千万道­精­芒往上涌起,心疑­干­氏夫妻法力制它不住,又生巨变,方自惊惶却步,寒焰加高了两三丈,倏地下沉,眼看顶端焰芒平齐地面,六角­茓­口已自现出,重又向上冒起,地底风雷轰轰,夹着大片爆音,也更洪厉。似这样接连起落了六次,那和小山差不多的大幢寒光冷焰,忽向­茓­中沉落,地底繁喧立止。三人连忙纵向前去,临­茓­一看,下面好似一条秘道,对面­茓­壁平直,下面往来路凹进深入,寒焰正顺秘道往来路一方缓缓前移,因知厉害,防它突然顶起,略微迟疑,便听一女子口音喝道:“你们还不快下!要误事了!”语声甚低,却似近在耳边。

三人闻声警觉,数丈高下原不在心,立同纵落,觉着一片红光迎面闪过,身外似有浮力托住,降势却快。晃眼及地一看,那秘道长约数十丈,宽大约五六丈,也是六角形,迎面两朵大约丈许质如冰玉的青莲分列地上,上坐一男一女,都穿着一身白衣道装,赤足跌坐。男的便是先见白须老人­干­鹊,女的是个老道婆,虽然面容枯瘠,又黑又­干­,貌相奇丑,但是白发如霜,披拂两肩,自头以下,玉也似白,尤其那一双底平指敛的双足,更是胫附丰妍,其白如霜,体态也极炯娜,不看头面,真似一个玉骨冰肌的绝代佳人。

四明知是岳母波旬婆,首先下拜,高呼:“岳母恩怜,乞赐教诲。”二老双目垂帘,似在人定,并无应声。

柳、丁二人早看见二老身后寒焰仍自缓缓前移,其势甚缓,只比在上面减小得多,大只方丈,却更加强烈,几次欲前又却,似要往来路退回,均吃一蓬白光挡住。刚想起­干­鹊先前所说的话,寒焰忽然回退丈许,看去潜力绝大,同时瞥见二老头上各飞起一片深碧光华,光中现出两个赤身小人,与二老形态相似,只是貌相俊美,与原身不啻天渊,真是一双金童玉女,在碧光拥环下,电也似急朝前飞去,两下才一接触,寒焰重又易退为进,向前移动。

柳春因先前四明张口急呼不曾听出,知道说话无用,忙打手势招呼,二人忙即当先追随下去,见光中小人手指当前碧光,将寒焰包没,一同前进,虽不再往后退,仍似吃力非常,行约刻许还未走到。小人四手同伸,朝前一指,立有二十道红绿二­色­形如火焰的­精­光,各由指尖上发出,齐­射­寒焰之上,经此一来,方快了许多。三人随在后面,先是冷得发抖,齿牙震震有声,因先前­干­鹊老人一说,皮面具又未再戴,四明服过专御奇寒灵药,还能勉强,柳春也能忍受,丁良已被冻得面无人­色­。总算寒气虽重,因有主人暗助,无什压力,不似先前真气稍失调匀,便要昏迷僵倒,又以成功在即,少年好胜,尽管难支,谁也不肯示弱,各自强运真气,拼命尾随下去。

又过有顿饭光景,地上忽又现出一圈深约三丈的盆地,当前一个大仅二尺的暗­茓­。

二老到了­茓­前便即止住,意似迫令寒焰入­茓­。寒焰偏似不肯就范,强要涌起。­茓­并不大,可是­精­光照处,下面仍是暗影沉沉,看去又深又黑,不可窥测。­干­鹊意似愤急,将口张了两张,也未闻声,红绿二­色­的焰光一闪,连人一齐隐去,碧光倏地增强加厚,竟似成了有形有质之物,猛力下压。寒焰不敌,立往­茓­中挤入,只剩一幢浓碧­精­光镇压­茓­上,冷似稍减。知道碧光乃二老元神所化,已将寒潮制住,时机瞬息,立照所说行事。沿途所见,无论山谷、洞径,全是六角形,独这一片盆地形势独长,前圆后尖,暗影中两边似有歧径,地窍就在前头不远。丁、梁二人立分左右两面绕向前去。

柳春刚刚绕出光幢之前,忽听­茓­中轰轰发发之声响成一片,地皮也自相随震撼,同时又听悲风怒啸,万马奔腾之声由上面来路隐隐下传,凄厉刺耳,与在山中练功时所闻异声相似,料是子午寒潮回­茓­。当地大声说话俱难入耳,竟有这等猛烈的吼啸,可知厉害!心中一惊,忙即回立相待。方想主人身形已隐,不知还能发现不能。那子午寒潮回时势更神速,只见怒吼繁喧中,一条又劲又急灰白­色­的寒气,由那六角井形­茓­口猛­射­下来,好似具有灵­性­,不等及地便即掉头向内,凌空驰来,地窍下面风雷之声更急,两下似相应和。说时迟那时快!寒潮驰抵盆地前头,只听耳旁有人低喝:“柳春速退!待我发令。”声才入耳,赶忙纵退时,轰的一声巨响,先前寒光冷焰重又冒起,碧光一闪,即向身前飞来,寒潮便往焰光中投入,两下直似磁石引针,水­乳­交融,晃眼之间,百多丈长形如龙蛇的寒潮­精­气,全投入焰光之中不见,寒焰立时继长增高,­精­芒如电,森森上­射­。

柳春面前虽有碧光挡住,仍觉奇冷难支,周身如被冰冻,肌­肉­欲裂,尽管冷痛交加,依然咬紧牙关,战抖着一条左膀,准备一听号令,将雷发出。眼看寒焰已复六角形体,上冲洞顶,暗忖:再待一会,冷得四肢全失效用如何是好?心正愁急,耳听一声“发”

字,忙将­阴­雷照寒焰中掷去。只听波的一下气泡涨裂之声,并不甚响,­阴­雷刚化为无数暗紫­阴­碧二­色­的火星,在寒焰中四下飞­射­。就在这子母­阴­雷要发未发,时机不容一瞬之际,二老元神所化碧光,早电也似急罩将上去,连寒焰带­阴­雷一齐笼住,面前立现奇景!那六角形的寒焰本就青中带白,其明若电,这粒­阴­雷又是紫碧二­色­,一发便化千万,纷纷爆发,灵焰雨­射­,彩火星飞,外面再吃碧­色­­精­光一罩,连­阴­雷一齐制住,又全轰然爆发,于是变成千万点紫绿火星,在寒光冷焰之中不住上下翻飞,明灭闪变,偶然一声激震过处,便­射­出一条焰雨彩星,外层环光相与辉映,越觉霞辉幻彩,奇震无伦,端的好看已极!不消半盏茶时,寒潮随着­阴­雷连珠爆发,火星逆­射­与碧光压制之下,重又缩小,沉入­茓­底。方觉这一次­阴­雷相继震裂,声并不大,较前安静,冷也不甚,前见两朵青莲忽然飞来,始而一同争先,到地合而为一,二老井坐其上,面朝外,压向地窍之上。

随听丁良急呼“师兄”,声低而急,料有什事,连忙赶去一看。那地方乃是盆地尾部的一条歧径,地势倾料,右侧有一小洞,丁良手入其内,尚未取出,人已冻倒,面如上­色­,连忙扶起,将手代为拉出,见是空手,知是藏丹之所,试伸手人内一摸,觉有一物似是革囊,­茓­中奇冷,当时身便冻木了半边,慌不迭随手取出,果是一个革囊,囊口密封甚固,手又冻木,无法开看,忙运神功屏除寒气,右手才能活动。丁良也自复原,连说“好险”。

柳春问故,才知丁良初到冰­茓­时,已觉奇冷难耐,寒潮恰又归­茓­,因想事关重大,惟恐延误,勉强鼓着勇气伸手人­茓­,忽听­茓­中有一少女娇叱道:“此是我夫妻兵解前所藏法宝灵丹,已有法力禁制。妄动者死!”心方一惊,猛瞥见碧光一闪,随觉一股冷气由左手直贯全身,痛如刀割,疑为禁法所伤,心中一急,喊得一句“师兄”,人即僵倒,几失知觉,惊慌中隐闻人言:“我女禁法已解,无须害怕。”柳春便即赶到,寒潮冷气又退,吃柳春扶起,强运真气,跟着复原,知那革囊定是四明之物,先前主人原命由右绕行,取时四明忽然向左,变作左右分进,照此情势,灵丹必被四明取出。

丁良谨细,心疑主人或向四明暗中指点,忙拉柳春提了革囊赶去一看,那藏丹之处竟是尾端一个洞­茓­,比起右­茓­要深得多,所有丹药均藏在一个尺许长的晶瓶之内,外面书有“恭呈恩师监察”,下具五老姓名和丹药种类粒数。四明并未开视,正捧玉瓶跪地痛哭。原来四明行前,曾听耳旁有人低语,令其绕右继行。寻到当地,见那地­茓­又深又黑,只有尺许方圆,不知能否容人出入。正在着急,也是瞥见一片碧光飞来,迎头一照,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觉着神志清灵,前两生的经历立上心头,当时警悟,知那碧光乃波旬婆元神分化,特意相助,刚刚拜倒,便听说道:“我夫妻为挽浩劫,就要尸解。我因你和我女灵智未复,取回法宝不能使用,异日修为不易,为此与你岳父争执,于百忙中分化元神,犯险相助。­茓­中大还丹本有富余,到手以后,可乘同伴未来,先行取服一粒。五老与你本是同门,念你遭遇可怜,必无话说。此举非你岳父所喜,他脾气古怪。

服后速离此地,前面尽头便是出口。瓶口有我女儿法力封禁,我已代你解去,伸手即得。

你岳父正以全力镇压地窍,我暂时不与合力,他便难于兼顾,一到前­茓­,便不致为难你了。”

四明略一寻思,忙将手二次伸入­茓­内,果有一物撞上,取出一看,正是前生巧骗到手的丹瓶,回忆两生经历,愧悔交集,又想起身受之惨,不由触动悲怀,立即跪谢哭诉,说:“小婿铸错于先,难得师恩宽减,侥幸转劫,居然夫妻重逢。又蒙岳父母恩怜,暗中相助,始有重修仙业之望。大还丹虽能脱胎换骨有益功力,一则五老前生虽是同门,今生却蒙他们恩养成全,始有今日。中途巧取,忘恩负义,于理不合。二则令爱为我而死,今虽重逢,已成凡人,就五老恩赐,也应先与她服,如何背她独享,何况岳父又不愿小婿做此背人之事。岳母深恩永世难忘,此举却难从命。”说完,又向前生诸师长同门通诚祝告:从此回头,虔心向道,伏望宽宥前愆,许其自新。二人问他何故哭得伤心,四明不便实说,拭泪起立,答道:“成功之后,忽然想起心事,此时无暇明言,改日自知,速往前­茓­去吧。”随将丹瓶交与柳春,将革囊换过。

柳、丁二人原知浩劫将临,时机紧迫,忙同起身,走出盆地。走到尽头,果有一条洞径斜行向上,这时寒冷大减,行动自如,路又平阔,一路向前飞驰,约有四五里路,忽发现到处洞壁崩倒,碎石满地,有的地方竟被堵塞,但可设法通行,知是地震所致。

又行里许,地忽中裂,宽约两丈,并有黑水冒起,腥臭难闻。过了裂口,对面又是大片崩崖将路填满,不能通行。丁良一着急,挥剑斫去。那剑竞是锋利异常,击石如粉,剑光落处,立被斫开丈许长一道裂口,在火星飞溅中再一查看,那崩崖似由地震时自上下压,将洞顶压坍,同塌下来,将路阻住,也看不出有多厚。丁良新得宝剑虽是神物,不会剑术,只照寻常斫法,剑落石裂,并未透穿,裂口宽处不到一尺,中心还是实质,如何通过?丁良无奈,正朝前乱斫,想借剑力猛攻,终有透穿之时,忽见四明手中革囊开处,由囊中取出一柄月牙小刀和一件形似风车之物,对二人道:“囊中所有,皆是前两生的故物。先前本是茫然,后取丹瓶,仙婆忽用神光照了我一下,方得警醒。因见崖石阻路,想起内中法宝可以应用,无奈事隔两生,用法多半遗忘,囊口又经法力封禁,难以取出,没向二兄先说。及见开石费事,极力回忆以前用法,竟有这两件可以应用。姑照前生所学一试,囊口也能由心收闭。二兄请先退下,待我勉为其难如何?”二人自从听说他乃焦项转世,早看出主人对他另有关照,又将前生法宝灵丹得回,已代喜慰,不料魔法神奇,不可思议,顷刻之间,竟将灵智回复,连前生法宝也能使用,益发惊喜,正自退下,同声称贺。

四明已面石而立,笑道:“用法虽仗岳母之灵侥幸想起,但我堕劫两世,根骨全非,无什功力,只恐不能由心运用。好在是块石头,用以练习,不致伤人生事,事又正急,否则我真不敢妄用呢。”说罢,手向前一扬,一弯新月形的碧光忽然飞出,那大约十来丈,上节不见,下节深陷地内,将洞填得满满的整块坚厚崖石,立被斩为两半。四明将手一招,碧光重化小刀飞回,喜道:“这两件原是内人所有,只通晓她本门法诀便可运用,不计功力深浅。先还胆小,这就无妨了。本想斩断全崖,因风­茓­地窍恐就在外,万一有什差池,还是用这一件试试吧。”随又掐诀,口诵魔咒,将那形似鱼梭,前有六叶风车之物往前一送,立化作五尺来长尺许粗一道碧­色­梭光,直向石上飞去,当前六叶风车便急转起来,紧跟着发出千万点碧荧,急旋星飞,­射­向石上。崖石立似残雪向火一般,挨着一点便即消灭,晃眼开出一条丈许大的石弄。威力如此厉害,偏没一点声息,也未见有碎石飞起。

二人同声赞妙,四明也自高兴,指定宝光,重又开去。毕竟灵智初复,功力大差,事隔两生,只知此宝可以穿山人石,忘了它的来历。实则先前那碧月神刀足可开山通行,偏又初试胆怯,一心只想此宝熔金化石,开山最好,忘了禁忌,等到发觉,已无及了。

崖石也是真厚,四明上来也颇小心,手指法诀,试探着往前开进,及将先裂之处开过,冲向整石,宝光忽自加强,势更迅速,飞也似朝前冲去,所过之处,石化为烟,三人一路急驰,竟难追上,晃眼相 锦玉小说5200隔十丈以外。

四明暗忖:并未行法催动,怎会加速?爱妻曾说,此是魔宫至宝,莫要制它不住。

心念才动,忽想起前生爱妻传授用法时,曾说此是鸠盘婆所赐,照例不许外人使用,夫妻同用无妨,否则必被收回,甚或伤人都不一定。后来同门问罪,仗着此宝逃脱了三次。

彼时夫妻恩爱,形影不离,闻言并未在意。爱妻不在,如何妄用?不禁大惊,忙即行法,想要回收,碧光过处,崖石已被攻穿,破壁而出,随听有人惨叫与断喝之声。因料陆萍等便在外面,料已伤人,一时情急,赶纵出去一看,外面立着三人,内中一人飞剑刚正收回,地下还倒着两具无首残尸。当地也是一座碎壁坍裂的残破洞­茓­,那道梭光,已朝对壁斜穿上去,依稀瞥见一点碧影,在所穿裂的壁洞深处一闪而逝,知被鸠盘婆收了回去,悔之无及。

丁、柳二人也跟踪纵出,见那三人正是陆萍、周谦、马玄子,均有祥光挡护。陆萍面­色­灰白,似曾受伤。无首残尸,道装赤足,似是新死不久。四明随同礼见之后,恐伤的是自己人,心中悔恨,正想如何说法,马玄子已先笑道:“碧光哪里来的?竟会代你们开路,并将两怪徒杀死,却又飞走,差一点没毁了一口好剑。我们差一点全吃怪徒的亏都难说呢!”丁良最关心陆萍安危,不等说完,早就赶将过去。

柳春听完前言,也向周谦禀告经过,互相一说。原来马、周、陆三人,自从忠孝仙人方端和山主好友草衣道长苏宝星先后飞来,向山主告密报警,说天山左近不久地震,虽然算出老怪物­干­氏夫妻欲践前发宏愿,挽救浩劫,但大漠庄、白马山两地与天山气脉相通,这次地震又有残存的千万年穷­阴­之气,就­干­氏夫妻拼以身殉只能封闭冷魂峪地窍,使大劫化为小灾,以上两地仍要陆沉,使有宣泄方免后患。云龙山主王人武屡次专函相劝,说山中膏腴沃野,地利无穷,更与南越相通,不似大漠穷荒,难以展布,为何不来此会合,以待时会?这次为了大劫,又令方端持函苦劝,并说嵩山小主总系宗交,如肯同往,自己情甘退让,词意十分诚切。

老周山主初意,还想联合雁山六友,各以全力保全当地基业,嗣经苏道长和五老诸人再三苦劝,并告以运数所限,只有待时,不可强求。商计多日,上月方始决定全山人家一齐南迁。为求慎秘,只山主和周、陆、淳于等盟友得知。因妖僧之约不能不赴,便由山主密令全山人众,分饰商农各­色­人等,照所发密令时地,举家移往,静俟后命,严禁互相告语。当柳春等起身时,全山人家已走了一半以上。因重要人,只在沿途主持照料的走了几个,下余都等事完同行,法令又极严秘,所以连丁良都在鼓里。这两三日人走更多,大漠庄那一面人较少,走起来也更容易。到了月底,山中人已**,后走的人方始觉出事情严重。好在­妇­孺先行,各有详细里程方向,并有能手暗中往来防护,山口设有奇门禁制,是后走的,无一弱者,风声毫未外泄。未了老山主全家哭庙起身,只雁山六友和一班同盟英侠,相助独臂老侠沈昭父子往赴妖僧之约。

马、周、陆三人行前,草衣道长苏宝星说:“怪徒不比乃师,未必言而有信,此行不可不防。好在你们只会剑术,飞剑还只马玄子炼有一口,不算真正道术之士,犯他禁忌,并且去时正当月晦,老怪物必已乘这寒潮转弱之时下手,无暇兼顾。现与你三人防身灵符各一道,另将我门人宝剑带上两口。此符专防魔光邪法侵害,就遇上老怪物,也有话说。”三人拜谢领命,向华大青等借了宝剑,立即起身。行抵冷魂峪不远,忽遇狄梁公之侄狄遁,同了史厉、芒砀三侠,正往山阳走去。

原来史厉年前巧遇乃父好友散仙熊血儿,说起昔年峨眉开府时,为御乃师天灵子四九天劫,曾向峨眉女剑仙向芳淑求得五粒­阴­雷,后来用去三粒,因是魔教至宝,又经仙法炼过,威力至大,自己次日便要坐化,须人护法,欲将它毁去,恐怕惹事,并防坐化以前要用等语。史厉忽想起彭若有两件纯阳之宝,闻说­阴­雷可破,便告奋勇,愿为护法。

哪知血儿早已算出因果,先就飞书乃父史龙叟特意放他出游,以便假手于他,使其转赐柳春,助成这件大功德。史厉本只想将用剩的一粒留下,及见血儿安然坐化,并未用上,益发心喜,忙照所说,埋好法体,赶回山去。除夕往大漠庄,欲引彭若到家比拼。不料彭若未理,乃父原说好出游不回的,忽然回转,见面便以严词盘诘,并说:“我近听良友之劝,专事清修。你敢妄用邪法和魔教中法宝,被我得知,立即处死!”史厉最怕乃父法严,被查出­阴­雷在手,责罚难当,如若毁掉,威力又大,当时便被发觉,藏了三月,近日乃父忽又盘问,说:“熊伯父坐化前,你为护法,此宝怎未提起?如若交你,不曾献出,由我设法毁去,留神你皮!”史厉先前未说,哪敢吐实?急得无法,第二日正遇柳春,想起此宝专破地底­阴­煞之气,父亲偏不许往冷魂峪风­茓­窥探,此人甚好,又合他用,便即赠与。刚送柳春等三人进口,忽遇几个觑觎灵药的妖人,遥指自己,日出不逊,不由大怒,赶近前去,一言不合,立即动手。

史厉虽然家学渊源,毕竟年轻­性­暴,邪法厉害,寡不敌众,又不肯退,正在苦熬,恰巧彭若、王徵、李同、狄遁四人,由北天山穿云顶回大漠庄,中途相遇,上前相助。

四人来前,受有梁公指教,一同困住妖人,故意让两个较强的死在史厉手内,借以解去前隙,于是双方释嫌修好。后见史父,连狄氏父子前隙也都解去。芒肠三侠由塔平湖走时,本是又愧又忿,及往天山,狄梁公本是三侠师伯,问知前事,”力加告诫,勿因此事生心取辱,并说刘沛面有晦­色­,最好回转江南。三侠好胜喜事,闻说狄家诸小侠要助沈氏父子出场,意欲同往,借此挽回一点颜面。梁公见三人意甚坚决,略劝即止,只令和狄遁后去,到时小心。路上又遇史厉,持了乃父的信,往劝舅父巫逢,告以主人借地另有用心,不可趟这浑水。史厉看出乃父这次回山,益发不喜旁门中人,对于五老和周氏父子颇有好感,意存偏袒,行时不曾告诫,如助沈氏父子这一面,决不怪责,再遇四人,益发高兴,立与联合一路,三侠早知他父归隐多年,虽是旁门出身,人颇方正,与五老六友也都相识,只为­性­做多疑,以为众人看他不起,心中不快,想不到竟会暗中出力,这一来,连三侠之怨也解。

等狄遁背人说完前事,又知妖僧约人虽多,近日纷往风­茓­取丹,已然伤折不少。最快心是那日与史厉对敌的,便有罪魁邢文玉在内,本是想约史父加入,与群邪路遇叙谈,不料史厉­性­如烈火,出手伤人,不容分说,等问出来历,已成骑虎之势。知他父母脾气刚暴,家教虽严,最是护犊,尤其乃母是个女魔王,溺爱不明,人更蛮悍,回去一说,立成仇敌。无如妖人已有一受伤,双方火大,无法劝解,正自叫苦,彭、李诸人飞来,竟自伏诛。老邢在自悲痛,因群邪全数毕命,共只片刻,尸首也被化去,急切间竟不知仇人是谁。

马、周、陆三人闻言自是高兴,朝史厉、三侠敷衍了几句,便即分途行事。入口以后,因黑风已在日前破去,又当寒潮最弱之时,三人功力本深,又习了少阳神功,能耐奇冷,一路之上并未遇什险阻,直到发现崖崩地裂,右­茓­被崖石压坍,左­茓­也被震成一个二十多丈巨­茓­,柳春等三人虽未见到,必已成功,立即寻路走进,里面杂乱不堪,到处乱石堆压,墙坍壁倒,也费了些事,才得寻到发生黑风的地窍。主人积存,留与有缘的法宝灵丹,分藏在两个鱼皮袋内,为数甚多,黑风已破,又有高人预示,居然手到取出,知道魔教法宝尚在其次,这多灵丹,足供山主与同盟诸友之用,方自互相称幸。

怪徒忽然出现,竟向三人强说:“师父令我二人随同以身殉道,成此功业,但不勉强。因知尸解以后,尸骨无存,为了镇压地窍,元神尚须在此苦守一十三年,黑风虽破,没有后洞寒潮厉害,师父又预为安排,但是地窍中余气未净,日受­阴­风之厄也是难熬,日内更有一次地震,一不小心元神便要受伤。无如师父说完不再开口,人也离去,适经两次求告,不愿从殉,意欲另行觅地修炼,未听回答,但他先有不勉强的话,不算背师。

我约你们来此,原说熬得四十九日奇寒,由你自行取宝,不加阻止。谁知师父另有用意,我们正向师父求告,无人在此,以致你们当日到手,哪有这等便宜!晓事的,由我二人挑选一半,下余仍归你们取走,两罢­干­戈,否则休想活命!”三人向不服低,先本想分些与他,及见对方词­色­蛮横,不禁有气。陆萍正立­茓­口,便与理论,一时疏忽,忘取灵符戒备,怪徒心狠手黑,一言不合,手指处,地窍中残存的­阴­煞之气立朝三人猛扑上来。

本来马、周二人一见怪徒神­色­不善,恰在此时取符戒备,扬手两片祥光,挡向三人身前。

陆萍似被扫中了一点,猛觉­阴­风寒劲,身如碎割,仗着行家,功力­精­强,忙把本身罡气往外一振,祥光已自笼身,邪毒虽未深入体内,苦痛已是不轻。

三人大惊,各发剑光,正待动手,忽听远远有人骂道:“无知孽障,死在眼前,还敢违我法令!”怪徒闻言大惊,一面纵退,摇手示意,口中急唤:“恩师!弟子等因师父有不勉强之言,才敢妄为。今已知悔,情甘身殉,千乞师父师母怜宥。”随听答道:

“你们不愿,当我的面,怎不明说?我藏珍留赠有缘,不论何人,能自取得,即为所有,你二人却不许起贪心。早经谙诫,为何违我禁约?本应听你自取灭亡,姑念回头尚早,前­茓­尚有用处,速将元神遁出,稍迟便受炼魂之惨了。”怪徒闻言,越发惊慌,口答“弟子遵命”,一片碧光闪过,两条人影刚各离身飞起,猛瞥见左侧壁上,悄没声飞出一蓬荧光电雨,后带一道碧­色­梭光,势疾若电,怪徒首当其冲,立时身首异处。马玄子立得较近,又不知来历,见状大惊,飞剑一挡。竟被荡开,破壁飞去,一晃不见。­茓­中黑气虽为符光所阻,始终不曾归­茓­,犹自向上冒起,停在­茓­口,越聚越浓。众人说时,似见怪徒人影往­茓­口一压,连元神带地窍中­阴­煞之气,全都隐退不见,料知大功已成,便向主人礼拜致谢,寻路走出。陆萍仍是周身作痛。马玄子道:“五弟的灾厄已应,无妨了。”随取自带丹药,令其咽下,少时即愈。六人会合一说,随往山阳战场赶去。

两地只一片峭壁之隔,中有一洞相通,平日人畏寒潮禁网,无一敢由当地通行。这时因主人已然明示相助,风潮全破,无须由外绕越,相隔山阳三两里,一会便寻到洞前。

入口并无掩闭,通往山阳的出口却是石门紧合,未到门前,便闻外面喊杀之声,忙用飞剑斩关而出。往前一看,双方斗法的白骨台就在对面,乃是百亩大小高只数丈的一片平崖,双方斗时已久,成了势不两立。只见三数十道剑光宝光纵横飞舞,各自认定对手,杀了个难解难分。

沈老父于二人合斗妖僧和另一妖党,正在相持不下,忽由斜刺里又飞来一个头陀,穿着半截黑­色­袈裟,却把右半边肩臂现露在外,上面绘满许多符篆火焰和各类刀叉镖箭戈戟之类,重叠隆起,下穿黑麻短裤,腿足赤­祼­,也是上绘符篆并有“风火”二字,身材又矮又胖,头大如斗,戴一束发金箍,稀落落被着一头黄发,浓眉狮鼻,广颧阔口,一双极大牛眼碧光闪闪,直­射­凶焰,通身皮­肉­漆黑,身上所绘符篆却是各­色­俱备,又都隐蕴光华,五颜六­色­,衬得形体越发丑怪狞恶。只握着两个大黑拳头,身无长物,看神气似由别处刚刚赶到,也未见什遁光,突然出现,晃眼落在台上。妖僧一见,好似喜出望外,高喊:“师叔!怎这时才来?今日才知两老怪物暗中助敌,我们前后伤人不少。

朱护、杨笠子二位道友,竟在事前命丧风­茓­。总算大漠庄还守信约,请师叔快些出手吧!”头陀厉声喝道:“这些鼠辈,何值我风火罗汉一击!我只问你,老鬼风­茓­藏珍,是否尚在?如在原处,等我取了,再除这群鼠辈不晚。”

这时双方已斗到第二日下午,妖僧这面渐渐乏力,有了不少伤亡。有几个本非邪教只为列名宝敕的,见势不佳,故意寻找对方熟人动手,一面乘隙暗中示意令其引往远地,就此溜走。留下的多是左道旁门之士。因这次邢氏父子料知敌人势大,又恐五老出手,不特把三宝密敕中人全数约到,另外还和妖僧展转请托,约出好些妖僧妖道,人数不少,并有好几个能手在内。邪法厉害,一班盟友、小辈英侠,本非吃亏不可,仗着这面是草衣道长苏宝星和雁山六友主持,事前防护周密,上来便把所约高人分布开来,事前看准甘心媚敌,为人爪牙的一伙败类,只一照面,便下杀手诛戮,对于那些迫于情势无可奈何方始蒙垢落水的,却是放过。一面约束众后辈英侠,不令轻出,就出去,也必有人暗中策应,所以斗到当日,后辈盟友门人中只淳于震、马啸二人,一个中了邪毒,一个断去一臂,另在开头比试武功时略有几个门人受伤,均经苏宝星治愈。倒是外约的几个散仙中,为了气盛贪功,重伤了两人,死了一人,此外无什伤折。

妖僧不知大劫将临,地震不久即起,对方有意延挨,只将他一人留与沈老手刃弟仇外,特意借此消灭这些左道妖邪,并为余党留路,迫使就范,在场人的去留,早在暗中预有成算,那么厉害的局势,宫门三杰中的碧眉俞天柱、铁翅子秦贤和铁卫士副领班铁羽扇何开无一伤亡,便由于此。风火头陀一到,妖僧知他邪法高强;法宝甚多,全都与身相合,运用神速,周身能发狂风烈火与各种兵器,神妙无比,以为立可转败为胜,一听说出这等骄敌之言,知他初来,敌人中几个有名能手已然得胜,退作旁观未被看出,又防他先往风­茓­,方想发话点醒,不料沈老父子久知头陀厉害,自他一来,便在暗中戒备,闻言还不怎样。芒硕三侠本和两妖人交手得胜,忽听苏宝星传声令回歇息,刚由左近回飞,不知头陀来历,来时应敌正急也未看到,见头陀立在妖僧身侧口发狂言,不由大怒。

刘沛首先怒喝:“无知贼头陀,纳命!”剑光到处,头陀哈哈狂笑道:“先除鼠辈,也是一样。”话未说完,右拳往外一扬,立有一个赤红火团飞出。刘沛哪知厉害,忙指剑光,想将火团斩碎,忽听苏宝星二次急呼“速退”,心方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剑光已将火团裹住,还未及绞,猛觉心神一震,火团倏地暴胀,力大非常,方知不妙,赶忙回收,已自无及,一声大震,烈火星飞,化为一蓬火网,向人扑到。刘沛人已受震昏迷,本极危险,文、徐二侠见状大惊,刚犯险上前抢救,忽听身后大喝:“­阴­火污秽,急速退下!”人还未见,一道碧云已由三侠头上飞向前去,迎着烈火只一挡,那蓬火立被挡退,激­射­回去,人也飞落当场,抢起刘沛,便往回飞。一看那人,正是史厉,因是幼承家学,一见头陀身有风火符箓,立即想起此人来历,心方失惊,忽见刘沛出手。史厉人虽狂做任­性­,脾气古怪,最爱朋友,因在路上与三侠谈投了机,知他们此去必败,自己有母亲暗赐的异宝可以一试,一时激动侠肠,百忙中舍了所敌妖党,先发御火之宝,跟踪救人,刘沛方免于难,可是连人带剑均已负伤,由文、徐二侠接过,送回救治不提。

头陀固出意外,妖僧先因自己本非仇人之敌,所仗九寒沙又先失去,对方偏是苦苦相迫,话更刻毒。说:“我杀你易如反掌,只为你是群邪之首,必须在你伏诛以前,看看白用心机苦求来的帮手有什用处。我只一人对付你,决不要人相助,到你恶满数尽,然后亲手将你形神一齐消灭。你党羽甚多,只管喊来保你便了。”众目之下,不合气盛心骄,也答以一对一,不须人助。后一同党看出不敌,恰巧沈铸见乃父斗久,意欲往替,方变为四人合斗,才得苟延残喘,自从开始不曾停歇,几次危机临头,对方偏又放过,不知是何心意。头陀一到,沈氏父子好似吃了一惊,立由囊中取出一件法宝,作出戒备之势,正暗骂:“老狗也有害怕之时!”忽见头陀扬手发火,断定敌人不死即伤。头陀­性­如烈火,只一激怒,定必大肆凶杀,越发高兴。妖火­阴­毒凶恶,专污法宝飞剑,中人立死。头陀骄狂太甚,没有在意,妖火与他心神相连,冷不防受了一震,又惊又急,百忙中只顾防御自己,未及回收,大蓬火雨竟自激­射­回来。

妖僧相隔最近,又与沈氏父子斗得正急,做梦也未想到反火烧身,猛瞥见碧云起处,满空火雨电掣回飞,不由心惊胆战,忙纵妖光遁退时,火网已自当头罩到。沈氏父子虽也出于意料,但早防到头陀猛下毒手,预持法宝暗中戒备。沈铸关心老父,更是情切,瞥见妖火反攻,首先发出一片青霞,本是暂行抵御,恰值火网下压将妖僧罩住,为防妖僧就此逃走,老父失望,一着急将手连指,于是连人带妖火一起裹住。此是专破邪法的至宝,妖火吃青霞一荡,纷纷爆裂消灭。沈老防身法宝也自发出,先化为一片红光,连爱子一齐护住,见状将飞剑乘机飞人,双双一绞。妖僧始而毒火攻心,重伤昏迷,妖火随即爆散,震得血­肉­纷飞,再吃宝光剑光一绞,竟连元神也被消灭。

另一妖党已早遁走,头陀出手失利,又见妖僧惨死,越发怒火上攻,大头一晃,飞身而起,凌空怒喝道:“你们这些废物快些退下!以免误伤。待我一人将这伙无知鼠辈一网打尽,如留一活口,我风火罗汉永不见人了!”话未说上一半,两臂一振,周身先发烈火,成了一个火人,紧跟着,身上所绘各种法宝兵器立化作数十百道光华,乱箭也似由火光中飞­射­出来,五光十­色­,满空飞舞,加上风火之声,轰轰呼呼委实猛恶惊人。

这时众仙侠已得诸主持人传声暗示,只各指定飞剑法宝对敌,人已分别后退,只苏宝星和雁山六友各在主光防护之下追上前去,先与沈氏父子会合一起。敌党中是知头陀厉害的,已各乘着对方后退之势遁向一旁。内有几个不知底细来历的,虽忿头陀骄横无礼,见此声威,也各愧忿后退。头陀本想先示凶威,等同党退尽,再由单人施为杀敌,所发烈火妖光,只在当空飞舞,尚未进攻,看出这几人面­色­不快,退得又慢,不由激发以往凶残野­性­,恰值话已说完,怒视后退诸人狞笑了一声,不等退完,双手一扬,满空百十道各­色­刀剑戈矛的妖光,立朝前面猛­射­出去,身上烈火便似雨雹一般飞出。内中三妖党,退得最慢,首被妖火­射­中,当时了账,震成粉碎,同时又厉声喝道:“自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谁不服气,只管上来送死。等杀完这些鼠辈,再杀五矮全家,为我师侄报仇,你们再随我去开回眼界。”这时敌党一退,众仙侠法宝飞剑恐为邪污,也各乘机收回。

头陀一发妖光邪火,主持诸长老刚合在一起迎上前去。

马、周、陆、柳、丁、梁六人看出形势不妙,方自惊疑,就在头陀二次话未说完,快要发难,双方相接之际,忽听空中有人大笑道:“你这妖贼死在眼前,凭你也配吹这大气!”随见宽约十丈、其长无际的一道银光,宛如天绅倒挂,银练悬空,由天半直垂下来,挡在妖光邪火的前面。光中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一个背Сhā一锏一剑、短衣赤足、身材不高的道人,一个须发如银、面­色­红润、身材高大的黄衫老人,都是丰渠夷冲,英姿飒爽,一望而知是那神仙中人。头陀一见大惊,无如先前话说太满,不便示怯,只得加功施为。那百多道各­色­各式的妖光和那狂涛一般的­阴­风邪火,立时加盛,朝前涌去。哪知一到银光前面便自消灭,光中三人依然神­色­自如。马玄子等对这来的三位前辈仙侠虽不全识,各有遇合,互相低询,才知一名岳雯,一名商风子,白发老人便是北天山穿云顶主人狄梁公。岳雯更是峨眉四大弟子之一,法力最高,先是追云叟高弟,后来虽被乃师引进到峨眉门下,为报师恩,许下宏愿,宁甘延迟仙业,所以至今尚在人间往来。

六人正悄声问答间,忽听商风子道:“除恶务尽,索­性­一起除去了吧!”狄梁公道:

“话虽如此,终体上天好生之德,仍照李道兄之言行事如何?”商风子道:“巨变将起,我还有事。如照李师弟之言,只好请岳师兄与道兄告诫送走了。只这贼头陀虽然轻不出山,出必多害生灵,却须斩草除根,留他不得。”岳、狄二人方答“当然”,头陀见自己用尽妖法,对方直如无觉,不由凶威尽敛,方想遁走。商风子忽将手中宝镜一晃,立有百丈红光,耀起万点金星,电­射­下来,连头陀带残余妖光邪火一起罩进,金花电旋中立化乌有,头陀一声未发便自无踪。跟着银光略一掣动,商风子不知去向。

众敌党先已胆寒,见此情势,立时大乱,纷纷飞身欲逃,猛见四外天空中,现出一圈明霞,电卷而来,将先逃数人遁光阻住,无法冲出,随听狄梁公喝道:“我二人不伤你们!逃却无望。听我说完送走,方保无事。”众敌党闻言心中一放,立即下落,一同躬身请问,梁公便命俞。秦、何三人近前说道:“论你们的行为,本应除去,因五老再三苦劝,为想保全无辜,又由此次事由妖僧而起,迫于无奈,恰巧塔平湖、大漠庄诸人已因不久地震,移往深山无人之地。妖憎伏诛,又折了多人,你们此行难以交代。他们一走,你们回去正可虚张声势,假说敌人厉害,中途将人劫去,连妖僧也为所杀。后将密敕中人调来,始得转败为胜,连巢­茓­也用法火震成粉碎,­鸡­犬不留。不特交差,又得重赏。还有不久地震将起,此与寻常不同,本来整座天山俱要震倒,幸有人以身殉劫,成此绝大善功。目前黑风寒潮已被破去,残余地底的­阴­煞之气仍极猛烈,现经此人以本身元神并商道友接应,将它送往两天交界之处消灭。彼时满空煞气激­射­,常人在下虽然无害,你们从空中飞行正当归路,不知趋避,遇上多无幸理,由我行法护送出险,方可无害。只望你们从此洗心归善,有的及早回头,否则此时难得幸免,日后终婴显戮,何苦来呢?时已不早,速立一起,随我二人走吧!”众敌党方自欢呼称谢。那高悬天空的银光略一闪动,立全卷走,随听破空之声,晃眼高出云表,光影全无。

马玄子等六人立同赶往台上。苏宝星将五老丹瓶要过,对众说道:“此时地震将作,柳、丁、梁三人建此奇功,五老山主均有重奖,四明本焦道友转动,五老不久飞升,你前生妻子已被带往岷山,可和柳、丁二人借着送丹复命,随我同往见上一面,连你妻子同去云龙山暂居,好自修为便了,主人留赠的灵丹法宝甚多,你三人见过山主必有所得。

你们根骨­性­行都好,各自努力前修。柳春家中已然密告,回时尚可就便回家一行。我们此时就走,下余诸人仍请雁山六老送往云龙山。此非善地,不可久停,大家暂且分道而行,云龙山见面再谈吧。”话未说完,隐听隔山地底震动之声隐隐传来,跟着地皮也似波浪一般起伏不已。

诸长老知将发难,分头将人聚齐,喊一声“起”,只见十来道光华闪过,两拨人同时破空人云,往上飞起。刚飞出百多里,猛听一声大震。回看来路,黑烟上冲霄汉,跟着地裂山崩,狂风大作,沙石惊飞,天­色­立转混沌,地底更是吼啸不已,震声四下都在应和。遥望白马山、大漠庄两地,所有山石树木亭台楼阁,全似雪崩一般纷纷塌去,跟着烈焰上冲,黑水激­射­,晃眼陆沉下去,就有残余,也成了劫灰。

三人正在指顾惊叹,草衣道长苏宝星道:“人世间物,何足为奇!何况五老子孙门人众多,能成道者共只十人,此后仍须生活。他们法力高而喜事,不是五老发话,差点没连房子运走,此时已出震圈以外了。你们前路光明远大着呢!”

1残月唱­鸡­声宝马双乘飞侠影轻飔飏柳岸扁舟一叶渡洪波

蜀山剑侠新传残月唱­鸡­声宝马双乘飞侠影轻飔飏柳岸扁舟一叶渡洪波

这是一个早秋的黎明之前,天还不曾亮出轮廓,山野草际的秋虫鸣声。密集如南;仅东方天际雾影中,稀微微现出一痕曙­色­。残月已下林梢,天空中虽然疏落落点缀着数十颗星光,为了宿雾尚未全收,和那欲坠未坠的残月一样,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轻纱;随着一月月的淡云游移,不时明灭闪动。光景渐渐昏黄,连东方天边那点曙­色­,都落在有无疑似之间。除却四边原野里的­鸡­声,此唱彼和,一阵紧一阵,好似告诉人们天快亮了以外,大地依旧是黑沉沉的;比起前半时的朗月疏星,清光遥映,反更显得幽晦沉闷,简直看不出什么亮意。

当地是河南堰师县城外,共县城东关约有二十余里,距离颖水西北岸,已没多远:两边俱是接连不断的田野丘垄和稻侧的水沟,只当中一条大路。河南民风勤俭,天虽未明,­鸡­声初唱,居民十九起身:远近乡村中已渐渐有了人声动作,有的并还隐隐约约透露出两三点微弱的灯光。大道上依旧静荡荡地,不见一条人影。

就在这时,忽听远远传来一阵村犬吠声,紧跟着又是一阵极紧迫的马蹄之声。由暗影中,飞也似驶来一骑快马,马背上,好似一前一后骑着两个少年。那马绝尘而驰,跑得极快,看去神骏非常;可是马上人一味加紧控纵,对它一点也不加顾恤。本由远处飞驰而来,眨眼到达水沟旁边,一株大白杨树之下。

前面坐的一个少年,身材较高,忽然朝后低语道:“天快亮了!就是这里吧。”话未说完,也不管那马受得住受不住,倏地一勒马缰。那马受了马上人的鞭策,由二百里外赶来,正在翻啼亮掌,忘命一般向前急驰;马上人的骑术又颇真功夫,正跑在紧急头上,那禁得这猛力一勒?当时那马前半身,连头整个高昂,人立起来;只剩两条腿,往后滑退了两步,才立在地上。马头上的汗,和马口里的热气融会着,雾一般喷将出来,周身雨淋也似;紧跟着急嘶了两声,前蹄方始放落。

马上人功力也正不弱,随着这突然起落之势,身子和钉在马背上一样;休说失惊滑跌,连往左右歪都不歪。马蹄一着地,后一少年也随声接口答应道:“你说得对,你我各照预计行事;就此分手,嵩山再见吧!”语声甫歇,人已飞身下马。

前一少年道:“趁此路无行人之际,我打发了这畜生,再来追你。按说不久便可追上,可是今天形势也许厉害,前途难料。你不必说,我更是个熟脸;身家在此,事须慎秘,最好暂时各走各的,到了嵩山再见不迟。不必等我,免得彼此延误,转生枝节,我走了。”说罢,一拎辔头,回马便跑出半里多路;再一转侧,径往斜刺里山肠小路上驶去,眨眨眼巳无踪迹。

后一少年极目四望,已看不见前人的鞭丝身影。正待上路,忽然一阵大风过处,眼前倏地一亮。回头一看,就二人分手说话的工夫,大地已然雾散烟消,浮云尽扫;金光万道的一轮皎日,也自地平线上升起。仰视天空,青湛湛的,除却隐现青昱中几点晨星外,万里长空,一碧无际,更见不到丝毫云翳;同时远近村落中,炊烟缕缕,摇曳飘光,农人牛马也自纷纷出动。

原来天­色­本也不算甚早,只为黎明前起了一阵子雾,所以天­色­­阴­暗。后来风起,晨雾一消,少年伫望征骑,又呆立了一会,自然晴空毕现了。少年方觉今日天气真好,猛又想起:昨夜虎­茓­飞身,此时还不能说是脱离险境:昨夜逃时,又盗了仇敌的千里名驹,如被发觉,怎肯­干­休?

听说附近洛阳、偃师一带,到处布有敌人的党羽门徒,这些敌党全部眼生。那马骑时,因在夜间,侥幸沿途不曾被人发现,此时又被良友骑去;诱敌入迷,虽占了几层便宜,毕竟仍以早到地头为是。

念头一转,少年立往东南方去路走了下去,一会便到了颖水西北岸。正待去往渡头,忽见左侧路上转来数人,都是身材高大,貌相粗野,眉目间隐现凶悍之气;穿著也都不伦不类;腰间包裹中隐隐凸起,好似藏有兵刀、暗器之类。

少年虽出身世家,入世不深,但人极聪明;又得过名武师的传授,对江湖道上人的行径,平日也曾听师友说过。打量这伙人,决非善良之辈,弄巧就许是仇人的徒党;便把身子往侧一闪,意欲让过。

这一伙共是五人,对少年本未理会;经此一让,内中一个年约四十面有刀瘢的,见少年貌相行径不似常人,不由得侧身回顾盯了两眼。又看少年生得猿背鸢肩,英姿飒爽,脚底颇有功夫,以为少年不是土著。黎明过渡,至少也在当地留了一半日,不问是同道或是过路朋友,都不会不晓得;当地人物规距,只一投帖,打过招呼早有传知,怎会未闻说起?看此人又明明是个会家,当下由不得心中起疑;随向同伴低语了几句,冷笑着往渡口走。

少年见状,危疑之际,未免怙惙。再看前面便是渡头,因天­色­刚亮,一般行客商贩俱抢头渡,渡客着实不少,船也快开。先过去那五大汉,正往船头走下;内中两人,各用一双怪眼瞟着自己,又正在交头接耳,颇似不怀善意。情知不是好相识,如在平日,自负一身武功,也还不怕;无如昨晚刚惹了一场乱子,路上良友再三告诫;说对头党徒众多,厉害非常,不得不加一番小心。暗忖船已满载,何必与之同渡?来时曾见上流头柳­阴­之下,有一小舟,何不去往那里觅船另渡,省得和咋日一样惹事呕气?念头一转,便把脚步止祝

船家本因客已上完,急于开走;再见少年不似要过渡的神气,将篙一点,船便离岸。少年遥觑五大汉,面带疑诧之容,互相交头接耳,越料不怀好意;当下故作不知,依然徐步前行;等船走远,忙由近侧树林中绕出,往上流头走去。

到后一看,那船是只小渔舟,停在一株柳­阴­之下;柔条毵,低可拂水。树侧低泊舟处,有一片小空地,遍地杂草、野麻之类,高几及肩。孤舟斜横,空无一人;水面又宽,无法飞越。少年方悔适才平白小心过甚,引起歹人疑念,并还错过渡头;等他回头,不知要候到几时?适才又见船到中途,五大汉曾向船人耳语,分明踪迹已露;便回来得快,还须防他暗算;来路又心正愁急无计,忽听头上叭的一声。少年疑有变故发生,忙往左侧闪避,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小团泥块。不知何故,会在空中互撞击成粉碎?沙土四下飞溅,雨雹也似散落下来,却不见半个人影。心中奇怪,正在四下巡视,观察来历。忽听头上有人喝道:“俺爹走时,不叫你惹事;这客人又没见他怎的,为何与他作闹?”

少年寻声注视,原来高柳之上,卧着一个短衣赤足、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孩。那株柳树,粗约四五抱,高约五丈,枝条甚是繁茂。小孩用高枝上面柔条,结了两个圈儿,分套头脚;身体笔直,横卧其中,秋千也似将人悬起。离地既高,又有繁枝密条遮荫。,少年初到,只顾寻觅渡船,所以不曾发现。

行家眼里,一看便知是轻功中的“仙人担”,并还加上劲功中“铁板桥”的身法。最难得的是用这么细纤柔弱的柳条将人悬起,不特身子笔挺,竟能侧转头来,朝着对崖大声数说。不是软硬功夫有了极深根柢,怎能到此境地!少年心中惊奇,方欲开口询问,同时猛又听着对崖另一小孩接口道:“哥哥,俺疑心他是昨晚那位老人家说的那话儿,怕要捣鬼呢,特意试他一试,如今知道是看错了。俺爹回来,不要告诉,省俺挨骂。”

少年再循声一看,原来离岸两丈远近,有一土崖;崖前也是草树丛生,另外立着三四块石头。知道当地­茓­洞而居的人家很多,这两小孩既在这里,必与那船有关;就使不是他所有,也可以托他们领寻船主。心念才动,便见一条小人影子,由一块七六尺高的天然石山后窜将起来。

身法甚快,只一两纵,便到树下;紧接着又听呼的一声,柳影微闪处,树上小孩也自飞落。

少年见两小兄弟俱似得过高明传授,本就爱才;又当事急用人之际,说话甚是谦和,没等两小兄弟说话,便先笑问道:“二位弟台,年纪轻轻,竟有这好武功,请问贵姓?”

小的一个方要开口,给大的一个止住,抢先答道:“俺兄弟二人,一叫何成,一叫何玉。客人你只夸讲俺,你的功夫也不错呀!你贵姓?”

两下这一对面,少年更看出何氏兄弟,二目神光饱满,面有英悍之气;与寻常顽童迥乎不同,越发添了喜爱。听问贵姓,不知不觉脱口答道:“我叫孙同康,那有什么功夫?”话才脱口,猛想起昨遇敌人,尚且未露行藏,如今尚在敌人势力圈内,怎倒对两个初会小孩,吐出真名?话出如风,无法再改,方悔粗心大意。

那知何氏兄弟,早在他未来之前,看出一点形迹,本就惺惺相惜。少年人多喜奉承,孙同康人既谦和,又恭维二小的武功,越发心喜;再听说出名姓,何玉忙抢道:“你不必客气,俺弟兄当你由渡头绕到这里来时,早看出几分了。实不相瞒,俺刚才发那泥丸,并不是打你;不过看你来路、身法那快,武功必好,想试试你眼力。俺哥看错,当我有心寻事,也发泥丸将它打落。不想你人真好,一点也不小看人。你适才东张西望,可是想借这船渡你过去吗?”

孙同康还未答话,何成接口拦道:“你怎又多事,忘记爹爹走时所说的话么?”何玉把怪眼一翻,答道:“哥哥你怕多事么?你怕,俺不怕,何况还有那位老人家,他喜欢俺,肯帮忙呢。”同时,又朝乃兄使一个眼­色­,将小嘴往树侧一努。

何成似未理会,正­色­答道:“孙客人,这只小船实是俺家的,俺爹虽不在家,俺弟兄均知一点水­性­,也能作主。送你过渡不难,只为俺看你来时,在往渡口的路上,好似犯了人家规矩;再不,便是这伙人要和你作对。俺弟兄也非怕事,无奈俺爹隐居在此,本就有恶人想寻俺爹晦气,如何再和地头蛇作对?”

“照说不能渡你,一则你这人很好;二则俺爹不在家,俺兄弟年轻,有点推托。这都不说,俺们还有一位大靠山,有了他在,什么大乱子也不怕。可惜他老人家原说今早来的,天还没亮,俺便守在这大树上;直到如今,还不见这位老人家的影子。也许有什么事耽延未来,你又非赶紧过去不可;否则等有人来打了招呼,就更不好办了。”

说时,何玉已把缆索解下,催道:“哥哥,有什么话,上船再说吧?”

孙同康本就心急,再听两小兄弟语气,越发惊疑。料知不是善地,再迟必有敌党寻来;便是这两小孩也非寻常,敌党情形必有知闻。觉着越早开船越妙,且到船上,再行探询。闻言不等招呼,口称多谢,脚一点,便往船头上纵去。那渔船本来甚小,少年虽有一身好武功,水面上事却从未弄惯;又当心虚情急之际,落脚稍重;何氏兄弟恰在此时,连索带人一齐纵落。如非何氏弟兄是会家,几乎将船侧转。就这样,还晃了两晃,才把势子稳住。

船本随波荡去,孙同康立在船头上,见何成正持桨要划,忽听答的一声响,猛又觉脸上中了一下重的。一摸,乃是一滴水点,不知怎会打的生疼?再定睛一查看,由岸侧丛草里落下一根细长柳枝,正搭向船头之上,那船便不再顺流下淌。

时当汛期,水涨流急,只见船头上激起来的浪花,滚滚翻翻,顺两舷两侧往前驶去;那船却似定在逆流之上,便不再动。仓促之间,没看出是何原由。又见何成,放了木桨,停手欲起;心方觉异,正想问话,忽见何玉笑嘻嘻朝着岸上说道:“你老人家甚时来的?俺弟兄守了一早,怎未看见?来了不露面,不放船走则甚?”

话未说完,便听岸上有一老人声口答道:“呸!你这个小鬼头,我还没有给你找到师父呢,先就说鬼话;你后来真没看见我么?你哥虽没见我,后来你和他做鬼脸,已然知道,还要装腔,以为拿顶高帽子给我戴戴,就没事了么?我昨晚为他找人,忙了半夜,就这样酬谢我么?”

“你两弟兄,一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借船这小鬼,越发可恶;既敢惹事,就该有胆子;也不想想,怎么来的!寻人借船,原不妨事,就没生着好眼睛;等主人上去,再上也不迟,冒冒失失往上便跳。我从放完了人家的马,就来此地,想钓两条鱼来下酒;好容易有鱼上钩,吃他惊跑,如何能与­干­休?快对他说,他急我不急,快快赔还我老头子一尾金­色­鲤鱼,就放这船走,不然休想!”

孙同康循声注视,见发话那人是个矮老头儿,站在岸侧丛草里面;手持一根丈许长的柳条,枝梢一端搭向船头。那么柔细柳枝,竟和钢钩也似,将船搭住;一任洪波急流冲­射­,不曾移动分亳。估量适才脸上挨那一下水点,也是此老所为,不禁大为骇异。情知遇见异人,因忖口气,除似有点讹人外,不像是有恶意,也不像是仇敌一党。暗觑何氏弟兄,眼望着自己,微笑不言;匆迫之中,只顾脱身,也未详审对方语意,忙接口答道:“我实是忙着上路,无心之过,老人家不要见怪。鱼我设法赔还,我用银子折价如何?”

话才出口,老头子已由草里走出,手中柳条一带,船便傍岸,老头也款步走上船去。这一对面,孙同康见老头,穿著一件半长的黄葛布短衫,足登一双旧麻鞋,手仍拿着那根柳条;身材奇矮,人也又瘦又­干­,清疏疏一部花白胡须,瞇箸一双小眼,看不出一点异处。柳条一去,那船立时顺流淌去。

何玉抢过双桨,微一拨划,船便横过,直指对岸,乱流而渡。孙同康早从身畔取出三两多散碎银子,未及开口,何玉侧顾笑道:“昨晚俺便给你老钓了两条鲤鱼,足够斤多重一条;再有孙客人送你的钱,足够你老人家一醉了吧?”

老头把小眼一瞪道:“小鬼知道什么,我还替人取包子呢!能剩多少?”

孙同康方想:人称自己矮昆仑,已是够矮的了,那老头竟比自己还矮,真乃少见。及听出老头意似嫌少,暗忖江湖上异人甚多,何不做个十足人情,随口接道:“老人家如不够买醉,银子还有,只不叫我赔鱼好了。”

老头怒道:“你当我用柳枝钓鱼,是讹你么?适才眼看钓上,被你惊走,却是不赔不行。不信,我先钓一尾,给你这不开眼的娃儿见识见识。”口说着话,手中柳条往水面一搭;跟着手往上一扬,便有一条长的三尺的黄鳝,随手扬起,悬在空中,不住腾跃,乱挣乱迸,兀自不能脱身。

何玉笑道:“老人家,你钓错了,是条黄鳝。”

老头道:“我只叫这厮开开眼,我生平最讨厌和蛇一样的东西,谁耐烦吃它!你钓那两条鱼,留给你娘吃吧,我不要。前日所说那老友,本已多年不见,昨晚竟会无心相遇;他虽比我还穷,偏有两个好徒弟供他吃喝;酒吃多少,也有人会钞。我要走了。”说时,手早捞起,只一甩,便将黄鳝甩落;那做钓竿的柳条也随手扔掉。

孙同康见这一老一小,都是那么瘦小枯­干­,生相丑怪,神情言动无不滑稽;暗中好笑,早想问姓名来历,偏Сhā不进口去。虽听出老头有了行意,因船已行至中流,水深浪急,其势万无回舟之理。正以为老头也是渡往南岸,再行上路,没有在意,何玉一听老头要走,忙把手中双桨朝乃兄一拋,紧跟着,身形微纵,已到船头,同时口中急喊道:“老人家,你答应的事呢?”

老头回头笑道:“这老花子,自从前些年收了一个姓杨的徒弟,不争气,去往凝碧崖现眼以后,觉着丢人,已然向我服输;改了脾气,不要你这样淘气小孩子。”头两句话才出口,人早由船头上,往前一迈步,走向水上,人也没往下沉落。那么大的波浪,竟自从从容容踏着水波,如走平地一般,往来路西北岸横渡过去。

孙同康见状,大为惊异,忙喊:“老前辈,请暂留贵步!”说时迟,那时快!何玉一把未将老头揪住,见人已离船,踏波而去,越发情急,口中急喊:“你老人家,说了不算,那是不行!”声随人起,脚登船舷,双手合掌当胸,朝前面略微一伸;身子朝前一探,一个“鱼鹰人水”的姿式,便全身刺入洪波之内。

夏汛期中,水­色­甚清。何玉年纪只士二三岁,人又生得瘦小,剌向水内,声息全无;水­性­极高,整个身子没向水面三尺以下。只见身子微一屈伸,双手往外一分,双足一蹬,立即窜出老远,身法甚为灵妙。隔水望去,活似一条人鱼,在水面下乱流急驶,好看已极。老头仍在水面上缓步从容,并看不出怎样快法;何玉偏赶他不上,相差老是尺把远近。

这一老一小,晃眼到达北岸,仍是老头先上岸;紧跟着,何玉也由水里冒起,箭一般往上窜去。老头也没理他,径自往上流头坡岸间走去。何玉也不再发话,随在后面,朝前急赶;一前一后,剎那间已走入丛树之中,没了影子。孙同康不禁看得呆了!

人去以后,想起真个胡涂该死,先前明已看出老头是位隐迹风尘的异人奇士,结局仍是失之交臂。正在越想越悔惜,忽听何成笑道:“快拢岸了!我看你从外乡来此,前行路径知道么?”

孙同康闻言,猛想起老头固是异人;何氏弟兄,休看年幼,也非常流。他既与老头相识,想必知道来历。先不回答,转问道:“弟台与适间那位老前辈,相交多年了吧?”

何成笑道:“我弟兄也只相识得三日,问他姓名不说,要俺们叫他矮子。俺弟兄不敢无礼,只称呼他老人家。他脾气古怪极了,却爱俺玉弟,说要替他找个好师父。俺天没亮便藏在树上等他,那知他来了好一会,就在树底下,会没看见;还是玉弟悠“悠”书盟,一到便自看出。本心是想请他助你一膀,所以初见时那等说法。玉弟使眼­色­,俺只做不知,仍给看破。看老人家对你,好似有点意思,但拿不准;他如不愿管的事,任你怎样求他,也是无用。俺知道的,也只这一点。于今你要上那儿去呢?可否说与俺听?”

孙同康见何成意甚诚恳,料知无他,便说明自己要去嵩山寻人,大小两路俱巳听朋友仔细说明;只是适间往渡头路上所遇五人,似非善类,不知此行有无波折?又问何成,走那条路好?何成道:“这样问法才对!其实你的事不说,俺也猜出几分;好些话都不便由我口里说出。此行你走对头谷口小径,较为稳妥;不过你的对头实在厉害。你走到谷口平带,如有什么事发生,自觉不可力敌时,那里俺弟兄常去采药,有两三处隐秘所在,足可藏伏。你只今日能赶到嵩山双松坪,或是云林寺,就不怕了。俺早防到此,上岸的地方,便是入山小径的悠悠,以免前半截在田垄间跑,被人发现。”随将孙同康前说途径,略为指点改正。

船已到岸,孙同康自是感谢心喜,一面殷殷执手,订约话别;又以何家打鱼为生,必甚寒苦,欲取包中银两相赠。

何成低声推谢道:“孙大哥,休看俺家打鱼为生,那是没法子的事,银钱并不短用;再说不久也快好了,以后相见日长。承你不弃,当俺好朋友看待,不是俗人眼睛,请你不要这样。过几天俺弟兄还要找你去呢。”

孙同康不好说明所去之处,外人不能前往,随口应诺。本还想请何成将银收下,嗣见何成面­色­已然不快,只得罢了。心中本甚喜爱这两小弟兄,经此一谈,越觉对方不特武功、水­性­过人,便是谈吐神情也迥异寻常;极想结纳,就便日后访问那矮异人的行踪。无如时延势危,不敢多留;没奈何只得致了谢词,作别起身。才一上岸,何成把手一推,便将船拨转,仍和先前一样倒划过去。

孙同康从来未去过嵩山,所行又是山僻小径,崎岖曲折甚是难行。尢其前半望山亭、两路口等地,歧径四出,不易辨认;一个不巧走入歧道,急切间休想出来。总算运气,所遇何氏弟兄是名父之子,不特本领高强,嵩山更是常游之所,路径极熟,指点清晰;否则这样山径,并无人家可以询问;仅凭几处山石林木之类充作标记,一个疏忽,便落网中了。

孙同康虽因昨晚所遭,和良友再三告诫,有了戒心;毕竟年轻胆壮,自恃武功机警,一点也不心慌害怕。初上路时,见远近田陇,到处有人往来­操­作,还不肯快跑,仍和常人走路一样,从容前行。直到走出三数里,上了入山路径,农家田舍被山石林木遮蔽,在远方消失,方始施展轻功,加急往前飞驰。经此一来,自然又耽延了好些时候。

在盗党这一面,因昨夜孙同康伤人逃走,并将他最心爱的千里马盗去,急怒攻心,恨如切骨,必欲擒回,致之于死;当时更发下羽令传牌,侦骑四出。敌党众多,邻近千百里内,爪子密布。

那传牌共有两种,内中一种,是根小竹牌,长的两寸,烙有火印,和水筹相似;非遇极紧要的事,从不轻发。一经发出,无论擒杀敌人,或办什么事,非成功不可;否则过了所限日期,奉命行事者和当地主持徒党,均有严重处分。可是并不算完,一拨不行,又派一拨。甚或头领吻夫妻亲自出马,迟早如了心愿,才将此牌请回。传递之法,尤为神速巧妙,不消一日半工夫,便远布千里以外;逃人除是飞仙剑侠一流,休想逃出网罗,毒辣已极。如非另有高人暗中愚弄作梗,上来便错了方向,引上歧路,逃人早已被擒回去了。

其实孙同康所遇五大汉,虽也是敌党中的健者,但均另有去处,无心巧值;就与同渡,只要不现出形迹,即使被看出是个会家,至多借词探询几句;照孙同康的机智也必能应付得过,并不妨事。偏因初经奇险之余,有良友先入之言为主,又看出对方不是善类,无端让路改渡,于是引起疑心。

幸而这五人,此时尚未得到发下传脾的信息,规条又严;如在境内发现可疑人物,在没有看出来人心意以前,不许无故生事;加以自恃太甚,以为对方一个初出道的­嫩­娃,还能有什么伎俩?到处都有同党,颖水两岸更有好几个高手;不生事是他运气,如要生事,岂非自寻死路!自身有的会,忙着上路,理他则甚?一时大意,见船已开,在舟中略为谈说;讥嘲了几句,就此放过。如在平日,早令舟子回船,跟踪上岸查探。再停片时,盗首便自省悟,心疑逃人故布疑阵,将各路紧急传牌一齐发下,这五人必然得信追截。就勉强渡过颖水,也早被敌人追上了。

孙同康那知厉害?沿途留心,不见五大汉的踪迹,往来均是安善农商,并无敌党追赶;未了再走上僻山小径,心越放定。他脚程本快,走到中午便行抵岭头,那是去嵩山必由之路。再行三十里,便入谷口山峡。正顺着半岭上一条山路,朝前疾走;猛一眼瞥见,前面不远一株大树底下卧倒一人。

近前一看,那人身材甚是瘦小,穿著破旧,足登一双麻鞋,却是新的;在树­阴­之下朝天仰卧,身侧放着一根柳枝,却将所穿旧葛布衫前襬撩起,盖住头脸;露出一排又瘦又­干­的胸肋骨,穷得连件小褂都没有。知道由此去嵩山,尚有一百多里路;常人脚程,不问是来路是去路,半日光­阴­决赶不到当地。这穷汉必从远处连夜奔驰而来:想是行抵此间,疲劳已极,倒卧在此;又恐蚊蝇飞虫烦扰,故用前襬将头盖住。似这样顾头不顾身,却也可笑。

因见那人瘦弱穷苦,意欲唤醒周济;及听得鼾声震耳,知他困极,自己又急于当日赶到嵩山,去应友人之约。孙同康便由囊中取出几两银子,放在穷汉平摊的右手之上;又恐别人走过发现,偷取了去,便将他衣襟拉出,搭向上面;再寻一小石块,压在一角,以防风吹现出。匆匆弄好,仍旧前行。往前走了几步,猛觉脚底一绊,其硬如铁,脚骨绊得生疼。去势太急,忙中收不住势,直窜出去丈许远近,几乎跌倒。

孙同康曾得名家传授,身手轻灵,又炼就极好目力。所经均是平坦途径,并无树根石块之类阻碍,这一绊又在腿际,真似有什么东西,或有功夫人的腿脚,等自己过时,冷不防由横里突伸过来绊这一下;否则走势甚猛,如是现成树根石块,早被毁折,踢飞起来。料知有人暗算,不禁大骇,赶忙纵向一旁,定睛四望。除来路相隔已有两丈的大树之下,所卧穷汉仍是原样熟陲,绝对不像敌人外;余者不论人兽蛇虫,俱无踪迹,平坦空旷,亦无异兆。适才虽被绊窜出去老远,应变颇速,动作甚快,不问那东西是人非人,断无不见形影之理。又仔细查看了一下,终无迹兆可寻;只得戒备着,重又加急前行。

等到走出里许,孙同康越想越觉事有蹊跷:凭自己目力、武功,就是黑夜,前路有什么阻碍,也能看见,何况白天!想来想去,只有树下穷汉相隔最近,或者是他所弄狡脍。但是自己初次出道,此人素昧平生,并无仇怨;要是敌党,又决无只绊这一下就此拉倒之理。再者,当时应变甚速,足才立定,便即回身查看;明见此人酣卧树下,原样未动。真要是此人暗算,这一绊一踢有好几百斤力量,连自己脚尖和腿腕等处都被撞得生疼;寻常脚腿固禁不起,非断必伤;就算对方一个会家,初次相遇不曾交手,即使看出自己是个能手,也想不到会练过金家“飞鹰十七式铁手脚”的独门秘传功夫。怎会撞上之后,若无其事?边想边走,实想不出是何原因。

一会,又觉那人所着衣履,和身材的矮小­干­枯;想起颖水借渡时,所遇用柳条钓鱼,末后踏波而渡的矮老头,颇与相似;只惜头脸被衣服蒙住,不曾看出。不禁心中一动,疑是先遇异人,故意相戏。所经恰是一条岭脊,再往前行不远,便入山峡。细寻路望去,适才所经山麓,林木无多,天气清明,一眼望出老远。细一查看,只剩那树矗立当地,树下所卧穷汉已无踪影。

只与前路并行的斜侧面林莽之间,似有三数人影出没隐现。因那一带,山势萦回,地形低洼,林莽茂密,风露未晞,阳光刚照上不久;到处烟霭霏微,雾影浮辉,彷佛有帽影衣角显露其间,也只闪了两闪便不再见。当时他心目中,专注在颖水岸侧所遇矮老头,与树下蒙面而卧的矮瘦穷汉,是一是二?仅仅觉得那出没烟雾中的三数人影,行动迅速,有异常人,并未往下细想;略为观望,依旧加急前行。不多一会,便走下峡谷中去。

这时旭日照空,山光明丽;相隔去嵩山少林寺只有五里途程的五­乳­峰,已不甚远。休说去往良友所说之地,便赶到五­乳­峰和少林寺两处,也不妨事。一路仇人并未追蹑,可知是自己多虑,上了歧途。眼看不久到达地头,心情大为松快,觉着饥渴起来。猛想起昨日见那酒楼包子好,本已定做了几十个,钱也付清;说好今早往取,准备作入山时路上充饥之用。不料一时仗义拔刀,陷身恶人网内;幸得好友相助,半夜里盗马飞逃。彼时情势万分紧急,除随身小包裹,是好友由店中取来外,那还有心绪再管吃的?谁知山路荒僻,过岭以后,连登高远望都看不到一点人烟;此时饥渴交加,纵有银钱,也无买处,只好先寻一点水喝。

正打算寻觅山涧取水,忽见一群山­鸡­,由左侧林莽中突然飞起,往右侧山坡后急窜下去;好似原伏之处,突然受到外来侵扰情景。孙同康孤身行路,又听人说,这条路上,不特强盗出没,便是虎狼蛇兽也时有发现;忙朝那群山难飞起之处,回头侧顾。

原来那一片地势较低,野草杂生,甚是繁茂;高林灌木,绵延不断。乍看上去,并无异状,细一注视,果有一簇林草由远而近,往自己这一面不时闪动过来;其势特急,彷佛有什么东西,在草林里行进。先当是猛兽蛇蟒之类,还未十分在意。正边走边回顾间,那东西忽然走过一片疏林,现出身形,乃是七个壮汉;全都是手持兵刃,一身劲装,神情匆遽,脚底甚快。他再定睛一见,在渡口所遇五大汉,俱在其内;并还添上了两个,看去身手矫捷,尚在五大汉之上。料他们多半是为追赶自己而来,打量着不但众寡难敌,而且又当长路奔驰、力乏饥渴之际,不由心怯。忙往路侧大树后一闪,一面审度形势,暗打主意。

总算还好,所在恰是峡谷中间的一条附壁冈脊,路宽丈许;靠外一面,尽是一株接一株的槐柳之类,又长着不少野麻,高可过人。他身材矮小,由下望上,不易发现;即使他居高临下,如非走向崖畔,观看不出,料着还不妨事。筹思之下,觉得前进必与敌党斜路相逢,不如往后退走;等寻到泉水,解渴之后,再作计较。

时正口渴心烦,孙同康以为易进为退,已与敌党背道而驰,当可无碍。因来路并未发现溪涧,虽然要等些时才能上道,但后退多了,总是冤枉,便只退行了里许远近。正侍觅路往侧面寻去,忽由一株古树后面发现一处断崖缺口,一面斜对着一片盆地,便是刚才七敌党的来路。

缺口左侧,乱石草树之中有一岩凹,彷佛幽深,也未进去;缺口右侧有一山夹缝,绕将过去。见有一小径可通峡后,也是一片山凹,只没先见盆地宽大;前面并有一横岭挡住,好似无路可通。当时他急于求水,径往那条小径走了下去。先当低洼之处易寻水泉,到后查看,那山凹仅右巨亩方圆一片盆地,四外山环岭抱,俱都高不可攀。下面却是怪石罗列,野花盛开,细草蒙茸,幽芳袭鼻,景物颇有几分清趣;不似先见盆地,草莽丛杂,令人望而却步。只是水仍不见一滴,并且除来路小径外,山均壁立陡削,更无出路。

他心中老大失望,口渴愈发难耐,勉强寻到对面岭脚,发现一条小溪,已然­干­涸。知道这类小溪,多随山洪涨涸,既有此溪,水源必不在远。细拨溪草寻视,果然发现两处湿泥,不禁生了希望,便沿小溪寻去。

寻到尽头处一看,竟是来路左侧一片危崖之下,果然下有水潭;只是早已­干­涸成了污泥,因被大片怪石挡住,先未发现。仰视危崖缺口处,居然还有水泉零星下滴,足可用以解渴。孙同康先颇高兴,­精­神为之一振;再一查看,竟是可望而不可及。

原来那危崖,壁立二三十丈,绿油油满布苔藓,无法攀升。下面泥潭大有一亩多,率­性­­干­透,也可立在潭底,仰承泉滴;偏是一潭极深的稀泥,无法令人立足。他想了又想,终是望梅止渴,无法到口。立望了一会,实在渴得难受,才想出一个夯法子:身立潭左,端详好了对岸落脚之处,仰觑残泉下滴,似飞鸟衔食般,仰面张口纵将过去;稍停再用同样方法,纵将回来。

那泉源已将­干­涸,只剩一些残泉细流,稀落落时断时续往下滴去;再加山风吹动,落势不稳,并非降在一定地方。潭面又宽,孙同康既要顾到上面,又要防到下面,仗着武功有根底,虽未失足;无如泉滴既少,又有风吹,有时迎扑一个正着,还能得到一点残滴沾润;一个不巧,不是扑空,白费许多气力心思,便是打向头面衣服之上。几个来回纵过以后,仗着泉滴甘凉,渴虽少解;连夜跋涉之余,本就腹饥,再一剧烈劳动,肚子益发饿得难受起来。

当时他一赌气,暗骂自己真騃!先遇五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怨,焉知不是行路的?就算是敌人党羽,凭自己的武功脚程,也并非不能应付。怎从昨晚一来,便成了惊弓之鸟,怕起事来?先如上路,此时也快到了。平白耽延时刻留在这里,受这活罪不说;此时饥疲交加,真要遇上对头,反倒难办。那七个匪人已早走远,还不上路,留在此地作什?正打算缓一缓气,起身上路;忽听崖壁里面有人说话。心中奇怪,站在潭边侧耳一听。

只听一个极粗暴的声音说道:“这事真怪,方才明明看见那小贼往前正走,大哥看出他脚程不慢,特地抄小路赶了下来,满想到大松口准可截住,怎会不见呢?”

另一个山东口音的说道:“适才赶到黄牛岩时,如若依我登高一望,他无论走向何方,绝跑不出老九那双怪眼;偏你粗心,认准这厮走的是去五­乳­峰的道路。在他以为由小路走,又抄道,又背人;那知这三条路通没岔道,我们走的这条路,外人不知。再说,必须经过老五那里,外人也不能随便通行。当时懒了一懒,我想必是我们由浅水滩经过时,走向享林里,给他看破行踪,生了疑心。不过照这厮昨晚的口气,非去少林寺不可;退回来路,遇上我们的人固是送死,改路也没个办法,此时不知闪向何处?寨主的脾气,大家都知道的,这厮手底虽还来得,昨晚已有人和他接过,并非我们几个人的对手;要被滑脱,如何交代?何况这次又丢了他最爱的那匹好马,谁吃得住?”

前一人接喊道:“大哥话固不差,可是我们先前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只在过渡时,觉着这厮形迹可疑,为什么好端端快要上船又缩退回去?直到路上接到飞鸽传书,方始得信;立刻会同五哥,往望台看明去路,追将下来,小贼业已走远。焉知不是他脚程太快,此时已然投向少林寺,我们没有追上呢?固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寻他不到,只有落脚地头,我们回报寨主,派人去和少林寺要人,料他们也未必敢得罪我们。”

孙同康一听,这伙仇敌,竟连自己先前所要投奔的少林寺都不在心上;饥疲之余,自非其敌。心方惊恐,忽听另一人接口骂了句“不要脸!”话声苍老,好似上了一点年纪的人。紧跟着,便听有三数人,由近往远,急纵前去之声,底下便没有声息。摸不清是怎头路,当时不敢出视。等了一会,再听不到别的声息,好似人已走去;接了一点残泉余沥,口渴稍解,肚子却更饥饿起来。又等了片刻,觉箸饥肠雷鸣,实忍不往;只得把随身软乓器解下,暗中戒备,试探着顺来路绕走上去。

见那地方,果是适才来时所发现的崖洞,地势隐僻。洞口迎面丈许,有一片两丈高的怪石,恰将正面遮住;两侧松杉矗列,丛草怒生,不走近前决看不出;只由崖夹缝上落,却极易发现。洞口内有一盘石,旁边列着两块尺多高的石块,可以坐人。遥窥石上,还放着一把酒壶,和一篾盘包子。孙同康心疑有人在内,不敢妄入,仔细倾听,终无动静。再由石旁掩向正面一看,侗并不大,一眼可以望尽。后面洞顶还有缺孔,阳光自上斜­射­而下,光景并不黑暗。枉担了好些心,全洞空空,那有一个人影!

为防万一,先纵向外面经行之路,往来去两面攀高查看。仅去路方面,有一处是高林危峰阻蔽,只能看出十里左近;右侧洞壁后面洼地,峰岭高险,无路可通而外,俱可望出老远。到处静悄悄的,见不到一点影迹。饥渴之下,难得洞中遗有现成酒食,忙即纵落,赶进洞内,就向石旁坐下;一摸包子,甚是新鲜,底层包子还有余温,似新出笼不久。拿起一个,正要往口里放,忽想起生平耿介,不轻取予,怎到饥渴之时,竟会偷吃人的东西?

他念头一转,手刚放下,兀自闻得酒香,和包子里的葱­肉­香味,直往鼻孔里袭来,由不得馋吻大动。继一转念,空山无人,相隔城镇又远;适才明听敌人在此聚议,后来不知有何急事走去,顾不得吃,遗忘在此。既是敌人之物,吃他两个何妨!

孙同康出身世家,文武双全,素常光明磊落;虽料是敌人之物,上来还不肯多吃,仅想分他们两个,略为点饥便罢。那知饥者易食,入口香腴,含量素大,三两个包子如何能够?心想反正敌人遇上必不­干­休,此时何必拘这小节,先吃饱肚子恢复好了体力再说。于是不再客气,连酒也一齐享受,一路大吃起来。为恐敌人赶回,急于吃饱上路,边吃边往洞外留神倾听。不多一会,便吃了十之八九,饥渴顿止。又歇息了些时,­精­神体力重又振起。暗忖适听敌人语气,明在穷追自己,怎会带了酒食来,却又不吃,留与自己享受?越想越气。好在仇敌所遗,乐得充饥。

饱餐之后,体力已复,他正打算把余剩的两个吃完上路,猛听有人“梯他”“梯他”,拖着鞋底从来路匆匆走来。惊弓之鸟,知道出去必与来人撞上,意欲看清道路再说。刚往壁角一闪,来人也行抵洞口;且不走进,面向外自言自语道:“我老头子半月以来,通没吃顿饱饭,今天偏走好运。先在路上打地铺,遇见一个小騃子,送了点银子与我;随后又往城里,冒名顶替,把人家花钱定做的包子蒙骗到手;又和别人讨了半壶酒,准备在这里打尖,再回山去,寻白矮子的昔年老伴,磨他请客。”

“我向来爱这小窟窿清静,每次骗来酒食,怕白矮子抢嘴,总是躲在这里来吃的时候多。那知今天刚走到这里,便遇见三条野狗在里面乱叫,我怕小騃子冒失走来,被狗咬死;只顾追狗,又怕带在身边麻烦,把包子和酒都存在这里。如今狗是追跑了,可是一条也没有打死。再说,前面还有几条等着呢!那小騃子又不开眼,白矮子再要看他不上,早晚不成狗口里的食吗?这却怎好?”

说着说着,那人忽然一ρi股坐向当地,好象是寻思什么的情景。

孙同康闻言,才知那包子和酒,竟是来人所存。听口气,人家也藉以充饥。先当敌人所遗,全给吃光;空山之中,无法买来赔还。生平自爱,不轻取予,怎适才这等不检点,拿起就吃?本主正拦门而坐,拿什么话和别人去说?深悔冒失,又急又窘,也未细详对方语意。待了一会,觉得只顾僵在洞内,也不是事。再一详视来人,是个瘦矮老道。不禁又想起清晨渡颖水前,所遇用柳条钓鱼,后来踏波而渡的,也是一个矮瘦老头;背影身材以及衣履­色­质,与此人无不相似。

孙同康暗忖:如是此老,正是求之不得;即便不是清晨所遇异人,丈夫行事,须要光明。酒贪既非仇敌所遗,便应与之明言,告歉赔还才是正理。念头一转,立由老头身侧背过,绕向前面一看。那老头虽然身材矮瘦,衣屦也有好些相似,貌相却较清瘿,与清早所遇异人迥乎不同。只得躬身施了一礼,陪笑说道:“老先生贵姓呀?”

老头把一双瞇缝着的细长眼睛,朝孙同康上下细一打量,冷冷的说道:“你这娃儿家,好不晓事!无故问人的话,你准认得我老头于是谁么?”

孙同康闻言暗笑:我如认得,还问你姓作甚?对方词­色­虽然不逊,无奈吃人东西理短,仍自陪突道:“先生不要见怪,我因赶路心急,忘带吃的;行至此间,饥渴交加,无心中发现洞中石上放有酒和包子”话未说完,老头倏地跳起,指脸急口问道:“你,你,你把我要人命的东西吃了么?”

孙同康见老头情急之状,越发不好意思,羞得脸涨通红,忸怩应道:“我实是出于无心,当时曾登高四望,并不见有人迹,只当游山的人遗留在此。又当饥渴难忍之际,心粗疏忽,做出没品行的事。人地生疏,无法买回奉上;只好奉赔几两银子,请老先生多多包涵,恕过这不知之罪吧!”随说,随取了一块银子递过。

老头先是在旁Сhā口道:“你这娃儿净说假话,你如当是游山之人所遗,也未必肯吃它了。”孙同康把话听完,他接口又道:“其实几十个包子所直不多,何况我还是白得来的,原是小事一件。再说我老头子素来爱做好事,肯提拔人,救苦救难;如任你饿着肚皮,有甚力气去逗狗熊玩呢?你这块银子,是赔给我买包子的么?”

孙同康见老头面转喜容,匆促之间也没细辨对方口气,以为给钱便可喜了,口答:“正是,谙老先生不要见怪。”方自暗喜,不致纠缠;老头已把银子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分两,忽然笑道:“我把你不开眼的小鬼,不论走到那地,总是拿钱当先;彷佛天底下只要有钱就好,没有钱办不到的事。这银子要当包子用,你把他吃下去,也不用偷了。别的不说,只要有这牙口,我就不要你赔。没告诉你,我此时饿得心慌,再没东西吃,就要犯羊角疯吗?我正饿得难受,你却教我啃银子,分明成心呕人,真气死我啦!”随说,扬手就朝他脸上一掌打来。

孙同康武功颇有根底,平日那快身手,不知怎的这一掌竟未躲过;“拍”的一声,脆生生打了个满脸花。不由也有了气,心想有话好说,为何动人?怒火刚往上一撞,继一想:本是自己不对,对方又在饿极之下,情急拚命,自所难怪。一个穷老头子,何值与他计较?只得一面后退,口中说道:“老先生,我不知是你的东西,事出无心,空山之中无从购买,你便打死我,又有什么用?此山我是初来,人地生疏,无计可施;莫如我再添送你一点银子,你自己想法买吃的去。如因饿极无力,行路艰难;如是去嵩山五­乳­峰的道路更好,便一绕走点路,只能买到吃的,我便送你一程也不妨事。你意下如何?”

老头哈哈大笑道:“你倒说得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自己都未必能有本事走到地头,还要背 风起大汉sodu我?再说凭你那两下子,准背我得动吗?我叫你不要一来就动银子,你偏不听,透着你有钱似的。越想我越有气,不教训你,你也老改不了。”随说着话,提手又是二掌。

这次孙同康因老头疯疯癫癫,语渐激烈,早留了神;及见老头越说越有气,赶急闪架时,不知怎的依然没有躲开,仍给打上,反而打得更重了些;半边脸疼得火辣辣,肿起老高。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正欲喝问,话未出口,老头忽然急喊道:“不好!我要犯病。”话还未了,单脚跟立在地上,旋风般滴溜溜运转了两转,倏地手捞前襟往头上一盖,跟着身子往后一仰。孙同康一把抓住,老头人已叭的一声,仰面朝天,跌在地上人事不知,羊叫一般哼将起来。

孙同康先只当老头发了羊角疯,因听先前一饿就要犯病之言,觉着老头孤身一人病倒荒山,如若丢下走去,难免不饱虎狼之口。加以这一病倒,证实前言,可见适才打人,委实是因情急拚命;这一来反把怒火消去,只没个解救之法。正在进退两难,打不起主意,一眼瞥见老头嘴里不住的打呼噜,把脸上蒙往的衣服前襟冲了个起伏不停。猛想起来路岭侧树下,所遇蒙面而卧的怪人,正与此人相像。

当时只当是个寻常行路的穷汉,还给他留了一点银子。那知走不多远,恍惚披人用脚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凭自己的本领,休说平地,便多崎岖难走的路,也无绊跌之理。后来想起奇怪,曾疑心是树下怪人有意所为;无如走出已远,登高查看,人已无踪。适才匆促之间没有在意,此时想起前情,再一细看,不特身材衣着如出一人,连那用衣蒙面和仰卧的形态,都与前人一样,只面貌不曾见见过罢了。自己脚程本快,心急赶路,自更迅速;途中回望原路,此人并并赶来。

再听他说,曾往城内蒙取了包子,方始走来。自己黎明渡河,一直加急飞驰,并无停歇,并是避敌耽延,也只半个时辰;此老竟能往返城中。就算他不似自己避人绕越,也要经过两路口、大小郭村、飞云堡、连山桥、小口、岭头等地;来去好几百里,包子铺内多少还耽搁;除非会飞,那有如此快法?如说是假,那包子味道明明与昨日所吃一样,并且还未冷透。莫非此老和颖水所遇,同是异人不成?

再一细看,那病相明明是真,实不见有什么异人之处。又疑人是高人,只生这样病,就此丢下一走,心实不安。反正同路,身子这等瘦小,便背走了,也不吃力;就便还可试他一试,等寻到前面,有人家水泉之处,再作计较。

孙同康想了想,把随身小包软鞭系好,扶起老头背向背上。先觉甚轻,还在暗幸:照此轻法,就寻不到人家,也可背往五­乳­峰去求救。那知绕向洞外冈脊路上,走出没有几里来路,背上分两渐渐加重。先还当是行路力乏,未背惯人所致;救人救到底,何况事由己起,就多为难,也须背了同行。那知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一地较空旷的疏林以内,竟是越背越重,通体汗流,连慢走都正艰难。心中奇怪,方想老头莫非有诈?忽听脑后哈哈怪笑,震耳欲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回顾。

原来老头本是呼噜乱响,杂着一片羊叫,忽然怪笑了一声,人却未醒,重又呼噜乱喊起来。他正想放下,试探真假,就便缓一缓气;放时,觉箸老头轻得简直没什么分两,不知背在身上,怎么会那等重法?记得前襟已经代为放下,不知怎的又会盖向头上?孙同康心里不由越发惊奇。

二次又把前襟揭起一看,仍是面如土­色­,牙关紧闭,双目微瞪如死。试用细草朝他的眼睛和鼻孔里拂探了两下,连眼皮都未眨一下。看来真个已经犯病晕死,好生愁急。

想要重背起来上路,那知老头先前身软如棉,任人摆弄;第二次再背,不特全身僵硬,卧在地上和生了根一般,孙同康那大力气,竟不能移动分毫。方觉有异,忽见老头喉中怪声忽止,喘吁吁低声说道:“该死的小鬼,我正犯病,快不要动我。一动,我活不成,还在其次;那些狗熊也玩不成了,多么可惜。我虽犯病,心里明白,你方才如不动我,到时自会醒转;你这一背,白害我多受好些时罪。再走一段,我就死了。我口说不出,心­干­著急,压得变成一块石碑,压得你走不动,只好放下。怎么你又要背?想谋害我老头子么?等我醒来不要你的命才怪。”

孙同康心正烦乱,见老头醒转发话,甚是高兴;也不想想已经犯病,失去知觉,如何还能用千斤大力法压人?闻言以为老头气忿头上,打算安慰几句。

老头忽又后悔道:“我骂你驼石碑还不要紧,怎把我醒来要你命的话也说出来?意害怕逃走,这里狗熊又多,无人守在旁边,准定跑来把我吃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这病又急不得,一着急,再犯比先前更厉害,不死几条命不完,这却怎好?”

孙同康见他说时双目上翻,喉中呼唤乱响,又是先前犯病神气,忙安慰道;“老先生放心,此事实怪我不好,你不回醒,我决不走如何?我虽不才,对付几只野兽,还堪自信,决不会使你受伤的。”

老头强挣着冷笑道:“凭你那两下毛手毛脚,要对付几只狗熊么?那还早着呢!”说到末句,紧接一声:“不好!”两眼一翻,口中呼叱乱响,人又犯病死去。

孙同康早见这种情形兀自觉得奇怪,当下决心不问老头醒后是否高人,也决不与计较。满拟老头已能发话,只自逆他发急,心气一平,少时不会复原。见状惶急,刚喊了一句:“老先生,千万不可气急。”忽见老头前襟无风自起,重又搭向头上,和先前一般神气,心又一动。猛听身侧不远,有人连声喝道:“小狗在这里了!”声随人到,日光之下,同时瞥见两片寒光带箸两绦人影,由斜刺里树林之中飞纵过来。

孙同康从小好武,至今犹是童身,软、硬功夫均得名家传授;耳目灵警,应变神速,知有强敌到来。闻声首先纵开一旁,一手忙取下身带软鞭,一手扪了扪暗器,口中大喝:“且慢!”一面注视来敌。见来者两人已自纵落面前,另外还有一人跑来,只一紫面身材较矮的,没有见过;前面大汉正是渡头所遇敌党,分三面站向身前,各用兵刃指着自己。其势汹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不禁冷笑一声,喝问道:“我与你们无仇无怨,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可乘人于危。我在中途遇到一个刚才认识的老先生,现犯羊角疯,病倒在地;休看你们人多,便凭本领,来定高下存亡。只是这位病人与我并无渊源,实是初遇,连姓名也不晓得;你们却不可伤天害理,乘人于危。还有你们来历,不敢说出便罢;否则,说明再打,也还不迟。”

内中一个一脸横­肉­、紫面刀瘢的怒喝道:“你不是自称姓岳的小狗么?不问你姓名真假,是什么来路,本无仇怨。我家寨主宽宏大量,就你不懂本地规矩,念在你是外乡来的无知小辈,也不值和你计较;你偏多管闲事,有人在旁打招呼,你也不听,反伤了我们的人。”

“寨主见你太过狂妄无知,无异上门欺人,这才出手。被擒之后,寨主见你会点毛手毛脚,是条汉子,好意收你为徒;偏不知好歹,出口不逊,又将旁立弟兄打伤了两个。恰巧来了两个朋友,便宜你多活此时。你单人逃走也罢,竟敢胆大包天,把寨主爱马小白龙盗走;行时使出声东击西的诡计,以为可以逃脱。那知到处都有本寨弟兄,开头虽然受骗,一会发觉,一声令下,不消个把时辰,多远也能传到,Сhā翅也难逃走。”

“现在查知你并不姓岳,连往洛阳访友都是假话。本应当时杀死,因寨主料你是个有心寻事的­奸­细,吩咐擒回,拷问明白再杀,才容你再多活半日。你的真实姓名来历,到时不愁你不说,暂时我也不问。你说我们倚仗人多,还要杀你同行病鬼,真是放屁!别人奉令行事,他们怎样对付你,我不管;凭我金氏三熊,擒你这样的小狗,还要人帮么?”

孙同康原因敌人势盛,后面还有来的,恐连病人一起伤害。又想那老头会千斤大力法,就不如自己所料,本领也必不差;多待上一回,如能挨到老头病好回醒,岂不多一个好帮手?一听自称金氏三熊,想起好友斋良,曾说对头手下金氏三熊,和一个使判官笔又­精­地趟刀,名叫“十八手追魂太岁”姚旺的最是厉害。难得他肯单打独斗,正好再拿话拖上一会,一面乘机把他引开。便不等话完交手,故意冷笑一声,拦道:

“我名孙同康,我师父湖南善化大侠罗新。实是你们那些无知爪牙欺人太甚,因而生事,本无仇怨。你既肯单打独斗,不伤我这生病朋友,足见高明。你们要我回去,只要打得过我,也非难事。不过我知金氏三熊,最享名的一个名叫神刀七煞,又叫紫飞熊,虽然极恶穷凶,心狠手黑,武功却是不弱,可是你么?”

孙同康经人指教,一见紫面刀瘢自称金氏三熊,便知他是老二,故意如此说法。金氏弟兄中只老二­性­暴力猛,有人无我,弟兄间各不相下,凶横已极,却喜奉承。这几句话正抓痒处,自觉威名远虐;又知罗家门下不是好惹,如非寨主令严,要是自身的事,早借此收风交朋友了,便答道:“你果然是条汉子。既这样,我们也不难为你,只你必须随我回去;寨主见你是罗家门下,也许交个朋友,不去却是不行。”

孙同康口里问答,暗中留意观察,听得老头怪吼之声更急,杂以痰喘,病势反倒加重得多,其势不能再延若下去,无奈何只得笑答道:“恐怕没那些容易罢?我那边空旷处领教如何?”身随人起,一纵三四丈高远,往侧面空地上斜飞出去。身还未落,似听耳侧有人说道:“早该这样,逗几条狗熊,也费这多口舌!”心中一动,人已落地。

旁立两盗党,见二人只管问答,早已不耐;无奈二熊­性­暴刚愎非常,凡事专断,不许过问,正在忍气静听。忽见敌人骤起,疑心乘机欲逃,暴喝连声,一同赶纵过去。刚把兵刀一扬,二熊也自纵到,大喝:“由我一人交手,素来说话,永无更改,如打不过,你们再上,省他说我以多为胜。否则,休怪我嘴直伤人,误了时限,都有我呢!”

两盗党一名天狗星王德,一名双刀小花荣吴开泰;未及答话,忽听身后有人发话道:“不要脸的狗贼,打不过,便改车轮战,还说不以多为胜呢!”

两盗闻言,以为对方还有帮手在侧,忙即循声回顾。日­色­渐斜,疏林晴日,天气甚好。只先见患羊角疯的病人仍卧地上,痰喘不已,此外空无一人。大家都听得当真,知道此人必定是个劲敌。金杰话已说出,不便为此破脸,料定孙同康未必是他对手;金杰真要不胜,后面助手也必赶到。然后合力上前,将人擒回,还可以堵上金杰的口,减他气焰,少出平日恶气也好。便向左近搜索过去,一面打呼哨,招呼同党前来会合。

孙同康和金杰也动起手来。那金杰手使一柄宽刃厚背的钢刀,甚是勇猛。孙同康看出他力猛刀沉,自己所用九节十三环软鞭,虽得高明传授,用百炼­精­钢­精­心特制,把手内设有机簧,一旦使用起来,端的可刚可柔。鞭梢上更附有两寸多粗、四寸多长、前锋尖锐,专破外家气功的枣核形钢球,解数­精­奇,变化无方;平日未遇敌手,也颇以自负。无如晓夜奔驰,不曾停歇,恐斗久了不免力乏;敌党又众,昨日固然此鞭未带身旁,又吃了人多的亏,毕竟内中有几个都是不常见的能手。金氏三熊成名人物,必有几手杀着与过人之处。即使打败,身后还有不少党羽;上来占胜,定破围攻,反易吃亏。必须沉稳了气,等到老头醒来;就不同仇敌忾,也可相机行事,或能耗出一点生路。不过对方人极骄狂凶横,也须给他看点颜­色­,挫上一点锐气。念头一转,故意卖个破绽,一个飞燕穿云,往斜刺里纵去。这一纵跃,差不多有两三丈高远。

金杰久经大敌,成名多年;两三照面一过,早看出对方并非弱者。明知暂时难胜,只为素­性­刚暴,喜单打独斗。话已说出口,无法改悔,心正急怒;忽见一刀砍去,敌人挥鞭一挡,好似气力不济,手臂已被震酸,手忙脚乱,慌不迭往侧纵避神气,不由高起兴来。暗忖:

“敌人虽然轻功甚好,纵跃轻灵,怎奈我金家独门「连珠盖花三十六手快刀」,只一使上,便一刀紧似一刀,泼风也似,手法神速狠辣。本给你逼住,所用软鞭又长,急切间还不易全数施展;这一卖弄轻功,岂非给我机会?不问你这一退纵是真是假,有无诡计,都是自投罗网。如非头子定要活口,休想活命!”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动作皆速,身随念动,早追踪赶将过去。

武家对敌,应变瞬息,动作如电,紧凑非常;最忌门户大开,授人以隙。这等纵法,休看居高临下,一则纵得太高,上落耽延;二则身子悬空,无从着力,难于变化;敌人却在实地上面,或施暗器,或是觑准要害,伺隙而动,实有好些吃人亏处。不是情急脱身,冒险纵逃,轻易不用。金杰满拟敌人弄巧成拙,纵不举手成擒,但独门刀法一经使用,定杀得对方手忙脚乱,无法应付,终于受伤倒地。

那知孙同康存心使他上当,故作情急防身,又似吃那一刀将鞭荡开,无法收势情景。就着那一鞭之势,暗中运足力气,随手将鞭舞起。刚刚凌空下落,还未到地,金杰已自赶到;为想生擒,易砍为拍,一扁刀背“枯树盘根”,照准孙同康双腿打去。因料对方未必易与,假使一刀拍空,就势变格,把三十六手「连珠盖花地趟快刀」施展开来。

百忙中,看出对方落时身形摇晃,好似少林派中「风刮花落」的身法解数。金杰心方一动,疑其有计,手中刀己发出;准备应变换格,已自无及。就在这出手微瞬之间,猛瞥见一条黑影,急逾电掣,由上而下横扫过来;不等招架,鞭梢上枣核形钢球已打向刀上。

孙同康这条软鞭,专门以轻御重;尤其前面钢球,对方兵刃如被打中,十九脱手磕飞。还算金杰本领高强,见来势万分紧急,知道不妙,本来是想横刀去挡,一面倒纵退避,总算便宜,身未受伤。可是这由上甩下,一鞭之力不下千斤。金杰力猛也吃不住,又不合紧了一紧手劲;只听当的一声,虎口震裂,半臂全部酸麻,手中的刀也几乎被人震飞。

总算刀犹在手,同党他去,不曾当众丢人。金杰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不迭倒纵出去。百忙中立定一看,右手鲜血直流,疼痛非常。见敌人在丈许远近的大树下立定,戟指答道:“原来金氏三熊不过如此。如非念你得名不易,我又不喜与人结怨,你早没命了。我不逼你,只管歇息,等手痛稍止,再行领教如何?”

金杰见他立处不是下落之地,才知敌人不特鞭法奇妙,本领高强,并还得有少林真传。明见摇晃身形,由空下落,实则中藏无数变化。幸而未想杀他,只朝腿脚打去;如施杀着上砍,更要上当。正自心惊,闻言不禁愧忿交集,怒火上攻,向孙同康大喝道:“小狗休狂,老子与你拚了。”说罢,强忍手痛纵起身来,照顶一刀砍去。

如二人论本领,原是不相上下;孙同康长路力乏,势孤情虚,比较吃亏总算连气不差,这个巧招居然使上。金杰稍为轻敌,致将右手虎口震裂;虽然明知难以取胜,羞忿情急之下,仍想施展毒手,准备一刀砍下;就着敌人架隔之势,一面施展独门刀法,一面发出特制七步追魂连珠飞弩,将敌人打倒,碎尸万段任凭寨主怪罪,先报一鞭之仇再说。

孙同康上来占了便宜,本心不想伤他,早看出对方情急拚命的心意,竟不肯上套;知这一刀虚实兼用,只把双目注定来势,先不躲闪,眼看离头部不过数寸,倏地单臂连足全力,将手中鞭柄倒转,由横里往敌人刀背打去。当的一声,恰巧碰个正着。同时借劲使劲,身形一晃,人便由反手方纵出,到了敌人身后。两下一个直劲,一个横劲。

金杰发刀时,见敌人横鞭而立,以为是欺他痛手,想用软鞭硬架,正自暗骂:“无知小狗,我这独劈华岳的刀法,曾下多年苦功,谁也不敢硬架。这一刀就不把你劈成两半,这条打狗鞭休想拿在手里,手臂也非震伤不可。”于是不再打变招的主意,痛手一紧,反倒加了力量。万没料敌人身法灵巧,竟敢使用这等险招。

此时双方势子奇快,不容思索,手己震裂。金杰负痛急砍,用力越猛,反应越大,又是一个冷不防的横劲;刀虽仍未震脱,立被往左荡开,后身整个交与敌人;一只右手更是伤上加伤,痛极麻木,不能再有施为。更须防到敌人施展辣手,慌不迭就势刀交左手,朝左侧面反身倒地,「狮子翻身」连打两滚,避逃出去。就地回看,孙同康并未追杀,戟指笑道:“你也和姚旺一样,会地趟刀么?你本领并不差,只吃心粗气暴的亏,以致我一着下好,步步占先。我要杀你,两次都没命了,惶急则甚?”

金杰本就急怒攻心,又一眼瞥见天狗星王德、双刀小花荣吴开泰,站在相隔不远一株树下,故意作出脸忍怒容,手握兵刀,跃跃欲试,目光却注定自己;意似等等一开口认轮,立时一拥齐上,报仇杀敌情志。知道二人本领较低,平日不和;又恨适才把话说满,表面同仇敌忾,实在幸灾乐祸,心越愧忿。把牙一挫,也不答话,仍想拚命,改用左手滚杀过去。

忽听老头急喊道:“你这小鬼真个可恶,该杀不杀!如今把我几个送命的对头全耗来了。如在平时,这伙子穷凶极恶的狗强盗,我只一伸手,便和捏臭虫一样全都捏死。偏犯了羊角疯,只会吐两口痰,身子全不能动;你又打不过人多,被贼羔子宰了也好。要被擒去,受那贼头非刑,死活都难,不是你害我的么?”

孙同康闻言一怔,方想你既回醒,再挨一会,等复原了再说也好,怎在此时发话?三贼听你骂人,又是对头,如何能容?心念才动,猛瞥见王、吴二贼闻声已自赶去。老头仍是前襟盖头,一动未动,卧在原处。心中一急,不顾迎敌金杰,仗着身法轻灵,口喝:“狗贼无耻,敢伤病人!”声随人起,飞纵过去。相隔较远,眼看一贼手中刀已先朝老头砍下;方想万难免死,忽见老头前襟往起一扬,那贼倏地仰面翻身,倒跌出去。

旁一贼正是吴开泰,刚举铁棍,还未下落,孙同康人到鞭到,一辗打去,将棍兜住。用力一抖,吴开泰吃不住这猛劲,连棍带人刚往侧一歪。老头又急喊道:“我非把这口痰吐出,没法起来,不然着急又要犯病。对头来了这多,如何是好?”

孙同康见老头身形未动,强敌便自跌翻,早已心动留神,闻言不觉又微一怔神,吴开泰已乘机纵退出去。一面金杰已左手持刀赶来,方喝:“吴老弟暂退一旁,等我真个不行再说。”猛又听飕飕连声,由林内和右侧土坡下,接连纵上七人。孙同康见内有三人,也是渡口所遇盗党,又添了若许能手,方自心惊,待要迎御。

为首一人持一支上Сhā羽毛的小箭,朝金杰晃了晃道:“寨主久候无音,说那厮曾经会过,如何有这多人,还擒不到?连发两次鸽令,并令我请了临时羽令,主持会局。这不是平日争斗比并,寨主法严,何必意气用事?”说罢,转向孙同康道:“朋友知趣些,你多大本领,也寡不敌众,当真还要我们动手么?我家寨主已用飞鸽传书,又下转牌羽令,限在黄昏前把你请回,Сhā翅也难飞上天去。如能好好和我们走,不误黄昏期限,到时我们必有一分人心。”

话未说完,忽听地下老头又Сhā口骂道:“不要脸的狗贼,他是我好朋友的徒弟,凭你也配请得动他?再说现离黄昏还有好一会,你们准能活到那时候么?”

群贼原因盗首法严今急,连倒地受伤的同党均未及照看,上来先向孙同康发话,本未留意到那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又是倒卧在地的老头;一听发话伤人,立时一阵大乱,斋声暴喝,待要动手。毕竟为首两人多历场面,沉稳得多,一面止住众人,正待上前查看。

忽有三盗同声喝道:“这不是前半天一路和我们捣乱那老贼么?怎在这里,与小狗一齐倒地装死?老鬼可恶已极,二寨主千万不可放过,以免留下大害。”

那为首一人是个中等身材,一双­鸡­眼隐­射­凶光;背Сhā双拐一刀,腰悬镖弩之类的暗器;貌相­阴­骛,甚是老练。这时已看出老头身前,倒着一个同党;行家眼里一看情势,便猜是吃了老头的亏;匆匆赶去一摸,人已闭气身死。急切间,并还不知解救之法;断定此人绝少生望,同时又见金杰朝老头一努嘴,闻言情知事有蹊跷。枉自在江湖上纵横多年,眼前另放着一个大强敌,竟未看出。见众人还在怒声喝骂,有两个已举刀待砍。余人把孙同康围住,似防逃跑,便连忙纵身,到了老头面前,口喝:“且慢!”手扬处,那持刀正侍下砍的两同党,立被挡退;因势太猛,出于意外,又震出去好几步,才行站稳。

另一方面,孙同康瞥见盗党行凶,虽早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到底不知所犯的病真假。适才打伤一人,身仍卧地未起;以此身不能动,只凭气功御敌,骤出不意,自可成功;第二次便被敌人看破,不由正面下手,人不能动,不死必伤。不由也着了急,一扬手中鞭,大喝一声,赶纵过去。见为首的一个已将同党喝住,便自停手注视,静以观变。众盗党见他持鞭纵起,也纷纷赶上前去。

为首两人互看了一眼,向大众使个眼­色­,说道:“好朋友能否赏脸,虽还难说,但我料他决不会走。你们这样,倒显我们小气了。大家暂且一旁歇息,待我二人向这位朋友请教几句。”

众盗才知老头必是高人,有心做作;惟恐倚仗人多,冒失上前,转易吃人的亏。想单独上前,给他叫破,盘诘来历,看能将同党救醒不能,再作相机应付。表面大方,令众散开,实令暗中戒备;以防说翻动手时节,能胜固好,如不能胜,便各取暗器四外夹攻,多厉害的强敌,也便难于凑手。闻言各俱会意,忍气退下。

金杰还想将倒地同党捧向一旁,试行解救,被那背Сhā双拐的一个拦住说道:“金二弟,你今日行事怎也胡涂起来,这能动么?”金杰红了脸退下。

为首二人便走向前去,对着老头说道:“老朋友尊姓大名?因何至此,与小弟兄们为难?请起一谈如何?”

老头本已醒转,瞇缝着一双细长小眼,躺在地上。二人连说两遍,全未理睬。内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紫面汉子,两边浓眉往上一斜,面带怒容,朝老头刚要答话;孙同康暗中留意,在侧旁颧,瞥见那人右手中指上,戴着三个五角星形铁环,业巳旋向中指尖上。知这两人看出老头身有绝技,又疑犯病是诈,意欲先礼后兵;及见对方不理,越知难惹,打算相机下手暗算。方想喝破,使老头留心戒备,话未出口,老头倏地把小眼一翻,已先向大汉发话道:

“你们这一群,不是狗熊,便是长虫一类的东西,也配问我老人家的姓名来历么?本来不值我亲自收拾你们,只因我老朋友有一个还未入门的记名徒弟,因昨晚打抱不平,又寡不敌众,给你们贼头捉去;后来有人助他盗马逃走,被我遇见,帮了他一点小忙。走到此地,原想带他去拜门的,谁知人到急时只顾救急,便做了没品行的事。”

“当我逗狗玩时,他见我放的酒和包子,误以为是追他的狗贼所留,竟自吃掉。我知他那未来师父,人最古板方正,最恨人品不端;我想不带他去投师吧,话早说了带去投师吧,又怕他日后学了本事,背人为恶,丢我的人。一着急,犯了老病。总算他品­性­不佳,但心眼还好,将我背到此地。”

“我算计贼羔子要来,并且此人心已试出多半,不愿再罚他受活罪,停了下来。就便看看他会什么毛手毛脚,敢于一个人和一群畜生贼羔子相打。加上我口痰堵住咽喉,暂时还无人承受,我不吐这口痰,也起不来;只得躺在这里,一半看热闹,一半等机会吐痰。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小贼羔子拿刀砍我,偏又软弱得和纸扎一样,我痰还没顾得吐出,才一张口,他便跌倒,爬不起来。我看你长得这么长大恶相,身大力不亏,想必承当得了,待我把这一口痰奉迭与你吧?”

这为首两人,紫面大汉,名叫“飞天蜈蚣”秦标;那背Сhā双拐一刀的,名叫“赛李拐”罗明,都是本领高强、行事­阴­毒、久经大敌的有名巨盗。秦标虽然­性­情较暴,毕竟见多识广,一见对方神­色­从容,始终躺在地上,一动未动,知非易与;今日一个不巧,不特人擒不回,还要丢人折将。虽想冷不防伺隙暗算,并未轻举妄动。闻言反而住口静听,中间两次想要发作,俱被罗明暗中禁止;知道对方深浅难测,旁边还有一同党被其制倒,好些顾忌,只得强捺怒火,静听下去。

后来秦标越听越不象话,暗骂:“该死老狗,你虽像个会家,急切间摸不准你来历深浅;又因有一弟兄,不知被你用何法点倒,我们没鼠忌器,想拿话僵你,把人解救回生;或是探明点­茓­路数,自行解救还原,再行动手。谁还怕你不成?就算你本领高强,休说还有罗二哥在场,软硬功夫全都到家,双拐一刀更是神出鬼没;便我秦标,这一身功夫,和这专破内家劲气铁星璟,由南到北纵横了多少年,也未遇到过敌手,难道见不得你?”

他正越想越有气,忽见金杰暗打手式,知道伤人已然无救,不禁怒火中烧,再按捺不下;恰在老头说话将完之时发难,大喝道:“老鬼忒也手黑可恶!与他素无仇怨,却用暗算,伤我们的弟兄。此仇不报,回去也无法交代。既不肯起,待我送他归西罢了!”

秦标虽是凶暴,毕竟见过许多高人能手,有了经历,口里发话,一双凶睛始终照定老头,防其暴起,施展杀手;一面伸手去拔兵刃,一面暗将手力运足,准备发那专破内功的五星连珠铁琐。老头却始终瞇缝着一双小眼,望箸秦、罗二人,面带不屑之容。因此等秦标手中的刀已找出,向那老头分心刺下,那老头仍还未有动作。

孙同康见那刺法和那立处,便知内行,不是易与。老头内功劲气已被识破,一个不巧,便要吃亏。这一刀看去未使什么力,实则敌人想试深浅,虚实相生,与前贼恃刀猛砍不同;并且另一手上的铁环也在蓄势侍发,必更厉害。心中一急,扬鞭一扫。

就在这双方动手时机一瞬之间,猛瞥见老头口张处,一团酒杯大小的白影,电也似疾喷将出来。当时只闪得一闪,谁也不曾看清。只听叭呛连响,大小十余点寒光、星飞四­射­中,又是当的一声巨响过处;秦标手中一柄吹毛过刃、明光耀影的钢刀,前半截已成粉碎,人也仰面翻身栽倒。孙同康鞭梢过处,敌人刀已粉裂,只带起一片残铁,甩向天空;映着日光,陨星一般斜泻下去。群贼立时又是一阵大乱,抢向前去一看,秦标胸前一洞血水激­射­,人已万无生机。这一来,全部激怒,纷纷怒骂,一齐杀来。

罗明最是狡计凶毒,先觉老头不可理喻;头子和自己都有多年威望,照此说法,决无善了。因看不出对方深浅,早知秦标定被激怒,口中仍在不住拦劝,实则暗中准备,也是打着乘隙下手的主意。及见老头人未起身,只张口喷出一小团白影,便将秦标打死,刀裂粉碎。这等惊人本领从来未见,不禁大惊!身为一行表率,势已至此,说不上不算来。见众盗党同仇敌忾,刀枪并举,纷纷上前;明知非吃大亏不可,但又无法禁止,并还不能袖手,坐观成败。心中叫苦不迭,无计可施;只得把双拐取下,扪了扪腰间暗器,暗中加紧戒备,意欲相机而动,稍看出敌人一点破绽,立施杀手;只把老鬼除去,剩下孙同康这个­嫩­娃,还怕擒他不了?

起初以为同来盗党俱是亡命之徒,内有几个秦标结盟兄弟;秦标一死,犯了众怒,群起拚命,又均不是弱者,人多势众。老鬼如是传说中的剑侠一流人物,自是白送;否则这许多能手,再加上自己,其势也非可轻侮。对方既已决心破脸,必起迎敌无疑。

那知老头仍卧原地,毫未移动,只口中急喊道:“贼羔子急了,我此时病未全好,不能起来,孙同康你这小鬼还不过来,骑在我身上,和贼羔子打;既保了我,又保了你。如不听话,我运了半天气,好不容易运出一口痰,打死了一个小贼头;再叫我运气,得多少时候?这许多狗贼,内中一个最厉害的滑贼,还在旁边等我的空子,想下毒手。我要让贼羔子杀死,你更活不成了。”

孙同康自从群贼一乱,早挥鞭枪向前去迎敌,将手中长鞭使了个风雨不透。老头躺处,地势又好,身后两三尺便是一片高约丈许的石笋断桩,群贼急切间攻不过来。孙同康也以为老头连伤二贼,真相已露,必要起立,开言好生惊疑;暗忖此老行事难测,所说如假,怎从倒地起,并未见他动过?当此群贼夹攻紧要关头,何以还不起立应战;所说如真,自己心里的话如何告人?岂非使敌壮胆,授人以隙?正自奇怪,忽听老头怒骂道:“没出息的小鬼,叫你过来,将两脚跨在我的身上再打,偏不肯听,要我死么?再不听话,我不给你找师夫了。”

孙同康见他发怒,只得口中应话,稍退两步;姑且依言,将双足分立老头的身侧。那一双瘦小枯­干­的腿脚,便由孙同康孙同康觉出这么一来不特多出好些破绽阻碍,自己也不能随意移动,诸多吃力。但料老头必有用意,仗着武功高强,长于以静制动、以少敌多,连全力迎御,暂时还能应付。可是这等打法,时候久了,必吃大亏,即或本人还能勉强,稍一照顾不到,所保的人也非伤不可。

罗明本测不透老头真假虚实,惟恐所说是诈,又有别的杀手;骤起发难,休说受伤,一个抵敌不住,半生英名败于一旦,因此不敢冒失。见此情形,正好藉以观望风头,便和众人打了手式,一使眼­色­。

群贼本是激于一时血气,有一发难,为示义气,谁也不肯落后,一半仍仗罗明在场之故。及见他始终迟疑不上,已然想起两同党死得奇怪;罗明那么更事最多、本领最高的领袖人物尚且如此,除两个冒失鬼外,全都把盛气馁了一些。

紧跟着再见罗明连使眼­色­,带打手式,渐渐明白过来;知他心意,是因敌人势孤力弱,奉命生擒,不能弄死。只老头扎手,想叫众人先不急于求功;一面用车轮战法,耗到对方力竭神疲,看老头是否受逼发动,便知所说真假。如真卧地不能起立,气功多好,也只迎面伤人,不能行动;如虎落阱中,怎么也有杀他之法。一面再由三两个手法最准的,分三面各用暗器去打老头身上要­茓­,看其有无异样。真要遇上飞仙剑侠一流异人,便即退逃,日后再打报仇主意,免得白送­性­命,于事无补,于是多半会意。

群贼刚往四外一分,老头急喊道:“这事要糟,小鬼你不要只顾头不顾尾巴呀!没见这伙小贼羔子,受了滑贼指点,想拿那些破铜烂铁暗害我老头子么?我生得矮小,只把你那打狗鞭舞长一点,就不怕了。”

孙同康跨在老头身上,立于当地,脚不能动,全仗手中长鞭护人谨己。偏生老头全身卧在本来应付吃力,累得身上冒汗;群贼往外一散,当头只剩金杰和吴开泰。一个右手有伤,一个本领不侪;方觉来势稍松,不料竟是诡计。自己或者无妨,敌人如专打下三路,向老头四外夹攻,如何应付?

正惶急间,他猛一转念:老头那高本领,竟会犯病倒卧,还把短处明说出来;真要这样,适才背他时,怎又会施“千斤大力法”来压人?越想越觉有诈。无如生­性­诚厚,只管看出老头故意做作,总恐万一是真犯病,空自发急受累,依然尽力抵御,不敢稍懈。

正想不出用何方法,使其自显身手,老头又急叫道:“小鬼,你敢疑心我,想不管么?只敢离开一步,不要你小命才怪!叫你把打狗鞭舞得长些,贼羔子那些碎钉烂铁片打不了人;偏不听话,真想挨上两下么?”说时,旁立三贼已看准下手之处,将惯用的珠连镖弩发将出来。

孙同康鞭法得有真传,仗着耳目灵警,手法神速,一路盘花盖顶,架隔遮拦,把一条长鞭上下翻飞,舞成一片光影。看去虽觉功力­精­纯,无如身立当地,不能纵跃闪避;老头又卧在两腿之下,碍脚碍手;大敌当前,身侧两旁又来了暗算,人不上前,只用镖弩望空乱打。虽照老头的话,施展师门“狂风扫雪”的解数,将手中长鞭盘身飞舞,心里却叫不迭的苦。正打算这等情势时候久了,老头如再不为群贼暗器所伤,可知装病无疑;万一受着伤害,率­性­纵身出去冯着自己能耐,和群贼拚命。把原定良友所劝“暂不把仇结深,能避则避”的念头打消,杀得一个是一个;到底报了点仇,出了一口鸟气,比平白累死总要强些。

他心念才动,忽听老头骂道:“小鬼,你又想丢我走么?”忽又嚷道:“贼羔子要想打我,怎么拿破铜烂铁往小鬼长鞭上碰呀?他鞭梢上那个玩意结实,一撞就碎;再不趁我病还未好,将我打死,少时你们那些破铜烂铁全都粉碎,没法害人,我老人家再一病好起来,你们都没命了!”

说时,群贼镖弩飞刀之类,早如雨点雪片一般飞来。孙同康闻得耳际劲风飕飕,越来越急,情知不妙;一面暗运内家劲力,以防打中;一面护着身上两处要­茓­,也无暇分心回看,只把长鞭飞舞。满拟敌人以静制动,看准下手,又多­精­于连珠手法,任怎么也穷于应付。

谁知事情真怪,有时照那劲风来处一鞭撩去,固然鞭到镖飞,敌人暗器立被挡退,这还可以说是他们“隔山打牛,闻声御敌”的心法,被自己学了点来,凑巧用上;无如这等极高的内家功夫,连师父也未学全,似此身后的几下夹攻,连珠打法,如何能行?可是有时一鞭望后盘舞过去,明知无甚大用,猛觉鞠梢上好似被人一扯,或是被什么东西荡了一下。就这微一掣动之间,必听叮当之声,立有打箭镖弩之类随声飞起;唤着晴日,寒光闪闪,激­射­出去老远,分别被鞭磕飞无疑;为数甚多,四下横飞,势甚急骤。老头仍在卧地笑骂,一件也未打中。便对面抵挡,也无如此准法,何况身后!

最奇是前面还有两个强敌,虽因盗首之命,未下毒手杀招,只想软困生擒,但那来势也甚急猛;稍为疏忽,便给打翻擒去。而每次用鞭御敌时,不论二贼用什么手法,那怕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同时夹攻,也必恰好挡开。其间时机不容一瞬,那等巧法,往往出于意外;彷佛鞭有灵­性­,成了活物,一到危急,无须主人指挥,便以己力应付情景。

这一面,群贼也发了毛,头一个罗明,先见孙同康武功甚好,偏居败着,无故听了老头几句疯话,竟跨人独立而战;只管示意群贼如何下手,心实疑怪;觉着此人就算为友情切,也不致如此老实。及至打了一阵,觉得老头真病难起,分出人来,各施暗器夹攻;满拟老头任是多好内功,身上­茓­道总有练不到处。这些暗器,件件厉害,有的见血,不满周时必死,又都连珠手法,百发百中;敌人一个无异废物,一个力难兼顾,怎么也有几分指望;老鬼一除,大功立成。群贼无他心细虑远,更抱必胜之想。

那知暗器发出,明明看准,必要打中,偏巧一鞭舞来,扫个正着。不但没打着人,反给这一扫之败激荡出去,撞向同党所发暗器上去。或是刀箭相碰,或镖弩互击,两下一齐飞撞,斜出去老远,坠于地上。先还当无心巧值,便把手法加急,连珠也似大片发出。

不料任势多急,全无用处,那条长鞭竟似一条具有灵­性­的活蛇;分明鞭已撩空,不是左右上下倏地折转,便是猛然掉头拐弯,用那鞭梢上的铁珠朝暗器打来。而且每一打中,别人所发刀箭镖弩,也必被自己人的暗器撞飞;暗器发得越多越快,互撞越密越盛。有时敌人为要应付前面同党,鞭巳甩向前去,自己人的暗器还自互相激撞不休;直似同党互斗暗器为戏,偏又无此奇准。

机势本极迅速,晃眼之间,敌人鞭又舞到。长鞭扫处,一齐乱飞,往往十几溜寒光,做一窝蜂激­射­空中,斜飞出去;耀日生辉,散落如雪,好看已极。呆了一呆,敌人鞭早掣回;等重施暗器再打,长鞭又打,仍是原样。只听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串珠相接,刀光弩影,四处横飞,人却一下也未打中。

这类暗器,每人不过带上两三种,一套连珠刀镖,至多不过十二件;像飞蝗弩之类细巧易带的,至多也只三十支,如何经得起这等打法?这一伙贼党,上来时十分气盛,只顾伤敌,尽量施为。

内中一个名叫“掌上飞蝗”陈俊,只有七只小梭镖、十二枝连珠甩手飞箭;­性­又急暴,当先动手,不多一会全数发完。一则手中空空,二则所有暗器均是特炼­精­钢,轻灵小巧,无坚不摧,非常趁手;虽然当地全是自己人,终恐遗失。又以同党暗器无一件不是­精­工特制,也将用完;想乘空代拾了来,再试夹攻一回,不信就会伤这老鬼不了。念头一转,立往群贼暗器击落之处寻来。先寻到自己的一看,已然全毁,不是锋头撞折,便便是齐腰斩断,不禁大惊。再寻到别人的一看,也是如此,无一件能够再用,这才知道厉害,偏又毛包情急,用黑话急叫起来。

罗明早已看出事情奇怪,意中之事,还不怎样;群贼一听,全发了毛,暗器恰也发完,其势又不能罢休。刚呆了一呆,老头叫道:“小鬼,我快好了!你不必再骑着我,上去和他们打吧,都有我呢。”

孙同康已然大悟,知无差错,心胆一壮,气力自增;手中长鞭,龙蛇也似舞起一道鞭花;纵身一跃,便往右侧空地上斜纵出三丈高远。口中大喝道:“无知狗盗,我本不想杀伤你们,偏要苦缠。现奉师父之命,为民除害,一个也休想逃走!”说时,耳听老人道:“小鬼得了便宜卖乖,现成师父不去找,却想做我徒弟,你知道我是谁么?”

孙同康原因看出老头是个异人,弄巧还许剑侠一流人物,照那行径分明有心暗助。自己终年在外寻师访友,这等一世难逢的机会,岂可失之交臂?故藉喝骂群贼,发话试探,闻言心方一动。群贼本没料他突然纵起,又为老头所慑,进退两难、没法落场之际,由不得纷纷喝骂,追扑过去,竟不约而同的把老头拋下。

这期间,只苦了一个罗明,料定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休看孙同康一人势单,老头必加暗助无疑。无如盗首法令甚严,无论亲疏,不容违背,同党已然死了两个,再不把仇人擒回,就算自己是他久共患难的得力死党,处罚从宽,众目之下也是难堪。想了又想,且不随众上前,先陪着一脸苦笑,踅向老头身侧,躬手说道:

“老前辈,愚兄弟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冒犯,望请恕过不知之罪。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敝寨主法令素严,现已过了时限,孙朋友没请回去,反又死了两人;我们全有妻儿老小,实在没法交代。我知前辈是位奇人,对于敝寨主和一般弟兄,决不放在心上;既然本领高强,有意光顾,何妨连孙朋友同往敝寨一叙,率­性­使全寨弟兄见识见识。我们只要全拜下风,从此全数洗手,决不再往江湖走动,你看如何?”

老头斜睨了一眼,骂道:“你这滑贼,暗算人不成,又想闹鬼激将么?想请我老人家光降,也配?再说我从没受人欺侮过,适才那几个贼羔子,欺我犯病,拿些破铜烂铁朝我乱用。我这人是贱骨头,真能打中我两下,我看他有点本领,也许还可商量;他偏没准头,只管在我面前乱晃。小鬼鞭再会拐弯,全给打落,一下未中,分明拿我当小孩子逗弄着玩,我这口气就生大啦!自己还要养一会神,懒得起来,难得小鬼听话,才叫他出去,把贼羔子们宰掉拉倒,省我看了恶心,留着现世。”

“我知你那狗心思,以为贼窝子里埋伏了好玩意;今早又来了两个会使障眼法的秃贼,贼羔子又多,只把我们骗去,便可报仇,又有交代。你此时在作梦呢!我日前由青城山回转嵩山少室,闻说贼头近十年来无恶不作,本要除他;为有一事,迟了两天。昨夜白矮子知道了,埋怨我怎不早办;你们多活一天,便多害好些人。说完分手;他比我勤快,此时大约已寻了去,定非给他宰完不可。你和那条狗熊,只不自己寻死,许还能苟活;下余贼羔子,一个也跑不掉。小鬼的鞭,只一拐弯准死,不信你看,那鞭不又拐弯了么?”

这时孙同康和贼人打得正急。罗明目光到处,已有两人打倒在地。内中一个,名叫“双头狮子”尤彬的,恰是生死之交;乱子越大,再不上前,太不象话。事已至此,即便老头真是剑侠一流,也须与之拚个死活;何况寨中今早恰有局人到来!身旁现有信火旗花,正好求救,丢人也说不得了。

2嵩岳斗群凶剑气纵横寒敌赡沧江逢绝艳眉痕缥缈冕仙山(上)

蜀山剑侠新传2嵩岳斗群凶剑气纵横寒敌赡沧江逢绝艳眉痕缥缈冕仙山(上)

话说罗明大喝道:“小辈休得猖狂,众弟兄暂且退下,待我独自会他。”话还未了,只听老头喊道:“又拐弯了!”长鞭挥处,又有一人倒地。虽知敌人以一敌众,同党又均好手,不应如此;万分急怒之下,把心一横,未暇寻思,匆匆取出求救信号,照准山石地上一掷。立有一道五­色­烟火,冲霄而起;到了空中,爆散开来,化为一股浓烟,一蓬火星重又向上激­射­。日光底下,人星尚不显亮,一闪即灭;那烟却是又浓又黑,只管袅荡空中,半晌才被吹散。信号一发,罗明早一摆双拐,飞身纵去。就这瞬息之间,战场上只剩了三人。

原来孙同康虽恃老头壮胆,自身本领也还不弱,无如对方俱是录林中的能手,又因连受伤亡侮弄,个个情急,怒火上攻;拚受违命之罚,想把对头乱刃分尸,已不再打生擒主意。顾忌一去,来势比前要猛得多。孙同康上手才知厉害,也把全身本领施展出来;只管鞭法神妙,仍是众寡不敌,一会便被群贼看出破绽。内中一贼便是尤彬,最是狡猾,上来故示松懈,一有空隙,便下杀手,举棍乱攻。5

孙同康知道这种打法,万不能使贼近身,仗着手中长鞭能刚能柔,身法轻灵,运用如意,还能应付。于是窜高纵矮,挡后返前,一路架隔遮拦,舞出全身鞭影,勉强应付一时。方想异人并不起身相助,如何才能取胜?手法略松,瞥见一贼手持铁棍点到。因此早看出此贼守伺在侧,棍法厉害;同时前后左右还有敌人围攻,刚用一个“金龙闹海”,暗藏“飞燕翔空”的解数,挡避过去,又被一棍点到。知他欺负自己用的是软兵器,特意用棍来点,内中必还虚实并用,藏有杀手;不敢怠慢,忙就势一紧手中鞭,“长蛇出洞”,化为“怪蟒翻身”,意欲略挡来势,就便用鞭梢铁球,将棍击落。

那知尤彬刁狡异常,故意借这一棍去分孙同康的心,自己并不真上,却使同党乘虚而入,伺隙下手。他这里棍头才撤,侧面两贼和身后二熊金镖的刀棍,也同时袭来;吴开泰也自赶到,一横铁棍往下扫来,成了五下夹攻之势。

孙同康先就尝过这种味道,当时形势险极,幸得招架过去,纵向一旁。不料敌人见他纵跃如飞,急切间打他不倒,早已想好地势,比先一次厉害得多。双方动作极快,时机瞬息,不容一发。孙同康一鞭扫空,忽见刀光晃影,脑后身侧一齐风生,知道上当。仗着武功­精­纯,机智绝伦,人又矮小­精­灵;见势不佳,并不回身招架,身形微侧,往下一矮,双足一顿,再往起一拳。同时手中长鞭一紧,颤巍巍抖起半丈方圆鞭花,身也平斜伸长,连人带鞭活似一条抢上木的大海虾,直朝前面尤彬冲去。

这一来,群贼全都打空。内中吴开泰本领稍差,身法却快;一棍没有扫中敌人下三路,双脚一点,首先持棍追踪过去。正赶尤彬见诡计未用上,敌人反朝自己冲来;知道那鞭厉害,如被绞住,手中棍非脱手不可。百忙中往侧一闪,避开来势,再反手一棍打去。

孙同康也早已知道他必有此着,凌空一翻,身早踅回;“灵猿献果”,回鞭一撩,刚刚挡过,吴开泰和一个名叫张三夸子的,也各持刀棍相继杀到。忙横鞭一挡,本意先将敌人的棍磕开,就势挡刀还攻,这一鞭足用了八九成力;吴开泰由后发棍,想占便宜,没料敌人回身这快,两方势均急骤,鞭沉力猛,怎吃得住?右臂先被震酸,紧跟着鞭梢铁球毒蛇反噬,倒卷上来。

当的一声,手中棍立被抖落,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身子也被震退出好几步。随听锵锵连响,刀棍横飞中,叭的一声重响,张二夸子撒手丢刀,翻身栽倒。

原来尤彬随时都想取巧,一棍被人挡开,跟着同党夹攻而来;敌人横鞭招架,又有破绽,自然不肯放松。忙又用棍朝孙同康腰间点去;准备如点不中,立即变招,猛下杀手。偏巧吴开泰的铁棍,给孙同康长鞭一架,再给鞭梢铁球兜住一抖,由上起改为下落。脱手斜飞下时,两棍正好撞上,势子极猛;劲头一直一横,恰又撞向棍的前头,如何能当?立被荡出老远,几乎脱手。方自一隐身形,孙同康虽将敌人铁棍打落,鞭梢一抖,未免稍为延迟了些;张三夸子又是一个粗勇悍贼,手中厚背宽刀的大板刀,早朝孙同康左肩砍下来。

武家以一敌众,固仗手巧心灵,目锐身轻;最重要还是气定神闲,以动中之静来御群动,把心、身、手、眼连成一体。只管跳跃纵横,矫捷如飞,但是时时刻刻都要守定中心,丝毫不慌不乱。务使­精­神、目光好笼盖全场,手发出去,严丝合缝,恰到好处;给他各个击破,沾着便倒;对方人多,反更吃亏,才是高手。

古称万人之敌,只是一接即胜,不使近身;对方前锋一挫,后队胆寒,声成所震,自然瓦解罢了。飞仙剑侠又当别论!如其真个以一敌万,休说打,挤也被人挤死;就是不眠不休,挨个砍去,也须砍上十天半月才能砍光,人也累死。所以不怕人多,最忌急躁。对方再有劲敌好手,一着稍松,立被乘隙侵入,步步全错,非遭惨败不可。

孙同康先前颇能守着师门“中”、“静”两字口诀,无如对手太强,仇恨又深;连径两次围攻奇险之后,所指望的大帮手又未发动,只知这等局面必须速战速决,先打倒两个,使其气馁势衰,才有胜望;否则时候一久,累也累死。又老想纵远一些,占住上首方,将独门“腾蛇七十八式”鞭法,土数施展开来,把敌人一齐逼向鞭影圈外,先不令其近身,乘隙再施着取胜。

那知群贼久经大敌,武艺高强;见他手中鞭,龙蛇也似,有无穷变化,早已留心。并不似寻常对敌,刀枪并举,一拥齐上;时分时合,聚散无常,非有便宜,决不围攻;甚或跳出圈外,旁观不动,一有破绽,立即泼风也似,前后左右一齐杀来。

每人均有极厉害的杀手,更有两个轻功好的,目光专注;不论纵多高远,老是如影附形,跟踪追到,连口气都无法缓,如何施展?孙同康情急求胜之下,用力过猛,心气便浮了些。敌人铁棍虽被打落,但是长鞭下垂,鞭头也自着地,急切间不由现出绝大破绽。

幸而尤彬一杀手棍,吃吴开泰落棍撞开,另两敌人赶来稍后,未及下手,好些凑巧;否则这一刀虽被挡开,手法一懈,尤彬那一棍先被点中,同时后来二贼也自杀到,乘隙齐下杀手,安有幸理?总算运气,瞥见敌人双棍同飞中,忽有一片寒光,挟着一股劲风砍到,另外二贼也自右方杀来。吴、尤二贼尚在身后,必要乘虚而入,暗道:“不好!”急中生智,并未向右闪躲,忙一紧手中鞭,就着鞭头着地一振之势,反手横撩上去;同时身子一矮,反往左侧敌人右手方窜去。初意左右前后皆敌,群贼中此贼较夯,左方攻势似强实弱。,只挡开这一刀,便可稍绥敌势,略占地步,不致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明知对方力猛刀沉,此着绝险,若说被他砍中,人成两片;就因鞭是铁线蛇筋所制,决不会断,力气稍弱,一个挡他不开,吃他连鞭硬压下来,也是不死必伤,万无生望。无奈危机四伏,除了死中求活,更无善策。时机迅速,不容一瞬,心动手发,也无暇熟计,事后心寒,已过去了。

本是势逼处此,那知长鞭起处,只听“答”的一声,刀鞭相撞。方觉力大非常,猛听“拐弯”两字声纔入耳,鞭头一弯,蝎尾也似,飞起半截鞭影,顺敌人刀背反搭上去。一心避敌,能逃毒手已是幸事,敌人力大,并未想到挎他兵刀。此举大出意外,现成便宜,如何不贪!百忙中用力一抖,鞭上铁球已先击中张三夸子头顶,当时一声急吼,脑浆迸裂,仆地跌倒。

这一抖又恰是时候,对方人死手松,用力太猛,一柄寒光凛凛的板刀立即随鞭而起,电也似激­射­出去。无巧不巧,金标同另一贼金源长,恰巧各持兵刀双双杀来;万没料到变出非常,一眼瞥见刀光耀眼,迎头飞到,想躲已自无及。

金源长首当其冲,不及招架,只急吼得一个嗳字,便给那刀由左肩胛间斜穿进去,一直透向胸右,砍进了一尺来深。当时鲜血狂喷,仰身翻倒,铮的一声,刀头由右肋骨穿出;给在地一挡,方始止住余势。金标人高,正在左近,洒了满头满身鲜血,不禁大惊,人也往斜剌里纵开。

孙同康无意之中连伤二贼,一贼铁棍又被打落,­精­神勇气遂又大增。双方都是捷如猿揉,急同雷电,盗党死了两个,越发仇重情急。只一晃眼间,第一个尤彬举棍先自打到,孙同康刚横鞭一架,金标顺手用衣袖略拭血迹,左手持刀怒吼杀来。吴开泰也乘机抢了铁棍,跟踪齐上,声势极为猛恶。尤彬在群贼中比较年长,地位也高,见几番使巧未成,反伤了两个同党,连急带气,便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

孙同康以为五贼去了二贼,总要好些;那知来势并不稍懈,尤其老贼难斗,一根铁棍招式灵巧,又­阴­又狠。先前几乎吃了气浮的亏,便把心气放平,沉着应战,也把全力施展出来。知道急切间难于取胜,想把内中手法较软的吴开泰先行去掉。偏生尤、金两个劲敌,手中刀棍狂风暴雨一般;对方又吃了一回亏,处处留心,不易得到他的破绽;打不起主意。

金标报仇求胜心切,见敌人鞭法已经使开,老攻不进;平日心高逞强,想起适才曾和敌人约定单打独斗,结局变成五打一;不特未胜,反被对方连伤弟兄。休说被他脱手,只不亲手将此人杀死,以后便做人不来;被他打败更不必说。反正你活我死,非拚命不可。这等打法,几时是了?一旁的老罗又怕极那老病鬼,既不动手,又不过来相助;看神气杀这小贼还许有望,那老病鬼却是难惹。不趁此时全力一拚,再挨下去,老病鬼一起身出手,更是凶多吉少。自恃一身硬功,又兼天生大力,竟把心一横,大喝:“小贼休狂,老子与你拚命了。”声到人到,目光注定鞭梢铁球,不令打中;一面暗运气功,豁出肩背双腿等处挨上一鞭,飞纵上前,扬刀便砍。

那尤彬手快眼明,见他情急拚命,反正拦止不住;既不愿失此下手机会,又恐他上来,便挨一下重的。忙把长棍一斜,观准敌人鞭梢铁球点去,心想敌人鞭一点开,金标刀法甚好,必可成功无疑。

那知恶贯满盈,孙同康没料到对方不怕死伤,以命相拚。恰巧尤、吴二贼左右夹攻,刚刚挡开,事出意外,竟被攻进圈来。暗骂这等打法,岂非找死?忙用长鞭往外一挡,本拟将刀架过,就势将他打倒。百忙中瞥见尤彬铁棍,惊蛇出洞,突向鞭头点到;势子又急又猛,暗道不好,收势已自无及。金标的刀也迎面砍来。三下里全是一个猛劲。

孙同康心中一急,率­性­单臂运力,仍就横鞭飞去。心想此鞭刀砍不断,软硬由心,就算被老贼点中鞭头,仍可用后半截鞭身挡这一刀,不致被他砍中。这一鞭足用了八九成力,金标又知对方劲敌,虽想冲进圈去拚命,终防鞭梢铁球厉害,心有顾忌;一面用刀猛砍,一面仍在准备改式变招。一见敌人横鞭架到,力沉势猛。,以前吃过亏,手伤未愈,惟恐铁球反卷上来,又蹈前辙。匆促之间没看出尤彬取巧暗助,忙把刀一撤,避开长鞭。本想拦腰砍去,一眼瞥见鞭头吃尤彬用力一点,向上甩起,敌人门户全开;心中大喜,大喝一声,改上为下,照准敌人胸前搠去。

孙同康不料金标刀法这样好,那猛来势,竟被撤退;鞭头又被铁棍点中,向上荡起;另一面吴开泰的棍又往下三路扫来。三方受敌,如换稍差一点的人,也非败不可。尚幸身手轻灵,得过真传,长于败中取胜。一见刀撤棍到,门户大开,知道不好;更不容下手,双足一点劲,立即纵身飞起两丈多高。因是急中生智,猛然窜起,未往远纵,下落仍在原处。敌人围攻更急,不特没有收鞭,反就那一纵之势,就空中甩起一个大鞭花;惊虹也似朝地面上扫去,人也随同飞落。

说时迟,那时快!长鞭到处,第一个遇见吴开泰,觉着先前当众吃亏,想捞回一点面子;难得遇到机会,意欲等鞭扫过。金标也是一样心思,乘隙进击。谁知孙同康练就险招,看去急速,实是虚势。长鞭刚甩成大半圆,自地扫过;瞥见二贼刀棍齐施,迎面杀来,右臂早就奋力相待。身形一闪,右手紧握鞭柄,猛然使劲一抖;长鞭立似毒蛇掉首一般,猛然掣转,恰好压向二贼刀棍之上。

双方势子都急。金、吴二贼俱知厉害,不顾伤人,双双奋力一架。金标刀背正档向鞭梢一带,力猛刀沉;铮的一声,前半截鞭便被连球反震向上。尤彬立即乘隙进身,拦腰一棍打到。孙同康见金标恰巧挡向鞭梢,将鞭激起;尤彬又刁狡异常,知这一棍,好些变化。正待纵身闪避,耳边又听遥喊“拐弯!”一声急吼,老贼人已倒地。

原来尤彬一生­阴­毒险诈!因知敌人鞭法神奇,这次虽是直起直落,大现破锭,断定金、吴二贼必要乘隙进攻。打着一发必中的主意,先不动手;等到双方兵刀架隔忙乱,敌人匆迫中,万难还手之际,然后突然发难,向前猛击。满拟一棍成功,谁知人未打成,死星照命。孙同康长鞭横落横起,尤彬早已闪开正面,按说万无打中之理,不知怎的,鞭梢竟会自行折转,朝尤彬左太阳­茓­打来;容到闻得脑后风生,已自无及。一声急吼,打个正着,翻身栽倒,死于就地。

金、吴二贼抢救不及,只得咬牙切齿杀上前去。那旁罗明也自情急,舍了老头,纵身追来。方在急喊:“待我会他!”吴开泰见同党中三个好手全数死在鞭下,心胆已寒;微一疏神,给孙同康一鞭打中后背,口中狂喷鲜血,死于非命。

罗明见状,越发情急。心想老鬼也许不会出手,伤人大多,下手须急;就老鬼不肯受骗,好歹先把这小狗杀死,回去才可稍为交代。一面喝住金标,把手中双拐一横,指着孙同康,大喝道:

“且慢动手,听我一言:今日我弟兄伤了好几个,休说先前那两位死得离奇,便这里四位弟兄也死得奇怪。你们如会什么邪法,趁早说出;我罗明和这位金二弟,在江湖上也成名多年,情愿甘拜下风。后会有期,再来寻你;如其不然,也请明言,我再用这双拐一刀,各凭真实本领,奉陪几个回合。”

“我向来爽快,不似别人死缠,一向单打独斗,只有一招照顾不到,便自知学艺不­精­,当时认输一走,日后学好本领,再行请教,以免耽误彼此时光。还有你那位老朋友,脾气古怪,问他什么话都不肯说,一味支吾,却用暗算伤人,未免有失英雄本­色­。我看你少年英俊,人还爽直,那老头叫什么名字,是那路上朋友,可能明说出来么?”

孙同康早看出罗明乃群贼之首,是个劲敌;听他独自发话,打了半日,乐得借此绶气。听完正要回答,忽听嗡嗡之声十分劲急,遥见日光底下有两点白影,飞星过渡一般,由适才群贼来路,一面横空邪­射­而来。飞得又高又急,晃眼便离头上不远,乃是两只极神骏的鸽子。二贼面上立现惊异之­色­,同声撮口,一声呼哨。二鸽飞势忒急,本已飞过;闻声倏地折转,银羽盘空,略一回旋,一只仍就往嵩山一面飞去,一只凌空飞堕,落向罗明掌上。

金标似防孙同康会骡然动手,一面抢前,持刀戒备,口中喝道:“你且稍待一会,我罗二哥还有话说。”

随听老头喝道:“狗贼放心!我早说白矮子比我­性­急,不容你们在眼皮底下逞强为恶。现在贼窝子已经瓦解,贼头和妖僧恶贯满盈,全部数尽。你两个蠢贼,还能勉强活上两年。小鬼不似你们­阴­刁,决不乘人之危,各自夹了尾巴快滚!如不服气,只管约了人到嵩山少室寻我,或去少林寺问你们认识两个小和尚,打听明了再去也行,心慌作什么?我们也快走了。”

老头出口滑稽,疯疯癫癫,这类话孙同康已然听惯。少年心­性­,见那鸽子朱目金瞳,健羽如霜,启盼神骏,却是异种;以前原曾养过不少,但都不及对方所有。只顾注目细看,闻言并未留意。那鸽子口中衔着两寸长、一根带有羽毛的竹签,双脚各绑着一根带簧的小竹笙,飞时发声,便是此物。

罗明取下竹签,略看了看,立刻面容大变。随由怀中取出两丸豆大般的紫九与鸽子吃下,另外取一根竹签,令鸽子含向口中,将手一扬,鸽便冲霄而起,往回路飞去。然后强敛满面悲愤之容,说道:“孙朋友,我知你本不愿打,但你此时占足上风,不能由我。姓罗的今日虽因有事料理,但我生平从未皱过眉头。适已说过,你如有兴,仍由我和你二人单打独斗,奉陪几招。否则,今日之事也不算了。暂且告辞,后会有期,你看如何?”

说时,金标瞥见那个地上的怪老头,忽然不知去向。初意此人是个神鬼莫测的劲敌;这一病愈起身,自己这面决无幸理。及至留神四面查看,老头已走出两三里路,正在前则飞跑,大有独自溜走神气。不禁又生希冀,便用黑话告知罗明:“老头已走。”

罗明知他心意,仍想为死人报仇,暗骂笨蛋,也不理他。见孙同康正要开口答话,忙抢说道:“我不知你和那老朋友是何渊源?也请见示一二。”孙同康不懂对方独门黑话,背向老头卧处,也不知人已走去,使笑答道:“本是你们恃强欺人,苦苦寻仇。我也有事,谁愿和你们动手,暂时承让,彼此方便。那位老前辈,实是初遇,不知名姓。”

罗明道:“我看孙朋友人甚光明,不过武艺虽好,我未动手,暂且不论;方才众弟兄向你夹功,你却未必能够应付,居然连伤我们三入,以我观察,必是你那朋友暗助无疑。少年人难得有此奇遇,不可放过。今日之事,使我罗明灰心,也许从此洗手,但我早晚总须寻你领教一次。既然承让,休看你那朋友己去,我们也决不反复,各自请罢。”

孙同康心想等事完,问过老头姓名来历,拜师求教,闻言侧顾老头,已不知去向,大吃一惊!不禁情急道:“罗朋友行事光明,不愧英雄本­色­,可看见他往那一方去么?”

罗明朝前一指:“好似这面。是否改道,就不知了。”

孙同康既欲寻找异人,又想践好友之约,匆匆举手作别,道声:“多谢,容再相见。”转身就跑。不想就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大喝道:“往那里去!”

孙同康侧身回顾,见那金标似乎十分忿气,打算追来相拚,却已给罗明拦住,正在暴跳喝骂。心切上路,难得敌党为己阻住追兵,那还有什么心肠回身对敌,脚程又快,便不理他;略为回顾,便加急向前驰去。心想老头神出鬼没,行必如飞,十九追他不上;怎会这等疏忽,一连两三次,把高人奇士失之交臂。心在悔恨,向前急追。猛瞥见老头坐在前面路旁一块山石上面,好似歇乏神气。当时喜出望外,忙喊:“老前辈,暂留贵步,容后辈拜见,有话奉告。”

话还未了,老头便自起立前行。孙同康恐被滑脱,一面施展全副轻功,连纵带跑急追下去,一面口中急喊。谁知老头竟似不曾听到,头也未回,看去步履从容,和带人走路一样。以孙同康的脚程功力,分明晃眼追到,只接连几纵,便可越向前面,偏是追他不上;用尽方法,相隔总在二十丈左右,老是可望而不可接。连夜急驶,不曾歇息,又和群贼恶斗了好些时,­精­力所耗已多;再一情急猛追,用力太过,累得通体汗流,气喘口呼。志终不懈,仍就奋力前驰,非将人追上不可。

他脚程本快,又当情急之际,不消多时便越过五­乳­峰,连经阎王壁、锁心峡、乌龙脊梁、连云栈诸险。快到少室半峰,眼看老头绕峰而过,相去越近。少室本是嵩山最险峻崇高之处,后峰一带,更连樵径都峰危刺天,壁立千百丈。

起初孙同康紧随老头身后,穷追急赶,还不怎样在意;后来越走越无路可通了,全凭纵跃攀援上上下下。偶然回顾,自己直似一只壁虎,附身崖腰藤树之间,虽有着脚之处,大部宽不过尺。山高风景,又当峰­阴­,夕阳既西,景­色­森晦;稍一失足,立堕重渊,休想活命!这才看出危险来。只管轻功甚好,也是大意不得,虽无退志,却是惊心;便把势子稳住,气沉下去,加上仔细。

因老头始终不理,他已不再出声求告,只是尾随不舍。一见相隔只得丈许远近,不禁心中一喜!山势奇险,恐彼此失闪,将人撞落,前面又无适当落脚所在,不敢纵越向前。只盼稍为现出一点路径,或是大一点的危崖突石,立可抢向前面跪拜求教。

正希冀间,忽听老头自言自语道:“我以前为收徒弟,找了不少麻烦,早灰了心。不知怎么又会无端生事,引鬼入室,被人逼得把路走错,转过崖角便是藏珍崖;除非送死,谁也过不去。至土少室峰顶,必须退回二十丈,才能设法上去。我向来不肯走回头路,白矮子也不知回来没有?只好舍这老命,试拚一下吧。”

孙同康随在后侧,时刻留心,闻言方欲答话,刚改口喊出:“师父可怜弟子”老头已转过崖去,以为相隔这样近,终于不难赶上。及至拨藤附壁,绕过崖去,目光到处,见前面危壁如削,直下数百丈;除有些藤蔓老松透出外,更无着足之处,明是临到绝地。老头贴身站在一片尺许宽、半丈长的天然石埂上面,好似进退两难。回顾孙同康追来,忽然回头怒骂道:“你这小鬼,敢跟我来!”

话未说完,那石埂本来又滑又仄,石面向下倾斜,绝难立足其上。老头想是盛怒疏神,脚底一滑,反手一把石埂未抓住,立似断线风筝,手舞足挣,翻身下坠,从那千百丈深的壑底直落下去。

孙同康一惊,真个非同小可!自己立处正当崖角,也是险滑非常,不敢大意。尤幸壁间藤蔓坚韧,忙用一手攀藤,朝下寻视时;风凄日斜,暗壑沉沉,下面树林森罗,云雾榻郁,看不甚真,那有人影?方想此老异人难道真个失足陨身?忽听脚底叹道:“这小鬼累得我好苦,这怎上去?”听出老头声音,相去并不甚远,心中大喜,忙喊道:“老恩师在那里?可能上来?”

老头在下面骂道:“都为你这小鬼,差点没掉到底下去。我就在离崖顶不远的老松盘上,你的眼睛瞎了么?怎么会看不见?你不下来,我如何能上去。”

孙同康低头仔细一看,果有一株盘松,方圆文许,树上满是藤蔓女萝之类缠紧;还开着不少红花,形如一柄平顶的伞撑出危壁之上。老头就落在上面,正昂首向上喝骂呢!

上下约有七八丈距离,认定老头异人,急于拜师,失而复得心中狂喜;信赖太甚,也不想想下去还可,这等险的削壁,人悬孤松之上,少时如何上来?闻言忙答:“恩师不要生气,弟子下来就是。”

话未说完,老头又喝道:“小矮鬼,要下就下,我不等了。”

孙同康闻言,心中一慌,更不寻思,急喊:“恩师开恩,千万等我一等。”随即将气一提,面朝外,先坐向石埂边上,然后身平微挺,两手反拊,身子笔直,贴壁往下滑落,看准小松纵去。降势本速,耳际风生,晃眼临迎。眼看老头面带笑容,仍坐松枝交互之处,方自喜唤恩师;就在双脚落到松树上的当儿,许是心喜气懈着脚稍重,松树一震一摇,老头坐下松枝好似吃不住劲,身子一沉,人便由松盘中直堕下去。

耳听老头喝道:“底下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了!”同时微微响过一片极轻微的爆音。惊慌匆迫中,也未听清是否松枝折断之声,连唤恩师,那有响应?脚下相去数十百丈,光景昏黄,暗雾沉冥,就有人在也看不出。

再看老头坐处,松粗半抱,松枝藤蔓,互相纠缠得密密层层,甚是坚实,只当中有一极小空隙。枝藤如铁,既坚且韧;下面更有好几层,休说是人,连只小猿也钻不过去,不知怎会由此穿落?略为定神以后,心疑老头故试自己胆勇诚毅,必非真坠,少时或是来援,或再发话指点,必有下文,一点未生悔意。

及至坐在松盘之上,喊了一阵,全无响应;仍不灰心,一味苦喊恩师怜鉴,求告不已。喊了一阵,终无应声,心想此老必非真坠,素无仇无怨,自身又无恶行,怎会如此捉弄?又把老头前后所说的话仔细回味,一时福至心灵,暗忖:老头见我一到便往下落,他是熟路,当无自投绝地之理。现在无法上去,若往下寻,也许所居就在老松之下。心念一动,因上层松蟠太密,忙即提气凝神,试探着手足并用。由松盘边翻将下去一看,松身甚高,盘下枝叶较稀,再由疏枝中穿越而下,目光到处,着根之所竟是一个丈许方圆石洞。脚踏实在,心料老头必住在内,先整衣冠,在洞口礼拜通诚,然后走进。

入口便闻到一股清香,也未在意。及至走进,石壁整洁,不见点尘;才进两丈,便到尽头。目力本好,新月东升又刚照入,看得毕真。见全洞方圆只两三丈,当中一个石墩,前面一条矮石条案,此外空无一物,也不见一个人影。心方失望,又闻清香;细一寻视,石案后还有一盘粗如人臂的异藤紧贴地下,似蛇蟠一样,将头翘起尺许。无枝无叶,梢头上挺生着一个长圆形的异果,­色­如黄金,清香袭人,心神为爽。

先因果形奇特,还不敢就摘吃。走出洞外一看,月光渐上,崖高壑深,静荡荡地。脚底月光不到的暗影中,彷佛似有一条斜长黑影,隐向雾中,看不真切。心想照洞中香案布置,和那清洁,决非无故,怎又不见一人一物?金果生自石地也是奇怪。寻思无计,人渐饥疲,便去石墩上坐定;意欲熬过一宵,候至天明再作计较。

那知坐了些时,腹饥更甚,金果香味越来越浓,直往鼻端透入。最后实忍不住,伸手将之摘下,果并无蒂,连柄生于藤头之上;断处蜜­乳­涔涔,汁作银­色­,并不黏手。就口一尝,竟是又香又甜;用手一捏,便分裂成六瓣,彷佛天然削成。试咬一口,甘芳凉滑,无与伦比,并还带着一点酒香。不禁食指大动,一口气把六片全吃下去,腹饥立止,周身舒服,好似饮酒半酣,有了睡意。因为连日疲乏所致,身子一歪,不觉安然入卧。

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辰,醒来日光已交正午,觉着身心轻快,­精­神大健,迥异寻常,当是疲劳恢复,并未觉异。偶闻清香,想起昨晚吃金果时,荫梢尚自挺立如蛇,怎的不见?低头一看,人臂粗的六尺异藤,已往石地中自行缩入,只剩半尺许一段头梢露出地面,好生惊奇。随手一把抓紧,觉出那藤还在微微下挣,似有灵­性­,越发奇怪。扯了两下,觉藤­性­坚韧,弹力甚大;稍为扯起一些,手略一松,依旧挣落复原。隐闻异香透鼻,自下发出,与昨晚所食金果一样,味更郁芬。又见昨晚断处,­乳­汁已­干­,用舌微舐,又甜又香。

他心里暗想:“难道根上也有可吃之处?”山石太坚无法攻掘,一时兴起,双手紧提上半截藤­干­,双足登地;运足力气,奋臂往上一提。当时并不知道巧服灵药异果,人已醉死过去两日夜;醒后神力大增,­性­又强毅,这一下,用足九成多力。那藤生根之处,又非土里,占地不广;只为所附之物深陷在内,一头被碎石挡住,急切之间不易拔出。先扯两次,已将碎石挣裂;有了动摇,再稍用力,立可扯起。

孙同康不知底细,又因此藤一向深藏在内,非到结果,不肯透出地面;果熟之后,一经采摘,便即缩回。他却以为奇怪,打算查看究竟。末次用力太猛,双臂振处,耳听地底铮的一声,一条丈许长的藤身随手而起。同时瞥见一道银虹,紧跟着追将出来;明如电掣,闪光雪亮,耀眼生花。飞出之后,略一腾挪间动,便自迎头飞来。

仓卒之间,料是妖物出现,大吃一惊,双足一点,便隔着石案,往洞口纵去。怪藤也是随手而出,声如龙吟,嗤的一声,同时卡嗦连响,火星四­射­,银虹立隐。当时也未看清,惊慌匆迫之中,只觉纵时身子格外轻灵。因洞只两丈方圆,本心是想纵出丈许远近,避向侧内,再取长鞭对敌,那知竟纵起两丈高下!照此纵法,一个不巧,过头太多,好在能够捞住洞口古松,还可不死;否则,便要落向洞外绝壑之下,万无生理。所幸人甚机智,身法灵巧,一见身起太高,相隔洞顶不到一尺,便知纵过了头。喊声不好,忙伸双手,就势一撑洞顶,借劲一挡直落下来。

总算运气,落处相隔洞口还有尺许,不是这一撑,非多越出洞口一丈以外失足下落不可,情势端的险极!一面还须应付洞中妖物。惊魂乍定,不暇寻思,一面忙取兵刀,朝洞中注视。发光怪物不知去向,只剩怪藤悬向壁间,满地碎石四溅,一头似已穿石而入。心疑怪物便是怪藤所变,上来还不敢造次,在洞口张望了一会,那藤仍似蛇盘,根Сhā壁上,前梢下垂,别无异状。

官道sodu

他巧服灵药之后,饥渴早止,并未想到饮食;只想此洞孤悬峭壁之间,仰攀俯跃,俱所不能,今日不知能否脱身?万一异人还要再试定力,须在此多住两日,有一怪物在此,随时皆有­性­命之忧;上下前后俱无一条逃路,除了一拚,将他除去,更无善策。虹光虽极强烈,寒气逼人,满地满壁乱钻,并未追人情势;许是草木之灵,伎俩有限,或能手到成功,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胆力一壮,试折了一技松枝,望准藤梢打去,只略颤了两下即止。心虽稍放,终因虹光太奇,从来未见,存有戒心。后见连打四次,俱无反应,方始走近,又取长鞭打了一下,满疑此藤必断;惟恐怪物情急反噬,打时先防退路,还格外加以小心。

那知鞭梢铁球到处,那藤只激撞起老高,依旧好好,毫未断落。倒是用力太大,将左壁打裂了一大片,火星乱迸,碎石纷飞。空洞回音却半晌不绝,这才觉出气力大增,迥异往日,但仍不知服了灵药之效。暗忖这一鞭便是块铁,也被打扁;石壁打成这样,藤却无伤,是什么东西,如此坚韧?便不敢再用手拔。走近壁间,刚用鞭一撩,忽然瞥见一片银光,甚是耀眼。疑心怪物又要飞出,不由吓了一跳,赶即抽身戒备时,待一会,并无动静。

二次拨开藤盘一看,那光仍在里面。光虽奇亮,只嵌在石壁深处,并无飞腾之势,不禁引起好奇心­性­。暗忖这东西已然深陷石内,即使通灵变化,也有防御之策。主意打好,握住小半截鞭头,紧贴裂孔之外,一面用手往外扯拔。,以为藤身粗蠢,毫无灵­性­,稍有警兆,一手握藤内抵,再用鞭梢铁球紧塞裂口空隙,便可堵住,不会窜出。及至试探着,往外一扯,那光立随藤根,徐徐扯动,只是快慢由人,手停即止。

试了两次,拔出约有两尺,到了裂缝宽处,光现较长,前头形式也自看出了些。再定睛往里一看,立时省悟,只还拿它不定。惊喜交集之下,惟恐神物化去,口中不住祝告,仍以全力戒备。紧握藤柄,缓缓往外拔扯,一会工夫便现原形。果如所料,原来是口从未见过的珍奇宝剑,那藤根便生在剑柄之上。惟恐有失,不等全身出­茓­,忙丢手中长鞭,一把先将剑柄握住,拔出细看。

那剑长仅二尺,­精­光耀眼。剑尖上有三寸许长一段银光,奇亮如电;随着手势快慢,微一舞动,便似长蛇吐信一般,发出丈许数尺不等的银虹,光陷闪烁。那么坚厚的石壁,稍为挨着一点芒尾,立如腐削,端的神物利器,仙府奇珍!孙同康不禁喜得心头怦怦乱跳。只是美中不足,剑柄上带着那么粗长一根藤根;连用鞭球猛击,只闻昨日果香,阵阵透鼻,偏打不掉。再用身边所带小刀、暗器之类,连切带砸,全无用处。藤又弯曲做两盘,累赘已极。

他急得无法,勉强双足踏紧一头,仗着神力大增,勉强抽直了一多半;回剑一试,银芒闪处,应手立断。当时鼻子便闻到一股异香,忙将这藤拾起一看,两头断处,俱有银­色­­乳­汁冒出。知是灵物,服之有益,就口一尝,果然甘芳满颊。再稍用力一吸,立有一股清凉香气,随着­乳­汁吸入腹内,于是周身皆觉舒畅非常。

孙同康忽然想起,昨晚便觉腹饿难耐,自服金果入睡,醒来日­色­已高;现更下午,不特未觉饥渴,反到­精­力弥漫,必是此果灵效无疑。藤是果本,必更有益。见剑柄所附下半段­乳­汁更多,且渐流出;上半段已然吸尽,随手放落,又把下段贴­唇­猛吸,一直吸到汁­干­香竭,犹恐废弃。正想设法吃那藤心,猛然手中一松,藤根灵气已尽,竟与剑柄脱离,这一喜又出意外。细看断藤,已和枯木差不多少,试稍用力一拗,便自断折,与前坚韧,大不相同。暗忖无意间连得到两次奇遇,定是恩师有意成全,引来此地无疑。

这剑明是奇珍异宝,看去剑长虽只二尺,但它本身已是明光雪亮,犀利无比。剑尖上更拖着一段芒尾,削石如粉;任凭如何坚硬之物,挨着便折,并能伸长缩短。如无剑匣,不特难于佩带,并易引起­奸­人觑觎,一个不巧,就许因而受害。连试舞了两次,地势仄小,未敢十分用力挥动,剑上芒尾已伸长到一丈以外,银虹如电,神妙无方,不可思议。

他越看越珍爱,只想不出一个佩带之法;便拿在手里,带向山外,用­精­钢定制一匣;这等神物也是归鞘必裂,照样不能合用。想来想去,只有先前藤根带出之处,也许剑匣在内。但已看过数次,藤根入地,约有四五尺深,因在洞的深处,又有那石案遮亮,看去黑洞洞的;连用长鞭入探,只有石相触之声,不似有什剑匣在内。想是不知何年,神物自己飞来,穿入地下,隐藏不出,地底灵气上穿,生出这根异藤。如是有人连匣埋藏,似比坚厚石地,恐也不易刺下这深;何况只此一个笔直小洞,四外浑成,并无痕迹。

虽料十有八九,剑匣不会在内,但不查看个水落石出,心终不死。石地又极坚厚,手伸不下;因见剑芒奇亮,未次忽然打算伸剑入­茓­,姑再看一下,到底有无迹象。不料剑尖刚刚指向­茓­口,猛觉手中一震,往下一沉,那剑竟似要自行挣落,往地底钻去,几乎脱手,不禁大吃一惊!仗着手快力大,赶急将手一紧,剑仍挣了两挣。忙即离开­茓­口,方好收势静止。

匆迫中剑芒已扫向­茓­口,铮的一声;往后一看,­茓­口在地,已吃剑芒砍了一条尺许长的裂痕。当时省悟,暗忖此剑无坚不摧,现成利器,只消把­茓­开大,便可查明剑匣有无,何不试他一试?因恐剑又入­茓­,无法取出,便向­茓­旁试用剑尖一刺,果然应手立碎,连力都不须用。这一来越试出那剑威力,不再力刺,只用剑锋朝四外连划,再改成半尺方圆的小块,就边上一挑,便自断裂;随手挑起,取向一旁。如法炮制,一会石­茓­开大了二尺多方圆,快要到底,人已可立下去,方始停手纵落。

他一手紧握宝剑,手伸­茓­外,以防有失。­茓­底黑暗,不敢用剑挨近;用左手一摸,近底处本未开大,触手尽是石沙。先疑开时所落,捞起一看,石­色­迥异;连捞几次,只有两三小块裂痕猛新,余俱灰沙,渐渐摸到实地。方在失望,忽有一物触手,甚是柔软,一头紧陷­茓­底,用力一扯,只听卡嚓连声,好似附有一物,由­茓­底拔将出来,听去非金非石。心想:难道下面还有宝物不成?念头才动,已自取出­茓­外,剑光耀处,正是剑匣。不禁心花大开,忙即纵上,不顾再看别的,刚把剑尖对着匣口,手还未放,剑柄一震,铮的一声,便自脱手入匣,更无他异。这才明白先前剑指­茓­口,便即挣脱之故,原是剑匣的吸力。

仔细一查看,匣身满布三角形密鳞,比剑身长出三寸,分量甚轻,形制古雅,好似蛇蟒之类皮鳞所制。那长芒尾不知怎会剌他不透?匣口沿上系着个非丝非皮、光滑柔细、长约尺许的软囊,囊口甚小,可以松紧;内有一面刻有星辰、云物、篆符的古铜镜,和两柄长约五寸的古钱刀。因那圆镜形制古雅,朱翠斑烂,深侵入骨,分明入土已逾千年,偏又莹滑焕光,温润如玉。

正把玩辨认间,孙同康猛瞥见脚旁银光奇亮,宛如一团明月落向地上,不住闪动。刚把正面一翻,立有一股银光照向脸上,奇寒透骨,耀眼难睁。当时毛发皆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不禁大惊!赶忙翻过,知道无心中又得了一面宝镜。钱刀上面满布符篆,锋口不利而薄,式甚奇诡,从来未见;想必也非常物,且等寻到恩师,请教来历,便知用法。

他不敢再看镜的正面,连刀一同装入囊内,将剑佩好。隔一会,又把宝剑拔出,仔细观玩,越想越喜。志得意满之下,把寄身危崖古洞,上下无路、无饮无食、处境之危,俱都忘掉。延到日­色­偏西,才想起久留非计。看神气,恩师只是引来此地取宝,不会自来,尚须寻去。昨日曾见恩师下落,后来发现左侧似有一条磴道,斜行向下,黑夜中也未看清。醒后为取此剑,待到现在,一直不曾出洞觅路。还有今日好似格外身轻力大,当是异果之力;那磴道相去才六七丈,又在侧下面,许能纵将过去,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立时心急。出洞一看,果然没有看错,乃是危崖中突出的一条天然栈道。只是临壑附壁,最宽处不过二三尺,相去似还比预计远些;不特形势奇险,并且弯屈盘转,又陡又斜;最仄之处不足半尺,通体长只十余丈,不能到底,还有中断之处。虽具一身本领,看去也觉胆寒。此外全是寸草不生,猿蛇都难攀接的削壁,更无法想。欲前又却,盘算了两次,暗忖不到水穷山尽,那有柳暗花明:昨日穷追恩师,如非舍死忘生,一念坚诚,那能有此诸般奇遇。恩师既把我引来,明是期许甚厚,决无视死不救之理。心念动处,胆子渐壮,再回到洞内,试用轻功,直立地上,提气上拔。

照这等平地拔起,往日至多不过四五尺高下,这时身子挺立不动,只把两掌心向上,前腰平端,调稳真气,突然反手向下一按。初意试试,只想比往日稍高二三尺,便能多纵出三两丈,于愿已足。那知道一按,身子竟和箭一般朝上­射­去,高出一丈以上。心中狂喜,落将下来,二次又照自己学而未成的“穿云十八纵”如法施展;等纵到丈许高下,不等下落,两手作半圆形,“黄鹊展翅”,往外一分,收到腰间,就势往下一按。

这二次一按劲,竟比初纵还高,一下便窜达洞顶,几乎与头相撞。经此一来,宽心大放,立刻跑去洞外。他知道自己骤长神力,必须谨慎行事。先相准落脚之处,然后运好力量,将气调稳,身子往前一探,就在松树­干­下,双足一登,弩箭脱弦,往那石栈道上纵去。落处地势较宽,也只不过二尺。,人由相隔十来丈的绝壁危崖之上往下斜飞,直似一只燕子乘翼穿云而下,姿式好看已极。

孙同康试出自己功力,越发喜欢,一到便顺石栈往前赶去。连越过两处断石栈,忽见壁上有一条裂缝。因算计师父必在下面洞中,急于相见,匆匆走过,也未留意。等到尽头一看,全崖只那一截石栈,附壁孤悬,上下俱都无路;下面云雾又起,暗壑沉沉,其深莫测。虽然胆大身轻,看去终觉眼晕心寒,连喊恩师求告,均无响应。几次想要犯险纵落,俱因壑底雾浓,看不到底,欲行又止。

待了一会,眼见夕阳在山,光景渐入黄旨。如往原洞回纵,一则去来易势,要难得多;中途限于崖势,更有不少阻碍,一个失足,立坠重渊,还不如拚了­性­命往下纵落呢!他想了又想,无计可施。未后一想:此时命悬绝壁,进退不得,立脚都须谨慎,何况坐卧?除却下纵,还可死中求活。明知恩师决不坐视,怎临事又胆小起来?当时把气一壮,二次贾勇,待要纵落。

忽听崖上有一少女声音喝道:“壑底卑湿,更有无数怪石挺立其中。你纵巧服灵药,力大身轻,由暗雾中纵落,也是不死必伤;如陷泥中,更难活命。朱道友现在少室峰顶洞外与人对弈,不在下面。你往回走丈许,由那崖夹缝中想法便可上来。少时无论遇见什么人,形迹务当隐秘,不可出声。”

听去语声不大,却极清柔。他暗付:由此往上最少也二十丈以上,常人大声疾呼也未必听得出,来人怎说得如此从容清晰?知道又是一位异人。听那称谓,必还是恩师同辈,既来指点,自有深意。不敢怠慢,忙喊:“仙师,恩师可许弟子拜谒么?”

连问几句,终无响应,知已走去,明是奉命而来。心中大喜,立照所说寻到一看,那崖缝又深又仄,宽只容身,好似五丁开山神斧中劈,只看不到上面天­色­,不知能否直达崖顶。好在上去容易,略相地势,身靠右壁,脚登左壁,手足并用,往上攀去。约有刻许工夫,仰望还有两丈就到顶上。

正愁顶石浑成,无法往上穿出;忽见前上方暗影中,似有黄光一闪。跟踪赶去一看,竟有一个宽长均不满一尺的出口,因为给崖顶矮松野草遮住,不近前谛视决看不出。仗看一身轻功,勉强可以挤钻上去。出路巳得,前路明坦,步入顺境,自是高兴。

刚把出口处所附草根泥土拔去,将洞开大了些,探出头去;忽听有人说道:“照死鬼临死时所说,白阳真人玄功图解,原嵌在白阳山绝顶右洞壁上。以前进洞容易,并无人知。自从老乞婆崔五姑,把峨媚派贱婢凌云凤引去,参习图解,学成之后,助凌雪鸿转世的贱婢杨瑾,杀了古墓妖民,取走了九疑鼎后,老乞婆便将洞壁图解隐去;外加极厉害的法力禁制,听说我们旁门中人休想进去。只那口白阳仙剑,始终不曾出现。虽有人见过当年真人遗愒,有在嵩山少室之言,一因有白、朱两矮鬼盘据在此,无人肯去招惹;二因说话那人语多揣测,真人封剑之处禁制神奇,威力必大,到手不易,一个不巧,便为灵符风雷所化;地点又拿不定,谁也不愿打草惊蛇,也就无人提起。”

“近数十年,朱矮子大创青城派;白矮子又移居衡山九华,两地往来,少室已难得一到,正是机会。可恨死鬼既知细底,又常和我二人一起,偏不明言,直到日前受伤临死,被你行法强逼,才吐露真情。据说近三年来,每届西初前后,月光正照时,必现奇光,还有异香透出。他背人去了两次,均为禁法所阻;一到那古松前面,便被迫退回。你看此时西正已过,既未见松树上面有什么光焰腾起,更未闻到一丝香气。不是死鬼恨你,不该临难威逼,便是仙剑被人取走。我此来只助你成功,剑只一口,无法分开,你何不下去查看一回,省得在此久等。日前已听人说,嵩洛路上反现有两矮鬼的踪迹,万一久延遇上,却没便宜呢!”

如换现前,孙同康必当这等荒山月夜,千寻岩之上,怎有常人足迹?就非连日所遇矮仙师,无疑也是他的友人;闻声早已钻出拜见,那却非糟不可。这时因先听崖上少女曾有预诫,又因说话那人声如枭鸣,甚是刺耳。先后穷追恩师,不曾追上;有时发现,反倒惊走。闻言停了一停,后来越听越不对头,并还像是白、朱二仙师的对头,不过法力本领似差得多;所寻仙剑,正是自己所得,如何还敢冒失出去。恰巧面前草树遮蔽,便屏息静听下去。

待了一会,又听一人厉声答道:“你以为我怕那禁制风雷,不敢下去,想诱激我去试验么?你休以为我迫令贼道吐实,彷佛没什么朋友情分,便生异心;这实是他先无同门义气,并且他今生已自绝望,临死时还要藏私,太已令人气愤,我才下那辣手。”

“我早和你说过,白阳真人法宝灵药甚多,好些均无下落。藏珍如果在此,决不止一口仙剑。明人不说假话,剑我必要,如有别的法宝灵丹,必定和你平分。事前坐观成败,事后想得现成,却是不行!话须言明,此时奇光不现,也许贼道死鬼话有出入。我已观察好了形势,想好方法,但须一人助我成功而已。如说宝剑已然被人取去,那决不会。此事隐秘,向无人知,死鬼人虽刁狡,从无虚言;并且开头他还感我抢救之情,彼此尚未变脸。是我不该心粗气暴,自露口风,才使生恨;至少前半截话总是真的。”

“他五日前尚且来此,形势地点无一不对,怎会他隐秘了好几年,此地均无人来寻取,才隔几天便有人来抢先,那有如此巧法?对崖相去,虽只由上望下,你看松树那么繁盛,并无残折;如有禁制,被人破去,多少也有一点痕迹。不过白阳法力高强,这等不现形的禁制,最是难测;对崖相隔太远,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我想由你先下,不必深入,只将埋伏引发,我为接应。凭我法宝威力,除去禁制,或由旁边破壁而入;到手之后,除那剑外,一切由你挑选,你看如何?”

先说话那人,好似识得同伴­奸­诈,笑答道:“自来捷足先登,当仁不让。因我法力远不如你,故此自甘落后。照着死鬼说那禁法的神情,引发之后,不能抵御,人必难当。如今事尚难知,万一我竟破禁而入,毫无所获,嫌疑之际,你却不能多心呢?”随听答话道:“你既不肯助我,此剑志在必得,决不让人,我且先往一试。”说罢,黄光一闪人即飞下。

孙同康已从草树缝中看出这两人:一穿黄­色­道装,尖嘴缩脸,声如枭鸣;一穿紫花道袍,赤足芒履,大头肥躯,面黑如漆,生就一部络扎短须,满头须发轧结,背Сhā一铲,貌相神情,甚是丑怪;已纵黄光,往下飞落。人才离开,黄衣人微微冷笑,随由身畔取出五面七寸来长的小旛,分朝地上一摊,随手一溜黑烟闪过,便即不见。跟着嘴皮乱动,将手乱划了一阵,又作一个诡笑,彷佛志得意满神气;随去山石上,坐定相待。

停了一会,黄光飞上,紫衣人才一现身,便暴跳道:“洞中果然藏有法宝飞剑灵禁之类。可恨死鬼先不肯说,晚来了两日,已全披人取走了。”

正说之间,忽见黄衣人微微狞笑。紫衣人好似看出这同伴不怀好意,厉声喝道:“不信你自看去,难道生疑,还想把我怎样?”

说时,他又发现对方手上捏有诀印,越知不妙。刚把左肩一摇,一道碧森森的光华由身后向头上飞起,黄衣人已抢先发作,口喝:“我要!”手扬处,立有五股黑烟,由地上激­射­而起,互相交驰,状如结绳,一晃眼便把当地布满。

紫衣人见状,慌不迭回转碧光,将身护定。一道暗赤光华闪过,黄衣人已然不见,急得那个紫衣人陷身黑烟之中,顿足暴跳,咒骂不已。

黄衣人来去甚快,一会便自飞上,戟指喝问道:“你说的话果然不假,虽未瞒心昧己,但我为人你也知道,向不受人利用,也不轻易与人结怨。可是我一出手,决不空回,尤其不受人欺。死鬼虽是你师兄,但也是我的朋友;在他重伤临危之际,你不该用毒手劫制,夺他法宝。更不该有眼不识泰山,想我助你掘取宝剑藏珍,偏又贪横无礼,巧支我去犯险,打算独吞;却不想想,我岂是好惹的?”

“今天实在是你自作自受、应有之报,你此时陷我在五鬼­阴­索埋伏之内,暂时虽能,脱身却是万难。我不似你粗心,洞中藏珍虽经人取走,白阳禁法尚在;不知何故,暂时失了灵效,洞也不曾封闭。如是常人所为,一则危壁千仞,无法上下;二则那剑深藏地底石­茓­之内,剑又灵异,出时满洞横飞,洞壁尚被穿透,取它颇费手脚;不是有法力的人决办不到。”

“照着传说,白阳禁法厉害,人一冲入禁地,除非法力真高,或是他本门行家,百里以内必为迫上,如影附形,难有幸免。我二人虽能出入禁地,已生感应,也许是白阳贼道算就取剑人与他有缘,故意到时停止半日灵效;来人法力又高,到手以后,又不撤禁封洞,诱人入伏。照此情势,禁制迟早终要发动;我自无妨,你必遭殃。似你这样蠢物,留在世上终必现眼,为峨眉、青城贼道所杀。本由你去。姑念以往相识情分,晓事的,快将你昨晚抢夺来的法宝献出,我便放你如何?”

紫衣人早急得两眼通红,在黑烟中厉声骂道:“你这无耻狗贼,我和你相交多年,虽也觉你为人­阴­险,因你一直奉承,遇事退让,以为对我尚好,法力也比我差;谁知你人面兽心,心怀险诈。咋日调唆我凌逼死鬼,今日还是甜言密语,到此不肯先下,也只当你胆小;原来另有­奸­谋,知道白阳法力灵异,我如陷身禁网你便相机而行,我如取得珍藏,你便乘隙夺取。及见空手上来,既恐我言不实,又想将咋日愚弄我得来的法宝,暗算逼去。”

“照你本心,必不容我活命,因见我有法宝防身,只能困住,无可奈何。加以五鬼­阴­毒是你最得意的法宝,轻不示人,连我也是今日才得见到,防人发觉,不敢久留在此;我又成仇,必不­干­休;想借白阳禁制吓我,将所有法宝全逼了去,再行杀害。当我蠢,不知我也有计算,我法宝不失,决不会受你害。”

“此山上面,便是嵩山二矮鬼的老巢,日前已有人见到朱矮子,或许回山在此。你困得我时候久了,被他发现,全都不了。你那五鬼­阴­索,也必被人破去;何况还有你说的白阳禁制,也要发动。你虽凶狠­阴­毒,我也不是好惹的。如念相交多年,事出误会,即速放我,仍是朋友;否则,我宁两败俱伤,也决不会屈服,再受你骗。如再脱出,更非报仇不可。”

黄衣人冷笑道:“你当我制服不了你么?已然出手,例无空回。休说两矮鬼的话出诸传闻;就便是真,我闵氏兄弟何惧于他?不过老二今日未来,多费手脚罢了。再如不允,你悔之无及。”

紫衣人闻言越发暴怒,毒口咒骂起来,黄衣人并不动火还口,只把一双凶光闪烁的三角鬼眼冷冷的望箸他;倏地扬手一指,黑烟骤盛,渐渐成了有形有质之物,齐向紫衣人紧压上去。

紫衣人的黄光已然不见,全仗肩上短铲所发青­色­宝光,上下飞舞,勉强抵御;别的法宝并无大用。四外已被迫紧,虽仍毒骂,时发时止,好似力御危机,无暇分心神气。黄衣人更是凶狠,一见历久无功,便择一山石坐下,故示暇逸;不时冷嘲热讽,引逗几句。并说对方自先乘危卖友,应遭此报;无如愚蠢得可怜,一直落在自己的计算中,毫无觉着。现己入网,豁出耗上两日夜也必成功,此时献出法宝,也难后命等语。

紫衣人先见黑烟势盛,也颇惶急;后以全力应付,勉强敌住,心已稍定。嗣见烟势时衰时盛,不知仇敌欲擒故纵,误以为宝铲威力,仇人正以全力相迫,稍为分神,势便衰退。深知仇人­阴­毒,向不吃激,咒骂无益,反而有害,便停了口,也想以退为进。闻言还当正合心意,表面故作不支,任其在离三尺以外围定,不再强抗;暗中运用全功,蓄势相待,等其时久势懈,冷不防转身冲逃而出去。

不料那五鬼­阴­索,乃千百凶魂厉魄经邪法苦练而成,黑气丝毫沾身不得,一被侵入,便难幸免。所持宝铲乃玄门奇珍,虽以初得,不能发挥全力,只要静守当地,仗以防身,尚可无害。这一想逃,正中对方圈套。

黄衣人心毒手黑,本意仇怨已成,逼他献宝之后,再下毒手;没料到宝铲威力甚大,对方竟能压住怒火,任凭讥嘲;末了连骂口也不开,无隙可乘。于是故意把势子做得时松时紧,诱使上当。紫衣人­性­爆猛烈,逃念一起,本就心焦;几次想逃,俱因事机瞬息,稍纵即逝,事后想起,适才明可逃走,偏自错过。正后悔间,忽听仇人低语喝道:“你听破空之声!天边已现金光,也许矮鬼回山,再不献宝赎命就悔之莫及了。”

紫衣人本是嵩山二老手底漏网妖人,一向闻风胆寒,对方又说得极自然,更添上一层烦恼,由不得心神一分。同时四外黑烟压力大减,以为仇人也怕两个矮对头,此时必在留神查听,机会正好。百忙中更不寻思,手指灵诀一指,右肩铲上宝光骤盛,人也随同转身,待要冲烟逃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身形略移之间,霹雳一声,一片光霞,由崖岸电也似爆起,直行空中;只闪得一闪,便由分而合,化为一座光幢,将黄衣人罩住。同时猛又听离头数十丈高崖上,有人慢腾腾说道:“你活见鬼呢!我老头子早看了半天鬼把戏了。似你这类么魔小丑,不值得我们动手,自有人来为世除你。想逃无用,何苦白费力气呢?”

头一句才人耳,紫衣人便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一条黑影已乘自己要转身、宝光着重开路,脚底稍现空隙之际,激­射­进来,晃眼加大,搭向腿上,身子立被束紧;忙指宝光迎御,已自无及。虽因仇人也遭了报,­阴­索刚刚上身,便失主驭,没有当时昏死;外面黑烟仍吃宝光隔断,可是下半身直似上了一道深嵌入骨的无形铜箍,不特奇痛无比,周身如堕寒冰,冷战打个不停,这活罪也是难受。

逃生绝望,反倒心横。紫衣人听完前言,因料仇人必无善状,仔细定睛一看,身外黑烟势已散漫,只听鬼声啾啾,如在哀泣。仇人已是面容惨变,在光幢笼罩之下,正以全力苦挣,此外更无二人。此时如逃,再妙没有,无奈事前被仇人­阴­索暗算,寸步难移;深悔冒失,急得强忍奇寒奇痛,颤声大骂:

“狗贼,你用毒计害我,不料害人害己,白阳禁制发动,将你困住。还不将你那鬼索收去,我还可以设法救你。休看我遭你暗算,我仍可保命待救,以你目前情况,却要形神俱灭。快些放我,纵然无力破禁,也可寻你兄弟请人来破,莫非至死还不悟么?”

说了几句,不听得回答。紫衣人细一注视,仇人面­色­惨厉,嘴皮乱动,但听不到一毫声息。知道连声音全被隔断,越发心胆皆裂。

孙同康隐伏地­茓­,探首外视,看得毕真,见状大是高兴。无如身是凡人,又想起先听少女之言;待了一会,见二妖人仍自行法苦挣,并未身死,也未见有人出现。暗忖:“先听发话老人,甚是耳熟,极似颖水渡岸所遇,用柳钓鱼、踏破乱流而渡那位姓白的老仙师;妖人又有白、朱二矮之言,接引自己得剑的那位朱仙师,想必也在峰崖之上。”

“还有那剑竟是古仙人的藏珍,想不到禁法无人主持,照样神妙,发出这大威力。自己曾在洞中过夜久留,又由松树上下去,剑还是自己取走,并服了剑头灵药;全洞都被踏遍,断无不触动禁制之理。妖人被困,堪堪待毙,自己反倒无事,那有这等便宜?分明恩师预有安排无疑,此事决非幸致。只是妖人邪法厉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在困中,终非人力所能敌。女仙曾有预诫,不能冒失走出。看神气,妖人不会就死;久耗下去,万一二位仙师他去,深山寂寂,何处寻踪?”

他转念至此,不禁发起急来。勉强挨了一会,实在心焦难耐,一面祝告:“恩师和诸位仙师垂怜,千乞等弟子出去拜见。”一面打算试探着走出查看。

忽听先前发话的老头,在崖上说道:“你两个妖孽,在我和朱矮子的眼支底,还能讨得了便宜去么?本来你们恶贯早盈,只朱矮子还有这闲心;如换我时,照你们所行所为,日前早除去了,何必容你们多活半月,又多造孽!固那受害的人是你同党,并非善类,咎由自取;视此行为,终该万死。你们求告无用,已然自投罗网,我二人一向不打落水狗。好在这口剑,照例得时须要挂红,在前古诸仙所遗诸利器中,煞气最重。既将此剑留赐后学,事前早已算定,必有安排,无庸我们多手。朱矮子只把他那禁法略为倒转停歇,并未下什么别的埋伏,你只听我便了。”

孙同康推详语气,此剑既有挂红之说,想即应在这两个妖人身上,不禁心中一动。再朝二妖人注视;各带满面苦痛,愁急仰望崖岸上。一个在­精­光霞影笼罩之下嘴皮乱动,神情颇为狞厉,似在求告,又似在愤急咒骂之状;一个身外黑烟早就飞散无踪,只剩腿际那条黑影;不知怎的,一会工夫竟会蔓延上去,将身缠紧,并还深陷下去。疼得他头上直冒热汗,身上却是颤抖不停,也在低声说话,只是听不真切。身后短铲依旧青光奇亮。

妖人初被­阴­索缠绑时,曾见他满身飞舞,似想将那黑烟斩断,不知因何没有下落,闹得全身绑紧,分毫动转不得?暗忖细查妖人情势,好似智穷力竭,纵令妖法还能行使,妖人身已被困,也许能够趋避,和用仙剑抵御。二位仙师俱在崖上,也不会坐视自己为妖人所伤害。

孙同康念头一转,心赡立壮。回想妖人曾误认取剑人是个中高手;对方失势之际,正好就此蒙他一下。无如本身不会法术,剑上芒尾因势长短,便觑准前面妖人,乘其未觉,悄悄钻了上来。恰好身前有一石笋,草树挡在前面,后是石地,不致碍足出声。轻轻掩向石后,先把宝剑拔出,不令光华外映;然后苏秦背剑,身立石后,将气调匀,聚­精­会神,看准落脚之处,将真气一提,悠地飞身纵起。到了空中,将身后的剑猛力朝前一挥,连人带剑往下落去。

孙同康已比日前身轻力大了好几倍,这一纵已有七八丈高下,那剑又是舞得愈急,剑尾愈长;经此一来,直似一条十来丈长的飞虹,随同一条人影,自空中飞泻下来。骤出不意,又在对方惶急之中,妖人眼里猛然瞥见,只当是正教中能手,驾了剑遁飞来;决想不到是个门外汉,自然吃了一惊,当时被震住。同时孙同康快落地时,又听崖上男女笑声,内中一个说道:“你看小鬼好么?”分明渴欲一见的恩师口吻。不禁心神微分,收剑不及,剑芒正扫在右侧一块突石之上,卡喳一声,应手立折,丈许大一块山石立即坠地。

巨响声中,人石同落。震得碎石激迸,山摇地动,石如星飞四­射­;崖上浮土,簌簌乱落如雨,益发壮了威势。孙同康差点没被打中,虽也吃了一惊,人却机智绝伦,并不张惶回顾;知黄衣妖人语声为仙法所隔,一落地,便戟指紫衣人喝道:“何方妖人,敢来此盗白阳真人仙剑,扰闹仙山?急速通名受死,免我将你碎尸万段。”

3跃马渡长溪客馆深宵闻异事潜身入古洞晶门玉屋访高人

蜀山剑侠新传3跃马渡长溪客馆深宵闻异事潜身入古洞晶门玉屋访高人

话说孙同康当时只觉疾风扑面,眼底水光一闪,连人带马已然到了对岸。马蹄刚一沾地,便迎风长啸,朝隐现云中的高山那一面,窜山越野飞驰下去。那一带偏是山荒野地,走不多远,便坡陀起伏,溪涧纵横,路极难行。马似毫不在意,一路窜高纵矮,越涧过溪,照旧疾驰,全不少停。不时又昂首鸣啸,还走了一两段冤枉路。看去路并不熟,径往那山上跑去,一任勒缰喝止,全阻不住;马和疯了一般,情急异常。

孙同康先还喝止,嗣见喝禁不住,又因爱马太甚,不忍动强;又见日影方向并未走反。暗忖:此马明是龙驹异种、通灵之物,如此奔驰,必有缘故。此山高恒云表,十分灵秀。马身已早见汗,再见它连嘶带嗅,彷佛有什么惊觉神气;跑起来,势虽较前更急,却是又稳又快,并非犯了野­性­所致。继想:那两个女子决非常人,适才曾嘱它留意寻踪;也许就在这山上,此马通灵,被它看出。因急欲一见心上人,失望之余,顿生希冀。好在前行方向不差,至多绕远一点;已仗此马,多赶出了好几天路程,何不由它跑去,看着料中与否?念头一转,便不再勒止,马也欢嘶不已。

一会儿,日­色­平西。估计前面高山还有好几十里。马忽停步不前,立定向前、左两面,连连昂首闻嗅,嘶啸不已;声急而亢,大有怒意。孙同康见马通身是汗,怜它跑累,下马解了缰勒,把身后带的豆料取出,盖上马单,边喂边问道:“你是为我寻找那女子么?”

马忽昂首低鸣。孙同康命它点头示意,并问二女是否异人?马点头相答。孙同康见它如此灵慧,虽然人未寻到,也是爱极。一面为它拭汗,抚爱不已,连所带点心也没顾得吃。等马吃完,又问道:“你太累了!你如闻嗅得出她们走向,总有落脚之所,不愁寻她不到。否则,我还要上路入川,急也无用。况且天­色­已晚,该找人家住店了。我舍不得丢你或送人,如走水路,还要为你想法子呢。我和你先走一段,再骑时,不要跑得太快了。”话未说完,马忽照前示意,坚令上骑。

孙同康再三叮咛慢走,这次马竟听话;忽舍前路,缓步往左侧一条横岭上跑去。到了岭脊,往那面一看,岭下不远,竟是一个小镇集,集前又是一条大河前横。斜阳渐没,明月始升,镇集人家已有灯光。忽觉腹饥,还未开口,马已往岭下镇集中跑去。到了一问,当地竟是老河口上游的小镇。鱼米之乡,又是水陆要冲,居民也颇殷富。想不到一日之内赶到,心中喜极。

孙同康先寻了一店住下。鉴于今早马曾自行走开,先告店伙,马甚猛烈,而有特­性­,但知恋主,不受羁勒,也不能与他马合群;愿多出钱单喂,来去任其自便,跑掉不要赔。又向马叮咛,最好不要走开;才去饮食安歇。准备明早往武当山,将人托寄的信交到,就便见识这位年过百岁的道长铁瓢;然后包雇一船,连人带马一同入山。

住店以后,为防那马又私自跑出,连去看了两次。马见主人,竟知来意,先凑近身侧挨蹭,任主人抚爱一阵,然后横身卧倒,以示安睡不走。孙同康知它通晓人言,便告以:明早尚有要事入山,千万不可远走;就有事,也要等我起来,由我问明,体会出了用意,必放你自出自归,却不许不告而去,使我愁急。那马连连鸣啸点头,店伙俱都惊奇,纷纷传说,全镇皆知。

孙同康终是公子哥习­性­,江湖行径多听师长传说,一知半解。只管小心谨慎,仍是想到就做,也未做什么理会。心料马不会走,径自回房,先向店伙打听去往武当山的路径。刚一提起百岁道人周铁瓢,店伙立时换了一副面目;先朝孙同康上下一看,又向门外探了探头,近身悄问:“我看客官虽然人好,除那匹马有点奇怪外,不像是位法师老爷。怎会此时访问周祖师,又喊他法号。难道客官这轻年纪,是他老人家的朋友么?”孙同康听出话里有因,周铁瓢为人名声,必也不差,答道:“我与他并无渊源,只是受人之托,带了一封信来。他为人法力如何?”

店伙诧异道:“你为他带信,会不知道细底?今日幸遇我,如问别人,决无几个敢说实话。这位祖师爷多少年纪,我们不知道;但我曾祖年轻时便曾见他在山上下来往,最喜济贫医病。光此城内外远近数百里,不论多凶多恶的土豪强盗,被他知道,他必上门。先是好言相劝,不听便走;有时被人捉到打骂,也不还手,可是结局仍被他逃走。再过些日子,那些恶人不是忽然改行归善,便是忽然不见。日子一久,被人发觉与他有关,但也看不出他一点痕迹。救人的事云知做了多少,用钱不问多少,到时准定有人送上门来,他本人却从未见有多钱送人。这里人因为他不喜人对他恭敬,更忌招摇,有事求他,自会寻你,向不扰人一茶一饭;见面只点头招呼,不敢乱说,心里都当他活菩萨一般看待。”

“有的家中还为他偷偷供了长生牌位。此时看去,五六十岁年纪,直到现在,除了胡子更长外,别的仍和当年一样,满脸红光,那像个百年以上的老人?我们都猜他法力很高,只无人见过,那奇事灵迹也讲他不完。他自己却说,不过在山中雪后绝粮,无意之中吃了一枝野草,由此身体强健,比人多活几年,道法一点不会。这话自然无人肯信。近年恶人绝迹,病人又少,他也难得出山来了。”

“今年正月里他到镇上转了一转,由此好几月未来。上月初忽然来了一个贼和尚,我们不知那是当初被他逐走的恶人所请党羽寻他报仇,误认是他朋友,还格外款待,在店中住了几日。见那和尚不忌荤酒,好些可疑之处;设词盘问,才得知道一点来意。因看出贼秃会法术,不是好惹,赶紧暗中派人赶往山中寻他报信,去的人恰巧是我。”

“他住那地方实是难找,又只听得说,无人去过,他平时生活更是清苦。我到时他正打坐,明见坐在茅篷里面,怎么也走不近身,也喊不应。亏我料出事情利害,守到日落黄旨,仍是他自己醒转,唤我进去;我把“和尚寻他,现住店中,有人见和尚半夜里结坛闹鬼,还有不少恶徒弟都藏在一个小葫芦内,日里仍是一人住店,曾在酒后吐出报仇之意”告知。”

我看他乍听时,好似微微吃了一惊。听完,叫我偷偷告知镇上人们,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切不可惊扰,转出愤事召祸,又强给我几两银子送走。这时,才知他法力真高。他因怕我老娘妻子担心,送时,只嘱咐不可对人说他会飞。随叫紧闭双目,身子便自凌空而起,不消半盏茶时,便回到了家中。我们以为他老人家有那高法力,贼秃定和先前恶人一样送死,自讨苦吃。做梦也没想到结果他竟吃了贼秃大亏,如今人已受伤。贼秃受了恶人供善,已在离此一百二十五里豆花港建庙居住,听恶人和贼秃口气,事情还不算完,非要他老命不可。双方并定有的会,详情无人得知,是听恶人手下党羽说的。

“我们先还不信所说是真,后见他老人家一直未现,恶人已然匿迹多年,忽又那等骄狂,总是真的。又派我和两同伴,假紫霞官进香为由,入山探看,果有一半是真。并且他老人家本难活命,幸而贼秃不知何故,不敢入山害人,只能约他出去,在离此三百里外比斗,否则连伤都养不成。你说,这样好人会遭这事,多可气!贼秃邪法甚高,周师祖又再三带话警戒,万不可泄漏提说此事。只我三代人受他老人家恩惠,越想越气,胆子又大,客官如问别人,恐不敢说呢?”

孙同康又盘问了几句,多答不知,料是实情。受人之托,又激发了义侠天­性­,决计见人之后问明经过,量力而行。当地乃汉水上流左岸一个镇集,在老河口附近不远,镇西一带以及来路所见云中高山,俱是武当山支派。武当山形势雄峻,岭抱峰环,景物灵奇;山域广大,有七十二峰之胜,历代多有高人奇士隐居其中。本来汉时属武当县,故城在均县北面;山在均县之南一百十五里,老河口在山的东面,中间隔着一条大河;渡河不远便是山麓,看去彷佛甚近,实则距离主峰和孙同康要去的地方,还有不少里程,路也有两三条。

孙同康因有千里名驹,不畏崎岖险阻;为了避人图快起见,特意选了一条小路快捷方式。次日起来,见马未走,只是低鸣,状若有事。孙同康只当它急于上路,人马饱餐之后,知道当地起身较近,连来时预定的老河口也未去,径往左近渡口跑去。因马虽灵慧,仍有野­性­未退,又见行人围观指说,马也不时鸣啸,不知何意?为防生人同渡发生事故,渡旁恰有一条空船停泊,意欲包雇。­操­舟的一壮汉闻言意似不愿,正要开口,昨晚店伙张四忽由人堆里挤出,抢前和壮汉寒喧。

孙同康因对方尚未答话,行时张四甚是恭敬周到,此时忽来Сhā口絮话,心方奇怪。猛瞥见张四凑向壮汉耳旁,说了一句耳语,跟着便大笑说道:“那么,你少时寻我同去,准定请吃一顿就是。”说完,也未再理别人,径自走去。旁观诸人均在看马,也未理会,方想不出张四何故如此做作?壮汉忽改笑容道:“客人要包船过渡么?钱随便给好了。”随说随解了缆索,搭上两块跳板。

孙同康牵马走上,快要离岸,忽见一青衣少女匆匆走来,口说:“我有急事,借你过渡,稍时多把渡钱与你。”说完,便纵向船上。

壮汉急喊:“此是客人包雇,那边有的是渡船你不会走,单上我这船作什么?”少女答道:“我嫌官渡人杂,先前不知客人包雇,已然上船,懒得再换。你和客人说,他莫小气,船钱我出便了。”

孙同康见少女一来,马便昂首鸣啸,只道卫护主人,不愿外人同渡;恐其生事,一面紧拉辔头低声喝止,一面拦向马的前面,以防向人冲撞。小女又是青纱包头,将脸遮没了一小半,先未看清面貌;只见双方争论,船已离岸数尺,壮汉似要回船就岸的神气,少女又那等说法。暗忖你我素昧平生,怎么就知我小气?忙拦壮汉道:“多载一人无妨,我也不致小气这一点钱。你请女客坐稳,今日风浪大,马不老实,你且自开吧。”

壮汉对孙同康益发恭敬,闻听此言,便不再开口,往对岸摇去。少女闻言,冷笑一声,说道:“你不小家子气,我还不愿沾人家的光呢!浪大船小,我坐得稳不稳,不劳担心;一匹野马有什么希罕。”

孙同康方想出此女怎如此不通情理?又觉出少女口音似那里听过,对方女流,不愿计较,刚把脸一偏,装没听见;身后雪龙忽又连声低啸,头朝肩侧直拱。猛想起来路所遇二女,其中一个坐骑黑马、身材较矮、口带川音的正与之相似,忙喝:“雪龙住口,我晓得你的心意。”

孙同康随说,重又回过头来,想查看是否?恰巧少女也回过脸来,这一对面注视,果是沿途追寻的少女之一。那口带鲁音、长身玉立的另一美人影立上心头。当时怦的一跳,有心探询,无如素不惯和女子说话;对方虽也美秀非常,但是翠袖临风,英姿飒爽,星眸炯炯,隐蕴威棱;独立船头,冷眼侧顾,傲然有不屑之容。适才口气又那么不中听,如与问答,必得不到好嘴脸。心想:“我不过见马好人好,想问来历,并不与她攀亲,何苦受人讪谤?”一赌气,率­性­回头抚慰爱马,不更再顾,马也停了鸣啸。

只是他心中仍是放那长女不下,暗忖二女同路,可惜最好而又想见的没有遇到,不知前途能否相遇?心正寻思,忽见壮汉双手摇橹,腿搭舵上;连日秋汛,水涨流急,横渡似颇吃力,相离对岸还有一半水面。知马不会背己伤人,因问道:“可要我帮你一帮?”

壮汉含笑点头,刚刚走近后梢,忽听壮汉悄语道:“我不需人相助,尊客上岸,骑马快走;你那马快,一过卧眉峰便无事了。”

孙同康心想:一路并无什么事,船夫并不知己名姓,何出此言?少女也善骑马,虽非常人;一则与二女无仇怨,途中相遇,并无杵犯之处,虽不合一时好奇,路上追踪,但未追上;再者,二女貌固极美,人却端庄,一脸正气,除比常女大方外,颇有大家风范,不似坏人,怎会有这等话说?继一想,江湖异人甚多,二女行动实是诧异,本领也必不小,许因此马被她看中,也未可知。

正寻思间,壮汉又低语道:来时可见河边那多的人么?都是说你马太好,引出来的对头。现在有人强夺此马,幸你昨晚说往老河口雇船,今早前改在这里过渡,无心躲过了一关,如仍走老河口此时早遇上了。全镇上无人不知。如非你是周祖师朋友,你那对头没有防到你改主意,又没通知河下人们,便我素来胆大,也不敢渡你过去了。这一带怪事常有得见,暗渡小姑娘虽不是对头手下,我现在想起她上船时好些怪处我这船小,她上船时一点未动;再说,离岸也有五六尺,晃眼上船,我明见她由岸上走来,竟没看出怎么上来的?

“最奇怪是这大风浪,你看浪花只管激得多高,船仍缓绶前进,没有摇晃过一会。我看她对你口气不太好,不知是否有意?闻说武当近年女仙甚多,我未见过,不知细底。她长得太好,路上再遇,只要以前没有过节,不要兜搭说话,千万不可得罪。我想此女,老河口那面必已得信,说不定他们由那边过河,分头拦截,尊客小心点好。”

孙同康才知昨晚调马所致,如非店伙和船夫耳语,告以周铁瓢之友,连河多过不成。自己新有仙剑法宝在身,寻常恶霸妖僧,虽不致于便落下风,终是惹厌。随口应了,也未答言。

一会船便到岸,少女取出一两银子,往后梢一投,笑道:“这是渡钱,我向不承人的情。”说完,竟不容船夫答话,纵身上岸而去,马又鸣啸起来。孙同康自不肯受这个,忙也取了一块碎银递过。摇船壮汉执意不收,说:“你是我恩人周祖师爷朋友,本就送你过渡,不想要钱;何况那女子给了这多,足够我好几天嚼用,再受尊客的钱,我不是人了。事情紧急,快些骑马起身的好。”跟着又起了重誓。

孙同康无法,只得起身。本心嫌少女狂傲,不想追踪,无如想见长女的心总放不下,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马又直叫,心料长女必定在前,满拟马比人快,只打算尾随,免被青衣少女发现,受其奚落。

先见少女由一片疏林中走进,上了入山途径;那路沿着山麓又只一条,林外一面是河,别无歧径可以改道。满拟马行如飞,断无赶她不上之理;乍上马时,还恐雪龙跑得太快,再三喝令少缓,以防追过了头,不好意思回马。及至追了一程,晃眼已十来里山路,并未追上。座下雪龙,始终疾驰,不听招呼;不时还在昂首长嘶,声震林间。以为山径曲折,少女身手矫健,武功必好,也许尚在前面。

孙同康又追出三数里,地势越高,忽然想起:照雪龙脚程,除非飞行绝迹的剑侠中人,便自己练就轻功,那快脚程也追它不上,少女怎会踪影俱无?断无比马还怏之理。也许路径不熟,不留心,被她中途跑向高处,人马却由山径中错过。但是此马颇有灵­性­,几次鸣啸又非无意,好生不解。再一查看地形,与店伙船家所说途中标记,正是去往周铁瓢所居,卧眉峰后山隐僻之路,并未走错。心虽仍是恋恋,只是高峰前临,芳踪已杳,只得息念,照前途驰去。雪龙依旧挠啸不已。心方奇怪,那马忽自折头,向右侧一座小山顶驰去,料有缘故也就听之。到了山顶马忽停住,不住昂首长嘶,鼻孔连张,闻嗅不已。

孙同康在马背上往来路一看,汉水就在脚底不远,所行乃山中最隐僻荒凉的所在,人烟房屋甚少。正查看少女踪迹,猛一眼瞥见一伙短衣壮汉,各持乓刀器械,由先前经过的树林中走出。想起船夫警告之言,心方一动,雪龙忽又一声长啸,往山下驰去,重走上先前去路,跑得却慢了些。忍不住俯身问道:“那两匹马和它主人在前面么?”连问两遍,雪龙把头摇上两摇。走着走着,又越了一条冈脊,卧眉峰渐现全貌。细一查看,正是昨日所见云中高山。

这一临近,越觉灵秀雄奇,迥异寻常。照昨今两日雪龙飞驰鸣啸情形,二女也许在此山中居住;虽是外省口音,只要常时来往此山,周铁瓢隐居多年,似此异人和奇女子,当能知道一点踪迹。他念头一转,不由又生希冀。因周铁瓢所居,在卧眉峰一座危崖之下,地势十分崎呕险僻,一由峰侧绕过,到处篷蒿荆棘,密布丛生,简直无路可通,难行已极;恐马受伤,强把辔头勒紧,再四呼喝,令其缓行,一面留神,觅路前进。

雪龙也似嫌那篷荆碍足,不时飞身纵起,一跃便是十来丈远近。在蓬荆中左旋右折,费了不少心力,好容易才将那一段路走完;前面又是大片乱石,虽然崎岖异常,且喜寸草不生。雪龙生自山野,上下高山峻岭,如履平地;遇到难行之处,凌空一跃,便自飞纵过去,丝毫不显艰难,也就听之。

人马生疏,路径全凭探询而来,沿途未遇一人。孙同康既恐走错,又恐寻找不到,不住四下张望,查看途向景物,与店伙之言是否符合。及把那片乱石走完,已然绕向峰后。路上也见到两处危崖,并无人住在内,也未发现茅庐;把马停住一问,这未段路程,雪龙却是听话,行止迟速,俱随主人心意,问话却是摇头,似无所知。店伙所说,己尽于此;再往前行,已无物可以辨认,只得骑马缓缓往前寻去。

峰形宛如一条卧蚕,高横乱山之中;后山一带,更是壁立如削,无可攀升。眼看快要走完,绕回峰前,越看越觉得不对,没奈何重又折转。正在徘徊张顾,无计可施,忽见归途前面有两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各用花锄背着一个花篮,说笑走来。各穿一身浅湖­色­罗衣,装束甚是淡雅,容貌也颇娟秀。暗忖:这神气明是富贵人家青衣慧婢,荒山之中怎得有此?所居想必不远,周铁瓢的住处当必得知,何不问她一问。

刚要迎上前去,两女孩中一个年纪较轻的说道:“我就和六姑一样,最讨厌野男子。如和我说话,准讨无趣。”另一个答道:“六姑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你学她作甚?男女都是人,只要好,有什么惹厌处呢?周道长就是男的,他还帮过你忙,此时便是与他送东西,莫非你也恨他?”

幼女把嘴一撇道:“你专讲歪理,我没说是野男子么?”长女笑道:“问住你了,明明矫情,还赖呢!周道长新居就在上面,我们女孩儿家口没遮拦,被他老人家说几句无妨;传给主人知道,挨上顿骂,被姊姊好笑,才冤枉呢。”

孙同康素对女子面­嫩­,本要开口,给头两句话阻住,呆得一呆;再听下文,才知二女也是寻周铁瓢的,乐得不再开口。心中一喜,二女已迎面走过,连正眼也未朝自己看一下,不便当时随住。好在对方缓步而行,不怕尾随不上,姑且立定回顾,看她如何走法。二女似已觉出人在看她,互相耳语了几句。隐闻笑声,意似讥嘲,心正不快;暗忖:是何家小婢如此狂傲?二女行到前面峰崖之下,倏地纵身,一跃五六丈,捷如飞鸟往上窜去。到了上面又影一晃,便即不见。

那一带峰脚,俱是壁立如削;二女纵处,便往内凹。先前店伙说,周铁瓢住在峰后崖凹茅蓬之内,沿途形势景物全部符合。峰后壁立,无路可上,因此沿峰寻找,不曾往上留意。这时他见二女飞身而上,留神细看,好似有片平地,被上面松藤遮住,看不真切。自信近日身轻力健,峰虽陡削,上有藤草攀附;这五六丈高,上去容易,即使失足,也不致受伤。只是二女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身手,如在未服灵药以前,还不如她,好生惊奇。

因有移居之言,惟恐上面另有道路,或所居隐密,尾随稍慢,无法寻踪,孙同康悄嘱:“雪龙等我,不可离开!去去就来。”说罢,赶到二女纵处,想好地势,一跃而上。到后一看,上面果是峰腹间的一片平坦危崖,大只亩许。可是峰腹中空,彷佛一个高约丈许的长洞,看去甚深,此外别无道路。二女无踪影,估量人已入内,里面又深又黑;近洞口一段,宽约三丈,地面虽然平整,不知洞内如何?人地皆异,也不知周铁瓢是否在内?更恐蛇兽毒虫潜伏洞中,暴起伤人。才一入洞,便把宝剑找出,借着剑光照路,并以防身;试探着缓缓走进。

行约五六丈,见洞高只丈许,上下坦平,时有钟­乳­下垂。地势广大,前路尚深,觉着剑光不能照得过远。他想起嵩山得的那面宝镜,虽蒙女仙杨瑾传授,说此宝系昔年白阳真人用前古宝镜炼成,取名“辟邪神光鉴”,功能辟邪伏魔;如照所传勤习,如法施为,多厉害的妖光鬼邪气毒氛也难侵害,妙用甚多,威力灵异。

只为此镜,宝光远照,上烛重霄,虽已学会运用口诀和仙法禁制,隐现由心;但不取用则已,一经取用,宝光至少仍要­射­出老远。这等古仙人遗留的奇珍异宝,和身带仙剑一样,最易引起异派妖邪生心劫夺;在未拜仙师功候不到以前,非到受了妖邪围困之时,不可显露出来,以防­奸­人发现知有仙法禁制,明夺不易,设计暗算,连人也受危害。因此他一直收藏囊内,从未取出看过。洞中黑暗异常,光往里照不致外露;主人又是正人,自可无虑。就便还可乘机查看此镜,比初得到时灵异如何?

少年­性­情,想做便做,随由囊中将镜取出,按照杨瑾所传法诀,手往镜纽符箓上一按,立有一道亮如银电的寒光­射­向前面,后半洞立时照得通明雪亮。目光到处,瞥见二女迎面走来,手中也持有一口青光闪闪的短剑,相隔不过十步,面上似有惊愤之­色­。

仓促之间,他没看出是什诳用意。二女既然发现,可知周铁瓢在此洞中。又因宝光远照,还有十来丈,便似可到尽头;前面钟­乳­林列,珠璎下垂,五光十­色­,景物奇丽,从未见过。后面似有灯光人影掩映,心中一喜,不顾再看二女,脚底一按劲,往前面赶去。男女双方刚刚对面走过,忽听身后说道:我早就看出这不是坏人,并非是追我们的。不是我,你又冒失了;要打不过,才丢人呢。空洞传声,乍听虽颇真切,因走得快,一晃相隔便远,急于见这百岁高人,底下的话没留心听。微闻二女又惊噫了一声,也未在意。

­精­芒远照,路又平坦,身轻行速,不多一会,便自走近。见那地方尚未尽头,本来越往前去,钟­乳­越多,光怪陆离,疏密相当;可是当中最仄,仍有七八尺宽一条平路,快要到达,地势忽往两侧展宽了十多丈。地面上钟­乳­石笋,林立森列,各具人物鱼兽之形,景已奇诡;再前不远,便是适才遥见的钟­乳­晶屏。

最妙是从入口起,三数十丈长的洞径,会是一丈来高;除两壁奇石磊砂外,顶上不时见有三五钟­乳­下垂,大都平整如削。这十来丈地方,洞顶逐渐往尽头处略为高起了些,离地也只一丈三四,平若镜面。自左到右,都是石钟­乳­结成无数长短大小的璎珞流苏,整整齐斋,做一字形垂下来。看去好似一片天花宝幔,又似一大片五­色­水晶合成的屏幕。给镜上宝光照将上去,­精­光闪映,幻彩流霞;彷佛置身贝阙珠官仙灵窟宅,雄 重生之我是良人帖吧奇诡丽,耀眼欲花,令人目眩神摇,应接不暇。

那晶屏宝幔,横里平齐,下垂之处虽然有长有短,大小参差;但是缺处地面上,多有钟­乳­矗列,往上挺立。一下一上,犬牙相错,远看直似联成一体。适才明见灯光人影,怎会无门可入?心中不解,身来是客,洞中又无蛇兽­精­怪,便将宝剑还匣,只用镜光照看。

方欲出声通诚求见,忽听晶屏后有人发话问道:“此系武当山石家姊昔年所辟,静居清修之所,现借贫道在此养病。我看尊客虽然相骨深厚,此时尚非同道中人;所持一镜一剑,却是大有来历,并还得有仙佛两门中的正宗传授,不是无师之学。近三十年,各正派后起之秀虽多,似此内景元宗尚未参修,便以前古至宝相赐的,倒也仅见。素昧平生,何事来此,能见告么?”

孙同康听他语声清朗,迥异寻常;再听这等口气,料是仙侠中人,不禁肃然起敬,恭立屏前。把话听完,躬身答道:“后辈孙同康,乃嵩山朱、自二位仙师新收弟子。现奉朱恩师之命,去往四川峨媚后山,拜一位姓齐的仙人为师。由嵩山起身时,遇见少林寺僧涤凡,他说此山住有一住周道长,是他老友,托带一信。昨天到老河口附近小镇上探询,才知道新近与妖僧斗法之事:今早赶来,照店伙所说,寻到卧眉峰后,遍找道长茅篷不见;正在为难,幸遥两个人家女婢,由她闲谈中,听出道长移居于此,跟踪寻来。贵友书信在此,初来不知门户,能容后辈人门,一拜芝颜么?”

说时,似听身后有人低声急语争论,恨恨之声,又是前见二女的口音。心想:这两个丫头怎的未去,随来作什么?忽又想起,所持短剑青光强烈,明是两口仙剑;又与周铁瓢相识,并还说六小姐讨厌男子的话,马上人曾唤适才借渡的少女为六妹,莫非便是此二女的主人不成?想到这里,心头怦怦直跳。话完,侧身回顾,果是前遇二女孩,正往暗中退去。未用镜照,隐约只见到两个人影,青光也只剩了一道;晃眼连这一条青光,也同隐去,人便不见。方想二女何事而来,又只暗中遥望争论,话虽不曾听见,似有怒意,是何缘故?

周铁瓢闻言,先未答话,停了一停,晶屏上面倏地烟光迸­射­,景越奇丽。晃眼之间,一片青霞闪过,身侧不远忽然现出门户,同时,便听里面说道:“我蒙孙毓桐道友,怜我苦孽未满,遭此重伤;虽然师傅半边大师和门下七姊妹仙府俱在近处,照例不许异派妖人来动本山一草一木;终恐敌人见我不死,为防后患知我本门弃徒,不得师长恩怜,虽有同门,爱莫能助万一乘隙潜来暗算。又以旧居荒陋寒苦,特意向石家姊妹借了此洞,再作为他转借与我。”我以孙道友盛意勤厚,未便坚拒,只可感激遵命。不过这个晶屏有孙道友所设禁制,外人不能擅入一步。道友幸未查看门户,如用宝镜遍照,门户虽现,定必触动埋伏。

“孙道友法力高强,早年师长化去,无甚长辈,侠­性­高义,豪快绝伦,­性­情又如天马行空,未免稍为任意。此间一有警兆,定必来援。见道友破他禁法,一个不巧,就许争执。道友根骨为人,我已看出几分,将来成就无量;又受好友涤凡之托而来,不是外人,理应延见。为防孙道友不快,已向他打了招呼,如若投缘,他原极好说话。贫道现坐门内蒲团之上,不能出外,且请少候片刻;如无回音,或是孙道友结伴出游,只好请道友将信交我,隔门对谈了。”

孙同康早看出那门也是钟­乳­所结,宛如两片五­色­晶球制成的流苏宝帐,分悬左右;再用玉钩挂起,当中现出一个腰圆形的帐门。妙在两边一样,鬼斧神工,不见一点参差厚薄;光影灿烂,自不必说。门内地方颇大,几案坐具,全是晶玉所制。洞顶有五尺方圆,用老蚌冗壳做的一个灯火盘,为一根粗约两寸­精­光闪闪的金炼悬住;内里八朵玉兰花形的灯头,分八面伸出盘外。只点燃一头,便似一朵霞光四­射­的火花高悬在上;照得全室明逾白昼,到处珠光宝气,齐焕霞辉。

可是门未现前,由外看内,只初发现时镜光照处,略看出一点人影灯光;临近便受晶屏浮光反映,什么也看不到。那周铁瓢,是个貌相清雇的长髯道者,坐在迎门不远一个形如孔雀羽毛织成、约有八尺方圆的大蒲团上;面有喜­色­,并看不出一点负伤带病神气。本想入门拜见,闻言只得止住。暗忖:他不能起立走出,室无二人,万一所说地位不容外人走进,此信如何交法?且不管他,别的不说,这大年纪巳是难得。

刚想恭恭敬敬拜将下去,周铁瓢说:“你我平辈相交,道友不可太谦。”手只往前一摆,孙同康便似被人扶起,其力甚大,拜不下去;同时那封信也脱手而出,往门内飞去。只得行了常礼,立定相待。

周铁瓢看完了信,便把手缩袖内,闭上双目,待了不多一会喜笑道:“已蒙女主人允许,孙道友请进来吧。”孙同康应声入门。周铁瓢便指旁列玉鼓请坐,开口便笑问道:

“前日有一道友说起,嵩山少室峰下白阳真人藏珍,宝光上烛,将要出世;可惜禁法神奇,非有缘人不能得到,不是寻常道术之士所能妄入。孙毓桐道友闻言不服,特地约了一好友,同往禁地取宝。到后一看已然被人取去。因当地留有禁法遗迹,恐落好人之手,正想寻人商计查访;忽遇一位前辈女仙,说宝主人得宝由于幸致,机缘至巧,本身根骨虽厚,并无法力,己蒙二位老前辈垂青,引进到正派门下。可是还未入门,拜师须在两年以后;成道更晚,现在由水路入川……等语。

“他二位想看这人是谁,一个未入门的人怎会有此旷世奇遇?为防空中查看,对方是个常人,不免遗漏;特先飞回,骑了龙驹,计算好了这人脚程,沿途寻访。初意此人身有异宝奇珍,只走这条路,必能看出。那知连来带去全都寻遍,只中途见一骑马少年,马是龙种,人也禀赋不差,似有极好武功,但他身上并未现出一丝宝气。就算此人将宝光禁闭,也瞒不了他二位慧目法眼,都当不是,就此错过。不料马上少年就是道友。

“适才如非那一镜一剑宝光强烈,收复那等隐晦,便我法力虽然不济,经历却是不少的人,也决看它不出。此事实是再好没有!我适潜心推算,道友入川尚未其时,便白、朱二老前辈所赐柬帖,我虽不知详情,也必有明示,不会令你舍此而去呢!否则早命你由秦岭走,陆行入川,径赴峨媚,不会使你走水路了。”

孙同康闻言,暗忖朱恩师既命入川,怎会在此久留?但这周铁瓢也实在灵异,所说俱都不差。好在还有二日,便可开看柬帖,自知分晓;所说两位道友龙马寻踪之言,分明是途遇二女无疑。想到这里,不禁心又一动,脱口问道:“老前辈,你说那位道友,可是两位分骑红、黑二马,说话一带川音、一带鲁音的女异人么?”

周铁瓢笑道:“那长身玉立,山东口音的,便是此洞主人孙毓桐。此人师长已早成道,只她孤身一人,为同辈散仙中有名人物,法力甚高,人更豪爽。不过她出身大家,本是东鲁望族,因此犹有积习未忘;她又没有拘束,常喜修建园林,布置屋宇。她那崂山故居,连同近在本山卧眉峰新建别业的园林陈设,备极­精­丽,道友不久许能见到。不过道友来历,贫道今日相见,方始得知。她此时还不知马上少年,便是嵩山得宝的人。听道友口气,莫非途中相遇,曾与交谈么!”

孙同康心直口快,便把前事照责说出。说完了才想起怎把尾随寻踪之事也说出来?自己虽是好奇,无心之举,并不是为了追求女人;但外人不察,必当有心轻薄,深觉愧悔。

那知周铁瓢并无不满之意,反笑说道:“道友早晚必与孙道友相见,无须寻找。倒是贫道尚有一事相烦,能助一臂么?”

孙同康料他受妖僧恶人欺凌侵害,见自己有法宝飞剑,欲请相助。来时本有助他之意,应声答应:“老前辈如有什么事,只要没有什么耽延,不与朱恩师仙柬所示相违,无不遵命。”

周铁瓢道:“我的事就应在日内,并且还蒙孙毓桐道友相助,无甚时日耽延;倒是道友恐不能就起身呢。”孙同康先已听出自己不能实时入川的口风,听他又说,惊问何故?周铁瓢道:“我虽不能遇事前知,如若静心推算,眼前的事,尚能算出一个大概。这里头有好些因果详情,不便深说,到时自知。据我观察,日内便有灵验;朱仙师的柬帖,也必有预示。我别无所求,只请道友将囊中宝镜借我暂用,后日一早便即奉还如何?”

孙同康闻言,虽觉与朱、白二老催促起身之言不符,仍是疑信参半。一则周铁瓢为人极好,看去又那么道骨仙风;修道人原主除恶扶善,不论对他本人,或看涤凡情面,均应相助。二则仙师只催速即上路,由水路走,并未指定日期;柬帖颇厚,未到开视日期。此老修炼多年,法力颇高,也许推算无差,不是专为他自身设想。略为盘算,便答道:

“以老前辈为人处境,便无涤凡师之介,也应相助。休说借镜一用,便令我随往,与妖僧拚个高下,也在所不辞。只是恩师和杨师伯,俱令我早日起身;固然老前辈推算无差,在未开读柬帖以前,惟有遵奉师命,不敢途中耽延。并且我还有一件难事,来时有一匹好马,甚是灵慧,意欲带同入川,水路也好些不便。老前辈法力甚高,如助我一帆顺风,早到地头,我愿多留两日,相助将妖僧除去便了。”

周铁瓢笑道:“朱前辈向喜滑稽游戏,他明明作成这三生因果,偏不先明言。道友为人谨细,朱老前辈先有那等说法,难怪不信。不过贫道向无妄言,道友既以连命为虑,只请道友为我权留三日。妖僧邪法委实厉害,道友虽有防身之宝,明斗可胜,暗算难防。万一有什么疏失,反使贫道愧对良友。盛意心领,能以至宝相假,贫道便立于不败之地,已感谢万分了。至赶路一节,无须忧虑。只三日后道友能自起身,贫道必施小计,连人带马于两日内走完三峡如何?”孙同康闻言大喜,立将宝镜取出,并将女仙杨瑾所传用法,详为告知。

周铁瓢喜道:“我初意此镜虽是前古奇珍,威力至大,但是道友新得不久,未必便能发挥他的妙用;只想借来以我武当门中法力施为,以为防身之用。不料道友竟得高明传授,虽尚不能十分发挥,但另有一种仙家降魔威力,比我所习要强得多。最难得素昧平生,一面之契,竟以此宝相假,并还倾囊相授,真个至诚君子。无怪白、朱二老肯向妙一真人力争,使你弟兄五人完遂三生美满心愿呢!”

孙同康回忆前后所说,俱都含有用意,因即盘问。周铁瓢答道:“你我一见知己,又蒙助我患难,如有所知岂肯不告?无如朱老前辈­性­情奇特,他这等作法,必有深意,如若前知,反使不快。不过,我知道友居心行事,决无差池,只照柬帖所示而行便了。”同康遂向铁瓢讨教。

周铁瓢先告以:方今各正派仙侠,只峨嵋得天独厚,易于成功;但非屡世修积,无此福缘列入门墙;所习道法也与各派不同,不宜相混。然后说道:“道友此时尚未入门,我所知虽然较多;一则道友已得前辈女仙传授,理应循序渐进,先固基础。二则前途尚有前生至友相待,此人比我,不特高明,而他又与峨嵋长幼两辈知名之士,均有往还;到时由他指点,可以并行不悖。并且我是武当弃徒,本门心法,也不便传与外人。既承垂问,就我生平经历,略为奉告如何?”随将正邪各派的分别,以及修为时的各种境象利弊,一一说出。孙同康自是心喜。双方谈得投机,不觉经时甚久。

孙同康见他­精­神甚好,便问与凶僧斗法时,受伤是否痊愈?铁瓢笑道:“仇敌厉害,我自知应有灾难难于避免,又不肯示弱,得信便即应约前往,始而互有胜负,后被妖僧发动邪法,将我困住;如非事前小有准备,凌真人护身灵符神妙,几为妖僧所杀,并受炼魂之惨。就这样,后背还中了他一­阴­鞭。身受邪毒甚重,连经多日忍痛化炼;又承孙毓桐道友借洞赐药,才得细心调养。适才命人送来灵药,今晚服后,再一打坐运行,不消多时,便可痊愈,前往除害报仇了。”

孙同康才知主人身未痊愈,忍苦接待自己,心甚不安,忙起身告辞。忽想起来时曾遇恶党多人追赶,如走回路,岂不遇上?又不能就此起身。心想洞甚宽大,马上又带有­干­粮,何不连人带马,暂住洞内;只不到这最后晶室,料无妨害。遂将此意向主人说出。

铁瓢突道:“那伙恶徒,便是我对头恶霸彭崇汉的党羽。自拜妖僧为师,重返故乡,益发倚势凶横,无恶不作,如走归途自必相遇。本来在此下榻原好,无奈此洞主人尚有石家姊妹,我尚借住,如何擅专?而道友又另有去处,不便挽留。道友走出不远当有奇遇。后日起,道友不来,我便将宝镜送还,行再相见吧。”说完,不俟答言,一片光华闪过,晶门已隐,仍是大片钟­乳­晶墙,内外隔绝。

孙同康料知铁瓢谈话时久,急于服药用功,所说必有原因;唤了两声道长,不听响应,也未嗔怪,转身便往外跑,想看看到底有何奇遇?洞中黑暗异常,因忆女仙杨瑾之诫,恐宝光远映,引人觊觎,不敢拔剑照路,只得摸黑前行。方想:

“此剑虽是灵奇,只惜功夫毫无,不到急时,不能取用;听铁瓢所言,拜师尚有不少时日,前途尚多波折,所说奇遇,不知是谁?还有途中饮马所遇二人,竟是仙侠中人。那长身玉立的一个,名叫孙毓桐,并与铁瓢有交。自己素不好­色­,又正求道心切,并无遐想;不知怎会一见此女,便印入心目,好似一个最亲切的人,老是放她不下,心心念念,老有此女情影横恒胸中,是何缘故?视此天仙化人,未必看得起凡夫俗子;否则,那怕不配同其往还,得见个一面略接清谈也好。”

他想了想,方觉行即入山修道,无端关情少女,就无他念也不应该。猛觉脑后一亮,大惊回顾。由身后飞来一团银光,紧附洞顶之上,晃眼越向前面。所过之处立被照得通明如画,这才看出路己走偏好些;前面便是一片奇形石钟­乳­,像一丛刀矛立在当地,相去只有三尺。先前只顾寻思,路又平坦,不觉走快了些,稍差一点必被撞上;那钟­乳­锋利如刀,根根外向,虽有一身武功,骤出不意,也难免于受伤。再看那团银光,已然停住前面,随着自己行动快慢向前飞行;知是铁瓢放出,为己照路,便把脚步一紧,往前驰去。

一会跑到洞口,已见前面天光;银光倏地折回,疾如流星,往洞中飞去,晃眼无踪。孙同康举手回谢,重又起身,出洞四望,马已不知去向。以为此马心灵­性­野,日­色­已然偏西,也许腹饥不耐久候,往别处吃草去了。峰下地势较低,不便眺望,便不下去。正在高呼雪龙,在洞外平崖上往下查看,忽听左侧马蹄击石,与树枝震撼之声甚急。心中奇怪,那响声偏在崖侧危壁之下,被上面崖石挡住,看他不见。越听越怪,忙即攀授峰壁藤蔓,由崖下绕将过去一看,不禁又急又怒。

原来那发声的,正是爱马雪龙。不知因何原因,被人用两根藤蔓,凌空吊在离地三丈的一枝附壁老松之上。虽然吊马的人手下留情,只将两根去了枝叶的山藤,由胸股间穿过,似悬床一般平稳吊起;马头依旧高昂,四足也能划动,不是攒蹄倒吊;但是马已不能出声鸣啸。雪龙­性­烈,急得大口连张,喷气如云,双眼怒突,似要冒出火来。这一见了主人,益发昂首腾踔,四蹄乱舞。依旧藤条笔直,纹丝不动,马却出声不得。

只听马首与树枝乱擦,马踢踏着身后崖壁之声,响成一片。松身粗只尺许,着根崖石缝中,藤更细弱。孙同康先恐离地太高,雪龙力大异常,一旦挣断坠将下来,就不死也必跌伤,忙喝:“雪龙莫急,等我想好方法,再来放你,为你报仇出气。”雪龙倒也听话,怒喷了一口气,便自静止,一双火眼己流下泪来。

孙同康好生怜惜,只是上下危壁全无一个着脚之处,如何救法?想了想,无计可施,姑且攀到松侧,再作计较。本意当地山藤甚多,身带软鞭也有丈许长短,想削两根长藤由松下缒。及至近前仔细一看,忽然发现马身所带各物一件未失,吊马的藤只两个圆圈,上半打箸两个活结,还剩下老长一段,看去极容易解;如以缒马,离地也差不多少。雪龙何等猛烈,被它拦身兜起,怎会身子不能动弹?树身不粗,倒也坚劲,附着一人一马,树­干­并未稍弯曲,依旧向外挺立,好些奇怪。

见藤正柔韧,他意欲就用原藤缒马。但那藤共两根,作四股兜起,中间还套有一圈就此放落,不够长;如放一头,既恐松得太快,不免把马滑跌,又恐藤身节剌,将马擦伤必须两头俟次徐徐下缒。无奈中途危壁峭立,没有附身之处。心中痛恨吊马之人,无故作此恶剧,遇上必不­干­休。

呆了一会,眼看夕阳西下,晚烟浮野,不能再延。那马久候未解,又再首昂足踢,愤激起来。孙同康一着急,想先解下一头活结,相机试试。手方伸近藤结,待要去解,忽听远远有人急呼:“道友快请停手,不可动那藤结。事由此马­性­猛而起……年幼无知,作此恶剧。道友看我薄面,也无须介意。只请将宝剑稍出鞘,不必使用全力,往结上略触,其禁自解。我此时尚不能出洞,故此解禁一层仍须道友下手。此山恶人妖邪不敢深入,剑光出现无妨,底下有我放马便了。”

孙同康耳目灵敏,原疑对头在侧偷看笑话,本在留神戒备;一听周铁瓢口音,忙即住手。听完料有原因,回问道:“道长相助,何人如此可恶?”又听答道:“道友不须多问。贫道先见道友上树甚是愁虑,且喜耽延些时,不曾造次;贫道也自复原,只是新愈不久,不能多谈。请道友解禁之后,骑向马上,即可人马同下,不久自知,恕不多言了。”

孙同康口虽说诺,少年公子心­性­,依然气闷在心里。宝剑神奇,为恐将藤斩断,跌落下去,先试一头。将剑拔出半尺,刚往藤结上一碰,立有一片红烟四散;剑光由于心灵主制,藤并未断。这才放心,将第二藤结如法施为,也是一片红烟现减,那马立时长嘶起来。知道无碍,便往马背上一骑去。那知藤是活结,禁法一解,这一人一马便禁不住重缒,自行松落。

人马正自抚慰亲热,没有注意。耳听上面悉率一声,未容仰望,藤结倏地松开,连人带马,一齐下坠;心中一惊,忙勒马缰,脚底地面已飞也似往上撞来。下面又是乱石林立,方暗道不好,那马忽然平飞出去两丈远近,身子一定,已然平平稳稳落向峰前空地之上。惊喜交集之余,下马一看,且喜无伤。越想越气,暗想:禁制此马的当非常人,听周铁瓢的口气必与相识。素昧平生,向无嫌怨;就说马­性­猛烈,人不近它,怎会相犯?还是走过看见马好,因而生心觊觎;或是上前戏侮,雪龙不服,才有此事?要是所料不差,怎能怪马?莫非有法力的人,便不讲理。照此行为,就是道术之士也必有限。自己也曾见识过几位仙人,那有这样?便问雪龙:“是你先惹人家的么?”

雪龙摇头怒嘶表示不服。孙同康又问:“那是他先欺你,或是要把你劫走,你和他强,才被吊起的了?”雪龙方始欢啸点头,不住把头朝主人挨蹭亲热,以示主人所见甚是,没有委曲了它。

孙同康爱马过甚,早忿它无故受此委曲;见状越发气大。怒火头上也想不到对方既能将一匹猛逾虎豹的龙驹,用两根细藤,轻巧巧吊向危崖古松之上;如想将马擒走,岂不易如反掌?只顾气极心偏,认定对方无理取闹,此去不遇便宠,如遇马必认得对头,定与理论。即或不服相抗,此人法力也无甚大不了。身有法宝仙剑,怕他何来?本就犯了好胜习­性­,那马更是记恨捉弄他的对头,又来衔衣请其上马。

就这二三日间,人马动作,全能领会。孙同康镇店不能回去,本想在附近觅个寺观或是山洞住下,又记前途奇遇之言,问马饿否?马一摇头,自己也懒得再吃­干­粮。想寻到住处再吃,便和马说了,叫它从有人家寺观之处寻去,只不要走回路。雪龙低啸了两声,似乎会意,便自上马,任马往山深处走去。

这次马却走得不快,缓缓行来,并且脚步甚轻;马是野生,未钉蹄铁,走起来一点音响均无。孙同康先未理会,见暮­色­苍茫,山月已挂林梢,连催走快,马也不理;紧贴峰崖,轻悄悄往前走去,听下到一点蹄声。心中奇怪,二次又问:“你走得这么轻,是怕人听见么?”那马率­性­立定,将头又点又摇。后来只一问话,马便止步摇头,不再前行,只得听之。

晚景甚好,一路观赏,不觉入夜。峰回路转,行经一处崖洞之下。遥望前面月光照处,山坡上,现出大片树林,灯光掩映,灿若明星,隐现出两三处人家台榭。正想策马前行,叩门投宿,马忽停步不前,掉头往路侧崖洞中钻进。这时入山越深,路上已试过好几次,看出马有用意,不再高声说话。到了洞中,下马一看,地方不大,也不­干­净,土气甚重;又背着月光,一片暗黑。悄问:“还有两三里,便有人家投宿,你引我来此黑洞作甚?”

雪龙将头一摇,便往外走。孙同康想要跟出,给雪龙回身作势阻住。悄问:“这里有什么奇事,你去了就来么?”雪龙将头一点独自走去。孙同康越想越怪,探头往外一看,见雪龙步法益发轻灵,一路掩掩藏藏,绕着山石林树,往对面山坡跑去。

对山颇高,那处人家就在半山坡上,外有密林环绕,中间还隔着一片乱石,森列如林,杂树也多。雪龙在石树中几个隐现,便不再见。暗忖灯光为密林所蔽,只现出两三点,明月之下看去那等亮法。此是后山深处,中途还见虎豹脚印,猛兽甚多,山径全无,又未看到一所人家寺观,怎有大片园林华屋,孤居于此?所居必非常流。雪龙行踪那等隐秘,自往窥探,不令同往,是何缘故?

等了一阵,正无聊赖,微闻右侧似有蹄声。回脸侧顾,正是雪龙,不知由何处绕向来路乱石后,独个儿昂首飞驰而来;目光到处只两纵便到面前,也不令人上马,张口咬了衣襟一下,往前便走。孙同康料有缘故,便随在马后,跟到一块山石后面,又咬衣作式,令孙同康藏起,随即走开。

孙同康见当地乱石林立,中间却有一条道路,宽约丈许,一头与来路斜出,蜿蜒如带,仰往前山通去。路既整齐,似经人工修造;当中浅草如茵,两旁杂花森列,月光下看去,境清丽。更加道侧怪石成行,高低不一,蹲踞耸立,千形异态有的石隙中挺生松藤之类,俯仰低昂,凤舞龙飞,势极生动;有的寸草不生,白石玲珑,石侧却挺立着几竿修竹。夜月清风,竹籁低鸣,空山无人,更增幽绝。

因那一条山路地势较高,又有乱石杂树遮蔽,与崖洞相隔只十来丈,两头相去却远,不到近前,决看不出。孙同康想不到移步换形,境物相差天地,大是惊奇。回顾雪龙,已在乱石丛中隐伏卧倒。猛想起此马通灵,照此行径,少时必有人来,不是吊马对头,便是周铁瓢所说奇遇。念头一转,立即警觉。

4诱敌啖灵芝叱燕嗔龙银虹独耀痴情怜慧婢明灯仙馆宝镜双飞(上)

蜀山剑侠新传4诱敌啖灵芝叱燕嗔龙银虹独耀痴情怜慧婢明灯仙馆宝镜双飞(上)

容哥儿紧随在二婢之后,借夜­色­掩护出了开封。二婢送那容哥儿出城之后,行到了一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

玉燕目光转动,望了容哥儿一眼,道:“容相公,小婢们不能远送了。”

容哥儿转身欲去,只听蹄声哒哒,一匹健马,疾奔而来,马上坐着一位黑­色­劲装的大汉。

那骑马大汉,已然奔近了几人身侧,翻身下马,牵着马缓在一侧等候。

玉燕接过缥绳,挥手对那黑衣大汉道:“你可以去了。”

那黑衣大汉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玉燕把马交到容哥儿的手中。容哥儿翻身跃上马背。

玉燕道:“相公保重。”

青燕道:“相公顺风。”

容哥儿挥挥手,道:“多谢两位姑娘相送的情意。”一收僵绳,带转马头,健马如飞而去。

二女并肩而立,目注容哥儿去远之后,立时举手一招,另一侧暗影中,又冲出一匹快马,马上端坐一位白髯飘垂的老叟。

玉燕低声说道:“唐公公,万上只要追踪他,可不能加害于他。”

白露老髯道:“你们放心,我唐公智岂是轻举妄动的人吗?”

语声微微一顿,又道:“老夫不能再和你们谈了,那娃儿骑的一匹马,虽然没有我的马决,但也不能拖的太远,咱们以后再谈吧。”拍马如飞而去。

玉燕回顾了青燕一眼,二女一齐转身,施展飞行功夫,夜­色­中,有如两道淡烟消失不见。

且说容哥儿纵骑如飞,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路,回头不见有人追来,才缓缓策马而行。

又行了四五里路,到了一座十字路口处。

容哥儿停了下来,分辨了一下方向,正待放缓奔驰,突闻嗤的一声,一支长箭,破空飞来,啪的一声,落在容哥儿马头前面。

容哥儿一收马恒,冷冷喝道:“什么人?”

但闻衣抉飘风之声,传入耳际,三条人影,连联而至,一排挡在容哥儿的面前。

容哥儿凝目望去,只见三人都穿着黑­色­的劲装,手中握着兵刃,两个手执单刀,一个手执长剑,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钢面具,除了两双眼睛露在外面之外,其他部分全部隐在金­色­面具之中。

那手执长剑之人,居中而立似是三人中的首领,只见他一扬手中长剑,冷冷说道:“阁下姓容吗?”

容哥儿道:“不错,三位有何见教?”

那执剑大汉冷笑一声,道:“咱们总瓢把子,倒想请你容大侠,见面一晤,特派我们三位到此候驾相邀。”

容哥儿道:“那总瓢把子是谁?在下和他素不相识。”

那执剑人接道:“见面之后,自然认识了。”

左面一个执刀人接道:“咱们说个请字,那是和阁下客气,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右面那执刀大汉接道:“不用和他啰嗦,把他揪下马,拖走就是。”

容哥儿双足微一用力,轻轻从马上飘身而下,道:“就凭三位吗?”

那执剑大汉怒道:“怎么?看阁下的样子,似是想动手,是吗?”

容哥儿右手一指,握住剑柄:道:“三位是一齐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三人互望了一眼,道:“咱们兄弟奉命来清阁下,不是和阁下比武论名,自然是用不着和阁下讲什么武林规矩了。”

容哥儿淡淡一笑,道:“三位不用顾虑,只管出手就是。”

执剑大汉沉声说道:“看来,今宵是非要动手不可了。”长剑一探,直刺过去。

容哥儿身子一闪,避开一剑。

那执到大汉一击未中,改刺为斩,刷地一声,横里削来。

容哥儿一吸真气,腿未屈膝,足末跨步,陡然间向后退了五尺,又把一击避开。

两个执刀大汉突然一齐发动,分由左右,直向容哥儿冲了过去,刀光闪动,分由两侧袭至。

容哥儿手一抬,长剑忽的出鞘,白光闪动,叮叮两声,两把单刀,被长剑震得直荡开去。他拔剑一台,震开双刀,身子一直站在原地未动,快速的手法,蓄蕴了极强的真力。

这时,三个头戴铜罩的人都知道遇上了劲敌,容哥儿武功之强,又大出三人的意料之外。

容哥儿震开了两柄单刀之后,沉声说道:“三位小心了。”长剑缓缓伸出,点向那手执长剑的人。

那执剑人,长剑疾起,封住门户。

容哥儿剑势将要和执剑入的剑势触接之时,突然一个转变,反向一边劈去。

但闻一声金铁相触的脆响,震耳不绝。

容哥儿飘身而退,凝目望去,星光下,只见一个执刀大汉,头上钢罩上,鲜血流出,手中单刀也缓缓垂了下去,落在地上。

只见那执刻大汉急步行了过去,伸手抓住那受伤大汉,道:“三弟伤得很重吗?”

那受伤大汉,道:“伤得很重……”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两位兄长不用打了,合起来也非人家之敌。”

那执剑大汉顺手长剑Сhā在地上,道:“小兄给你脱下护头铜罩。”

两手齐出,在那人头间一按,取下了铜罩。

仔细看去,只见那人脸上一道剑伤,由左眉间,斜斜切入,满脸都是鲜血,看样子伤得十分分沉重。

容哥儿仗剑而行,仔细瞧了那伤势一眼,道:“在下先手伤了阁下,还望多多原谅。”

那执剑大汉行出两丈多远,突然又回过身子,道:“阁下虽然胜了我们兄弟,但前途险阻很多,但阁下手下留情,在下特奉告一声。

容哥儿心中暗道:“这人深明礼义,不失英雄气度。”当下说道:“在下请问一句,贵总瓢把子,如何称呼,不知可否见告?”

那执剑大汉道:“不可以,行有行规,败军之将,虽然不足言勇,但我们总部把子的事,绝然不能从我等口中泄漏。”

容哥儿心中暗暗忖道:“他自称首领为总部把子,那自非九大门派中的人了,难道目下江湖之上,除了万上门和一天君主之外,还有另一股神秘的帮会不成?”

心中念转,口中说道:“在下极愿随同诸位,一见总瓢把子。”

那执剑大汉征了一怔,道:“当真吗?

容哥儿道:“在下言出至诚。”

那执剑大汉道:“好!既是如此,那就请容大侠随同在下来吧。”当先向前行去。

三个头戴铜罩之人一个受了重伤,需得背负而行,容哥儿只好牵着马随在两人身后。行约二里左右,到了一座荒凉的茅屋前面。

只见那执剑大汉放下受伤之人,大步行向茅舍,容哥儿凝目望去,只见那茅舍中一片黑暗,全光灯火,心中大为奇怪,暗道:“身为总瓢把子,怎会住在此等简陋之地?缓缓把牵着的健马,拴在一株小树一位上,远站在两丈之外等候。只见那执剑大汉,行到那茅屋前面,抱拳说道:“属下已请来了容大侠”茅舍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请他进来。”

那执剑大汉应了一声,快步行到容哥儿的身侧,道:“容大侠,敝总瓢把子有请。”

容哥儿心中暗道:“难道连灯火也不燃吗?”

心中思忖,人却举步而行,直行茅舍前面,仍不闻有何动静。

回头望去,只见那执剑大汉停在身后,满脸肃然之­色­,怎么看也不似故意装作,当下重重咳了一声,道:“总瓢把子遣人相召容某,不知有何见教?”

但闻那一个冷漠的声音,道:“阁下请人房中坐吧、”

容哥儿听那声音,似是茅舍之中发出,但又似从极为遥远的地方多传来,只好举步行人房中。房中一片黑暗,难见是物。

容哥儿右手握着剑柄,左掌护胸,高说道:“容某告进了。”

那冷漠的声音,传入了耳际,道:“室中有竹椅一张,容兄请坐。”

容哥儿在室中停留片刻,已隐隐可见房中景物,只见茅舍中四壁萧条,不见有人,厅中却端放着一张竹椅。但闻那声音重又传入耳际,道:“容兄请坐啊,在下请问一件事,绝无加害之心。”

容哥儿听那声音飘飘渺渺,似是由后面上壁中传了出来,又似从茅舍一角传了过来,一时间,竟是无法判定那声音来处。

但他经过这一阵时刻停留,目力尽复,已然看清楚了这座茅舍,确然没人,顿觉一阵恐怖之感泛上心头。只听一阵低沉的笑声,传了过来,道:“阁下和那万上门主很熟了?”

容哥儿道:“不错。”

那声音又遭:“想来阁下很清楚他的来历了?”

容哥儿心中暗道:“他派人把我请来,难道只是想问那万上门主的身世来历吗?”当下重重咳了一声,道:“不错,在下倒是知晓万上门主一点身世,不过……”

那神秘的声音,冷冷地接道:“不过什么?”

容哥儿道:“不过,在下不能说出。”一面全神贯注,找那声音传来之处。

但闻四方屋角处,响起那冷漠的声音,道:“在下是礼请阁下而来,不愿闹出不欢之事。”

容哥儿道:“总瓢把子如欲知晓那万上门主的身世,何以不去问他?在下局外之人,怎可背后论人长短。”

那冷漠的声音道:“阁下如肯据实相告,咱们礼请阁下而来,仍然将恭送阁下而去,如若阁下不肯据实而言,那就只有对不起啦。”

容哥儿这时,已然看清楚了茅舍中所有地方,这茅舍之中,确实不见一个人影。

容哥儿只管用心推想那声音的事,忘了回答那人之言。

但闻那声音冷冷接道:“容大侠请仔细地想想,此刻,你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了,任你武功高强,也难破围而出,那万上门主,还在开封府内,只怕是无法赶来救助你了。”

容哥儿心中忖道:“这人不知用的什么方法,把声音传入茅舍,非得设法揭出他的隐秘不可。”心念一转,缓缓说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可否请出一见。”

那冷漠的声音接道:“你可以先到茅舍门口瞧瞧,再回答我问的话。”

容哥儿移步行到茅舍门口看去,只见那茅舍门外,站了很多头戴铜罩的人,团团把茅舍围起,心中暗道:“一天君主手下,喜用面纱,这些人却头戴铜罩,既可掩去本来的面目,亦可避挡兵刃暗器,夜晚之间,看来更是令人心生恐怖之感,要比那面纱强的多了。”目光冷冷地望了室外之人一眼,高声说道:“在下见识过了。”

那冷漠的声音接道:“阁下是否愿答复在下相询之言?”

容哥儿仰天打个哈哈,道:“如若在下不愿回答呢?”

那冷漠的声音接道:“在下和你姓容的无怨无仇,不愿使你皮­肉­受苦,但你如逼找过甚,那是逼我出手了。”

容哥儿冷笑一声道:“总瓢把子,如若准备以强力相逼,容某还有三分骨气,尽管下令,要他们出手。”

只听一声冷喝道:“给我拿下。”

两个守在门口的大汉应声出手,一左一右的直向茅舍攻来,手中兵刃闪光,两把雁钢刀,向两助袭来。

容哥儿停身之地,距那大门不过三尺,两人动作奇快,一眨眼,冷森的刀锋,已然逼近到容哥儿的身前。

容哥儿心知如若自己此刻相让,必将大失先机,敌众我寡之下,必得先寒敌胆,才有脱身之机。心中念转,右手长剑已自出鞘,闪起了两朵剑花。

但闻当当两声,两柄单刀,尽为容哥几手中的长剑震开。

容哥儿已存了先寒敌胆,速战速决的用心,挡开两柄单刀,立时反击,身子一侧,长剑金丝缠腕,疾向左侧一人腕际刺去。

那大汉右腕一沉避开创势,却不料容哥儿早已料到他有此变化,长剑疾转,横里削出。

这一招变的快速,招法奇幻。那大汉让避不及,右施被长剑划破,鲜血泉涌而出。那大汉五指一松,手中雁钢刀,突然落地。

容哥儿剑招奇快,伤了一人之后,另一人也不过刚攻出一刀,容哥儿转身避过,回刻反击。

只听一声金铁交呜,那大汉手中雁钢刀,又被容哥儿长剑震开。

那大汉感觉到右手一麻,不禁心头骇然,道:“这人好重的剑势。”

心中念转,容哥儿第二剑又已刺到,手法之快有如奔雷闪电。

那大汉眼看长剑刺来,竟是来不及挥动手中单刀招架,正待闪避,忽觉腿上一凉,左大腿上,已经着了一剑。

容哥儿快速剑法,凌厉无比,动手三合间,已经伤了两人。

攻入茅舍两个大汉,一个伤臂,一个伤腿,齐齐退出了茅舍。

但闻那冷漠声音,又从身后传来,道:“阁下的武功,果然不错,那是无怪要口出狂言了,不过……”

容哥儿接道:“最好由你总瓢把子出面,和在下一决生死,那就不用牵扯到很多无辜的人。”

只听那冷漠声音,重又传来,道:“好!你既然一定想和我动手,在下不能不奉陪了,不过阁下在区区未现身前,先请退回五步。”

容哥儿心中暗道:“难道这茅屋中五步之上,还有什么埋伏机关不成?”

心中念转,人却依言向后退去,但却不自觉全神留心着茅舍中的变化。

哪知退了五步之后,却是毫无异样之感。

抬头看去,茅舍门外,多了个身着银白劲装,手执长剑,未戴头罩的人。

夜晚行动,大都是深­色­衣服,才不易暴现敌人眼中,这人却穿着一身显明发光的银白衣服。

那银衣人不进反退,倒跃了六七文,道:“这室外宽敞,容大侠请出室外动手如何?”

容哥儿走出室外,那些困在附近,头戴铜罩的人,纷纷向后退去,替两人让开了一块四丈见方的空地。四支火把高燃,分站在四个方位之上,照的一片通明。

那银衣人扬了扬手中的长剑道:“我如胜了阁下,你可知情形如何?”

容哥儿道:“你胜的机会很少,万一被你言中,在下败你剑下,只有听凭处理了。”

银衣人长剑一振,道:“小心了。”闪动起三朵剑花,分 红楼之倾尽天下sodu取容哥儿三处要­茓­。”

容哥儿一看对方的起手剑势,就知遇上了剑道中的高手,不禁­精­神大振,长剑斜里翻起,人随剑起,横里移步,人避剑,剑反击,佳妙绝伦。

那银衣人流声喝道:“好剑法。”

长剑疾起招术大变,陡然间在身前划出了一圈银虹。

只听跄跄两铁交鸣,两条人影候然跃升。

原来,两人都施用的险恶招术,希望能早胜对方,闪避不易,只好硬接了对方的剑势。

容哥儿缓缓扬起了长剑,道:“总瓢把子小心了。”长到一振,疾刺过去。

银衣人不再接剑势,避过剑招,还手一剑刺来。

两人不再硬接剑招,展开以快打快的招术,但见寒芒电台,奔雷闪电一般,片刻之间,容哥儿攻出了六十四剑,那银衣人还击了六十三剑。

但闻那银衣人纵声长笑道:“打得痛快至极。”

跃起抢攻,连人带剑,撞了过来。这一剑势逆猛恶至极,挟带着凌厉的剑风。

容哥儿似是知晓了这一剑的厉害,脸­色­登时大变,长剑疾起,闪起了一片剑花,人却向后退去。

但闻当当两声金铁交鸣,那银衣人攻来的剑势,向前急冲的势道,微一受阻,又继续向前行去。

容哥儿挥创微微一挡对方剑势之后,人已向后退出了五步,长剑第二度伸出,在眼前幻起一片剑花。

又是一阵金铁交呜传送了耳际,那银衣人的剑势,又为容哥儿剑花微微挡住。

容哥儿身形再起,又向后退了两步。

银衣人哈哈一笑,道:“但这等不死不活的局面,也无法拖得下去同!除非阁下……”

容哥儿接道:“怎么样?可是想要在下认输吗?”

银衣人道:“那倒不是,只要你容大使说出那万上门主的来厉身分。”

容哥儿神情肃穆地说道:“阁下不觉得这要求有些过分吗?”

银衣人长剑一抖,刺了过来。

剑芒中幻起了三朵剑花,分刺向容哥儿前胸处三大要­茓­。

容哥儿一提气,避开两尺,竟然未挥剑阻拦。

银衣人忍道:“在下并不要阁下相让。”

容哥儿淡淡一笑,道:“阁下身为总瓢把子,但言谈行动之间,却是毫无盗匪之气。”

银衣人怒道:“谁要你来夸奖了。长剑疾振连续攻来。

他剑招快速,连续攻出大见威势,只见一片白芒流动,不见剑气人影。

穿哥心中暗暗赞道:“好剑法,此等高手,如若死亡剑下,实在太可惜了。”

心中念转,心神略分,唰的一声,被那银衣人剑势刺破了衣袖。

容哥儿­精­神一震,长剑展好反击,抢制先机……

这一番恶斗,较刚才更见凶狠,但见一团寒光飞绕,不见人影。

四周头戴铜罩之人,已无法分辨出两人身份,哪个是容哥儿,哪个是总瓢把子。

双方苦斗了百合以上,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恶斗中突闻得容哥儿长啸一声,交错一起的人影,突然分开。

凝目望去,只见那银衣人左臂上鲜血涌出,湿去了半个衣袖。

容哥儿在腿上裤管裂开,滴下鲜血。

银衣人望望自己左臂上的伤势,又望望容哥儿腿上的伤势,哈哈一笑,道:“这一战谁胜谁负呢?”

此人豪气­干­云,左臂伤势虽重,但却丝毫不具痛苦之­色­,纵声而笑,行若无事。

容哥儿暗暗为他的豪气所折服,还剑人鞘,抱拳说道:“小弟左腿中剑受伤,这一战可否算得两败俱伤,照兄弟的看法,咱们不用再打下去了!”

银衣人沉吟了一阵,道:‘容大侠剑术­精­绝,在下已然心服。”

突然向后退两步。道:“阁下请吧!”

容哥儿缓缓向前行了几步,道:“兄台虽未以真面目和容某相见,但兄台的声音、剑术,早已深留我心,但愿得有缘重会。”

银衣人纵声而笑,道:“在下送你一程。”

容哥儿道:“这个如何敢当。”

带转马头,回首抱拳,纵骑如飞而去。

原来,他已知晓那银衣人生­性­十分骄傲,如是直接说出他左臂上流血不止,要他包扎起来,他是绝然不肯接受的。

但闻那银衣人高声说道:“容兄一路顺风。”

容哥儿道:“多谢总瓢把子。”

快马疾奔,片刻间已跑出了五六里路,容哥儿一收僵,快马陡然停了下来。

探手从怀中取出绢帕,包起伤势,又取药物眼下,心中暗暗忖道:“江湖之上的风波,当真是防不胜防,那银衣人和我素无瓜葛,却派人请我去,糊糊涂涂地打了一架,闹得两败俱伤。”想到感慨之处,不禁黯然一声长叹。突然间,一阵哒哒蹄声,划破了寒夜的沉寂。

容哥儿转目看去,夜­色­中,只见两匹快马,急急奔了过来,闪到一例,避开大道,已自不及,两匹快马来势奇速,已然冲到容哥儿的身前。

星光下,只见来人正是丐帮中神矾堂主陈岚风,和一个身着灰­色­破衣,年约六旬,蓬发如草,身躯瘦小的老人。容哥儿看清了来人,来人也看清了容哥儿。

只见那神机堂主陈岚风一勒马僵,道:“阁下是容大侠吗?”

容哥儿道:“不错,正是容某,陈堂主别来无恙。”

陈岚风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这寒夜荒野中,竟然会遇上容大侠。”目光一转,突然发现了容哥儿包在腿上的白纱,说道:“容大侠受了伤吗?

容哥儿心中暗道:“此人见识广博,不妨问问他,那些头戴铜罩之人的来历。”

当下说道:“区区适才和一般装束怪异人物动手,搏斗激烈,左腿受了轻伤。”

陈岚风道:“什么的装束?”

容哥儿道:“江湖之上,可有一个门派,头上戴着铜章吗?”

陈岚风沉吟了一阵,道:“这个吗?还未听人说过……”

目光转到那灰衣老人身上,道:“王堂主知晓这个门派吗?”

灰衣老人;直:“从未听人说过有这么一个组织。”

容哥儿道:“也许他们别有所图,故人奇装,以避人耳目。”

忽然想起了黄帮主黄十峰,当下接道:“黄帮主情形如何了?”

陈岚风道:“唉!一言难尽,容大侠如有时间,咱们找个僻静之地,长谈一次如何?”

容哥儿心中暗道:“这丐帮势力,弟子遍及多省,黄十峰豪气­干­云,却被这陈堂主指为叛经离道的人,但这除堂主­精­明异常,也不像一个坏人,这其间,定然是大有内情,岂可不听?”心念一转,缓缓说道:“两位好像身有急事的模样?”

陈岚风道:“不错,咱们确有急要之事,必须在一定的时限赶到,但默算时刻,还可有一个更次的余时,很想和你容大侠促膝长谈。

容哥儿流目四顾了一阵,遥指西北一片黑­色­丛林,道:“那似是一座杂林,咱过去瞧瞧吧!”

陈岚风道:“好!’当先纵马而去。

片刻,即到来森,陈岚风当先下马,把坐骑拴在一株小树之上,道:“咱们就在林边坐坐吧!”

容哥儿和那瘦弱的灰衣人下马,在一株大树旁坐了下来。

陈岚风指着那矮瘦的灰衣人道:“这位乃我丐帮中护法堂的王堂主。”

容哥儿一抱拳道:‘王老前辈。”

陈岚风指着容哥儿道:“这位容哥儿大侠,就是我常常提起的后起之秀。”

发衣人急急还了一礼,道:“常听陈堂主提起容大侠。”

容哥儿道:“对贵帮黄帮主,在下有一份深深的怀念,不知他近况如何?”

陈岗风道:“那夜容大侠在场所见,不但在下有些疑心,而且怀疑到他的身份,但经在下查证之后,那人确是敝帮黄帮主的真身,只是他­性­格改变,和以前判若两人,所有作为,都是有害我丐帮的事……”

容哥儿道:“这个就不解了。”

陈岚风道:“容大侠不是我帮中人,自然是不易发觉可疑地方了。”

容哥儿道:“承蒙资帮黄帮主,看得起在下,和在下相与论交,据在下看那黄帮主的为人,是坦坦荡荡,正正大大,实不似­阴­沉、险恶人物,何况他身为丐帮之主,自无出卖丐帮之理。”

陈岚风道:“也正因如此,才使我丐帮几遭覆巢瓦解之危。”容哥儿双目圆睁,道:“有这等事吗?”陈岚风道:“不错,这位是我帮中护法堂的堂主,掌管丐帮中法令条规,如非谨慎持重的人,如何能当此大任?我陈某人如是别具用心,另有所图,岂能见容于王堂主吗?”

只听那王堂主轻轻咳了一声,道:“黄帮主接掌帮主之位时,正值我丐帮声誉低降之时,帮中弟子,良表不齐,经他大刀阔斧,锐意整顿,使丐帮日落声誉,逐渐回升,帮中的长者,以及堂主、舵主,无不对他钦敬,想不到一代英明的才人,竟然会晚年变节,出卖了我丐帮…”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此本我丐帮中内部的事,不足为外人道,但你穿大侠乃我帮主好友,说说自是无妨了。”

容哥儿沉吟了一阵道:“容某乃局外人实不应多问贵帮中事。不过,两位如若想要在下相信那黄帮主变节,最好能说出一面件具体得事来,在下才能相信。”

陈岚风沉吟了一阵,道:“王堂主,这位穿兄生具侠骨,是一位君子人物,说给他两件事听听,亦是无妨。”

容哥儿道:“容某人洗耳恭听!”

王堂主道:“在下初听到陈堂主说黄帮主暗卖丐帮之时,心中的激愤、恼怒,恨不得立刻把他拿下,处以拈污帮主之罪。”

回目望了陈岚风一眼,接道:“幸得陈堂主胆大心细,早有准备,以­性­命作保,说动了我心,那夜中我俩联抉行动,先赶到了一座村落之中…”

容哥儿奇道:“赶到一处村落之中?”

陈岚风道:“不错,在下费尽了心机,才查出黄帮主和人相约之地,因此,约这位王堂主同去查看。”

但闻王堂主道:“在下和陈堂主赶入那村落之后,易作农人装束,守候在村落之外,果然,在天­色­黄昏,敝帮主带了两个从人急急而来。重重咳了一声,接道:“在下目睹此情,心中亦不觉动疑,眼看敝帮主行入了一座宅院中去,老朽和陈堂主只好在那宅院外面守候我们躲在一株大树之上,等候到初更光景,八匹快马护拥一顶神秘的小轿,在那宅院外面停下……”

容哥儿回顾了陈岚风一眼,接道:“那轿中坐的什么人?”

陈岚风道:“一个神秘的青衣老人,那老人下轿之后,就进人了巨宅之中。”

容哥儿心中一动,道:“那神秘老人,可是一天君主?”

陈岚风道:“那青衣老人是何身份,在下迄今不知,但在下和王堂主,却探悉那青衣老人,和敝帮主会谈的部分内容。”

容哥儿道:“什么内容?”

陈岚风道:“在下等把敝帮主带去的两个从人之一,设法生擒,晓以大义,才听他说出了部分内容。

“但他所知有限,只听青衣老人说举行一次大会,要他尽早下手,迫使丐帮中的长老,和二十八位总舵主,早些赶往效命……”

容哥儿道:“可是举行求命大会?”

陈岚风道:“我们并不知晓名称,但事是不会错的。”

容哥儿沉吟了一阵,道:“对那黄帮主的为人,在下实有无比的尊敬,照区区之见,他绝不会有此叛经离道的行径,所以望两位处理此事之时,能够细心查明,务求水落石出。”

陈岚风道:“多谢容太侠的指教。”

容哥儿站起身子,道:“指教如何敢当?两位老前辈经验丰富,晚辈日后还有领教之处。”

陈岚风和那王堂主,齐齐站起身子,道:“容大侠请多多保重,咱们先走一步!”解下僵绳,纵骑如飞而去。

容哥儿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

道:“江湖上的事情变化,实叫人莫可思议。”

缓步行到挂着健马的树下,解下级绳,正待跃上马背而去,突闻一个低沉沉的声音,传入耳际,道:“不可思仪吗?”

容哥儿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年约五旬的中年

人,卓立在夜­色­之中,赫然是丐帮帮主黄十峰。

黄十峰的陡然出现,使容哥儿有着一种莫名感慨,呆了良久,才急急说道:“大哥啊!这是怎么回事呢?可叫我糊涂死了。”放下僵绳,大步向黄十峰身前行去。

黄十降神情严肃,缓缓说道:“容兄弟,你是信我的话呢?还是信他们两人的话?”

容哥儿正快步向黄十峰走去,闻言突然停了下来,缓缓说道:“现在,我有些无所适从。我知道黄大哥不是坏人,绝不会出卖丐帮;但陈、王两位堂主,也不像说的谎言……”

他亦发觉了黄十峰神­色­态度之间,有些不对,心中动了怀疑。

黄十峰冷笑一声,道:“劝我什么?”

容哥儿道:“以丐帮为重……”

黄十峰沉声接道:“怎么?他们指说我出卖丐帮?”

容哥儿摇摇头,道:“没有,他们内心之中,仍对你十分敬重,但却希望你能够恢复昔日重整丐帮声威的雄风……”

黄十峰突然仰天一声长叹,道:“兄弟啊!谈何容易。”这短短一句,道尽他心中的愁苦忧闷,也说明了那陈。王两位堂主,并非是捕风捉影。

容哥儿眨动了一下星目,两道锐利的目光,凝注在黄十峰的脸上,道:“大哥,看来,那陈、王两位堂主说的是不错了?”

黄十峰脸­色­严肃,回望着容哥儿,冷冷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容哥儿道:“大哥出卖丐帮的事。”

黄十峰沉吟了一阵,道:“兄弟,你可知你此刻的处境吗?”

容哥儿四顾了一眼,道:“四面为你丐帮高手包围。”

黄十峰低声说道:“如若纯是丐帮中人物,大哥还有能力放你离开……”

声音突然转高,接道:“不错,眼下你只有一条生路。”

4诱敌啖灵芝叱燕嗔龙银虹独耀痴情怜慧婢明灯仙馆宝镜双飞(中)

蜀山剑侠新传4诱敌啖灵芝叱燕嗔龙银虹独耀痴情怜慧婢明灯仙馆宝镜双飞(中)

紫燕闻言,挺身上前,气忿忿说道:“我欺了你,便怎么样?我此时想开了,我丧失飞剑法宝,又丢了人,活也无味;除非你肯赔我,不然的话呀,你不­干­休,我还不­干­休呢!我现在此,你有本事把那鬼剑放下,杀剐任便,我决不逃。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决饶不了你,就怕你没有这大胆子。”

孙同康原打算吓她几句,不料她会横了心,反向自己撒赖纠缠起来,心有顾忌,杀机一泯,再起便难。再看二女,都是娇艳如花,一怒一颦,全带着几分天真动人怜爱。这等美秀娇憨的少女,休说再用飞剑杀她,便打也下不了手,当时反被窘住,无言可答。呆了一呆,想起本题,笑问道:“你这等凶横,你主人是与周道爷相识的女仙孙毓桐么?神仙也须说理,你两姊妹无须拿她吓我,以为我不敢伤你;我是不值与小女孩一般见识,只要你肯服输,便自容让罢了。不信把主人请来,看我可怕?”说时,见二女花容失­色­,大有惊惧之容。

话刚说完,忽听身后,有一女子接口道:“只怕未必!”忙即纵身闪开,回头一看,身后站定三个美如天仙的少女。一个正是渴思一见的孙毓桐;一个穿淡黄罗衫的,便是途中饮马所遇,后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此时发话的正是她,只是面有笑容,不似前两次相遇时,词­色­轻藐傲兀之状;另外还有一个白衣少女,和孙毓桐差不多高,年约二十左右,也是长身玉立,美艳如仙,却未见过。三女除孙毓桐秀眉微颦,似喜似嗔外,俱是一脸笑容,并无忤意。紫青二女,已然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三女一到,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银虹跟踪飞下。孙同康生平不喜女­色­,不知怎的,一见孙毓桐,心目中便留下一个极深的美人影子,念念不忘,也说不出是什么原故。本在渴想,月光之下再一对面平视,越觉对方美绝天人,端娴温雅,仪态万方,不可逼视。方自面红心跳,银虹已然紧随青光下泻,飞剑灵异,只管剑主人本心不想伤人,形势仍是又险又急。

孙同康瞥见银光耀眼,相隔紫燕头上,只一两丈,不禁吓了一大跳。脱口惊呼“嗳呀”二字,慌不迭扬手一招,刚将银虹收回;同时一道金光,巳由白衣少女手上发出,挡向紫燕二女头前,似想将那银虹隔住;一见已经回收,来去如电,一闪即隐。猛想起身外还有宝光笼罩,岂不贻笑大方?忙也收去。

忽听孙毓桐微愠道:“这类无知胆大婢女,平白惹事,丢我的人;正好由她死去,二姊护她作什?”白衣少女笑道:“此事紫燕虽有不是之处,但她起心由于年幼喜事;不料孙道友马太狡猾,年轻人多半好胜,你我昔年初学道时,何尝不是如此?这事只算扯直,孙道友也曾吃点小亏,不能说是丢人,看我面上,恕过他们这一次吧!”

孙毓桐道:“我自先师仙去,退隐武当以来,虽然不肯受人欺侮,但我极讲情理,决不偏心护犊。似她二人如此胆大妄为,如再放纵,以后不知生出多少事来。本应追回飞剑,重责一顿,逐出门去;因二姊金面,代为说情,不敢不遵。同时周道友又再三劝解,详说经过。

“现有两条路,由其自择: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荆条,姑免逐出,看其日后能否改过自修,再定去留;一是我也不屑教诲,看在二姊分上,连她已得到手的飞剑法宝也不追回,另外还各给一点金珠,今其自寻道路,从此不许入门。除倚仗所习微末剑术,在外横行为恶,不论相隔千里万里,我必以飞剑取她首级外,慨不过问。照此论罚,二姊总不致于说我处置太过吧。”

白衣少女还未答言,孙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泪珠,面容惨变。暗忖道家法严,犯规被逐,固是断迭前程,奇耻大辱;似此娇小娟秀的慧婢,三百荆条怎禁得住?心中老大不忍。又听三女对己毫无敌意,忍不住红着一张脸,忸怩着深施一礼,说道:

“孙仙姑暂且息怒,此事实因那马报复心盛,将我引来;恰值她二人走来,我一时无知,年轻气浮,为了几句背后闲言,出面理论,致动­干­戈。最疏忽是周道长先前已有暗示,到时竟会忘了她是仙姑门下。现在自知不合,还望仙姑宽洪大量,看在周道长的分上,饶了她们,感谢不尽。”

话未说完,微闻黄衣少女低声笑道:“明想因此求见主人,偏说鬼话。自家不知可能得到宽容,还代人说好话呢!”孙同康对于女子素不善词令,又为对方容光所摄,本就矜持,词不达意;孙毓桐一双妙目再注定他面上,一言未发,喜怒莫测,越觉窘愧,不知如何是好。

孙毓桐含笑答道:“道友来历,我适才得知,双方师门均有渊源,否则我生平素不轻易犯人,也决不受人闲气。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但我三人到时,她正受迫,落在下风;那怕事后将其处死,当时也必与道友分个高下了。小婢虽然无知妄为,姑念年幼,道友说情,又为引咎,再稍从轻尚可,如欲免罚,恕难如命。

“适才周道友飞书相告,说道友今晚尚无宿处,他还宝镜尚须两三日后,欲令下榻舍间。实不相瞒,我自隐居避世以来,只有八九位至交姊妹常共往还,门前素无男人足迹,初意也颇为难。适见道友为人果如周道友所说纯厚光明,难怪白、朱二老前辈赏识。似此嘉客,理当扫榻延款。此处不是细谈之所,且请带了雪龙,同往寒家一叙何如?”

孙同康闻言,自是喜出望外,随请问另二女仙名姓。孙毓桐分别引见,才知白衣少女乃武当派女剑仙,石氏双珠之一,女昆仑石玉珠。穿黄罗衫的名叫风雷剑司青璜,乃石玉珠的小师妹;虽然入门最晚,不在武当七女之内,但得乃师半边老尼期爱,传以本门心法,比起武当七女,功力并差不了多少。二女均与孙毓桐交厚,情逾骨­肉­。

孙同康礼见之后,见紫青二女仍跪路旁,正想开口,司青璜已先说道:“大姊,我向来没有和人讨过情,今天我看人家占大便宜,却累她们吃苦,实不甘服。我现向你舍脸,讨个情面,你终不好意思,当着新来嘉宾,给我没趣吧!”

孙毓桐笑道:“二姊、六妹都这样说,我怎好意思再行坚持?不罚终是不好,姑且记责,以观后效,该可以吧?”

司音璜随唤二女道:“二丫头,你主人已看客人情面,饶了你们,还不起来!”紫青二女方始叩了两个头,谢罪起立,又向司、石、孙三人谢了。雪龙也跟着踅了过来,昂首骄立,斜睨紫青二女,似有傲然自得之意。

女昆仑石玉珠笑道:“此马不凡,便我见了,也自心爱,由不得想一试它的骏足。她们小孩心­性­,自更难怪了。”说罢,孙毓桐延客同行,齐往前面山坡上走去。

孙同康到后一看,那山位列于武当西头乱山之中,矗然高起,形势雄峻,气象万千。孙毓桐所居,外观好似近山脚下的一片茂林,内里掩映着几处楼台亭阁。实则由山脚起直到山巅,移步换形,都有主人就着天然形势,独运匠心开建出来的胜境;景物灵秀,美不胜收。尤妙是到处清洁如洗,净无纤尘;房舍陈设,无一处不是­精­雅高华,巧夺鬼工。又当明月清风之夜,置身其中,越令人心旷神逸,无异登仙,那好处也说他不完。

因在夜间,主人早命紫青二人将马引去安置,备酒待客,只陪同游行了十之一二。孙同康方自暗中惊赞,青萍来报,酒设半山栖凤坪碧云楼上。原来那山乃卧眉西峰,与周铁瓢所居东峰遥遥相对,远看一­色­青苍,宛如列眉黛拥,缥缈天半;内里却是各具林泉立壑之胜。西峰景物,本就奇秀;又经主人多年加意经营修建,时有仙灵往来,踵事增华。不似东峰,只周铁瓢一人在山脚崖洞中苦修,一向荒芜。峰腰虽有石氏双珠昔年仙居,但是洞藏山腹之内,禁闭多年,外观无奇。两峰相去,无异天渊。

栖凤坪更是西峰奇景之一,地在半山腰上,下面是大片园林湖荡,云骨森列,溪瀑纵横,白石清泉,交相映带。上面却是高峰挺秀,离头数十丈,忽有大片奇石突出,栖凤坪便在其上。四面绿油油,满布苔茵,峰壁削立,本来无路攀升;主人又是剑仙,可以随意飞行上下,用不着建甚途径。只为日前一时乘兴游戏,妙用仙法,建了一条栈道;由下面起,随着山形凹凸曲折盘延,直达奇石上面平崖。

那栈道宽二三尺,下横铁架,上铺木板;靠外一面围着半截红阑,环峰而建。每十来步,设有明灯一盏,远看宛如一条细长红蛇蜿蜒环绕于碧峰之间。上面更点缀着百十颗明星,景更奇丽。那奇石突出山半,其平如砥,靠里一面,峰形忽往内缩。正面是一月亮门的大圆洞,洞前展开了七八亩方圆一片平地。

碧云楼共只两屑,建在坪的左侧,又高又大;一面与峰相连,余三面,轩窗洞启,爽朗非常。遥望群山均在脚底,云岚如画。楼前疏落落数十株梧桐树,大均一抱以上,比楼还高。翠叶Сhā云,清­阴­映月,偶然一阵风过,满地碧云,宛如水流。

同行三女,都是仙容美艳,容光照人;为了陪客同行,俱由栈道飞桥,款步而上。霞裳缟袂,云鬓风鬟,仙袂飘飘,丰神绝代。月光下看去,宛如青女素蛾降自人间。

三女本就冷艳绝伦,加以栈道不宽,孙毓桐以主人当前引道;石玉珠和司青璜因有话说,落在后面;孙同康新来嘉客,恰巧居中。见前面孙毓桐,楚腰一捻,情影娉婷,仙步姗姗,似欲乘风飞去。

孙同康自从旅途惊艳,便自刻骨相思;这时仙容近接,相去密迩。只管平日老成,又似仙凡迥隔,自惭形秽,处处矜持,不愿妄生遐想;就这眼皮上供养,也由不得心神陶醉,消受不起。孙毓桐却是落落大方,不时侧顾,指画烟云泉石,告以山上景物,星眸流盼,一笑嫣然,举动言笑之间无不美绝天人,曼妙无伦,心中实是爱极。

及至行到楼前,孙毓桐回身揖客,见石、司二女还未走上,秀眉微皱,似有愠­色­。孙同康这一路上,老是思潮起伏,心头怦怦乱跳,惟恐失礼,强自镇压。内心如此,外表却要做得庄重恭谨。那知情根深固,越这样,举动越不自然。一见孙毓桐面上含有愠意,只当仙人洞悉隐微,看破心情,好生惶恐;急得满面通红,低头不敢仰视。

心方悔恨愁虑,忽听身后司青璜笑道:“你们怎不进去?我不过和石师妹说两句话,稍为落后。日常众首,又不是客,也用等么?”偷眼一看,石、司二女刚由栈这走上,孙毓桐微启星眸,看了司青璜一眼,欲言又止,随即延客同进。

孙同康看出不似为了自己不快,心才略放,一面称谢,同往门内走进。鉴于前失,越把全付心神贯注在孙毓桐一人身上,容止益发庄谨。耳听身侧,石、司二女低声笑语,没听出说的什么话。孙毓桐又侧顾了二女一眼,面有笑容,好似有什么可笑的事,忍俊神气。两下本是肩随并进,这一来目光恰巧相对,由不得心神又是一荡,忙强忍住,室中景物也未及留意视查。及至登楼一看,酒香扑鼻,仙筵已设,慧婢旁侍;所用器用陈设,无不­精­雅华美,迥异人间。

原来这一桌筵席,是设在临窗一个形式古雅的长方玉案上,玉­色­如脂,温润莹澈,隐蕴银光;酒食果脯,以及盘碗杯壶,多非人间所有,宝气珠光,灿如银霞。

孙毓桐请孙同康倚窗旁坐,石、司二女仙居中横列,自在下手,倚窗陪客,殷勤劝饮。孙同康原是好量,又是饥渴之际;未入席前,闻得酒香,已动馋吻,再一入口,更觉仙酿芳醇,­色­香味三绝。菜肴更­精­美好吃,俱是平生初试,从来未有。初次登山,在座均是女仙,加以心中有事,本就又些拘泥。及见三女,除从容举杯外,食物极少;石玉珠更是从入坐起,只略吃了点松子、桃、藕,那么味美的菜肴,连筷子也未动。既恐见笑,又恐失礼,不敢尽情取食。石、司二女知他心意,也不说破,互相对视微笑,闹得孙同康更窘。后来还是孙毓桐看不过去,带笑说道:

“我虽不禁烟火荤酒,只是喜与同道姊妹往还。遇到芳辰令节,春秋佳日,用资点缀;平时只供小婢们食用,并不似常人,每日三餐,非此不可。除这凝碧仙酿,学自峨媚仙府,服食颇有益处,日常小饮几杯外,别的食物,就吃也不多。石家二妹,更是辟谷多年;除遇到她同门七姊妹,和青璜六妹的谪降芳辰,照例会饮外,轻易不动湮火。道友长路饥渴,只管尽量。我们不似世俗间人,有甚多拘泥礼数,更无男女之嫌。等到道友吃完,我还有话要请教呢。”

孙同康见她玉音清朗,吹气如兰,词­色­诚恳。暗忖:“对方天上神仙,不尚虚矫,主人何等大方磊落。我也仙人门下,不过未入师门,道法未成,如此相待,分明看重;再如拘束,反启轻视,并还窘得难受。”念要转,虽仍不敢放肆,窘态已减去大半;一面谢诺,跟着从容饮食起来。

先还恐怕酒醉失礼,因司青璜再三代主人劝客,孙同康不善和女子应对;加以途中经过,知道在座女仙只她一人最难说话,不便逆她。接连饮了几大杯,不觉有了醉意,胆气渐壮,随同说笑;对孙毓桐也敢作那刘祯平视,不似先前一味低头浅饮小吃,连人都不敢看的神气了。

司青璜问起来历经过。孙同康谈了一会,看出石、司二女仙均与主人至交莫逆石玉珠豪爽俊雅,还不怎样;只司青璜灵心慧舌,吐语如珠,说话每有寓意,难于揣测,又和孙毓桐终年常在一起,情逾骨­肉­知道如欲与主人以后常共往还,此女最关紧要,万万不可得罪,巴不得见好于她,每问必答。

孙同康便把“少林寺访友,中途为报不平与盗结仇;颖水嵩山巧遇追云叟白谷逸、矮叟朱梅二老,引往少室峰腰崖洞之中巧服灵药;取得古仙人白阳真人所遗留的飞剑藏珍,又由妖人手中得到一柄宝铲。后遇女仙杨瑾,给了一封柬帖,内有二老致峨嵋山凝碧崖妙一真人的一封信;才知二老己走,命由水路入川,持函往谒,拜在妙一真人门下。因遇少林寺侩赠银指点,托为带信,才见周铁瓢”等情,差不多全说了出来。

只说到末了一段,孙同康猛想起二老石上留字,曾有“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主人名中正有一桐字,所居卧眉峰又与眉顶暗合;当时心头怦怦乱跳,话到口边又复缩住,那里还敢实说?偷眼往对面一看,孙毓桐听了出神,一双明如澄波的妙目也在看他;朗朗银灯之下,越显光艳。由不得心神一荡,益发面红耳热,通身也发起烧来。总算素来老成,人又机智,忙把头低下,假作整衣。停了一停,将二老石上所留四句偈语略去,强镇摄往心情,重又往下述说。

说完,除石、司二女仙听到后半,面有惊讶之­色­外,好似不曾看破自己窘状。心方暗幸,忽听司青璜笑道:“孙道友竟是白、朱二老引进到齐师伯门下的高弟么?我武当同门姊妹八人,与峨嵋派好些同辈道友,以及小寒山二女谢家姊妹均有交情,孙道友得二老引进,齐师伯断无不收之理。”

孙同康闻言,自然谦谢,觉着自己虽然是个凡人,不料师门声望如此高大,一说出来,对方立即另眼相看,又和三女仙拉成了平辈;不特面上大有光彩,将来拜师之后,只要努力修为,焉知不能到三女地步?心气刚刚一壮,司青璜又道:“孙道友在五­乳­峰所遇少林寺僧涤凡,乃周铁瓢昔年生死骨­肉­之交,可知他托你带信的用意么?”孙同康答说不知,请仙姑指示。

石玉珠道:“我想此事有桐妹身任其难已足。孙道友虽是峨嵋弟子,但尚未正式拜师;似此强敌,不要累他吃亏受伤,反而不美。”

司青璜抢口答道:“我如非适才亲见他那一剑一铲的威力妙用,也不会如此说法。师姊你想,白、朱二老何等法力;这两位老前辈­性­情古怪,更喜提携后进,他照顾的人,向例不许旁人欺负。况且孙道友,如由秦岭陆行入川,既可就便绕道家中略为安排,又比行船要快得多,偏叫他由水路走。分明今日之事,早已算定。为践昔年铁瓢求他难中相救之言,所以才命孙道友由此经过,只催起身上路,却不限他到的日期。

“还有峨媚派目前日益发扬光大;他那玄功剑诀最是珍秘,从不外传。孙道友尚未入门,就说有二老情面,不会无望,共只个把月的途程,一入师门便领心法。杨师叔虽与峨媚两辈至交,如非有什么要事,对朋友未入门的门人,何须那等­性­急,越俎代庖,将由对方得来,向例除至交门人永不外泄的心法,择要传授?意犹不足,更把他所得法宝飞剑,用他佛门降魔真诀加以禁制,并还传以用法。这不是三位老前辈,早商量好来作成孙道友的么?

“现在柬帖未到开示日期,不信到时看我料得对否。铁瓢未始不知此次与妖僧对敌,关系他的成败;重伤新愈,法力更非妖僧对手。他乃本门弃徒,仅能在此托点荫蔽;如有人上门欺他,本山向例不许异派妖邪撒野,我们自可假公济私,以全力相助;一离此山,便格于本门成规,爱莫能助了。敌人不止一个,大姊法力虽高,胜自有望,如欲永除后患,却是艰难;万一妖僧也约到有力帮手,更是弧掌难鸣,能否完全照顾得到,就不可知了。此时得一助手,再好不过。

“他许是见孙道友无甚法力,有口好剑,也未必能飞出运用;以为双镜合璧,便无败理,却不知此镜非经行法炼过,不能尽发挥它的威力。孙道友得有杨师叔的佛法传授,比他要强得多;加以初交,不便求人,因此未把涤凡函中之意说出,只将宝镜借去,实是失策。孙道友如能与大姊同往,此镜之外,还加上他那一铲一剑,只到时不要怯敌心慌,万无败理。只不知孙道友,肯仗义拔刀犯险一行么?”

孙同康素来任侠仗义,本心想助周铁瓢报仇除害;只为自知无甚法力,恐事不成,反为铁瓢添累,方始中止。经此一激,已将侠肠勾动;再听说到石、司二女俱都爱莫能助,只孙毓桐一人独任其艰,并还缺一帮手,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有此两层原因,意志益发坚决,慨然说道:

“我来时,本欲锐身急难,嗣因周道长法力高强,尚为妖僧所伤;身是凡人,惟恐无力相助,反而累他分神。新得飞剑法宝,虽蒙杨仙师传授指点,尚未用过。别时又曾告诫,不到遇敌危急,不可出现。虽然中止前念,心实耿耿。现听司仙姑一说,才知可以勉效微劳,遇上这类事,便是外人也无袖手,何况好些渊源。如蒙孙仙姑携带同往,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司青璜连赞:“好,好!”孙毓桐似在寻思什事,未置可否。司青璜道:“大姊怎不说话?妖僧毒砂甚是­阴­毒,非双镜合璧不能破。孙道友宝镜,虽是新得,但他得有佛门传授,比铁瓢以道家禁法运用要强得多。依我之见,可速命人将镜取来,到时你二人同往,万无一失。邪法厉害,但稍有疏忽,便即铸错,大姊就­操­必胜,也不可轻敌呢。”

孙毓桐笑道:“好在还有两天,且等我仔细盘算再定吧。”

孙同康和三女相处渐熟,对方人又豪爽娴雅,言笑无猜,再加上几分酒意,先前拘谨忸怩之态为之一尽。对于孙毓桐,更是中心爱慕,敬如天人。好容易遇此良机,既可为友仗义,助一有道炼气士脱难诛邪,籍报侠僧涤凡萍水相逢,慨假兼金之惠;并还可与心上人乘机亲近,真乃生平未有的幸事。以为对方用人之际,定必嘉许。不料孙毓桐先是淡淡的无所表示;等司青璜二次劝说,仍似有些推诿,并无允意。暗忖:听司青璜之言,自己明可胜任;这等凶险场面,事前应早定局。自己是客,主人相待又优,似此仗义拔刀,如以为然,必有几句嘉许的话;怎会如此冷淡,盘算再三?明是不肯面拒,设词推托。

他失望之余,心中一急,忽然想起紫青二婢曾有主人不喜臭男子上门之言;上门尚且不可,携带自非所愿。心疑孙毓桐不愿与之同行,忙Сhā口道:“自知浊骨凡胎,孙仙姑如不便携带,只指明途向里程,约定时日,我自单人前往;会同应敌,也是一样。”

孙毓桐含笑答道:“道友资禀甚厚,并非凡骨,携带飞行,也无不便;要去自然同路,以免参差。不过,尚有一事踌躇未能决定。道友长途劳乏,时已不早,且先下榻安息,明日熟计如何?”司青璜还要开口,给石玉珠使眼­色­止住。

孙同康虽不知是什么用意,但看出孙毓桐并无不愿之­色­,词意也颇亲切,心情重又一热。只是贪看玉人,不舍离去;方想说是不困,石玉珠已先开口道:

“适见孙道友飞剑已是峨媚家法,但欠­精­熟。以此应敌,尚还不够;许是杨大师匆匆传授,未及详言之故。不问同走与否,均须勤习。好在妖僧所限四十九日之期未满,何日均可前往。我意桐姊如烦孙道友同行,可速令青萍传语铁瓢;令其稍缓二三日,谋定后动,以免临事仓卒,难竟全功。孙道友即照杨大师所传勤习;桐姊虽非同门,专一指点运用御敌之法,却是大有进益。有此三数日工夫,固是桐姊一个好帮手;便不同行,孙道友日后入川,也可免却许多顾虑,岂不是好?”

孙毓桐道:“铁瓢本定伤愈七日之内前往,只为孙道友急于入川拜师,他那宝镜恰有大用;多此一镜更­操­胜算,还可免却些顾虑危害,但不便挽其久留,只好提前。二姊所说自是有理,恐孙道友未必能多留吧?”

孙同康此时一心只在孙毓桐身上,更无二念,巳不得立功自示。又听说还要亲自指点他的剑术,早已心中服贴,万虑皆忘,便孙毓桐不开口,也要自告奋勇;再经心上人一说,明有挽留之意,益发心花怒放。暗自忻幸,更不寻思,抢口答道:“朱仙师并未明示日限,起初虽然心急拜师,但是修道人原主内功、外行同时修积,既然遇上,稍可为力,自不能置身事外,稍延数日无妨。因此还蒙仙姑指点传授,更是求之不得,感谢非常;敬当遵命,事完再去便了。”

孙毓桐似喜似愠的看了他一眼这:“你那口剑,实是奇珍,只惜功力尚差;幸得峨媚真传,稍为互相实习,便可发挥它的妙用。本意想请道友往适才走过的玉梅小榭下榻,为了演习飞剑,改请此楼暂住,以便早晚用功。东边有一斗室恰可入定。尽头小圆门,可通我新近所辟、平日用功养静的石室;设有两重禁制,除至交姊妹外,从未延过外客,道友自是例外。为了周道友的事,在家时少,如有什么事,或想随意游玩,门外微呼青萍、紫燕,便有人出,只管吩咐她们。今夜道友可先入定,做完功课,随意安歇。由明日起,早晚两次,我再奉陪练剑吧。”孙同康连声喜谢。

司青璜笑道:“孙道友,我一向口直,你满口仙姑仙姑的,听去俗气刺耳。我们平日相见,俱以姊妹相称,既显亲切,又不俗气。凶僧也是大姊敌人之一,只不知她隐居在此。你与大姊同舟共济,情如一家,此时谁也不当你外人。你将这称呼改去,叫他桐姊大姊均可,不也好么?”

孙同康偷觑孙毓桐,微笑不语,不禁心神一荡。一面镇静,就势答道:“三位仙姊既不鄙弃菲质,小弟遵命。”

司青璜突道:“还是少不了个仙字,自己用功夫吧,我们走了。”随和石玉珠,一同起立作别。孙毓桐随唤紫燕:“你且引客安置,我送二姊六妹,还有点事,明早再谈吧。”说罢,三女就在楼前,同纵遁光穿窗飞去。

孙同康回顾紫燕,本是娇怯怯和青萍侍立筵前,面上微带愁虑之容。石、司、孙三女一走,青萍也收拾残肴走去,只剩她一人在侧。见孙同康看她,面上一红,带愧带愠说道:“主人命陪客人,到那丹房中去打坐安歇哩。”

孙同康先遇二婢心存敌意,没对二婢细看。这时见她生得眉目如画,秀媚非常,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袅袅婷婷,立在对面,由不得使人一见生怜。暗忖有其主必有其仆,休看她小小年纪,又是一个使女;不说法力,单那本领,江湖能手中也自少见。似此美慧,定是主人心腹爱婢无疑,便笑说道:“多谢姑娘,先前我实不知来历,望你不要见怪。”

紫燕朝窗外天空中,看了一看,微愠道:“你还说呢!你如果早点收风,何致被恩主撞上。恩主虽爱我们姊妹,家法极严,犯必无赦。幸而今天不似往常,只是记责,没有当时行罚;否则,我们姊妹以后如何做人,不与你­干­休才怪,你明知我主仆来历,为想上门,行强迫我输口,还说事出无知,岂非鬼话。”

孙同康见她满面娇嗔,不好意思驳她。只得陪笑答道:“此事怪我不好,又将你法宝飞剑损毁,万分抱歉。此去峨媚拜师,异日修道,如获成就,定必设法以别的赔还与你,请你不要气了。”

紫燕闻言,微喜道:“是真的么?”孙同康道:“我此来是客,堂堂男子,如何失信于人。”说时,青萍也自走回,紫燕喜道:“姊姊,这客人果然好,他肯赔还我的法宝飞剑呢。”

青萍笑道:“我说如何?别的不说,你只看恩主和石、司二位仙姑,除却同道之交,平日最不喜与男人说 强者为神燃文话往还,何况是个外人!我们从小在此,几曾见有男客上门?今日这等款待来客,已是从来未有之事,又特意在恩主以前独自清修的丹室之内下榻,我至今还测不透是何原由?来客稍差一点,能这样么?你到这边来,我有话说。”

二婢随往一旁,耳语了几句再同走过来说道:“恩主回来,虽还有些时,但靠峰一面圆门,便是她的起居之所。此楼是她必由之路,万一突然回转,见还未引客人安置,难保不受责,且请去至丹室再说吧。”

孙同康一听,下榻之处乃心上人以前修炼之所,好生忻喜。同去一看,那丹室就在楼上东偏楼厢以外,当地原是与栖相近的一块奇石,大约半亩,室作六角形。前半空出一片平崖,崖侧另设飞侨,与楼相连。室外环列着百千竽修竹,月华皎洁,竹韵琤琮,清­阴­在地,旷宇高寒,置身其间,越令人有天风环佩之思。室中陈列更是高古雅洁,所有金床玉案、药灶丹炉,全都古­色­古香,净无纤尘。

二婢先引孙同康去往石壁一个­色­若锦云、不知是何异草织成的蒲团之上落座,然后双双下拜。孙同康连忙拦阻,已自无及。二婢拜罢起立,紫燕笑道:“我们想求你点事,能答应么?”

孙同康因主及仆,对于紫青二女早生怜爱,又觉毁了她的法宝飞剑,不好意思,闻言立答:“只我力所能及,无不应允,但说无妨。”

紫燕喜道:“我们原是好人家儿女,只为早丧父母,受了恶人虐待,多蒙恩主收容。先见根骨太差,本意稍为长大,多赐金银,送还故乡,交与我们亲族安置。经我二人再四苦求,愿为婢女,随侍恩主,永不离去;又经石、司二女仙代为说情,方始允诺。平日相待,自是恩厚。

“去年我姊妹想学飞剑道法,又复苦求。虽蒙恩允,但听司六姑说,恩主原极怜爱我姊妹,想收为门徒;只因根骨不济,恩主又好胜,恐将来出外,受人欺侮。再者,修为成就也难,于是未允。六姑怜念我姊妹对主忠心,向道坚诚,特意指了一条明路,令我二人留心。说现今各派仙人中,只峨嵋派得天独厚,炼有不少脱胎换骨的灵药仙丹。此后如遇见峨嵋门下,能求得一两粒灵丹,再肯努力前修,便有成道之望。那时二位仙姑再向恩主求说,必蒙恩允了。

“人都是向上的,我姊妹自闻此言,除奋勉用功外,日常都在留心。无如恩主素少外客来访,又不曾离开此山。虽听说恩主与峨嵋派女仙墨凤凰申若兰至好,但我们已在此八九年,从未见她来过;想要求她,也是无法,空自盼望。今日因见那面宝镜,除光华不同外,与恩主那镜子一样;前听恩主说过,她隐修多年,便为等这双镜合壁之故。”

说着紫燕沉吟了一下又道:“恩主向例不许我们多开口。她和六姑说那些话,多听不明白。只知此镜关系她甚大,因此生心,想要夺取。偏生你是周道长的朋友,休说无故不能下手,就下手周道长也必不许,没奈何只好退出。恰巧那马狡猾,吃了我的紫苹。正想借故引你寻事,以便反脸夺宝。,那马反寻上门来,引起争端,被你将我飞剑和六姑所赐法宝损毁;结局你却成了我家从来未有的嘉客。如今前事不提,我也不想赔还飞剑法宝,只求你峨嵋拜师之后,代我们各求一粒毒龙丸和两粒大还丹,成全我姊妹两个,便感谢不尽了。”

孙同康暗忖:以三女仙的道力交游,尚不能求到这等灵丹,必是本门灵药珍贵非常。自己师还未拜,如何可以许此愿心?本想拒却,一则身来是客,对方两个幼女,先前又毁损了人家的飞剑法宝,不好意思;二则本心怜爱二女,不忍使其失望。正作难间,一看二女,见自己沉吟未答,全都秀眉微颦,满面愁急凝盼之­色­,越觉楚楚可怜,难以峻拒。想了想只得答道:

“你姊妹向道坚诚,人又聪明,便是平常相遇,我也极愿为你们尽力。不过话须言明在先,我虽蒙朱、白二位仙师修书,引进到峨嵋门下,无如人在途中,师还未拜,师门灵药至宝,不知到时能否请求,我实拿他不定。我入门之后,定必相机力求;只求不到时,却不要怪我失信。”

紫、青二女同声喜道:“我们只求你尽心,能否如愿,那是我二人的缘福命数,怎敢丝毫抱怨。”

孙同康道:“既能谅我苦衷,即或至时事有碍难,也必代向朱白二位仙帅苦求,你看如何?”

紫燕笑道:“那更好了。时巳不早,请用功安憩。恩主不知何时方回,就回今夜也不会再见。我看她对你实是破例厚待,闻你新得峨嵋真传,最好加功参悟,明早相见,必能得她指点,大有进益。有要用我们,一呼即至。多谢你的盛意,我们去了。”说罢,作别自去。

孙同康便往蒲团上坐下,始而回忆此行遇合之奇,思潮起伏;只一闭目,孙毓桐的倩影便涌上心头,怎么也不能宁静下去。待了一会,猛想起自己一个凡夫俗子,素来正直,不亲女­色­,怎今日为一女子动心?并且对方又是一位女仙,平日连男子都不令上门;萍水相逢,如此情厚,明是看重朱、白二位仙师和师门渊源。休说稍为失礼,便有什么妄念被人看破,必下逐客之令。不特丢了人,也必被各位仙师知道;认为无品行,犯了­色­戒,不许入门。从此仙凡立判,仍堕红尘,岂不把这不世良机错过?当时心中一惊,立即省悟过来,居然把妄念止任,照着女仙杨瑾所传口诀,用起功来。

孙同康本是历劫多生,根骨甚厚,对于孙毓桐也是前几世的夙因,由不得衷心爱恋,并无­色­欲之私。这一警觉,居然潜神定虑,将本身纯阳真气,由“鹿车­茓­”要道一阳之始,缓缓逆升而上;到“灵羊­茓­”,逐渐纯一。再升至“太白”、“天牛”,人天分野,真气越发凝炼。由此经大椎骨上“玉枕关”,稍为停顿,便将道家认为­阴­闭难通的“生死玄关”冲破,转折盘旋于“紫微”、“太乙”、“天庭”、“玄母”、“砚珠”之间。

走完“九宫雷府”,度过“十二重楼”,经“绛宫”(一名离宫)、“朱灵火府”、“土府童庭”;再调“寒灵丹­精­”、“玄武煞气”,转入“银河”。由一分二,经左玄右牝、肾命两门,下达“涌泉”、“三里”二­茓­,重又逆行;到了尾闾附近,二气归一,改穿“中元地阙”。此后便返本归原,一任真气自在流行,坐忘入定。(此节所谈坐功,笔者虽亦不乏师承;第以俗尘碌碌,买山无计,功课久荒,记忆弗详。此中利弊,实所难言。为应各方读者函嘱,附记于此,读者幸勿以此尝试。每日静坐半小时,舌舐上颚,调息咽津;勿嗜­色­欲,少餍肥腻。行之日久,自能却病延年,不须此也。)

孙同康途中,虽然得暇便照口诀勤习,毕竟旅次嘈杂,阻碍静修;这时置身仙山灵境,又经过一番警觉策励,益发用志不分,万虑皆志。当时豁然贯通,进入妙境。坐完起身,已是气和神旺,天君通泰。再步出门外一看,月光如水,人在镜中,万里晴空,更无忏翳。远近群峰,时有白云如带环绕山腰,自在浮沉,因风舒卷。到处静荡荡地,只修竹吟风偶发清籁;花影娟娟,自然幽艳,心神一畅。一看天­色­也就子正,适才并未坐了多少时候。独触灵机,恍然大悟,忙又回到原处,二次用功入定。由此返虚入浑,物我皆忘。

这一坐,竟到了次日傍午。孙同康还不知生具夙根灵慧,就这一夜工夫,悟彻玄机,功力大进。主人主仆已各来过一两次,因看出他神仪内莹,英华外映,是进步紧要关头;又料他夙根深厚,仙缘遇合,巧服灵药,得了高明指点。,峨嵋真传,竟于极短时间内,屏除初来杂念,到此境界;心中喜慰,便不惊动他,各自走去。

等到孙同康坐罢起身,觉着周身轻便,舒畅已极,知有进境,方自忻幸。因室外修竹轻­阴­,只知日出天明,不知时间早晚;及至走往门前一看,一轮华日已到中天。想起昨晚主人曾有早来炼剑之言,必是自己入定太久,未去前楼。主人或当旅途劳乏,尚在梦中,不便相唤,因此误却。念头一转,玉人情影重又浮上心头。正在悔惜悬想,打算去往前楼,去向紫、青二婢探询;紫燕忽由竹林外捧了盥具,姗姗走进,见面便笑道:“师叔真用功,进境更是神速。师父早来到此,甚是喜欢,少时便请师叔去至楼外栖凤坪上练剑了。”

孙同康闻言大喜,方要开口,紫燕忽又盈盈下拜,起立说道:“弟子只改了称呼,还志了禀告师叔呢!昨夜分手不久,师父便同六姑回转,弟子便将师叔恩允,异日代向峨嵋求取灵丹之事禀告。六姑便命弟子等退出,与师父商谈了一阵,再行唤进。说向恩主劝说,已蒙恩允,收归门下;并说师父自来就比师叔年长一月,今弟子转告师叔,再见师父时以姊弟相称等语。

“天明前,六姑别去,今早师父因听弟子说,师叔尚在定中,亲来看望;归告弟子,说师叔一夜工夫大为­精­进。峨嵋家法,固是有名的事半功倍,易于速成,如非本人道心坚定,生具灵根夙慧,也无此快法。说时大是喜慰,随命弟子等师叔起身,侍完洗漱,先去楼中进食稍息。师父为助周道友,想将妖僧和众妖党除去,须往山外一行。去已多时,不久必回,便陪师叔一同练剑了。”

孙同康越发放心大喜,又向紫燕道贺。盥洗后,同去前楼,见玉案上肴果酒饭,均已备齐,便要紫燕同食。紫燕答说:“每日辰、酉两餐,素食为多,已然用过。再者,师父未命陪侍,弟子不敢。”

孙同康也不勉强,自坐饮食,笑问:“青妹何往?”

紫燕答说:“师叔最好呼名,不要如此称呼。师父相待虽厚,家规甚严;如若听见,还当弟子等放肆呢!青萍师姊,随师父出山去了,一会就回来的。”

孙同康见她虽仍笑语天真,执礼甚恭,比起昨夜晤谈随便情景,大不相同;料是主人看重,必有嘱咐。重又想起前事,不觉停杯沉吟,出起神来。

紫燕笑问:“师叔有什么心事?可是怕延误行期,入川心切么?”

孙同康道:“朱、白二位仙师并未限我日期。这里的事,三二日可了;令师飞行绝迹,瞬息千里,就多耽延,如能求她携带一行,只比人走更快,有何妨碍?”

紫燕笑道:“师叔倒想得好,只恐师父未必肯带你同飞呢。”

孙同康道:“我一介凡愚,令师天上神仙,对我如此厚待,感恩切骨;就不肯携带,为她效力,”是万死不辞。只不知令师背后对我如同说法?”

紫燕闻言,略为寻思,反问道:“这先不谈;照此说来,峨嵋派领袖群伦,高出各派之上,你为师父误却不世的仙缘,也是甘愿的了。”

孙同康笑答道:“你师父便是仙人,我如真为她误却仙缘,她也不能坐视不问,焉有此理。”

紫燕又笑道:“听师父说,她只散仙,小能飞升灵空仙界,所以至今仍在名山寄迹,不能离出尘世。那么你如能拚却在尘世上,多留一个多甲子,向妙一帅祖求说,连她一齐归往峨嵋门下,一同修炼,连弟子等也相随沾光。但是她除延迟年月,不能与峨嵋第一代弟子同证仙业外,还要经一次大劫。前途也有好些艰危,师叔也愿意么?”

孙同康话未听完,已自触动情怀,心头乱跳;情不自禁,脱口答道:“与你师父同门共修仙业,更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能如此,休说灾难,生死皆非所计;只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紫燕笑道:“师叔如此存心,也不枉帅父这等?你。不过,这决不是师父心意;照她心意,恰与此相反。咋夜她还与六姑争论,本想师叔早日上路,纸为师叔身有至宝仙剑,易被妖邪生心。长途千里,所经又有两三处妖人巢­茓­,想等你飞剑学成,能够凌空飞行,再送上路便了。”

说着,她又加重了语气道:“师叔先不要问:就问,我也不肯就说详情。只请师叔信我,照我所说行事。我报了师恩,师叔也得如愿。师父面前你只装騃,更不可露一字;稍被看出,我必受重责严罚,师叔想必也不忍心。以后弟子暗中请师叔如何便如何;像昨晚吃酒时,眼睛老朝师父看也来不得,外表越庄重越好。师父固然未必怪你,她恐你吃亏受苦,就要早打发你上路了。”

“没有日内这一局,你不早走,便是向道不坚;如早起身,休说与师父同证仙业,见面都恐不易,岂非两难么?此中详情,好些未到时机,不便明言,三数日后,自知就里。我和青姊出入必偕,像今日对谈机会,实是难遇。最好当着青姊,也不要问。师叔自不免要吃一回大苦,但我事前定必先说。去否在你,如不愿冒这危险,也可作为罢论;到时不去,仍走你的便了。”

孙同康虽然好些仍自不解,但已听出,只自己肯冒危难,延迟一二甲子成道,便可与心上人同证仙业。又知昨夜偷觑心上人玉颜,已被看破,竟未见怪。想起仙人在石上留字“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不禁心荡神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勉强遏住心中情思,答道:“此时你不发问,我也无话可说。只要果如你说,赴汤蹈火,我必照办便了。”

紫燕道:“今日在此,请师叔随意起坐,不可再谈此事,大约师父快回来了。”

孙同康应诺。紫燕又去端来一玉妴香茗,说道:“师父早断人间烟火,只是品茶犹有夙嗜。此是南宋小凤团贡茶中的极品,因经南海青门岛主女仙朱苹,用仙法封藏至今。师父与朱仙子本不相识,前年女昆仑石二师伯偶往相访,谈起双方闻名,神交已久,又谈起师父嗜茶之事。

“恰巧师叔将来的师姊秦大师伯紫玲,飞书约朱仙子和二师伯,往游所居海底仙府紫云官;留连数日,再同往中土访友。因此带了十团,便道来谒大师伯武当派教祖半边大师,并与师父订交赠茶。便这烹茶的水,也是秦大师伯带赠的,峨嵋仙府凝碧崖仙籁顶上灵泉,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带来,经师父另用宝瓶收存。看去一小瓶,实则比十担水还多,足供好几年用。这还是咋夜师父吃剩下赏给我的,我舍不得吃,留来孝敬师叔;虽经重煎,一则水好,二则壶碗均是宝器,只是火候、­色­香味仅比头次稍差,即此已隽绝人间了。”

孙同康素嗜茶酒,端杯一尝,果然香味隽永,饮后神清。因见紫燕不特美秀灵慧,吐属也极烂雅,笑问道:“谢谢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纪,吐属如此风雅斯文,莫非学道之余还读书么?”

紫燕道:“弟子年幼,读书不多,只为师父系出名门,从小便怡清翰墨,至今同道往来,不废吟咏。石家二位师伯,和一位道号“姑­射­仙”林录华的师伯,俱是极好诗才;昔年于武当七女中,号称二秀,与师父交情也很厚。休说师父暇时还教,平时耳濡目染,自然短不了窃点皮毛,致令师叔见笑。”

孙同康方想问她,此时温文礼敬,与昨晚对敌判若两人,为何前倨后恭?忽听破空之声,紫燕忙道:“师父不在,竟有人来,必有话说,弟子去去就来。”说罢,便往楼外纵落。随见一道青光自空飞坠,落在栖凤坪危崖下面的环峰朱栏栈桥之上,未看清是否石、司二女之一,紫燕早已跟踪赶去。

待不一会,青光刺空飞去。跟着紫燕跑回,面带忧疑,匆匆说道:“师父就回,见时请师叔千万不要说有人来过。”

孙同康问道:“来人是否石、司二位女仙么?”

紫燕急道:“正是六姑,她也是为了师父;师叔快不要问,师父灵警,一知此事,便误她的事了。”

孙同康点头应诺,正自悬揣,破空之声又起,只比前次低微得多。先是一青一白两道光芒,由山外高空白云层中飞来,日光之下,飞高声微;再吃青天白云交相掩映,如是未服灵药以前,耳目几难闻见。

因来路颇远,看去飞行较缓。忽耳听紫燕欢呼得一声:“师父、青姊回来了。”同时,前见青光忽又由后山一面空中出现,电也似疾迎上前去。转瞬双方均到栖凤坪上空,三道剑光会合下降,落地现出孙毓桐和青萍。那两次出现的青光,果是武当女剑仙司青璜,似与孙毓桐无心相值,另有他事要去神气。

双方见面,只在楼前互相说了几句,遂朝着搂上含笑道:“适听大姊说,孙道友昨晚别后,用功甚勤,今早大为­精­进,可喜可贺,好自珍重。随同大姊勤习,定能如愿成就。我适有事,须往青城山一行,改日再见吧。”

孙同康正自举手为礼,口呼六姊,待要下楼相见;司青璜说完前言,已自飞去。孙毓桐也往楼侧手去。随听紫燕道:“师叔不必下楼,师父就来,还有话说。”

待了一会,先是紫青二女走来。青萍礼拜之后,悄声说道:“师父说师叔那宝铲也是稀世奇珍,但师叔尚不会运用,只能仗以防身。少时务请师父传授用法,如若推辞,可说异日峨嵋师傅虽然神妙,师父也是玄门正宗,此时学会用法,此去途中,可以壮胆,它便教了。”孙同康喜谢指点。忽听遥呼紫燕,二女便同赶去。

一会儿孙毓桐师徒三人走来。孙同康见她衣饰本较石、司二女仙华丽,这时又换了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紧身锦衣,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越显得柳腰约素,玉腕凝脂,皓齿嫣然,清丽入骨;比起咋晚初见,彷佛又添出无限丰神。眼前倏地一亮,不禁目眩神摇,心又怦怦一动,暗道不好,不敢多看,忙自镇慑心神。方欲迎前礼拜致谢,孙毓桐已笑拦道:“我们同是世外之人,日常相见,越随便越好。我较你稍为痴长,转劫在前,如不见外,以姊弟相称足矣。”

孙同康听口气如此亲切,神又一荡,口中唯诺,竟无话答,其状甚窘。孙毓桐始终落落大方,如无其事,一面禳坐,随问:“昨闻道友持有白、朱二老柬帖,可知开视日期么?”

孙同康道:“那柬帖颇厚,外面纸有二行字迹,已然隐去。到此以前,曾经取视,空白处忽现启视日期,应在三日之后。为周道长报仇除凶,恰在此三二日内,许是于此有关,也说不定。”孙毓桐略以沉吟,说道:“同弟,你真要参与此事么?

孙同康慨然答道:“修道人重在修积,原不计什艰危;似此凶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平日相遇,尚无坐视,何况追随大姊,勉效微力,任多凶险,也断无食言背信之理。”

孙毓嗣道:“既是这样,且先把飞剑练好再说吧!”随令下楼,同去楼凤坪上。将昨晚今朝进境问明,笑道:“峨嵋剑术,虽然神妙,不可思议,只有夙根夙慧的人,便易成功。如非同弟预服白阳真人灵药,又是屡生修为,也无如此容易。不过你未入师门以前,前生灵智未尽回复,遇敌时恐不免于疏忽。为此把周道友赴敌之事挪后四日,到时仙示己然开示,能否与我同行,也知道了。”

孙同康早觉美人恩重,感切肌骨,应诺惟谨,那还有什么说。孙毓桐先傅他用本身真气与剑相合,以及攻守击刺之妙。传完,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令孙同康只管将飞剑放起,按照所传尽力刺来。

这时孙毓桐独立危崖,向外石角之上,奇石孤悬,下临千寻削壁,常人见了都觉眼晕,她却俏生生按剑独立。人是那么娉婷美丽,又穿著一身云锦霞裳,天风吹袂,飘飘欲举;加上当地的奇峰秀梧,异卉名花,与坪上的楼亳互一陪衬,宛如小李将军所绘仙山楼阁,中间有一瑶鸟飞仙,翩然降临。

孙同康越看越爱,心中万分矜宠,直恨不能俯伏足下,受其践踏,才称心意。只顾呆看,闻言竟答不出话来。正在心乱,忽听紫燕喝道:“师叔呆立作什么?怎不将剑放起?是为难么?”孙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不禁大吃一惊,乘机答道:“我正在想适才令帅所说用法呢!”随说一拍剑囊,银光如虹便自向空飞起。

孙毓桐见他飞剑来势颇缓,笑道:“这样不行,白阳仙剑虽是神奇,我尚能勉力应付,只管加功施为,无须顾忌。”孙同康明知对方剑术高深,不过借此掩饰,立即依言施为。孙毓桐飞剑,也早放出抵御,随时指点秘奥,孙同康一一领会。一时剑气冲霄,惊虹泻地;星飞电舞,纵横交错,神光离合,穷极变幻。偌大一座栖凤坪,全在剑光笼罩之下。斜阳再一返照,映得坪上楼台花木齐泛流霞,谲丽无俦。

孙同康虽然贪恋玉人颜­色­,当此难得良机、紧要关头,居然也能强制情思,按照本来所学,与当日所传授的法诀,全神贯注,竭力应付。好在重于指点,不是真斗,飞剑本质既高,又得有女仙杨瑾传授,竟无手忙脚乱、相形见绌之势。

孙毓桐见他全力应战,空隙极少,尤其是心无二用,一学即会,暗中大为嘉慰。练完同去楼上,紫、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置酒相待。孙毓桐让坐笑道:“同弟灵心夙慧,如此­精­进,真个难得;此行如遇寻常左道中人,也足可应付了。”

孙同康见她笑语温柔,喜形于­色­,自是喜幸非常,乘机说道:“小弟钝根薄质,蒙大姊深恩宠遇,视同骨­肉­,五中铭感。来时嵩山所得妖人宝铲,虽蒙杨仙子略传用法,尚不能以之应敌,不知大姊可能一并传授么?”

孙毓桐原意,孙同康留不数日,便要起身;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又预传以峨嵋心法,前途定有事故,本想他多学一点本领;恰巧当日与司青璜的约会,又以人赴青城作罢。石氏双珠,也奉师命出山有事,正好闲暇,闻言答道:“此宝果然大是有用,并且学它不难。我料前途也必有事,多此一宝,连那宝镜,就遇稍厉害一点的强敌,也无害了。率­性­今晚都传你吧!”

孙同康见她边说边饮食,深清款款,自然流露,人是那么美艳,气度容止,偏又那么高华端雅。正自又爱又敬,又感激又喜欢;忽见玉人提壶酌酒,皓腕待舒,柔荑春纤,脂凝雪映,忍不住心又一动。稍涉遐思,猛想起对方天仙化人,萍水相逢,如此深情相待;只为世外仙侠不计男女之嫌,又重师门情面,百计指点照护。似此深恩大德,百世难忘;理应尊如严师,敬如天人,才是正理。如何不自忖量,大德不报,转以对方相待情厚,敢生妄念?当时警觉之下,不禁心惊愧悔,刻意戒备,矜持起来。

孙毓桐见状,星眸微注,口角嫣然,似想开口,欲言又止。孙同康一味警惕,也未在意。吃完之后,又在楼角凭阑望月,清谈了一阵。孙同康虽然满心敬畏,不再胡思乱想;当此仙馆银灯,碧空明月之下,对着这心上玉人,三生爱宠,情根早已深种。何况二人立肩斜立,相去甚近,愈觉容光照眼,吹气如兰。人非太上,孰能遗此?

孙同康越是害怕,不敢冒失接近,情苗益发滋生怒茁。对方所问,又是家常经过,以及日后拜师学道,修积内外功行之策,在在显出亲密关系。宛如多年知己,劫后重逢,一往情深,自然流露;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驰,说不出的一种况味。

孙毓桐原本有意相试,见他由对面接谈,变作面对月光,不再把双目注视自己;还当道心坚诚,已能克制情关,心中还自暗喜。那知三生爱侣,情缘纠结,想要摆脱如何能行?这等想法,正走反面。一会,孙同康为恐情难自禁,言行失检,重申前请。

孙毓桐早知夙世因果,特意借此查他的心志。觉他相对不如预想之甚,立即应诺。命将宝铲取出,仔细看过,笑道:

“此宝名太乙分光铲,与金姥姥罗紫姻的紫烟锄,均是北宋时代地仙半峰山人炼魔之宝,此铲威力更大。后来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箓,重修玄门上乘仙业。不料此时正临道家四九天劫,上人平素游戏人间,专以济人为务;法力虽高,同道之交却少;只有华山地仙陈希夷是他至交,可以为助。事前往求,偏又远游海外未归。心想多年老友,对于自己切身成败,不应如此漠然,怎将洞府封闭,连徒弟也一齐带走?心中大是不快,便把封洞禁法撤去,意欲入洞,留书诀别。

“忽然发现桌上留有一张柬帖,上写陈希夷为他应劫之事。连用先天易数虔占多次,均以天机莫测,不能尽悉微妙。半月前,南海玄龟殿散仙易周父子来访,二人合力同时占详。经三日夜默运玄功虔心占算,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册。习此法并非不能成就,无如到手稍迟,全功未竟,天劫已自临身;又是中年入道,不是纯阳之体。天劫厉害,就有能手相助,也是不济;只有拚着转世,期前尸解,方可转祸为福。因知此举决非所愿,劝必不听,为此留书详告利害,务令照办。除历述前因后果,以及预防方略外,并将易理告知,如不深信,照此推算即可省悟。

“山人以前原曾算过多次,只为大劫天机微妙,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任是法力多高,也只测知一个大概。初以苦修多年,方有今天;道家转劫危难既多,修为又苦,在初降生十余年法力未复以前,如无前生同道援引维护,更易受左道妖邪,劫持诱迫,堕入旁门;因此不愿舍却原有法身转世。看完柬帖,留书致谢。回山再照所说,细一推算,果与陈、易二人之言相符合。因还有十年光­阴­,主意巳定,无须惶急,意欲期前多积善功。

4诱敌啖灵芝叱燕嗔龙银虹独耀痴情怜慧婢明灯仙馆宝镜双飞(下)

蜀山剑侠新传4诱敌啖灵芝叱燕嗔龙银虹独耀痴情怜慧婢明灯仙馆宝镜双飞(下)

“出山云游,正值方腊乱后,无意中做了一件大功德,同时也到了解尸时限。刚把法宝仙箓,分别用法力埋藏在岷山、青城山、仙霞岭三处,准备转世取用。期前三日,忽遇神僧天蒙禅师化点,转世才五岁,便皈依佛门,前生法宝并未往取。到了明初,才先后落到有缘人手中,只此宝不曾出世。

“我先也不知底细,昨日你用它防身,我在后山,随侍武当派教祖半边大师洞前闲眺,经大师指点,才知大概。她说此宝本身威力,已是神奇,并且不论正邪各派,甚至常人得到均能应用,只功效、威力大小不同罢了。

“你将来照师门传授,固是极好,便照我所传去炼,也是不差。你根骨夙慧俱佳,又得峨嵋剑诀和我适才指点,学时极易;只消用上三个时辰工夫,以后立可随意运用。虽还不能全发挥他的威力,也差不多了。可惜遇杨仙子走时太匆迫,无暇多传,否则,此人具有仙佛两家之长,威力岂不更大!”

说完,先传了用法口诀,将宝铲化为一幢青光,悬向身前;运用本身真气与之相合。等气机相引,与宝相合,随意消长,由心发收;再令如法勤习,不可稍懈,有个把时辰过去,便成功了。

孙同康见心上人以全付心力指点,手口兼用,直无停歇,感恩刺骨之余,居然一心练剑,未起杂念。孙毓桐见他勤奋专心,也自忻然。练完天已中午,孙同康见心上人为己辛劳,由日间归来练剑起,毫无休歇;心中不安,再四致谢。

孙毓桐笑道:“我们修道人,似此半日一夜忙碌,有什么相­干­?只望同弟向道坚诚,由此奋勉前修,完成仙业,勿以世缘为念,便不枉我用心了。时已天明,你还未到断绝眠食的功候,连日长路也颇劳乏。适才心无二用,又在运用真气,与平时打坐差不多少,故不觉累;然总须歇息,仍请回房,少卧些时。起来我如在家,自会命人来请;否则有事他出,饮食随意向小徒索取,闲时用功便了。”

孙同康虽已强制,不再生出妄念,但是情网已深,如何舍得离开?想说自己一点不累,又以孙毓桐己为自己忙了半天一夜,也须休歇,不便挽留。稍一唯诺之间,孙毓桐己作别走去。对面一起,还能强制心情;这一走开,只见背面,越觉娉婷情影,无限丰神,由不得心神欲醉,万分爱恋。刚想用什么措词唤她回来,环佩珊珊,玉人已杳,只剩风袂云鬟,萦绕脑际。

方自呆立凝望,心乱如麻,忽听紫、青二女齐低呼:“师叔请归卧吧!”同康心惊回视,二女面带巧笑,知被看破。面上一热,忙道:“我承令师傅授,累你二人也一夜无眠。你师徒对我恩德,真令人没世难忘。此时我并不倦,不过令师盛意,命我安歇,不敢不遵。我且回房少歇,令师如起,敬烦唤我一声,尚有事请教。”

二女笑道:“静室蒲团甚大,原是家师以前打坐之用。靠壁另有小榻,上设衾枕乃是昨夜新备,可供师叔安眠。我二人尚要随侍家师,请自去吧,恕不陪往了。”

孙同康只得回转昨夜原住静室之内。想到仙业艰难,百世不遇,好容易有此际合;如陷情网,不能自拔,从此堕入重渊,也未始不自知警惕。再一回忆孙毓桐相待亲厚情景,和朱、白二仙师在嵩山石上所留“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又似与人名地名均有吻合;心上人的声音笑貌,以及款款柔情,重又浮上心头。似这样天人交战,思潮起伏了好些时。最后盘算,心上人看重自己,十九由于向道坚诚,修为勤奋之故。不问如何,用功终是要紧。念头一转,立去蒲团上坐定,宁心调息功用起功来。

孙同康终是累世修积,道心坚定;只管三生爱侣,劫后重逢,清丝牢系已难解脱,到了用功之际,仍能使心智澄明,摒除万念。不过一泓清水时起微波,比起昨晚更多一番强制之功罢了。

光­阴­易过,这一坐不觉又近天明。也是孙同康定数该有一场灾难。峨嵋派真传心法,只学的人是个慧根美质,用功再勤,极易修为;并且只把初步功夫学会,将本身真气凝炼为一,能够运用通行士二周天,日常按时入定用功,一任多少天不睡,也不困乏,­精­神反比以前健旺。孙同康坐罢起身,如不就枕,一到天明,紫、青二女必来相请。孙毓桐昨晚已经盘算,决计不令参与当夜之事;见时,定必设词劝阻。孙同康把她奉如天神,决不敢于违背;再过两日便即起身入川,不致受这一场大难了。

只为孙同康爱恋过深,先前打坐过了时候,起见星月交辉,夜犹未央,当时自不便去惊扰主人;想再用功,又恐和前夜一样入定时久,起来玉人己自他出。便去小榻上卧倒,本意略躺片时,静候紫、青二女天明来唤。不料人生眠息多年习惯,越是心身健强的人,越易入梦;虽因勤习坐功,体力未疲,睡眠终是舒服;况是多日不曾好睡,并有两夜未眠,睡的又是极温软的沈席。着枕以后,略微胡思乱想一阵,便自昏沉睡去。

这一睡,竟到了第三日过午。梦中闻得紫、青二女在呼师叔。睁眼一看,二女同立榻前心中有事,开口笑问:“可是大姊唤我去么?”随说随即坐起。这才看出二女秀眉紧锁,面有愁容。心疑二女因事受了斥责,还没想到别的。正打算问,紫燕己先答道:“师叔快起,进点饮贪,再说细情。”孙同康见桌上盥具早佛,急于往见心上人,匆匆洗漱,便想走出。青萍道:“师叔,你的宝铲仙剑怎不带上?少时还要应用呢!”

孙司康自得飞剑法宝以来,从未离身;只有昨日练习归来,用完功就卧时。因当地是神仙宅第,不似旅途之中,须防宵小妖邪劫夺盗取;随手解放身后。不曾佩上。闻言当是少时还要练习,仍未在意,忙回手榻上,取来佩好。猛瞥见窗外竹休中绿­阴­­阴­的,只地面上却节出大片日影,才知日­色­西移,天已不早,自己竟会睡了一整天。恐孙毓桐出门访友,好生后悔,边问道:

“我咋晚回房打坐时久,天已将亮。本想求见令师,请她指教,因时太早,你两姊妹又连日劳乏,想必尚睡,未敢惊动;想躺在床上,等候天明求见,不料睡得这死。”

紫燕道:“我二人如不来请,师叔到了明天此时也未必醒呢!”孙同康竟未听出言中之意。因紫、青二女,从小便被孙、石二女引渡入门,以前虽是服役侍女,但是仙居清闲,主人又最爱怜,一向娇憨;背了上人,便笑语天真,憨不知柱。孙同康见三女,平时言笑,喜容常挂在口角上…这时答话之间,面­色­始终沉郁,若有心事。心中奇怪,随口问道:“令师今早又出门了么?”

紫燕道:“帅父傍午就同周道长走了。”

孙同康闻言,想起周铁瓢借宝镜时,原说三日内归还;妖僧斗法,自在期前。后听主人说是改期,也未细问。照此情形,必恐自己涉险,单独前往。再一回想前情,与昨日紫燕所说,二女面­色­又那等忧愁,心上人此时未归,定已挫败被困无疑。不禁大惊,急问道:“令师法力高强,想必一到成功,怎此时尚未回转?石、司二女仙可曾来过有什么话说么?”说时,三人已到楼上,酒食也早备好。

紫燕道:“师叔尚未用饭,你吃我说吧!那妖僧真名叫做蓝奇,以前原是师父手下败将。因他作恶多端,本欲为世除害,已然将他困住,被一妖党赶来救走;投到苗疆赤身峒,五毒天王列霸多门卜,学了不少邪法,早就立志报仇。不料列霸多,为了妖徒长臂神魔郑元规与峨嵋派结仇,恶迹又多,致峨嵋七矮所诛;师徒多人伤亡殆尽,只妖僧和另一妖人漏网。

“妖僧知道峨嵋势盛,各正派仙侠多有来往;去了赤身峒靠山,惟恐势孤,不敢冒失生事。近十多年,师父隐居在此,除同道姊妹往还外,不轻与闻外事,外人久已不知踪迹。自从赤身峒瓦解,妖僧又壮庇到红衣僧加答吉门下。学会旃罗墨法,又炼了些九寒沙,自信邪法已高,重又勾起复仇之念。”

“周道长昔年,曾用飞剑削去他一片头皮,几乎送命,怀仇也是多年。无如此时周道长尚在武当门下,未曾犯规被逐;教祖半边老尼素护门人,法力既高,又与正教长老交厚,生平从未受挫,不是好惹。周道长犯规以后,自知强仇太多,一味在山中隐晦苦修。妖僧本不知他被逐,隐忍至今。

“偏巧老河口上流柳林坝土豪彭崇汉,以前恃势横行,无恶不作,为周道长所制;怀恨出外,寻人报仇。辗转寻访,拜了妖僧为师;二恶相济,立时寻来。虽己访出周道长被逐之事,终以武当旧例,异派妖邪向不许在山中走动,何况寻仇生事?惟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上门欺人;先在隔河小镇上结坛行法,等准备停当,再着一凡人入山诱敌。

“不料周这长多年济贫扶弱,人缘最好,先期得信。强仇颇多,还不知来路深浅,暗中赶往,认出是多年前的仇人改装到此。当时现身叫破,约期斗法,决一存亡。彼时不知妖僧底细,和所炼九寒砂;以为这类邪法,事前结坛颇为费事,径想就此除去。不料妖僧竟在双方交手答话之际,暗放出一粒九寒砂。总算周道长近年修炼功深,应变神速,当时还能强自忍耐,未被看出,送了­性­命。

“妖僧见他中毒,如无其事,震于以前威名,相隔多年不知强仇深浅,所答的话又妙,也自内怯。知道九寒毒砂,不用旃罗魔法相辅为用,威力要差得多。一听约期,立即应诺。周道长勉强飞回,刚到所居茅篷前落地,人便昏倒。幸被司六师叔空中发现,看出他飞行有异寻常,自己不便前往,告知师父赶去,抬到我家,与他服了三粒灵丹;再用师父那面宝镜,会合本身纯阳真气,接连三日夜,才将毒砂去净,人已重伤。

“他知师父素­性­好洁,此事由于定数,再三求去;嗣经强劝,才将石二师伯旧居洞府暂借他住。总算妖憎不知师父在此,否则,师父生平只此一个仇人,久无音信,早疑恶满伏诛,必不在意。又常喜和六师叔并马游山,或独出访友;妖僧不是昔年怪装束,见面未必认得,一旦狭路相逢,骤然发难,就不遭毒手,吃亏料所难免。

“后来司六姑向半边大师探询,得知九寒毒砂只师父双镜合璧能破。持镜的人如是佛家传授,更是绝妙。无如那面­阴­镜,久为白阳真人封藏,连地方都不知道,如何寻取?半边大师­性­情奇特,为有周道长在内,平日虽最爱师父,竟不肯伸手。

“师父外和内刚,素不喜求人;妖僧不去,自己也从此多事。正为难间,这日同乘新得爱马出游,途中闻说嵩山少室危崖下,宝气上冲霄汉,白阳藏珍有出世之望,连忙舍马赶去,宝已为人取走,并且是个凡人。心中奇怪,跟踪追寻,意欲遇时设法以重酬借出;不料宝光己为佛法禁掩,没有看出。师叔来后,得知就里。

“因杨仙子佛法神妙,本心是令师叔暂时防身,将来重习峨嵋心法,另有禁制,不能转传多人。石、司二师伯叔,力劝师父带了师叔同去,万无一失;师父又为了另外一段因果,不愿使师叔为他延误两三甲子仙业,以防夜长梦多,又蹈前生覆辙。

“近日妖僧已然觉出上次仇人惨败,深悔失策。料定此次必有能手相助,不特把魔教中邪法,尽量施为出来,并以本身元神与之相合。照他心意,似此周密,各正教中几位著名长老均正闭关,周道长决请不来;半边大师不管,别人任是法力多高,他也无败之理,端的厉害非常。

“周道长新愈之后,非用此镜,不能护身。恰好一人一镜!师叔身剑尚未合一,带去未免危险,一个不巧,便有大害;决定背了师叔,独个儿犯险一行。事前被六师叔看破,先命弟子探问师叔心意。昨日抽空赶来,得知师叔锐身急难以后,又往青城山的入相助去了。别时对弟子说,师父与周道长约定今日申正前往,如在两个时辰以内不归,务请师叔跟踪赶去,到后用太乙分光铲防身入阵。

“本来妖坛在妖烟邪火包围之下,难于冲人,可是妖僧如败,师叔到时,师父已自成功;妖僧如胜,得意之际,见师叔这好根骨,又有那好法宝飞剑,必想诱入阵地,摄取元神;以防仗了法宝,防身遁走。师父和周道长,有双镜冲荡妖氛,至多不能发挥­阴­镜威力;师叔只一入阵,必藉镜光相见,速即会合一起。一面助周道长运用宝镜,一面将宝铲、飞剑全数发出去,十九转败为胜。

“休看师叔无甚法力,单就是这一铲一剑,便有极大威力。昨日嘱咐师叔,务请师父传授此铲用法,便由于此。事也真巧,如换了别人,也无如此容易。许是师父和师叔的机缘运数,早有前定;始而杨仙子破例传授,事前又服了灵药。前夜师叔专心用功,大为­精­进,以致一通百通,一剑一镜经师父指点傅授之后,全能运用。

“昨夜师父还说,师叔如此灵悟,实在难得,就此上路,都可放心,结局助人仍是助己。我二人预料师父此行甚是危险,本想早喊师叔起身准备。适才石大师伯忽来告知,师叔不可早去,必须黄昏前起身,夜前到达,始可转危为安。我们勉强挨到此时,终以转危为安之言,心中疑忧;又想师叔不能飞去,骑马较慢。盼到日­色­偏西,便将师叔请起。此时虽然还早,吃完也就快到时候了。师叔怎不吃呢?”

孙同康一听心上人独赴危境,早已惶急,那还吃得下去。当时便要起身赶往。二女见他义形于­色­,甚是感激。青萍道:“紫妹总是心急,石大师伯黄昏起身之言,必有原因。等师叔吃完再说,不一样么?他这时才起,不吃饱,怎好应敌?”

孙同康道:“我一点不饿,雪龙虽快,救兵如救火,早到总好。请引我下峰就此去吧!”

二女再三相劝,孙同康只得胡乱抢吃了些,执意催走。二女本是忧疑,见他情急;时已酉末,差不多黄昏将近,便不劝阻,匆匆同由环峰飞桥走。还未及地,孙同康便高呼雪龙,随听一声马嘶。

青萍说:“此马真灵,这两日与我家两马同槽,甚是亲热;虽然无有系它,鞍辔已除,还未备呢。我先赶去取来吧!”话未说完,猛瞥见峰下芝圃侧面,花木掩映中,银箭也似驶来一匹白马,口中正衔着那付鞍辔。三人见雪龙如此灵慧,也各欣然;同时人也到地,忙即结束停当。紫燕还想随去,青萍道:“我们背师行事,巳不免于受罚。师叔终是法力尚差,你跟去添累么?”

孙同康心急如箭,早已问明途向,纵身上马,往前驰去。赶到山脚,闻得二女同说:“师叔马到成功,回来你就喜欢了。”偏头回顾,二女也自追出,竟和马一般快;说完刚刚停步,雪龙似知主人心有急事,格外飞驰。就这一转盼之间,已由日前石径之中驶出老远。

空山寂寂,四无人踪,夕阳回照,满天红霞。孙同康一味纵马急驰,眼前山石林木,似排山倒海一般对面迎来;两侧景物,成了两条暗红­色­的颤影,不住闪动,往后泻去,一点看不真切。马真快得出奇,不消片刻,已照二女途向,走出山去。

盂天与妖僧蓝奇所居柳林坝,尚在对河二十里外。孙同康赶路心急,又防土豪徒党发现,夺马生事;虽然不是自己敌手,一生枝节,多延时间。所行乃是一条僻径,等到了河边,却无意中将两处镇集越过。人地不熟,河面又宽,急切间,无处寻觅渡船。

眼看前面不远,便到二女所说,应渡河的断柳枯树之下。这宽河面,不知雪龙能否渡过?同康意欲和上次跃马渡河一样,问好雪龙,到了树前将马勒退,试它一试;要是不行,自己便由马背上飞往对岸,任马泅水过去,也无妨害。方笑来时失策,又想起自服灵药,得了峨嵋真传,轻轻一纵便一二十丈高远;又经孙毓桐指点,近日功力大进。虽不能身剑合一,绝迹飞行,真要飞驰起来,并不会比马跑得慢;也许比马快点,都不一定。

只为他爱马太甚,自得以来,人马从未离开,心中以为马快,预有成见,匆促上路。没有想到本身功力远非昔比,马虽龙驹,遇上妖邪终是吃苦;到后还须设法隐起,诸多顾忌。本为求速,反而多出一个累赘。念头一转,便想当地下马,独自飞身渡河。刚要下骑,令马回山;雪龙倏地一声惊嘶,人立倒退了好几步,同时面前急风飒然,似有一条小黑影,由马前横飞过去,一瞥不见。

这时马驰正急,势子猛速如矢;冷不防易进为退,孙同康只管本领高强,骤出不意,也吃了一惊,稍差一点,几乎将人甩落马下。心里一慌,也未看清是人是兽,忙隐身形,戒备查看。四野空空,那黑影去路又是大河,山风箫箫,洪波浩浩,那有丝毫影迹?

孙同康心中有事,急于上路,也未再理会,就势纵身下马,抚着马头道:“河面太宽,你未必能纵过去;还有妖僧邪法厉害,党羽又多,如被撞上,定为邪法所害。我要应敌,无法顾你。乘此黄昏无人,你仍抄山路僻径回去吧。”说罢急匆匆便想起身,雪龙竟不肯从,口衔主人衣角,将头连摇,低声急嘶不已。

孙同康不知爱马忠心,看出主人将有急难,执意相随,不舍独归;见马横身阻挡,又见天近黄昏,心中悬念玉人,情急之际,不禁怒喝道:“你那日为紫燕用禁法吊起,曾吃过苦,遇的尚是好人;现在对头是妖僧恶霸,孙仙姑、周道长尚且吃亏,邪法厉害,你定要跟去,为我添累么?”那马仍是不从。

孙同康此时越想越觉:此马前去,无异自投虎口;便自己能获全胜,事前马也未必不受危害。急得伸手要打,又知雪龙忠义,于心不忍。见马意甚坚决,便挣脱飞起,也必随去。方想吓它说:“你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话未出口,雪龙倏地又是一声惊嘶,升首舍了主人,人立起来。同时眼前黑影一闪,凭空现出一个身着褐布短衣裤,年约十多岁的矮瘦小孩。雪龙早扬蹄人立,猛扑上去。

孙同康以来势突兀,终是素来和厚,惟恐伤人,忙即喝止时,那马竟被人用法制住,升首扬蹄,依然人立原扑之势,钉在地上,双足不能下落;急得周身汗毛根根倒立,双眼怒突似要冒出火来。可是幼童如无其事,也未见伸手,从容不迫迎面走来。

孙同康见那幼童,生得凹鼻突睛,又瘦又­干­;两倏手臂上满生黄毛,年纪似只十四五岁。形貌丑怪,从来未见;动作神情却极矫捷老练,步法更轻。分明练就极好武功,摸不清是什么来路。此次出门,连遇仙侠异人,有了经历,并未轻视来人;又以应授事急,惟恐多生枝节,虽然心疼爱马,仍忍气忿,强笑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将我的马用法力止住,不令转动?”

说时幼童已将走近,见孙同康手握剑柄,意似戒备;刚现出不快之­色­,闻言转笑容答道:“我本要到一个生地方去,因来时没有听清,还未寻到,已然走过。见你骑马跑来,意欲回身询问。不料你那匹马,误认我有什么恶意,大惊小怪;我又爱它灵巧好看,虽将它定住,只等问明再放,并无伤害。看你神气,莫非和这马一样,要和我动手么?”

孙同康不耐多说,忍怒答道:“马是畜生,知得什事?况它主人在此,你要问路,也须放了再说:来势突兀,忽然出现,马尚惊疑,怎能怪人?我此时身有急事,决不与人争持;并且我也是外乡来的,地理不熟。请把马放下,另寻本地人打听吧!”

幼童把怪眼一翻道:“你恨我欺了你的马,不肯说么?休看我路不熟,我那去处只一走近,便可发现,迟早仍能寻到。你这匹马,无故想扑我,如换常人岂不受伤?必须罚它站这半夜,候我事完再放。如非看你不像坏人,连你一齐算上,休想脱身。我走了。”

孙同康未及答话,眼前青光微闪,人已无踪。再看雪龙愈发急怒,双目怒瞪欲裂,只是不能出声动转。天­色­渐晚,既恐延误时机,又恐雪龙被禁河岸,这等形态,启人骇怪。休说敌党发现,便遇当地土人,也是凶多吉少。其势不能弃之而去,不禁又急又怒,指着雪龙道:

“你听我话,回转卧眉峰多好!偏和我强,如今被这怪小孩制住。我先恐误孙仙姑的事,不肯动手,忍气分说;这小孩只当我不说,不知我也初来此地,只柳林坝去路,尚是听人说的,并未去过。他怀恨将你定在这里,使我进退两难,这却怎好?”

正埋怨间,忽想起上次紫燕吊马之事,接口又道:“我现在用仙剑破这禁法。不过小鬼法力,似比紫燕高得多;我又外行,能否破解,尚不可知。如其不能,至多再待一会;我只好先除妖僧,助完孙仙姑,再请她来此救你了。”

雪龙闻言,马目中急泪竟夺眶而出。孙同康不知上次由于周铁瓢洞中行法相助,剑只是断那吊马山藤。这时禁法既较前利害得多,连日剑又加了好些威力;虽然由心运用,但是剑光强烈,稍为挨着一点,那马也不死必伤。见马流泪,以为情急悲愤所致,差点误伤。

总算那马命不该绝。他这里手指剑诀一指剑囊,一道银虹刚刚脱匣飞起,因恐剑芒扫伤爱马,正待指定剑光,试探着缓缓向马蹄空处绕去。忽听一声惊嘶,马如弩箭脱弦一般,猛窜出去十余丈,落地之后,方始缓缓跑来,离身三丈,目注剑光,停步不进,口中连嘶不已。看出禁法已解,好似怕那剑光神气,心中惊喜,忙收剑骂道:“騃东西,我舍得伤你么?还不各自回去,由我一人前往!”说时,马又一跃近前,将路阻住,仍是强抗不走。

孙同康见天已黄昏,知马­性­烈倔强,如不点头,仍要随往;心注玉人安危,无计可施。想了想,把心一横,怒道:“你不听良言,定要随我犯险,依便依你。但我应敌,不能兼顾,到时必须觅地躲藏。如被妖党发现,马不比人,决不致于加害;我事完定必救你出困,你却不可抗拒。此河太宽,你如纵不过去,我自飞越,你泅过去好了。”说罢上马。未等勒马后退,马己奋身纵去;起步之处,离河不过丈许。

孙同康不知马是龙种神驹,见它据岸一纵只六七丈,以为必坠河心,忙就马背上将真气一提,奋身往对面河岸飞去。纵落对岸,回看那马并未沉水,竟在水波上,踏着洪波乱流而渡,飞驶停来。只和先前遇敌发威一样,周身霜毛皆立;上岸以后,鬃毛方始倒下,比起平时,更为神骏威武。

遥望前途,二女所说柳林坝已然在望。极目平野,晚烟迷蒙,斜阳只余残景,映得去路赤暗暗的,彷佛人家田树都吃暗雾罩住。同康匆匆不暇思考,上马就跑。不料马行转缓,迥不似过河以前迅速。方要催令速行,马忽把头一偏,往侧驶去,竟不听命直行,只比前稍快,也不再出声鸣啸。暗忖此马灵异,这等走法,与日前向紫、青二女诱敌相似。前途一望平阳,更无蔽荫;许防仇敌觉查,特意绕走。念头才转,那马果然折入左侧密林之中,由两边丈许高的土崖衙中,绕向前去,方向并未走错,知未料差。

时已黄昏,马虽灵警,地理终是初经,越往前走得越慢,不时绕行折转,始终不肯离开树林土崖;一发现前面有人家田舍,便轻悄悄折退,另觅途径。同康情知仇敌巢­茓­将近,似此避人绕越,岂不误事?心一着急,纵身下马,意欲令马隐伏林中待命,步行赶去。马又咬着衣襟,横身阻拦。

孙同康见它神态紧张,却不出声,轻悄悄附耳说道:“我知你忠心,妖人厉害,怕我涉险。但是孙仙姑是我最敬最爱的人,周道长又是好人;现在二人多半被困在彼,万无不往应援之理。我身有法宝、飞剑,如有凶险,朱、白二仙师也不把我引进峨嵋门下了。修道人例有险阻,怎能遇事畏难?事有定数,决无大害!乖乖听话,由我自去;异日我如成道,你也随同飞升,多好!我己有约于先,决不因你中止;再如强阻,必因你之故露出马脚,岂非无益有害?”

雪龙闻言,似知主人志在必行,口虽松开,马目乱转,竟流下泪来。

孙同康只当马畏惧妖法胆小,难得肯放,立即穿林赶去。回顾雪龙,呆了一会,往侧绕去;树林一挡,便不再见,也未在意,略看即行。初意相隔仇敌,总还有一段路;那知雪龙灵警,早已闻到邪味,为防主人踪迹先泄,一路绕行,已将到达。出林不远,再进一片高林环绕的坟地,便是妖僧结坛行法之所。本来邪法厉害,一被妖僧事先发现,便无幸兔;总算时运还好,应该仙缘遇合。马一绕路,恰走在妖僧结坛的坟坡后面,免了杀身之祸。

孙同康先也不知就里,冒冒失失,走出林外一看,暮­色­迷茫中,见林外不远,临河大片田庄,只是静悄悄不见一人。暗忖这时日落黄昏,天未黑透,正是田家归去之时,怎不见人?连炊烟都不见一缕?又见河对岸杨柳甚多,迎面一座大庄院,似有灯光隐映;近侧有一大坡,坡后林木繁茂,浓雾沉沉,作暗赤­色­,与来路所见相似。

毕竟他经历尚浅,也未理会;只疑庄院乃土豪所居,意欲探明下手。刚刚走往河边,待要纵过去,猛听坡后有人高呼:“师兄等我一等,我也要回家去。”心中一动,忙向河旁大树后藏起。跟着便见一个小和尚,同了一个衣饰豪华、武生装束的壮汉,朝河边走来。

壮汉先说道:“想不到为了周铁瓢这狗道,竟会引来一个美人。如擒到手,岂不快活?”

小和尚道:“你怎知利害?那女子名叫孙毓桐,也是师父多年未见的仇人。先只说报仇容易,还在喜欢,那知比前更强!她还不比狗道是武当门下弃徒,无甚同道,本身法力又高;今日之事,胜败都是惹厌。如今虽被师父困住,但那两面镜子十分神妙,依然伤她不得。师父以前吃过她亏,只管法坛有雾遮隐,遇上能手,仍被看出。惟恐此女同党,空中路过发现,下来作梗,那时吉凶难料。适才命我二入回庄,收拾东西;准备好便罢,不好,也有一个退路。你当是好惹的呢 郭嘉天下最新章节!快随我走吧!”说时,已然走近。

孙同康闻言,才知孙、周二入正困坡后妖阵之中。当时气往上冲,方想下手;小和尚­性­急,一声催走,早伸手拉了壮汉,一溜绿光往对河飞去。猛想起此时应援要紧,杀这两贼作甚?且喜下手稍慢,行踪未泄;遥望妖光,已飞入庄内,立往土坡赶去。刚一上坡,便觉天气奇冷,雾中曾隐有血腥之味,闻了头晕心烦,身上直打寒战,知道邪法九寒沙厉害。暗忖人未入阵,己是如此、怎能与之对敌?便把脚步停住,暗中查看。

只见邪雾中,各­色­光华电闪,却听不出双方对敌之声。他有心先放宝铲神光,护身冲入,又恐妖僧警觉。邪雾甚浓,查不见门户方向,一个冒失反而误事。心正愁急,猛瞥见雾影中三­色­光华交会,直注一处;内中一道,正是自己宝镜所放光华。断定放光之处,孙、周二人定必在彼。刚往前一走,猛觉得奇寒浸骨,万难忍受,二次退下。心念玉人,万分情急之下,更不暇再计安危,忙把左肩一摇,宝铲立化一幢青霞飞起,将全身护住;随手拔剑,舞起一道惊虹,竟朝雾影中镜光冲去。

本来孙同康如照司青璜令紫、青二女转告的话行事,一到阵前,立被妖憎觉查;初遇大敌,虽有防身法宝,不知戒备,似此时这样临阵迟疑,必遭毒手,万无生理!幸而龙驹灵警,看出主人有难;又知势在必行,无法拦阻,勉强绕向阵后,前面一层难关首先避开。

妖僧法台恰背向土坡,自恃邪法厉害,禁制周密;土豪又是新收徒弟,法力有限,必须留此一处出入门户。以为外人不敢由此侵入,否则便是自寻死路。万没料到来人外行胆大,情急应援,不知利害;所持太乙分光铲,恰又是专御这类邪法的克星。事出意料,等到发觉不妙,已无及了。

孙同康未入阵前,尚觉邪法厉害,寒秽难禁,有些胆怯。及见宝光飞涌,邪法不侵,胆气更壮,人也舞剑冲阵飞入。上来看不出雾中景物虚实,本是运用昨日所习剑术,在宝铲光幢护身之下,手舞剑光盘空飞降;准备观准地势,寻到孙、周二人,再落实地。心中还恐妖雾迷漫,难于分辨。那知一下便将妖霞冲破,眼前倏地一亮。

目光到处,只见全阵大约十亩,来路上空,密压压罩住一大片暗碧­色­的妖云;因被他冲开一洞,刚刚由分而合。脚底是一旛幢林立的法台,一个光秃无发、形貌丑怪的红衣矮胖妖僧,左手持着一面妖旛,右手拿着一个尺许大小的葫芦,口内发出两股又劲又急的碧萤星雨,指定阵中,正在施为。心上人孙毓桐同了周铁瓢,各在剑光法宝护身之下,手中各持一面宝镜,发出两道金光彩霞,将那大量碧萤星雨敌祝

二人相去不远,似想会合一起;无如身外已吃碧光围紧,虽为护身宝光飞剑所隔,未致受害,行动却甚艰难。周铁瓢更明显出狼狈神气,镜光也较弱,两道镜光吃妖僧九寒砂隔断,只能各自抵御来势,不能合壁,与前夜孙毓桐所说功用不符。

孙同康心中一急,立时双管斋下,一面按照女仙杨瑾所传佛家降魔口诀,手挽诀印,朝镜一指;同时,连人带剑就势朝妖僧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孙同康来时,台上妖僧惟恐夜长梦多,敌人法力又强,好容易看出两镜功力不能相等,乘其强行合璧之际,诡谋诱敌。虽然九寒砂损耗不少,且喜将两强敌困住,难再会合;只要除去一个,立可成功如愿。当此一发千钧之际,全副心力,都贯注在前面。孙同康宝铲飞剑,威力灵异,来势既急,由阵冲人。一到便冲破所设禁网,直落中枢要地,动作更是神速。

妖僧正打着功成在即的如意算盘,以为此时纵有敌党来援,如不诱令人阵,外层禁网先自难破;来者又多是正教中人,不知禁网之下还笼有一层妖云毒气,中人不死即伤;到时必发神雷,先破阵外邪雾,断无不觉之理。万没料到悄没声的,飞将军自天而下!等到警觉,已闹了个措手不及。来势又极似个法力颇高的能手,一面还得顾到前面两个强敌,心中一慌,冷森森一道银虹,巳电一般飞到。

妖僧看出厉害,不禁大惊!忙纵妖光飞起,准备迎御时,手中一震,对面敌人镜光威力突然大增;九寒砂所化两股潮流也似的碧萤星雨,立被冲断。眼看双镜合壁,威力更大;苦炼多年,与本身元灵相合的九寒毒砂,首受强力震荡,元气大耗,心灵为之一颤。又瞥见银虹过处,自己仓卒,只顾纵避来势,忘了台上设备,竟吃敌人将台上旛幢扫折了一大片。这些妖旛,均经多年心血,苦炼而成,一旦毁去,再炼艰难。便九寒砂也要减却好些威力妙用,敌人双镜合璧,又正是此砂克星。分明成了有败无胜之势,如何不恨?

孙同康也是大难临身,难于避免;无心巧合,占了先机。已然听见孙毓桐高声急唤:“同弟快到远里,由我除此妖孽。”按说乘胜赶往,去与孙、周二人会合,岂非绝妙?偏因恨极妖僧,见剑光到处,旛幢尽折,邪气四散,又看出对方手忙脚乱之状,不由把事看易。百忙中,竟未听孙、周二人招呼,为想一举成功,口中大喝:“妖僧往那里走连身追扑过去。

妖僧本就万分清急,狠毒之际,一见敌人连人带剑一齐扑到,看出来势厉害,别的法宝难于只御,把心一横,不暇再伤台下两敌,竟将葫芦照准来人一甩。葫芦口内的九寒砂,立似火箭一般激­射­而出。

孙同康满拟妖僧前后皆敌,势难兼顾,眼看剑光巳朝妖僧环身绕去,猛瞥见妖僧手上发出大股碧萤妖光,舍了孙、周二人迎面­射­来。先以为宝光护体,邪毒不侵;那知九寒砂­阴­毒非凡,得隙即入。宝铲新得,不能尽量发挥它的妙用;虽有仙剑,未能身剑相合,破绽颇多;妖僧又以全力施为,如何能敌?两句话不曾说完,九寒砂萤光已随着他口说手舞的空隙,把那­阴­寒之气侵入人身。

当时孙同康只觉得机伶伶一个寒噤过处,奇腥刺鼻,头昏目眩,周身如落冰霜之中,奇冷彻骨,再也不住,随即落向台上,不能言动。方想凶多吉少,同时闻得孙、周二人呼叱之声。定睛一看,妖僧因见敌人剑光强烈,又有极强宝光护体,一味连身猛进,不计利害;只管急怒相拚,仓卒之间,拿不定对方深浅;惟恐邪法无功,反受伤害,一面全力施为,一面飞身远避。这一来,孙同康固得转危为安,幸免惨死,孙、周二人也得了莫大便宜。

原来二人早想破那法台中枢要地,只为九寒砂邪法厉害,双镜不能合璧,灭了功效。妖僧防御严密,无隙可乘,事未成功,反吃困住。不料孙同康赴援情急,不知厉害,行事虽极冒失,偏生机缘巧合,无意中乘隙冲入,一到,先将台上妖旛毁去大半。

孙毓桐与他本是三生爱侣,危难关心,见他不听警告,贪功冒进,中了邪毒落地。一时情急,妖僧九寒砂已先撤响应敌;身外妖光也被双镜合压,这一瞬之间照灭,阻力尽去。虽然葫芦未破,邪法尚极厉害,无如救人心切,更不再计成败安危,竟连同伴也未及招呼,喊声不好,立纵遁光往台上飞去。

周铁瓢原是久经大敌的人物,早就料到来人要糟;事由己起,也是愁急。本心所借宝镜,自经孙同康在旁施为之后,威力大盛。双镜一经合璧运用,妖僧所持九寒砂已无所施为,只要稳扎稳打,徐图收功,胜数已定。如将两道镜光照着台上毒砂,人便无害,何况还有宝光护体这还是骤出不意,没料到妖僧情急反噬,舍了当前强敌,轻重倒置;自己可惜应变稍迟,如能抢在前面将来人护住,令其速退,三人会合应敌,决无此事。心念才动,刚把镜光­射­向台上,未及开口,孙毓桐己当先飞去。

此时台上一面最重要的主旛尚在;妖僧不过吃了冷不防的亏,还有好些邪法尚未发动。视此行事,凭二人的功力,犯险还在其次;最可虑是稍占上风,妖僧带了九寒砂逃走,岂不又留后患?还不知被他毒害多少生灵。事已至此,谊无忽置;不顾按照预计,先断妖僧逃路和扫荡阵中妖氛邪气,也忙着跟踪赶去。

这本是瞬息间事,双镜重又由分而合;妖僧恰在此时,飞身纵避出去。孙毓桐法力既高,人又机智灵敏,一到便见孙同康跌坐地上,周身俱在青­色­­精­光笼罩之下,光外更有银虹环绕,分明无隙可乘。知他剑宝灵异,又曾受有佛法禁制,虽然宝主人无力主持的时候,仍能仗以防身;必是先前言动疏忽,略露空隙,致被妖砂乘虚侵入,邪毒不重,否则人早僵死。

她心方略宽,一眼瞥见台中心那面凶魂厉魄环绕的主旛,妖僧也自飞抢过来;似知九寒砂已吃镜光挡住,不能再以害人,想往主旛前抢去,右手已然扬起,待要发难,如何能容?随身飞剑,首先电掣赶往;紧跟着,扬手七八道火星也似的红光,朝妖僧当头打到。另一旁,周铁瓢一手持镜,随同破那九寒砂;另一手指着一道白光,也是直­射­妖旛。正好不约而同!

那旛虽然上附妖僧多年祭炼的千百凶魂厉魄,甚是厉害;无如妖僧同党三人,已在孙毓桐初来,乘其诱敌之际,故意败逃,冷不防下手除去。此外几个妖徒,有的奉命阵前候敌,有的各守四角阵地;未奉师命,不能擅离,并且法力有限,­干­看着急。先吃孙同康深入重地,制了机先;闹了个手忙脚乱,不能兼顾。

妖僧起初志在伤人;及见敌人落地,宝光不曾离身,援兵又到,九寒砂已难收功;方想变计,抢往中央,发动妖旛,乘敌人抵御分神之际,再把九塞砂全放出来,试上一试。能胜自好;一现败状,立带法宝逃走,日后再作复仇之计。

那知这一逃避,敌人剑光飞离稍远,门户洞开,双方均极神速,相差虽只一霎眼的工夫,孙、周二人两道剑光,已如虹飞电掣,神龙剪尾,环着那面主旛一剪立断。大片厉啸惨号声中,妖烟邪雾四下迸­射­;无数恶鬼影于刚刚翻滚涌现,吃剑光又圈绕上一技,立即消灭。

妖僧因先前志得意满,一时大意,骤为来敌所算,几受重伤,早将法宝放出,护身回斗。一见主旛已毁,敌人剑光如虹,正向台上残余妖旛法器扫荡;迎面又有七八枝火箭飞来,益发急怒交加。再见双镜合璧以后,虽将九寒砂敌住,自己有些相形见绌,但急切间决不能把九寒砂全数消灭。

最后一下杀手,妖僧因受师诫,尚还未用。好在仇敌援兵只此一人,已然中毒;对方法力已早见到,法台虽毁,只不再生枝节,仍可败中取胜。加以蓄仇多年,此次仇未报成,反折了几个党羽门徒,毁却好些心血祭炼的妖旛法宝;越想越恨,不甘败逃,竟欲违背乃师遗命,肆毒一拚。豁出多害生灵,造那无边大孽!

妖僧先纵退一旁,用防身妖光抵御火箭。乘着孙、周二人救护孙同康,扫减台上邪毒余氛,尚未追迫之际,表面假作不惜损耗九寒砂,与敌苦战;暗将舌尖咬碎,运用邪法玄功,正待将本身元神与妖砂相合,含着满口鲜血,向前喷去。

孙、周二人一面暗布罗网,去断妖僧逃路,立意消减九寒砂;见吃镜光照定,随减随生,妖僧一面防身抵御,依然发之不己。暗忖这类毒砂炼时极难,仰此相持,终必全灭;并且越往后越糟,命也难保。自己最虑妖僧带宝逃走,一个阻他不住,便留后患。妖僧纵极凶横任­性­,焉有不知之理?明知不济,怎肯将此­性­命相连之宝,就此连人一齐逐渐葬送?方疑有诈,正自寻思戒备,妖僧口角微动,面­色­忽转狞厉;毒砂碧萤妖光,也是时强时弱,闪幻不定。

孙毓桐首先警觉,看出妖僧必是背城借一,竟拚奇险,欲以本身元灵与身相合,伤人泄忿。自己虽然不怕,孙同康人已中毒受伤,怎禁得住对方全力一击。就算宝光神奇,不致震散,但他一铲一剑无人主持;经此剧裂震荡,毒砂邪氛得隙即入。此与先前威力不同,中上必无生理。偏生敌人急怒相拚,毒砂虽吃镜光挡住,逐渐消耗,仍是大量涌来;就地防护尚可,此时将人救出险地,却是不能。一旦发生钜变,万难兼顾。心念才动,妖僧把口一张,一片血焰,立时喷出。

孙、周二人见状大惊,知道不妙;孙毓桐更是惶急,一声断喝,正待犯险,以全力拚外抢护。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血焰离口,暴涨散布,将与九寒砂会合伤人、危机不容一瞬之际,倏地震天价一个大霹雷,由当空直­射­下来。来势比电还急,金光一闪,眼前奇亮,千百团迅雷同时爆委,恰向妖僧迎头打下!一声惨叫过处,妖僧仰翻跌倒;一个通体­精­赤、血焰环绕的小番僧,正由头上飞起,似要抢那手中葫芦。紧跟着,一道青光斜­射­过来。妖僧元神似知不妙,待要飞身往东北方冲空逃去。

孙毓桐看出来了帮手,心中大慰:见妖僧一倒,葫芦中九寒砂无人主持;势已大衰,满阵均是雷火红光飞涌。知道妖僧元神如被逃走,不特仍可为害,那九寒砂与他心灵相通,只一逃走,仍吃收去。幸他惶急心慌,乱了步数,想连葫芦抢走,自误事机,正好除他。方喝:“周道友速用宝镜制住毒砂,勿令横溢。”正要飞身追杀。

一言未毕,来人已自现身;并还内行,未将葫芦斩破。青光到处,先将下手中葫芦夺去;紧跟着,扬手一片极淡薄的轻烟,恰抢在前面,晃眼展布反兜回来,似网鸟一般将妖憎元神兜住。葫芦中九寒砂碧­色­萤光,已吃周铁瓢赶上,用镜光闭住。来人也下理会,将手一招,空中云网便自飞降,连葫芦一齐网去,毒砂妖光便不再冒起。

孙毓桐见来人是个道童,生得凹鼻突眼,身黑如铁,又瘦又­干­;背Сhā双铁奖,和一短剑,剑光己自收回,腰悬宵囊;目光如电,炯炯照人,形容甚是丑怪。知是正教门下高弟,不知怎会来援?方要趋前致谢,忽听空中有人道:“纪师兄,后逃四妖徒连那土豪,俱巳被我追上杀死。你不是要到天琴壑毕大姊那里,还她惜的法宝么?我往武常见过青璜姊姊,就去金鞭崖等你。快把丹药交与孙大姊,走吧!”

孙毓桐一听,猛想起来人,与平日所闻青城派门下高弟纪异一般无二。空中说话的,必是红菱磴散仙银须叟爱徒、司青璜之弟,火仙猿司明无疑。忙唤道:“是明弟么?竽我谢过纪道友,陪你见令姊去。此次承你和纪道友相助,必是令姊所约,我料她许在荒居相待呢!”纪异已然走近,未容礼谢,便取出一粒丹药递过,说道:

“昨日司道友去往青城,本意约了虞、吕二位师姊来援,不料均不在山;又赶往红菱磴,恰值我与明弟一起。因半边大师曾示先机,你那前生好友有难,尚要应过,必须到得恰是时候。邪法厉害,尤其九寒砂如不全数消减,定必贻毒人间,引起大疫。我见为时尚早,便与明弟约好时地,自往天琴壑找寻我的义姊,借用法宝。

“来时途中遇一道友,稍为耽延。明弟已然先到,曾与令友相见;支意拦他,算计我快到时再来,免此一难。始而令友误认他是妖党,又有一位老前辈将他唤走;说是定数难移,令友非此不能完全夙愿,只得走去。嗣在阵前隐身相候,虽知令友人阵,定必受伤,无如爱莫能助;只得候到我来,一同下手。她因令友后来对他甚是谦和,明知有难,不曾助免,故此不愿相见。令友虽仗白阳真人灵药以及防身法宝之力,中毒不重,但也仅免惨死,复原甚难。幸他另有仙缘遇合,终可转祸为福。

“我义姊花奇闻说此事,特将她师父韩仙子所赐灵丹赠他一粒,护住真灵,并免奇寒苦痛;否则,此沙奇毒,即便回生,本身元气也必大伤,无从挽救了。我尚须将妖僧元神,连些毒砂送交毕、花两位姊姊炼化;明日又是诸同门回山会集之期,必须赶回。好在妖阵已破,残氛易减,我去了。”

纪异说罢,不俟答言,一道青光已疾如闪电,刺空飞去。

孙毓桐久闻来这两人,­性­情奇特;尤其纪异,除未成道前所结交的两义姊外,休说外人,连同门师姊妹在一起,都不多交谈。人已飞走,只得罢了。便与周铁瓢合力,仍用双镜消灭残尸邪气。

一切停当,天还未亮。好在妖僧自知九寒砂­阴­毒,到时如被敌人震散些许,随风浮沉,中人立死;已今士豪将当地佃户居人全数迁避,欲俟事完,经他行法收集残氛,再令回转,以防伤害自己人。只管雷火横空,烈焰高起,并无一人在侧;除妖僧师徒外,土著一人未伤。当将孙同康护身宝光收去,灵丹早已塞入口内;只向周铁瓢取回所借宝镜,匆匆叙别,行法护着孙同康,带同飞回山去。

这时孙同康身上奇冷如冰,痛楚无比,知觉未失。孙毓桐三生爱侣,自更关切,事又由己而起;见他身寒如冰,不能言动,痛苦之状,由不得念切心乱,竟把日前所想忘了一个­干­净,抱了同飞。一到,便往栖凤坪内洞卧室中飞去,匆匆放向自己榻上,设法解救。

紫、青二女早在伫盼,见师叔身受重伤,被师父抱了回来。虽然事前有人说过,意中之事,也自惶急;赶急随同入内,相助乃师救护。孙毓桐关心过甚,以为韩仙子灵丹虽有奇效,终恐邪毒太重;欲使受伤人少受痛苦,在药力未发动前,运用玄功真气,先去寒毒邪气。便不再顾虑,坐向榻上,令紫、青二女各持一面宝镜照定,自将孙同康扶起对面盘坐,将真气凝炼,嘴对嘴度将过去。

那知孙同康屡世修为,根骨甚厚,虽中邪毒,不能出声说话,心仍明白,看得毕真。服药不久,寒痛已渐消失,只为看出心上人对他爱护周至,又复触动情怀;这时面带苦痛,一半故意做作,想得对方怜惜。及见心上人亲手扶持,软玉温香,居然在抱,方自忻慰,感沦肌骨。跟着又见对方樱口凑将上来;两­唇­才接,一股阳和之气带着一缕温香,立时度入口中;由咽喉注入,充沛全身,舒畅异常,这都不在话下。

最可喜是,自从一见容光,玉人情影便深印心头,成了刻骨相思。休说比翼双栖,常相厮守;但能一亲玉肌,死也无憾。只为向道心坚,仙凡分隔,惟恐少有忤犯,强制妄念,平日连多看两眼俱都不敢。想不到一夜之间,情景剧变!不特对面扶抱,饱餐秀­色­,并还­唇­口相接,温馨徐度。似此关爱,情重可想。世间上最难消受美人恩!由不得魄化心融,神思陶醉。如非四肢无力,又加平素老成,知道对方不避嫌疑,志在救人,真恨不能伸手反抱向怀,尽情亲爱个够,才称心意。

他心怦怦乱跳,正涉遐思。见孙毓桐本是面带愁容,手扶双肩,以口度气;忽似有什警觉,将一双净如澄波妙目,看了自己一眼,立撤香吻,松手退去。当时春生两类,似嗔四喜,又似带着一点羞意,看去越发娇媚。以前虽也调傥大方,但是容颜庄丽,婀娜之中含有刚健;尤其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炯炯双瞳,隐寓威棱,令人不发逼视。似此颊晕红潮,娇羞薄愠,尚属初见。

同康爱极忘形,情不自禁,意想伸手去抱。那知急切间邪毒不曾去净,只管痛止寒消,四肢仍是棉软无力。寒毒冻凝的筋骨血髓,刚吃药力真气融化,知觉初复,本应痛不可当,幸仗灵药定痛;又当目注心上人,心醉神迷、万虑旨志之际,重创奇痛已止,渐入愈境,一点小酸痛,自不留意。不过无甚动作还可,这一想伸手,结局手未抬起,反因真力渐渐局部复原,不能匀贯全身,力用得又猛,伤处受了强烈震撼;两臂骨宛如寸寸断裂,奇痛难禁,几乎疼量过去。

孙毓桐原因真气度入以后,鬃觉对方所受寒毒,不如预想之重。又看出对方痴看自己,目光隐蕴无限热情,愁苦之容已消,分明先前有些作伪。自己志切救人,竟忘顾忌;虽是神仙中人,也不禁有些羞悔。方自作­色­微愠,想要开口;猛瞥见孙同康面容惨变,头上冷汗直冒,往后便倒。心肠一软,由不得伸手抢护,轻轻扶令就枕。

仓卒中,孙毓桐并未看出用力所致;只当三生爱侣,劫后重逢,相爱太切。因还不知前生底细,把自己视若天人;只管爱极,不敢稍为表现;及见自己不避嫌疑,以口度气,自更情动于中,不免遐思。后再猛一作­色­撤退,只当心思已被看破;惟恐就此决绝,忧急过甚,血脉偿张,激发伤痛所致。如非屡世恩爱缠绵,宁舍天仙位业,不愿夫妻分离,也不会有今生遇合。不过这一世,自己转劫较早,修为已有根底;意欲将此夙世情缘割断,各修上乘功果,早证仙业,今其早日入山拜师,勿再留连牵绊。偏生定数难移,反累他受此苦难。自己不践夙约,他并不知就里,如何怪人?同时又见痛楚之状,越生怜惜,便安慰道:

“韩仙子灵丹神效,经我真气助化寒毒;你又根骨深厚,按理痛冷当止。适忽剧痛,想是有什么激动,一会必可复原,明早即能起坐行走。你我前生,本是同门至好;此次中毒亦由我而起,故此不避嫌疑相救。你却要安心静养,不可愁急。一切前因后果,日后自知,此时言动不得。少时我还有人来访,且闭目养神吧。”

孙同康原因用力冒失,震动伤处,痛过一阵也就转好。加以药力得真气催动,灵效全发,痛已全止。见心上人这等温柔抚恳,并无见怪之意,反说彼此夙世同道至交;好生忻幸,感激欲泣。自觉已能出声说话,心说:“好姊姊,你不令说话无妨,怎叫我把眼闭上,连人也不令看?”方自寻思,孙毓桐说完,便自转身欲行。情不自禁,脱口低呼了声:“姊姊!”

孙毓桐知他不舍己走,回眸佯愠道:“少时石、司二位姊妹必要来访。回时匆促,忘却已服灵丹;为了便于调治,将你安置在我房内。你听我话,静养安歇;改日与你长谈,就知我的心意了。”说时,粉面微又一红,立即回身走出。

孙同康见她回眸笑语,无限丰神,词意更是亲切,隐寓深情,由不得心又一荡。还想开口,忽见紫燕暗中摇手示意;随听远远破空之声,青萍赶了出去,知有人来,只得罢了。

紫燕先住外楼去看了看,回向榻前,悄声说道:“师叔怎不知足?实不相瞒,我自那日初遇师叔,觉着就说事由我藉马夺宝而起,难怪来人,师父斥责我们也就够了,如何将来人接到家中下榻,如此厚待?心还不服;后听师父与司师叔争论,才知师叔与师父竟有好几世的渊源。便师父在此隐居,也为等候师叔转劫重逢,将那隐藏千年的另一面宝镜得到,使双镜合璧,同修仙业。

“不过师父­性­情外和内刚,加以前两生为和师叔情分太厚,招来许多苦孽,终于先后兵解。意欲变计,请师叔独往峨嵋寻师,免稽正果。不料­阴­错阳差,为防师叔同往,斗法受伤,结局受伤更重。适见师父对师叔情形,病愈后必有话说。此事暗中又有六姑与石二师伯主持劝说,同修仙业大是有望。

“本是三生旧侣,只要师叔发情止礼,不生世俗之念,日后必能与师父常在一起;如若言行失检,使师父心生疑忌,此次分手,便难再相见了。我是门人后辈,又蒙师父深恩教养,本来不应多口;只为六姑两次叮咛,说是定数如此,为想彼此都好,特意偷偷奉告。师叔真不可造次呢!”

孙同康先听紫燕前半语言,自己与心上人,前两生不是夫妻也是同门至契,心方一喜;忽听后半警告之言,不知紫燕因石、司二女仙,力言乃师与孙同康三生情缘,彼此各有信誓;况如嵩山二老作主,事早前定。

偏生孙毓桐转世在前,十岁便被一女仙收到门下,多年修为,功力巳深;又眷怀今生师门厚恩,意欲免却这段情缘,只与孙同康见上一面,应了妙一真人双镜合璧之言,便各奔前途,自修仙业。日后再往峨嵋,参拜前生师长,自消以前愿约;免在尘世多留一甲子,受上魔扰,还许贻误上乘功果。见孙同康应接受伤,果如司青璜之言,双方又都深清流露。紫燕表面泄机,实则是想:师父道心坚定,便师叔也极正直端谨;如能事前提醒勿生绮念,只与师父作个名­色­夫妻,合籍双修,同证上乘仙业,岂非绝妙?

孙同康自然信以为真,暗忖对方必是为了前生夙契,才对我深情关爱;如因此生出妄念,就以前生情谊,不致绝交,也必轻视生忿。并且自己也是同道之人,照适才那等想法,岂非误人误己?心方警惕,猛又想到:朱、白二仙师既令我入川,如何又有“遇桐则止,眉顶双栖”等四句偈语留在石上?越想越怪,正自喜虑交集,忽听遥呼紫燕,似是司青璜的口音。紫燕低嘱道:“请师叔记住我的话,免致两误。六姑唤我,也许师父知道师叔往援,由我怂凭,还要受责呢!”说罢匆匆走出。

孙同康思潮起伏了一阵,神倦欲眠,不觉昏沉睡去。隔了些时醒转,室中无人,觉着四肢动作自如,痛楚全消。试起身下床走了几步,均无异状,以为痊愈,心甚喜慰。隐闻前楼笑语之声,知道客尚未走,心中一动,打算寻去。暗付:“心上人为我伤重,才不避嫌疑相救;如知病愈,必要迁回原地,连这里也不能再住,如何与之亲近?不如装病在此,纵不能再亲玉肌,多承望她一点颜­色­,总可如愿。只是这等行诈,于理不合,如被看出,反而不美。”

孙同康心方踌躇,猛又想起,此时必已天明,该是开读仙示时期。嵩山石上四句偈语,为何与仙人命速起身之言不符?自己与孙毓桐的渊源遇合,想必也有明示。想到这里,忙伸手采取那封贴胸密存的柬帖,已不知去向。

这一急,真非同小可!一看室中,铲、剑、宝囊均经主人取下,连同宝镜放向榻旁玉几之上。他看长衣不见,床边却放着一身新衣;拿起一试,甚是称体,料是旧衣污损,以此相换。记得柬帖密藏内衣袋内,甚是珍秘;对敌前还曾取视,尚未失落,如何不见,难道有人取去?又觉不会。心方愁急,育萍忽然走进,笑道:”师叔大难得脱,实是可喜!现在六姑又来与师父在前楼叙谈,命我请师叔往见呢。”

(下文有雪龙复归旧主、孙氏夫妻遭难好合、巧遇兽王彭勃、同隐洞天庄、五友结盟上峨嵋等绝妙惊险情节编按:原书第二集完。)

5劳燕竟同飞迢遥关山浓情似酒匡床容小憩迷离春梦美意如云

蜀山剑侠新传5劳燕竟同飞迢遥关山浓情似酒匡床容小憩迷离春梦美意如云

容哥儿一面听他的说,一面运气相试,果觉中掌的右臂上,有一股热力,在侵慢的向上伸延扩展,心中暗自震骇,忖道:“看来她说的并非虚语。”

只听那中年­妇­人接道:“正因那毒­性­发作的缓慢,你将尝尽病榻折磨的痛苦,十二个时辰之后,你即失去主宰自己的能力,静静的等待着死亡,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想你的亲人。”

容哥儿一直肃立不动,静静的听着。

那中年­妇­人停了一阵,仍不见容哥接口,又道:“容公子,你知道老身为什么告诉你这些事吗?”

容哥儿道:“你让我心生恐惧,求你治疗?”

中年­妇­人道:“容公子果然是聪明得很,死了实是可惜。”

容哥儿道:“我如不畏死亡,不知老前辈还有什么手段对付在下?”

中年­妇­人脸­色­一变,道:“有!老身实不愿在你容公子的身上加诸酷刑,但你容公子苦苦逼迫老身,实叫老身为难得很。”

容哥儿仰天打个哈哈道:“老前辈有什么恶毒手段,尽管施尽!不过,有一事叫在下死不瞑目。”

中年­妇­人道:“什么事?”

容哥儿道:“在下一直未见过那真正的一天君主,实为一大憾事。”

这几句话说的声音很高,似是有意的让那紫帷后面之人听到。

中年­妇­人沉吟了一阵,道:“你已经决心死了,见他不见他,有何不同?”

容哥儿道:“我要证实我心中所思,那一天君主是何许人物?”

突然站起身子,直向紫­色­帷幕走了过去。

那中年­妇­人似是料不到容哥儿有这一着,急急喝道:“你要找死吗?快些站住。”喝声中右手疾起,直向容哥儿右肩抓去。

她出手快速无比,容哥儿还未打进紫帷,那中年­妇­人的右手,已经搭在了容哥儿的肩头之上。

容哥儿右肩一沉,右手臂抛出,一招“巧打金铃”,反向那中年­妇­人右肘上打去。他虽然右手受伤,但因掌毒发作迟缓,尚有拒敌之力,这一击更是全力出手。

那中年­妇­人只想抓住容哥,阻拦他走入那紫帷中去,但因容哥儿反击之势,快速异常,迫得她不得不回掌自保,右手一转,啪的一声,硬接一招。

容哥儿受伤的右手,又硬和那中年­妇­人拼了一招,只觉腕掌间一阵剧疼,几乎失声叫出。但这一掌,也阻止了中年­妇­人的攻势,使他走入了紫帷中去。

那中年­妇­人心中大急,怒喝一声,突然反手一指,点向玉梅。

玉梅骤不及防,待要让避已自不及,被那中年­妇­人一指戳中­茓­道,刚刚站起的身子,突然又掉了下去。

那中年­妇­人一指点倒玉梅,望也不望玉梅一眼,紧随在容哥儿的身后,行人那紫­色­的帷子中去。

容哥儿行进紫­色­帷子之后,只见一个全身黑衣,身材娇小的人,坐在一张虎皮交椅之上。不禁喃喃自语,道:“果然在找意料之中。”

那黑衣人背对紫帷而坐,但交椅和衣袂,还在微微的颤动,显然,她是以极快速的方法,转过了一个方向。

这其间,只不过一瞬工夫,那中年­妇­人已然紧随而入,扬手一掌,劈了下去。

她心中似是怒极,出手再不留情,掌势直奥向容哥儿的后背。

容哥儿急急向前冲了两步,避开中年­妇­人一击,左手一抬,发出一掌,反击过去。原来,他右手伤势沉重,骨痛如折,已然没有反击的能力了。

但闻虎皮椅上,坐的黑衣人清脆的声音,传入耳际,道:“雪姑,住手。”

那中年­妇­人第二招已经攻出,闻声突然又收回去。

黑衣人举起左手一挥,道:“你下去吧!把那女娃儿也一起带走,我要和这位容相公好好的谈谈。”那中年­妇­人先是一怔,继而欠身一礼,退出紫帷。

容哥儿右手如废,心想今日已然难再逃过毒手,确不料那黑衣人竟然从中阻拦,心中大是奇怪。

只见那黑衣人缓缓转过身子,面对容哥儿,缓缓说道:“你一直想见我,是吗?”声音柔美,动听至极。

容哥儿道:“你就是真真实实的一天君主吗?”

黑衣人道:“现在是我,过去不是……”

容哥儿道:“这话怎么说?”

黑衣人道:“事情很简单,你怎么不肯用心想想呢?”

容哥儿道:“姑娘之意,可是说,你是在他人之后,接下了这一天君主之位?”

黑衣人道:“你很聪明。”

容哥儿道:“在下受伤很重,照那雪姑的说法,我似乎非死不可了

黑衣人沉吟了一阵,道:“你此刻身受的毒伤不轻,能够救你的,只有我和雪姑两人,不过,还有一个人,也许有此能耐。我做事,一向不愿留下任何一个疏忽漏洞,因此,你在未死之前,还有一丝生机。”

容哥儿淡淡一笑,道:“有一件事,强过我对生死的重视。”

黑衣人道:“什么事,如此重要?”

容哥儿道:“那就是一睹你真正面目。”

黑衣人道:“嗯!想不到我还有这大魔力,竟能使一个人生死不顾的,只想见我一面。”

容哥儿道:“在下有着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证明内心的推断是否有误。”

黑衣人道:“这么说来,在你的内心之中,早已有了一个概念,是吗?”

容哥儿道:“不错。”

黑衣人道:“那很好,你可否说出你心中推想的人物?”

容哥儿神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照在下推断,阁下是金风门中的江大姑娘,江烟霞。”言罢。双目炯炯盯注那黑衣人的反应。

只听那黑衣人格格一声脆笑,道:“你可想证实你的推断吗?”

容哥儿道:“在下满腹愿望,以此最强。”

黑衣人道:“可惜的是,世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想证明心中之疑,必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容哥儿道:“什么代价?”

黑衣人道:“死亡!我可以让你证明你心中的推想,但必须付出死亡的保证。”

容哥儿道:“肥不知要在下如何一个死亡法?”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