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夏日,可说是烈日当头,湛蓝色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知了的鸣叫声会让人们全身乏力,头皮也会被炙热的阳光烤得火烧火燎的,这时只能在窑洞里、树荫下纳凉避暑。当然,有时也会出现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景象。这样的天气出现以后,庄稼汉们可说又是欣喜,又是犯愁。这喜的是,让他们心情烦躁、干渴缺水的日子走到了尽头,地里的庄稼也会得到滋润;这愁的是,如遇狂风暴雨,地里的庄稼可就遭殃了,不仅打不下粮食,还会造成大量的水土流失,他们辛勤劳作的土地会毁于一旦呀。然而,这时的富人们却窝在家里,要不观赏这雨景,要不就是闲来无事,闹出些乱子来哩。
一天下午,天色灰暗,龚宋氏在自己家里纺着线线。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起身张望,看见雨水从天而降,打在石坎上击起水花四溅,掉进积水里还冒出了一个个水泡。她不由自主地向外面大声喊叫:“秀儿,秀儿。”
没有回应。龚宋氏心急如焚,赶紧进门拿着一把洋伞出了家门。
她先来到大哥家,见着大哥和大嫂正谈笑风生。龚宋氏这时好像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进门便问:“大哥,大嫂,秀儿在你们这儿吗?”
大哥大嫂看见四妹惊慌失措的神色,两人相互看了看,有些疑惑。大嫂站起身来询问:“秀儿走了好大一阵了。四妹,出什么事了?”
龚宋氏听后感到了一丝安慰,可她毕竟还是没有看到女儿呀,内心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又来到二哥的家门前,在那儿停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往里面瞧了瞧。她觉得莹秀可能不会在这里,因为平日里,女儿是不上这里闲逛的。有了这一想法,她立刻准备到别的地方找去。她正转身走下台阶时,忽然从院内传出二嫂的说话声:“秀儿,你别老这样瞪着我,不信,你去问问你大伯父、三伯父。”
听到二嫂在对秀儿说着什么,龚宋氏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抬腿便往二哥家里走去。可当她来到院内的照壁前,却又听见二嫂的话音:“秀儿,你可别学你妈那样,她是一个没家教的人咧。你是我宋家的闺女,难道也那样没(啦)教养?你看你,一个小叫花子的样,这不对你的话了,就黑着个脸。”
龚宋氏顿时觉得这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就急忙扔下手中的雨伞,快步跑到二嫂的窑洞门前。这时,只听见二嫂还在对自己闺女训话,那声音里包含有几多的仇视似的:“告诉你,我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才教你咧,要是你妈来请我,再给我跪下磕几个响头求我,我也不愿意哩。我真没(啦)想到,这宋家咋就让一个讨饭的进了家门咧,还生出了这样一个小叫花子来。你要是我们这大家闺秀的女儿……你咋的啦?你要咋的啦?”
龚宋氏已经知道里面发生不愉快的事了,对这些欺辱自己家人的话语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恨。她急忙冲进窑洞里,见到莹秀正怒气冲冲地攥着小拳头站在二嫂面前,她那小小的眼睛里,满含着泪花。女儿看见母亲来到,仿佛盼到了救星似的,“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拼命扑进了母亲的怀抱。
龚宋氏的突然出现,也使二嫂感到有些尴尬。可她故作镇静地对龚宋氏说:“四妹啊,你来得正好,看你家这汝子(土话:女儿),没(啦)个家教的样儿。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她咧。这孩儿,没大没小,没老没少的。我好心想教教她,她倒好,在这里撒起野来咧。”
龚宋氏想冲着二嫂破口大骂,可是,在这深宅大院里她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只能强压着怒火,两眼含着泪水,拉着女儿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出了二嫂的家门,龚宋氏悲愤交加,在她的眼前就像这夜幕一样空荡荡,眼泪不停往下流,而这时候,风好像吹得更猛了,雨好像下得更大了,母女俩被这雨水淋透了全身,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她们迈着沉重而又悲伤的步履艰难地前行着。一道闪电从头顶划过,大院里闪现出这两人弱小的身躯。这好像是老天在同情她们,又好像与她们同哭。
母女俩回到了家中,便抱头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用人突然闯进了家里,惊慌失措地叫喊:“四二……奶奶,不好……不好啦,家里出……事咧,四……大奶奶……她不见哩。”
龚宋氏看到女用人神情慌张的样子,听到这语无伦次的话语,顿时感到心跳加速,她起身推开女儿,急切地问道:“你说啥呢?咋能呢?你四处找了没(啦)?”
“全院子……我都找遍哩,连个人影也……没(啦)见着。”
龚宋氏焦急万分地问:“不能啊,今儿晌午吃饭时,咱们不是还在一块儿吗?大院里你都找了没(啦)?”她说这话时,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得苍白。
看到主人慌张的样子,用人更是害怕了。她低声回道:“没(啦)呢。我怕这事传出去不好,就不敢到外面去找咧。”
龚宋氏一听这话有些生气了,她急忙又对用人说:“这啥时哩,还怕甚呢?这人要紧啊,还是怕呢?”她说完这话就急着出了家门,用人也紧跟随其后,两人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这一找倒不打紧,却使整个宅院都被闹得沸沸扬扬起来,这事也很快传到了大爷的耳朵里,他立刻差人把龚宋氏和那用人叫到门外等候,另外让其他人不得在外面胡说八道。
龚宋氏和用人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门外,那汗水和雨水不住地从头上往下流淌。她见大哥和大嫂高高地端坐在堂上,心里更是一阵慌张,便慢慢地低下了头。
“是甚事咧,闹得满宅院鸡犬不宁的?”大哥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冲,听得出他为这事非常生气,“你一会儿丢了汝子,一会儿又丢了你家姐姐,你这到底要做甚呢?咋不把你自个儿给丢了呢?”
大嫂这时看见门外站着很多用人,马上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对他们说:“你们都回房里候着吧,叫你们时再来。”
这话音刚落,大爷也立马说:“让四弟家的和那下人留下,其他人都听你们大奶奶的,回房候着吧。记住了,我再说一遍,这事儿你们谁也不许四处胡说去,要是传到外面,你们自个儿都明白是甚结果啊。”他这话里字字都透出那么一股子杀气。
听罢大爷和大奶奶的话后,用人们都各自散去。只有龚宋氏和那用人还站在门外,她们全身哆嗦着不敢抬头。